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所事从,拿在手里的护照,有些莫名其妙的重。
几天过去了,窗户对面的残墙像是个漂亮少妇脸上的伤疤,虽然经过修整,但明显的伤痕累累。为此,公寓管理办公室的艾米抱怨说:“我们必须要花钱雇佣粉刷墙壁的人,但是,可怕的是,只要一粉刷这里,那么全公寓的外部墙壁都要粉刷一遍,否则,天知道这个公寓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钱呢,我还不清楚保险公司是否会报销这笔费用。” 艾米在某个早晨,站在我家门口,跟正要送女儿去幼儿园的我说。
“这也好,我看这个公寓也该粉刷了,我住这里这么久了,完全没有任何变化,这样会给居住的人和来访者太单调的感觉。” 我在赶时间,丢了这么句话,钻进了车子。
艾米莫名其妙的眼神,一定追着我的车尾直到我的车子滑出她的视野,我猜测。
因为她的眼睛早在我的余光里,已经流落出对我的不解,她一定原以为我会和她一起,面对这块犹如伤疤的墙壁,跟她一起感叹并担忧保险公司的规章制度和费用问题。可我没有,我只是隐约地想了一下刘勇的责任问题,潜意识里也许想使刘勇能够推卸一些责任。
四五天过去了,刘勇的护照还躺在我的厨房桌子上。234房间除了那个大眼球铜色脸的男人,没有任何新的东西。印度人仍然摇头表示肯定有个刘勇的人和他同住在这里,但“一切我都不清楚” 是他所有的回答。
我一次一次地被咖哩味儿堵在门外,而且,并没有因为我对此味道的忍受度的加强而获得更多的关于这本红色护照主人的消息。
“再这样下去,我只好联络警察局了。”我有点无奈也有点担心地和老公在晚饭的时候说。
“也许,人在医院,还没有出来。说不定伤势有些严重。” 男人宽慰说。
所以,我又坚持了两天,在差不多事情发生的第六七天的时候,窗外的墙壁已经焕然一新,甚至金属栏杆的油漆,也又原来的暗红色重新漆成了宝石蓝色了。配着乳白色的墙壁,让人想起二战后重建的柏林,我知道,这个比喻有点牵强,但这种复兴的漫长,对于我来说是相通的,因为刘勇的护照还在我这里,而这个人音讯杳无,这种毫无结果的结果,往往会把时光拉长。不过是六七天的功夫,可这个人似乎消失了很久。
我查好了黄页,准备去警察局问个究竟。
又是早上,我刚钻进车子里准备开拔警察局的时候,一个影子飘到我的车前。我一定睛,原来是刘勇。还是那么木纳的表情,脸上也没有我原以为的大病后的憔悴,我甚至觉得憔不憔悴可能对于这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呀,你终于来了。” 我赶紧下车,颇有点找到失踪人口的感觉。“我正要到警察局打听的你的消息,你的护照还在我这里呢。”
“啊,对不起,我出了点事情,也许你已经知道了。” 我发现刘勇的银色眼镜右侧的镜框上贴了一块儿蓝色的胶布,在他白净的脸上,有点滑稽。
“要紧吗?为什么会这样?” 我问。
“还好,感谢主,没有人受重伤。” 刘勇的脸上非但没有沮丧,反而一片感恩。“我可以到你家里坐坐吗?我知道这有点冒昧,但是,我想跟你解释一下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假设你有时间,请给我30分钟,可以吗?”
“好吧!”我似乎也别无选择,只好打开门请他进去。
果然,他几乎连续讲了30分钟的话。
30分钟里,我知道他的妻子在新加坡,女儿三岁,在国内。“你看,我在新加坡的时候,妻子在国内,后来我去了香港,妻子却去了新加坡,再后来,终于我们可以在新加坡团圆了,可生活还不够稳定,只好生了女儿送回国。这不,我来了美国,通过的那个中介公司,原以为电脑行业在这里好找工作,等稳定后,一家人可以到这里团圆。可不成想,这里的高科技产业正在滑坡,已经近三个月了,没有公司雇佣我。” 刘勇似乎在讲别人的故事,完全没有第一天见到他那个时候的愁苦。他时不时地耸一耸鼻子,眼镜上的那一块蓝色也跟着上下牵动。
“是的,我本来是想找个人帮忙我找工作的,听说你先生在电脑公司工作,我想询问一下。” 说到这里,刘勇终于浅浅地笑了一下,很苦,有些羞涩,也很自嘲。“我知道这确实冒昧,但我就好像溺水的人,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这个时候酸楚的是我了,我忽然觉得理解了这个看上去还算文雅的男人的无奈,我相信他在窥察我家的时候,一定是心中充满胆怯和惶惑。
“那天早上,其实也不止那天了,我喝了一些酒,其实我那段时间总是在喝酒,我真的无奈,你知道,喝醉的感觉挺好的,什么都不用想,昏昏沉沉地睡下去,就是明天了。但是那天我喝了酒以后,发现我的所有可以吃的东西完全没有了,我想找你借车子,去超市买点吃的回来,当然,我其实是想侥幸地认识你先生,看看他们公司有没有工作的机会。” 刘勇一口气说完了上面的话,然后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并略微弯了一下腰,对我说:“我今天是来正式向你和你先生道歉的。非常对不起打搅了你们。”
看他严肃的样子,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都是坚硬的,故作轻松地对他说:“算了算了,没关系了,这不就认识了,以后有事情如果能帮上的话,尽管说。但是啊,听说美国人的一句话吗?钱、车子、老婆是不能借的。哈哈。。。” 我笑,想轻松一下气氛。刘勇也跟着勉强地笑了笑。
“是啊,你看我借了车子就出了状况。” 原来刘勇无奈下,借了中介公司的一个人的车子,出去买了一些吃的后回来的时候,因为不熟悉驾驶,趴车的时候忘了放停车档,加上速度并没有减到零,半辆沃尔沃就竟直地冲进墙壁。
“好在没有重大事情,不幸中之大幸。” 我安慰说。“而且不是因为酒醉驾驶,否则要坐牢的。”
“是啊,那个时候已经酒醒了,所以才敢开车。亏得是沃尔沃,哈,以后买车子就要买沃尔沃,否则我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呢。也多亏,那个时候那个人不在厨房里,所以只擦破一点皮。”
是的,后来知道了,除了车子报废,墙壁修复,那家的厨房里一些小修复外,受伤的人只有刘勇和房间内的一名老妇,而且两个人都是轻伤。
“感谢主!”刘勇的眼里一汪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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