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园丁》
(1)
瑞,是我选的第三个园丁,墨西哥人。第一个是中国人,第二个是越南人。
第一个中国人有白净的脸庞,细高而瘦弱的身体,叫马克。马克是学历史的,80年代中大概是考托福,以念书的身分来的美国。他好像念过很多年历史和文学,但最终还是在一个中国人办的私利大学读了电脑硕士。毕业后,为一家台湾人的公司作了半年左右的电脑测试工作,不晓得何种缘故,在九十年代末美国IT业正如火如荼的时候被解雇了。直到我认识他太太的时候,他大约已经被解雇一年有余,也没有再找到合适的工作。
马克好像不善言谈,他太太刚好相反,一见面嘴巴便不停地讲话,大体上是讲她如何如何辛苦,丈夫如何如何窝囊。。。马克太太是江浙一带的人,每次说话的时候,不断有滋滋滋的声音从嘴里冒出来,就像炉子上被人疏忽的开了好久的热水壶,再加上她特别激烈昂扬的表情,我总莫名其妙的觉得西湖里挤满了万吨轮。
马克不讲话,马克太太不断的由着自己变换的主题,把一大堆一大堆的兹兹声积压给别人的耳朵。她的面容的确看上去憔悴而疲倦,但好像皮肤的倦怠并不影响她神情的亢奋。和他们俩个在一起的时候,很不自在,一是要替男人尴尬,再就是替女人着急。
其实凭马克的外表,我是不敢请他做工的,说他是个园丁,我看不如说他是个历史学家更来的贴切。他更多给我的感觉是儒雅且手无缚鸡之力的脆弱,我怎么敢要他做除草施肥这种体力活。但朋友给我打电话,提起马克要做帮人除草的工作补贴家用的时候,马克太太苍白的脸便浮在我面前拥挤的西湖水面上。那时我刚买了房子搬的家,除了一大堆的等着处理的事情,每个周末都为除草这件事情发生些类似政变或起义的事件,不是老公气得罢工不要搬笨重的割草机,就是我气的不要给劳动者烧饭吃。搞得好容易的周末总是怏怏无趣,孩子们也觉得寡然无味。为了搞好家庭内部大环境的建设,老公提议:找个工人割草吧,人家是专业,总比我这业余选手强。和马克要找工作的时间很恰巧,于是就有了这第一个园丁马克。
大约半年的时间,每个星期马克都来我家割草,但有趣的是,我一直没有搞清楚马克和他太太的中文名字,直到他们莫名其妙地消失。马克每次来,活干得不能说是很出色,但也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他开着一辆白色伏特小卡车,车子每次几乎都一尘不染,看上去干净整洁。就是因为这辆车,我的几个邻居分别问我要他的电话,打算选择他做园丁,其中有两个邻居是上海人。最经典的说法是:就凭一个中国男人能把一辆割草的车子保持那么干净,说明他一定是个干练利落的人;那么理所当然地,院子交给这样的人应该十二万分的放心。
我开始替他高兴,我以为他可以一下子拿到好几家的活,他只需要跑一趟就可以了。可是最后的结果除了一家菲律宾人和我家外,别人他都没有做。我问了他一次为什么,尤其是那些上海人,都是中国人,不是挺容易沟通的嘛。他的回答简单到让我发晕:上海人都以为自己是贵族呀,不喜欢。
讲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某处,表情黯然。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连着三个星期,马克都没有来。正是夏天,前后院的草风长。我打电话给马克家,没有人接。联络介绍马克的朋友,朋友也不知道马克的去向,只说:好久没联络到马克了。恰巧老公那段时间常常出差,一到周末,站在院子里,看着就要成荒原的草地,我只好四处打电话找工人。这时候才发现,园丁并不是那么好找,因为他们来家里割草,大部分是白天,家里那个时候也许没有人在,所以要找个有credit的,有reference的,路途不算远的,并不是那么容易。但 马克始终没有消息,第五个星期的时候,朋友便介绍了汤姆。
(2)
汤母是越南人,个子矮小,眼睛却大大的。唇红齿白,很女人相。他说因为这么久院子没有收拾了,第一次会有很多活儿要做,所以要加收一次性4个星期的钱,虽然有点后悔告诉他5个星期没有整理院子的话,但看着院子里的荒草,我只能说:好吧。心里觉得这个人有些argue。
但让我真正开始不喜欢他的,是他做事讲话的方式。他每次来割草都只做一半的事情,比如只割草,不清除杂草;或只剪枝,不整理花卉。每次看到他整理完的院子,就像看到没有梳洗的少妇,虽然风韵尚在,但邋遢的不想接近,我讨厌这种感觉。于是我问他,为什么只做一半。我很有可能语气里带着些责怪。他回答得很狡辩且理直气壮:花草树木不能每个星期整理,两个星期一次应该是很正常的。那就奇怪了,为什么你还要一个星期来一次,你可以两个星期做一次嘛,这句话在嘴边晃了几晃,最终还是没有出口,因为我觉得和汤姆这样心机的人不值得辩白什么,也不可能辩白什么。我的想法很单纯,再给马克打电话,也许他希望做下去。
可马克和他的太太像是蒸发了,他们的电话已经断掉了,朋友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我不希望没有梳洗邋遢的少妇在我的眼睛里逛的太久,我决定到HOME DEPOT那里自己去找工人。有朋友说要找工人就要早一点去,晚了工人们都干活去了。没有人在那里等着工作了。为此,我起了个大早,在HOME DEPOT门口果然很多看上去很健壮的墨西哥人在等着工作。我并无太多的经验,只好先观察一下再说。
一个个子不高,满脸铜色的人朝我走来,说:你要找工人吗?我叫瑞。冈萨雷丝,我是墨西哥人,我可以做园丁,也可以做装修,木工,水泥都可以。他英文很结巴,表情看上去有点紧张而腼腆。这时候我注意到他有修剪整齐的胡须,脸上很深刻很饱满的皱纹。我静听着他的自我介绍,并没有开口。他有点紧张的搓着双手,说,我有些reference,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们了解我的情况,说着他在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很小的本子,那个本子发黄破旧,但很整洁。他用手指捻了捻小本子,便展开一页给我看,并说:你看,这里有几个中国人的名字,你可以打电话给他们问我的情况。我笑了笑,笑他的精明,他笃定我是中国人,这让我感到愉快。
我接过小本子,上面有个名字是XX HUANG,很像我好久没有联络的一个以前的同事。我便抄起手机,按照那个号码打了过去。这个过程使我觉得很有意思,接电话的果然是那个老同事,我们都很高兴又因此重新获得了联络,并告诉我:瑞,人很精明而且憨厚,活做的好等等。。。放下电话的时候,瑞已经面带微笑的看着我,似乎信心十足了许多。
你使我联络到了老朋友,我很惊喜;我想请你帮我整理院子,可以吗?瑞很高兴的样子,并说他今天就可以工作了。这样,瑞就开始成了每周必来的园丁直到今天,当然,汤姆走了。马克还是杳无音讯。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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