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T:前世的情人-黄少爷
作者:黄绢
很久以来我一直认为理想家庭必须有至少一只猫。
夕阳西下的时候,那个男主人坐在阳台前面的摇椅上,他膝上是猫,刚刚洗过澡吹过风,正在舒服的被他抚摸着,落日的斜晖把屋子染成金黄色,男人的剪影安祥平静,猫的表情满足慵懒。空气中蒸腾着炖菜的香气,和新米饭的清甜。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风是动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只有楼下打羽毛球的孩子发出隐约的欢笑。
这样一个镜头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用力去遗忘也无法骗自己。是的我拥有过这样的日子。还有,那只猫。我的黄少爷。
四年以前魏公村那套小小的两居室里,我曾经养过两只猫,咪姆和黄少爷。咪姆是一只白色的女猫,她脾气暴躁娇生惯养,跟着我过了半年之久的独生女生活,然后,一个初夏的晚上我带回了黄少爷。
送我黄少爷的是街坊的姑姑,她笑说,这是咪姆的童养夫。刚刚断奶没多久的黄少爷有柔软的长毛,整个脸从鼻子分开,上面是黄的,下面是白的,肚皮全是雪白的而后背是淡黄色。他的脸很短,眼睛却大得出奇,脸蛋上横着支棱了两撮毛,使他的脸型看上去象个海螃蟹。
一个小男孩儿,大手,大脚丫儿,胖胖的屁股。
黄少刚到新家的时候胆子很小,一下地就直奔鞋架子而去,手脚并用慌里慌张的钻进最下面一层,然后从拖鞋之间露出两个大眼睛,不停的乱转。我叫来咪姆摆在他面前,对他说:不要怕,来见见你的媳妇儿!他看到了同类略为安心,试着往外走了两步,去亲咪姆的脸。咪姆简直不敢相信这么小的家伙也可以称做是一只猫,她不屑地居高临下地睨了黄少一眼,扭着大屁股走了开去。黄少蹲在地上,一只小手举棋不定的抬着,想了好久才鼓起勇气走到饭碗边上,闻一闻。那时候饭碗早被咪姆舔干净了,连个渣儿都没剩下;他又去闻一闻厕所,里面有一个咪姆新拉的巴巴。
我的黄少爷皱皱鼻子,回头看看我,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我脚边上,抬头对我叫了一声。
我知道他开口叫我妈。
黄少爷最大的长处就是,他真的会说话。他会叫妈,会说他爱我,会说一,不会说二:你要是一只猫,你也能体会出发二这个音的难度。每天他大概有十五分钟时间能专心跟我温习他已经学会说的这些字,但过了十五分钟他就烦了,所以他永远都没有学会说三、四和五,当然他也不需要说这些,对我的黄少爷来讲,太阳,妈妈,饭,这就是他的全部。
他喜欢睡床上,睡我身边儿,但他从来不直接跳上来。他要先蹲在床底下,假装他是个小宝贝还不会跳高儿,而只是低三下四的哀声轻叫。到我拍拍身边的床单,对他说:上来吧。他才健步蹿上来,并且立即躺到我为他伸开的臂弯里,头枕着我的肩膀,脸冲着我,那双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四只手脚规规矩矩的攥着小拳头,放在身体两侧。
在黄少爷长成一只十二斤重的猫之后我几乎不敢与他对视。我总觉得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某种感情。他象是我隔世的情人,温顺痴情的在我身边等着我恢复记忆。他能够敏锐的体察我的任何情绪变化,包括高兴/生气/悲哀和绝望,并且做出不同的表现。我高兴的时候这孩子可以四脚朝天在地上打滚,生气的时候他就趴在椅子底下一声不出。他表情丰富做小伏低,我不敢说我偏心他,但他确实偏爱着我。一只猫想要把他的感情表达给人,他真的费了很大的力气。
黄少爷在家里一个星期就成了自来熟,到外面却仍然胆子小得要命。这样胖这样漂亮的猫,我总想带他出去秀一秀,有的时候买个菜打个酱油的,就抱他一同出去。开电梯的工人对我很惊异,因为这个姑娘抱着一只漂亮的黄猫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的猫变成了酱油,而猫正在她的脑袋顶上站着。他有本事把四个手都牢牢的钉在我的头发里,一动不动任凭我怎么吓他打他揪他后脑勺。我就只好顶着这个十二斤重的猫毛帽子,狼狈不堪的回家去,路过低矮的门槛时,他居然还知道自己仆伏起来,往我脑袋上一趴;这样他的四只大手至少就有两只在我的脸上,有时还悄悄的蒙上了我的眼睛。。。。。
没人在家的时候我们俩就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总不过就是那几句:你爱妈妈吗?爱!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呀?鱼!懒得买鱼了,吃肉成不?鱼!火腿肠儿行吗?鱼,鱼!哎呀妈妈很累呀,能不能换一种吃的啊??。。。。。。鱼!鱼鱼鱼鱼鱼!!!好了好了怕了你了,我去买。
在两千年春天我经历了人生中最动荡最居无定所的三个月。我想那三个月中我把一辈子能整理的行李都整理了,能搬的家都搬了。。。。。我离开了一个人,又接近了另外一个人,再离开所有人;在我搬来搬去的时候我把黄少爷托给了一个男孩。我以为他欠我很多,应当能满足我至少一个要求,就是照顾好黄少。没想到习惯失信的人终究是不能相信的,他中途爽约,让我把黄少领走,因为他又养了只狗。我只好把黄少先寄养在我妈那里,平房,一个大杂院。一星期后,黄少丢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中间有那么多曲曲折折的情节,我不愿意再回顾。我做了什么样无果的努力,我也不想再解释。我对没有能帮我照顾黄少的那个男人有多少怨气,我更不再需要说出来。
我只是知道,黄少丢了,我的会说话的,如前世的情人一般爱着我,相信着我,心疼着我的黄少,他丢了。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信错了人。
昨夜我抚摸着被窝里的小呆时,忽然想起了他。
我把眼泪流在小呆软软的后脑勺上,心里怀念的却是遥远的那只黄猫。
人一生所接触所相处的所有动物之中,总有一个或者几个,是跟其他不一样的吧。因为曾经彼此那么用心。
有一次跟我妹在胡同里骑车,她忽然指着一个垃圾堆,说,最后一个看到小黄的街道主任说看到他在这儿蹲着,叫了很久。
我没有下车,看了看那个废料堆。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象被熟练的厨师切松花蛋那样,用一根细细的线,一点一点的割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掉了下去,在黑暗的胡同的路上,再也回不来了。
那以后我仍然在养宠物。但我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新的男朋友,直到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