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季,淘衣。
近年爱上中国风田园味,棉麻材质,宽袍大袖,一发不可收拾。我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旧时代的女子,柔情似水又具有反叛精神。早些年,我会大红配葱绿招摇过市,我将大片花朵盛开在别人的眼光之上,你们想穿,有资本吗?四小姐说:红配绿,赛狗屁。
今年忽然喜欢白色,陈郁的靛蓝,风吹草低,一层又一层淡淡的小花开过。哪一朵是我呢?
穿衣是心情的一面镜子,我已经有些拘谨了,好像要把什么藏起来。
济南琴老板的店铺,是这些衣服的发源地。这个瘦小平胸的安徽女人,单眼皮脸色苍白,胸前带了大大的银饰,将每件衣服穿出的空间足够藏一个拜倒在裙下的男人。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她美。能将中国风穿出味道的女人本来就胜在气质,哎呀,这不是在拐着弯夸自己吗?
与很多店铺不同,琴老板鼓励我们试衣,她从茂盛的衣服丛林里提着裙子而出,她就是淹没在草丛里的那朵小花。她拿出的衣服我总是适合我的,我喜欢让她帮我挑衣,挑着挑着,欲望高了,衣服多了,不过不用担心,我有店铺,回家后头脑冷静留下最爱,次爱就挂在店铺显眼的位置,挑逗着女人随时而来的购物神经。皆大欢喜。
这次琴老板很忙,有一大波僵尸光临,她在应付两个经销商的调换货,还有几个人在散乱的挑货。午后,她还没有吃饭,店员生病请假。中国最累的一个阶层就是小老板了,不是宽袍大袖的坐在屏风后数钱,而是打僵尸的。扔出土豆山芋,打到的僵尸也许是空心大萝卜。她对我说,姐姐,你自己先挑着啊,我一会儿再顾你。
琴老板总是叫我姐姐,可我怀疑她比我大。女人与女人之间,年龄常常是糊涂的,经常觉得自己原地不动,而别人大步流星老去。不过,我也许也犯这毛病而浑然不知。
没了琴老板照顾我有些漫不经心,在花红柳绿衣服丛林,像是相亲,难以进入状态。看中墙上一件枣红色手绘长裙,这时候,已经有个女子先我将长裙取下,躲在衣架后面将长裙换上,她走出来,我就眼前一亮。
她算得上秀气,秀气的女人一抓一大把,她是一大把里出挑的一个,叫做气质。气质是什么?就是人群里一眼看到的人。她就是那种典型兰花气质的女子,恰到好处的淡雅。衣服与人合二为一的感觉。这件我一见钟情的衣服因为她的演绎而愈加心动,如果我是男人,会不会对这女子一见钟情呢?
选衣服和挑男人一样,一定要首先心动。心未动,身怎么近啊。
我看着那女子将长裙搭在藤椅上,艳压从前挑好的衣服。我懒散的神经弄醒了,拿了同款鸭蛋绿的一件,果然,除了白色我不适合那些风轻云淡的颜色,穿衣如同性格,我血液里流淌着极致的色彩,受不了不咸不淡。
她慷慨建议我试穿她那件枣红色,果真第一眼看上的衣服就是我的菜,她也由衷赞叹着。我嘱咐琴老板一定帮我再进一件这枣红色裙子,喜欢的衣服和喜欢的人一样,因为得不到常常黄鼠狼子惦记着鸡。
不约而同对一件衣服感兴趣,两个人的距离不由自主近了。后来,我俩各自试衣,琴老板的试衣间基本是废物,我们都是躲在衣架后面脱衣换衣,浓密的衣服档成一道墙,稍微一猫腰,外面就觅不见里面的风光,若是有雄性动物出其不意而来,这个衣架墙就是缓冲的碉堡,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穿好衣服假装体面的淑女。
脱衣之前,我夸她瘦,她说自己不瘦,胖在屁股和大腿,我说我浑身是肉。她反倒说我不胖。女人体重的迎来送往,像赶大集卖肉的。等我们脱去上衣,职业习惯让我瞥了她的胸部一眼,她上身果真瘦,文胸空空的不够服帖,这就意味着她是平胸,其实A杯也能挤出深邃的乳沟,我恨不能帮她换一件。当然,她也看到了我的肉弹身材,比她多卖很多斤两。其实很多宽袍大袖的衣服,平胸反倒穿起来很美,那些大炮弹只适合装在红毯上的礼服里,一发发发向摄影师的长枪短炮,把他们砸晕。譬如巩俐和章子怡,御姐和丫鬟的气场。普通女子哪有走红毯的机会,把胸前撑的满满,只会看起来壮实。
一起脱衣,洗澡,奔向公厕,是女人间亲密的三部曲。每走一步,女人的亲密又进了一步。后两者对于萍水相逢的我们绝无可能,但前者是极好的铺垫。接下来的时候,她每穿一件衣服就把我当成镜子,我说好,于是衣服就艳压藤椅。一向主见大大的我,似乎也愿意让她帮我参考意见,其实我喜欢的衣服了然心中,却愿意等她给我临门一脚。
她似乎很忙,有一阵不停接电话,说演出的事,她提到关键词:古筝,我暗想她之所以挑那么多衣服,也许是演出服吧。她和三位同伴一起来,其中年纪大而胖的那位是服装经销商,等于她们三人跟着经销商按批发价拿货。
她的两位朋友其实不适合这风格的衣服。瘦的那位很有数,千挑万选不过那么两件,天下瘦女人都是精明人。胖的那位有点饥不择食,大部分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点不伦不类,但她的热情是洪水猛兽,挡也挡不住。地球一刻不停的转,那些蚂蚁的人们都很忙,在雌性动物脂粉发酵的空气里,我们互相嗅见对方的体香,每挑一件衣服,都把对方当成忠诚的镜子。在对方眼里发现彼此的美原来是如此重要,我们似乎分享了一个共同的秘密,那秘密是心里的糖,淡淡化开,农夫山泉有点甜。
女为悦己者容,悦己者怎么可能都是男人?!
后来我们抽空坐下来。可怜的琴老板还在忙,还没吃饭。
她说你的辫子真好看。
我每次烫了头发都变成狮子王,松松的扎了麻花辫比利索的盘头似乎比较适合我的脸型。盘头要脸庞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我的死角太多了。
甚至,她连我扎头发的蓝色头绳都喜欢。那副蓝头绳,我在饰品店里一见钟情。
我问她是不是搞艺术的。
她说:我离艺术十万八千里呢。
这个时候她的胖朋友说了句:她是搞茶艺的,也算艺术啊。
女子十分坦诚地说:做茶叶生意而已。
常见网络上矫情到吐的文字:偏安一隅,一个小店,承载梦想。偏安,首先选址不对。选址不对怎么赚钱?一切不以赚钱为目的的开店都是耍流氓。每一个唯美的小店背后,都有店主焦头烂额的庸俗之事。空着肚子怎么说理想?
她无疑是在铜臭的生意里沾染了茶香的女子,气质温婉动人。我们这里的一位茶老板在茶香里一直铜臭着,她每次见到我的喝大茶的老公都嗓门巨大,唯恐天下人不知道那个内衣店老板爷是她的VIP。
后来,琴老板终于腾出空来照顾到我,安徽女人又变戏法提溜出适合我的裙子。在茶艺女子的点赞里,我照单全收。我想这是最有感觉的一次购衣。
秋露微,轻罗薄,已更衣。我穿着那些美丽的衣服招摇过市,贴秋膘的季节努力掐着脖子吃饭,好让裙子下藏半个男人。世界太美我不要太胖。心头偶尔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子。觉得女子间的缘,也妙不可言。
男女间的爱情,我相信电光火石的一见钟情,也相信慢火熬汤的细致悠远,无论哪种,最动人是窗户纸捅破的前夜。有暧昧欣赏无形的吸引一点点靠近,soul mate多发生在这个点段。捅破了距离近了,就会有欲望和痛。而现实中的欲望与妒忌,是爱与美无法抵达的原因。
世间的男欢女爱皆阴晴不定,两个男人勾肩搭背令人生疑,女人之间最容易结成攻守同盟。树上麻雀嘁嘁喳喳,市井里的阿狗阿猫一起唾沫星子淹死狐狸精商讨盯紧男人裤腰带和钱袋的大计,改天又将李家媳妇和外面男人的眉来眼去演绎成各种版本的艳遇。
一定有一种女人是不屑当麻雀的,她们在烟火的生活里保持着精神的适度高贵。她们一定也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现实生活里,一顾愿意看见对方的脸,再顾愿意听对方的说话,三顾,就该到茅庐里包饺子或烤面包了。不过现实生活里女人的一见钟情常常止于两顾。网络世界里,她的微博文字鸡零狗碎都可爱,气味相投相互吸引。仿佛恋爱前夜的感觉,暖暖生香。无论那种,都在落花流水中享受着阳光明媚的精神远行。
于是,遇见投缘的女子,恰似风吹草低现出来的那朵小花,遥远的欣赏,不曾打扰的花香,看见,闻到,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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