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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一只令人怀念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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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3-04-17   

一只令人怀念的猪

                         一只令人怀念的猪
                 
  翻开四月份的工作日记,发现我一直在忙于悼念。不论是尸骨未寒的,譬如张国荣,还是辞世已久的,譬如三毛,都不妨像张潮在《幽梦影》中讲过的——“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统统请出牌位来,洒上几点职业性的泪水。我原以为悲伤可以到此打住,却发现4月11日恰好是王小波的去世六周年忌日。
  和大多数人一样,知道王小波这个名字时他已经故去。偶然看到书店里摆着他的遗作《我的精神家园》,信手翻到了那篇《一只特立独行的猪》。读完了,心里有一种遭了闪电般的震动。从审美意义上讲,这篇文章足以与《庄子.逍遥游》相提并论——扶摇直上的神鸟和逃脱人类围捕的猪,都象征了弥足珍贵的自由精神,而这只无视生活设置的猪无疑更具现实的讽刺意义。它并不一味地高蹈遁世,而是像斗士一样巧妙地抗争。说到抗争,也有种种形式与命运。以猪为例,好莱坞影片《小猪宝贝》中,有一只与众不同的聪明小猪,通过学做牧羊犬扭转了变成圣诞大餐的宿命,赢得主人宠爱,进入上流社会;在奥威尔的《动物庄园》中,猪通过革命登上了权力之巅。惟有王小波笔下这只特立独行的猪,对世俗的价值观不笃信顺从,更不钻营利用,而是不留情面地戏弄与颠覆,因此它并未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只赢得了对自我的胜利——这不是一只让人敬畏的猪,却是一只令人怀念的猪。
  在某种意义上,这只猪堪称王小波的“自画像”。他生前作品未获广泛接纳,一直在圈外游离。这是他生前一位挚友的回忆片段:1997年4月2日,我坐在王小波君的家里,翻看他刚办来不久的货车驾驶执照。“实在混不下去了,我就干这个。”他对我说。我看了看他黑铁塔似的身躯,又想了想他那些到处招惹麻烦的小说和杂文,觉得他这样安排自己的后半生很有道理。于是我对这位未来的货车司机表示了祝贺,告辞出来。他提起一只旧塑料暖瓶,送我走到院门口。他说:“再见,我去打水。”然后,我向前走,他向回走。当我转身回望时,我看见他走路的脚步很慢,衣服很旧,暖瓶很破。
  9天后,王小波心脏病发去世。读到他遗作的人们惊呼:真正的高手在文坛之外。这感慨其实可笑——骠悍的野猪从来都是在猪栏之外的。而有幸被猪栏收编的野猪,譬如说,余杰在他的抽屉文学变成畅销书本之后,就变得面目平庸,幼稚的愤怒顿失依凭,只剩下矫情与作态。
  和海子一样,英年早逝的王小波变成了一个文学图腾。评论家王怡以为:如果王小波活着,到50岁渐入佳境,60岁获诺贝尔奖。死后一百年声望达到极端。有人会问,这种可能性存在吗?从王小波的随笔来看,他的思想没有形成深刻而完整的体系,缺乏新颖的建构,他所做的是普及常识,抨击刻板,倡导有趣,以最为轻松、平和的姿态。但这正是他最出色之处。鲁迅有师爷气,李敖有流氓气,王朔有痞子气,柏杨有油滑气,你却很难指责王小波文章中有何种可厌气味。他摆出的姿态,有如古龙笔下的小李探花,气度沉静自若,神情略显疲乏,带着一点藐视的微笑,袖中却暗藏杀机。王小波在《三联生活周刊》的专栏中,发表了大量此类风味的随笔,引来众多效颦者。你可以看看《三联生活周刊》的“生活圆桌”栏目,那个调调儿正是克隆自王小波,以至于形成了一种“圆桌体”——这是他对于文体的贡献;从王小波的小说来看,那种近乎病态的超卓想象力,在中国作家中可谓绝无仅有,他的确具备成为一代宗师的实力。
  然而,这一切只是令人扼腕遗憾的假想。王小波说过,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那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以一种义无返顾的姿态,弃绝尘虑,过早奔去了那个诗意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他不必考虑当货车司机的事情,也没有拎着很破的暖壶,只是空着手,在路上慢慢地走。那条路如同他在文章中描述:在两条竹篱笆之中,篱笆上开满了紫色的牵牛花,在每个花蕊上,都落了一只蓝蜻蜓。
  而我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追随王小波的脚印,踏上这条花径,看蜻蜓起落。当然,这个日子要尽量推迟,我绝对不着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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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3-04-17   
            一只特立独行的猪

王小波
           
  插队的时候,我喂过猪,也放过牛。假如没有人来管,这两种动物也完全知道该怎样生活。它们会自由自在地闲逛,饥则食渴则饮,春天来临时还要谈谈爱情;这样一来,它们的生活层次很低,完全乏善可陈。人来了以后,给它们的生活作出了安排:每一头牛和每一口猪的生活都有了主题。就它们中的大多数而言,这种生活主题是很悲惨的:前者的主题是干活,后者的主题是长肉。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当时的生活也不见得丰富了多少,除了八个样板戏,也没有什么消遣。有极少数的猪和牛,它们的生活另有安排,以猪为例,种猪和母猪除了吃,还有别的事可干。就我所见,它们对这些安排也不大喜欢。种猪的任务是交配,换言之,我们的政策准许它当个花花公子。但是疲惫的种猪往往摆出一种肉猪(肉猪是阉过的)才有的正人君子架势,死活不肯跳到母猪背上去。母猪的任务是生崽儿,但有些母猪却要把猪崽儿吃掉。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对生活做种种设置是人特有的品性。不光是设置动物,也设置自己。我们知道,在古希腊有个斯巴达,那里的生活被设置得了无生趣,其目的就是要使男人成为亡命战士,使女人成为生育机器,前者像些斗鸡,后者像些母猪。这两类动物是很特别的,但我以为,它们肯定不喜欢自己的生活。但不喜欢又能怎么样?人也好,动物也罢,都很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以下谈到的一只猪有些与众不同。我喂猪时,它已经有四五岁了,从名份上说,它是肉猪,但长得又黑又瘦,两眼炯炯有光。这家伙像山羊一样敏捷,一米高的猪栏一跳就过;它还能跳上猪圈的房顶,这一点又像是猫--所以它总是到处游逛,根本就不在圈里呆着。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把它当宠儿来对待,它也是我的宠儿--因为它只对知青好,容许他们走到三米之内,要是别的人,它早就跑了。它是公的,原本该敲掉。不过你去试试看,哪怕你把劁猪刀藏在身后,它也能嗅出来,朝你瞪大眼睛,噢噢地吼起来。我总是用细米糠熬的粥喂它,等它吃够了以后,才把糠兑到野草里喂别的猪。其它猪看了嫉妒,一起嚷起来。这时候整个猪场一片鬼哭狼嚎,但我和它都不在乎。吃饱了以后,它就跳上房顶去晒太阳;或者模仿各种声音。它会学汽车响、 拖拉机响,学得都很像;有时整天不见踪影,我估计它到附近的村寨里找母猪去了。我们这里也有母猪,都关在圈里,被过度的生育搞得走了形,又脏又臭,它对它们不感兴趣;村寨里的母猪好看一些。它有很多精彩的事迹,但我喂猪的时间短,知道得有限,索性就不写了。总而言之,所有喂过猪的知青都喜欢它,喜欢它特立独行的派头儿,还说它活得潇洒。但老乡们就不这么浪漫,他们说,这猪不正经。领导则痛恨它,这一点以后还要谈到。我对它则不止是喜欢--我尊敬它,常常不顾自己虚长十几岁这一现实,把它叫作"猪兄"。如前所述,这位猪兄会模仿各种声音。我想它也学过人说话,但没有学会--假如学会了,我们就可以做倾心之谈。但这不能怪它。人和猪的音色差得太远了。

后来,猪兄学会了汽笛叫,这个本领给它招来了麻烦。我们那里有座糖厂,中午要鸣一次汽笛,让工人换班。我们队下地干活时,听见这次汽笛响就收工回来。我的猪兄每天上午十点钟总要跳到房上学汽笛,地里的人听见它叫就回来--这可比糖厂鸣笛早了一个半小时。坦白地说,这不能全怪猪兄,它毕竟不是锅炉,叫起来和汽笛还有些区别,但老乡们却硬说听不出来。领导上因此开了一个会,把它定成了破坏春耕的坏分子,要对它采取专政手段--会议的精神我已经知道了,但我不为它担忧- -因为假如专政是指绳索和杀猪刀的话,那是一点门都没有的。以前的领导也不是没试过,一百人也逮不住它。狗也没用:猪兄跑起来像颗鱼雷,能把狗撞出一丈开外。 谁知这回是动了真格的:指导员带了二十几个人,手拿五四式手枪;副指导员带了十几人,手持看青的火枪,分两路在猪场外的空地上兜捕它。这就使我陷入了内心的矛盾:按我和它的交情,我该舞两把杀猪刀冲出去,和它并肩战斗。但我又觉得这样做太过惊世骇俗--它毕竟是只猪啊;还有一个理由,我不敢对抗领导,我怀疑这才是问题之所在。总之,我在一边看着。猪兄的镇定使我佩服之极:它很冷静地躲在手枪和火枪的连线之内,任凭人喊狗咬,不离那条线。这样,拿手枪的人开火就会把拿火枪的打死,反之亦然;两头同时开火,两头都会被打死。至于它,因为目标小,多半没事。就这样连兜了几个圈子,它找到了一个空子,一头撞出去了;跑得潇洒之极。 以后我在甘蔗地里还见过它一次,它长出了獠牙,还认识我,但已不容我走近了。这种冷淡使我痛心,但我也赞成它对心怀叵测的人保持距离。

我已经四十岁了,除了这只猪,还没见过谁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的设置。相反,我倒见过很多想要设置别人生活的人,还有对被设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因为这个原故,我一直怀念这只特立独行的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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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5-12-15   
好文!寓意深刻!
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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