黑柳彻子写的《窗边的小豆豆》,被我反复翻来翻去地看。——似曾相识啊，装在我心里的那些童年往事，到底是小豆豆的，还是我的呢？小豆豆的故事是从小学一年级开始的，她前面的那段幼童时期我给补上吧。
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上幼儿园了。按照年纪我得上中班，按照个头我就得上大班。报名老师和妈妈商量了一下，还是把我安排进了中班。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我走进中班教室，满眼都是拖鼻涕的小萝卜头，试着和几个看着干净些的小家伙们说说话，得到的回答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一种悲凉从头贯穿到脚底。平生第一次，我感觉到共同语言是多么的重要。
我怯怯地走上讲台，跟正弹风琴的中班老师说：我要上大班。
结果可想而知。她停下手，愣了，然后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我一个字。
想我那时，也是有点愤青的，居然撇下老师，自己就搬了一个小板凳，背朝里脸朝外坐在教室的外面，遥望着大班的方向。
这样一个背影，应该很有点孤单和特立独行吧。反正很多老师经过时都会奇怪地问：你怎么不坐在班里面？
谁来劝说我，我都无动于衷。眼睛间或一轮，只有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我要上大班。
抗议活动进行了一个上午。中午放学的时候，中班老师给妈妈告状：你还是给她转到大班吧，你这孩子我管不了她，她都不理我们！
我都准备挨我妈的打骂了，但所幸老娘还通情达理，下午就领着我到大班报名。我只感觉她气愤地捏紧我的手：你这个孩子啊，怎么跟两个姐姐不一样呢？上个幼儿园还要报两次名！唉呀，走快点啊，我下午又要迟到了……
表白
我第一次进大班教室，全班的小朋友沿着墙坐成一圈，老师在中间，正敲着小铜铃，大家跟着节奏拍巴掌。
老师示意我坐下，可我根本找不到可以坐的地方，——所有的椅子都坐上了人。
我只好挤进教室的一个夹角里，只有这个大头男孩愿意我和他并肩挤坐在一只小板凳上。我试着小心翼翼地和他交谈，交了第一个朋友。
我是插班生，所有的同学都欺负我，因为我不会唱他们学过的儿歌，也不会做他们做过的游戏。只有这个大头男孩，愿意带我玩。我于是狂热地爱上了他！
我跟他说，我很喜欢你！我们算是朋友了吧？他也羞怯地点头。
可是第二天再见到他，居然就不理睬我了，甚至还挥了挥拳头！
第三天的时候，他又跟我说话了，还教了我一个新游戏。
第四天的早晨，他甚至到我家里来找我一起去上学。我懒在被窝里头呢，因为头天夜里尿床了，还光着屁股。于是他先走了，我叮嘱他给我占个座位。——我是插班生，没有固定座位，如果有人请假，我就坐那个人的座位。如果没人请假，我就得跟人抢座位！如果抢不到座位，我只得坐痰盂了。
可等我进了教室，满心欢喜地找到他，居然他又不睬我了！而且根本没有给我留座位！吃掉我省下的一粒糖之后，他吞吞吐吐地说：你找的那个人在那里！
——我的天啊，他们居然是双胞胎！他们应该是同卵双胞的，我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他们的名字，很没有创意，叫大双和小双。我喜欢的那个可能是哥哥，也可能是弟弟。
我和他的接头暗号是这样的：我把脑袋凑过去，眼睛盯着他审视半晌，谨慎地问“是你么？”他的眼睛一亮，那就是了。如果他的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那我掉头就走，找下一个对暗号去。
午餐
我非常向往幼儿园的午餐。中午放学回家时，看到教室里留下吃饭的孩子，脖子上围着统一的白饭兜，白饭兜上绣着红字“好孩子”，真羡慕啊。闻着食堂的饭菜味，简直太香了！
于是向妈妈提要求在学校吃饭。——可我们就住在大院里，你可以回家吃啊。
最终还是我胜利了。我终于也围上绣红字的白饭兜了！
但闻着那么香的饭菜，竟然只是炒青菜？
也不光是青菜，确切地说是蒸鸡蛋烩青菜：不加水干蒸的鸡蛋，硬硬的切成菱形，和青菜烩成一锅。
挖菜时老师说：好孩子不挑食，要多吃青菜！我说：我要吃青菜。结果，坐在我边上的孩子碗里，鸡蛋多青菜少，我的碗里，基本都是青菜，只有一点点黄黄的鸡蛋碎屑。
第二天，挖菜的老师说：好孩子不挑食，要多吃青菜！我说：我要吃青菜，也要吃鸡蛋。结果，我的碗里，还是绿肥黄瘦。
边上的孩子，不爱吃鸡蛋，偷偷把鸡蛋块扔到座位底下。
我一看，他碗里都是鸡蛋啊，提出跟他交换：青菜换鸡蛋。
他把鸡蛋全给了我，但却不要我的青菜：我妈妈老是给我挖鸡蛋，我都吃烦了！青菜你留着吧，我想吃再找她要！
放学
我是如此向往幼儿园的生活，可每天下午又是如此巴望着早点回家。有个叫小玲玲的女孩，家里姑姑舅舅多，他们每天都是最早一个来接她回家的。因为可以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被接回家，小玲玲在小孩子当中，便拥有极高的地位。
我们没人来接，老师便不允许自己先离校，只有等放学铃响才能放学。但表现好的孩子，会奖励他先走。先放学的小孩子，看门的老奶奶会专门为他开一次门，而且知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吧？让你先回家了嘛！
于是老师拖地时，全体小孩子都会踮着脚尖，怕自己的鞋子在地板上留下痕迹，惹得老师不高兴。
我可以用脚尖走路，但我发现，脚尖也会在地板上留下小小的印子，几经尝试，我终于可以站在窄窄的踢脚线上：老师，我不会把拖过的地板弄脏了！终于我在下课铃响前的那一刹那，冲出了幼儿园的大铁门！但遗憾啊，老奶奶竟没有说那句话，她不知道我是因为表现好才提前被放走的啊！
演出
过年过节，幼儿园都有演出任务的。传统节目是唱歌，我们都会唱样板戏李铁梅和小常宝呢。
某天小惠跟我说，今天晚上要演出，老师让大家都来！
兴奋极了，早早吃完晚饭，还让姐姐给扎上蝴蝶结，涂了红脸蛋。结果我在傍晚的寒风里孤独地苦等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等到传说中的演出。——大人都说小惠经常说谎，果然。
后来，真的有一天要登台演出了。我却将信将疑，低调处理：万一又被骗可怎么办呢？我不敢再让姐姐给我打扮，就那么素面朝天的去了幼儿园。我真的准备再次悻悻然回家的。
真后悔啊，省委礼堂里那么多的人，我穿着平时的花棉袄就上台了！不过，还好，李铁梅和小常宝都是苦孩子，花棉袄作演出服也挺合适。
第二天上学路上，省委大院里很多人都对我指指点点，哎，这孩子，不就是昨天上台的那个吗？——我居然就走红了？脸上一热，头一低，我猛地跑远了。哎呀，那个时候的小孩都这样，面对着表扬，手足无措。
放学回家才知道，我真出大名了！——头天晚上我们唱完了，就站在台边上排队休息。处在极度放松状态下的我，当众挖了鼻孔，饶有趣味地边看其他演出，边挖鼻孔。
有很长一段时间，一提到我，大家都说就是那个在台上挖鼻孔的小孩嘛！都成我的童年梦魇了。
入学
春天的时候，我要上小学了。据说老师会当面考试的，过关了就上小学，过不了再回到幼儿园。
于是我回家准备，姓什么，叫什么，出生年月，父母姓名，并苦练五个大字：毛主席万岁！
但我的瓶颈不在这里，我分不清2和5，而且总将5写反，人家开口朝左，我开口朝右。
我也不会十以内的加减法。妈妈边做针线活边考我，我就伏在床边上，脸埋进棉被里，脑子里一片空空。我苦苦思索无法作答，真是奇怪啊，2+3=5，4+1也等于5？
逼得急了就说：我管它呢，到时候我就胡乱编一个答案！
结果老师面试时根本没有考我加法，甚至没有让我写那五个大字。
高兴啊，居然这么简单就当上小学生了。早知道如此，何必痛苦地准备那些算术题呢。
终于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座位，不用每天早晨跟人家抢椅子了！还用上了小豆豆喜欢的那种，可以啪啪噼噼翻盖的课桌！
后来的事情
我没有小豆豆幸运，没有遇到小林校长，也没有进入巴学园学习。
但我也顺利长大了，从一粒叽哩咕噜滚来滚去的小豆子，终于长成一粒被压得服服帖帖的大扁豆，最后，成了一块生产流水线上下来的绿豆糕。——那一块块面目统一味道千年都没有变化的绿豆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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