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早晨，当我从公园的山顶冲下来，跑过一片柔软如细毯的绿草坪，脚底的舒适让我想在细毯上多跑一会儿。戏到剧终是高潮，仿佛之前所有的跑，只为跑进这一场草地舞会，长发波浪，阳光正好，早晨的美好永无止境。而草坪尽头是公园的小门，小门外，熙攘繁华的早市，总是等我一步跨进市井。
有时候，我就在这片草坪上，遇见一对母女。她们要到早市去买菜。妈妈一笑眼睛眯起来，女儿也是眯眯眼，每次见我，她总是有些激动的叫着我：姑姑。
时光过去八年，这个叫我姑姑的女孩子，依旧跟在妈妈身边。
开店不久后，店里经常进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那时候也有一些年轻的脸上掐出水来的女孩子逛店，我这脸上掐出油来的老板娘逐渐总结出 ： 少女不是消费品牌内衣的主力群体。除了经济上的原因，她们天生具有傲人的资本，内衣之与她们永远是配角，结实富于弹性的美胸才是主角。即使发育成“旺仔小馒头”，青春也无需修饰，就这么明丽张扬。
她不是来买内衣的。那时候，我店里的导购是我的一位远房侄女，两个女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一来二去，她们就熟了，她跟着侄女亲昵的叫我“姑姑”。
有一种女子的美始终是第二眼的，就像中国的水墨画，初看是平淡，细看则透着韵味，姗姗就是如此。生的细眉细目的女孩子，一脸婴儿的单纯，笑起来五官一并上翘，美丽的弧线像一轮新月温婉动人。她马尾高耸，额头光洁。
外表上看起来，她和别的花季少女没什么不同，但她不是一个心智健全的女孩子。她平时的智商像个小孩，经常会提一些可笑的问题。好在大部分时间她是安静的。偶尔发病，思维就有些混乱，甚至连嘴唇手脚都会轻微哆嗦。比如她老是觉得某某人在半夜里嘲笑她，朝她吐唾沫，背后议论她。她为此折磨的痛苦不堪，其实人家多看她一眼都不会。她不是天生如此，据说她小时候被妈妈失手打坏了脑子，又一种说法是幼儿园时候，被老师关禁闭吓的。
她的爸爸妈妈都做生意，开了好几家店铺，无暇管她。来我这里找侄女玩，或者找我聊天，或者她只是坐在店里什么话都不说，仿佛是她每天生活的大事。
当周围人对她投来不屑目光的时候，我从来都喜欢这个单纯到没一点杂质的女孩子。我鼓励侄女跟她玩，从未把她归为弱智的群体，在我眼里，甚至她偶尔发病，也如同得一场感冒一样。她在我面前总是很乖，对我有无限的信赖，那些不曾告诉妈妈的事情总是喜欢讲给我听。胡言乱语时，我的几句安慰话会让她很快安静下来嘴角上扬，仿佛心里驻满了一室的阳光。
空气中游荡着很多孤独的灵魂，渴望诉说，渴望被倾听，渴望爱。我知道她只是害怕，只需要有人告诉她一个简单的事实：没人会半夜嘲笑她朝她吐唾沫说她坏话，即使有人这么做，那些人算什么呢，不理就是！
她对感情的回馈简单温暖，常让我有小小的感动。夏日午后，她满头大汗的跑来，手里拎着两支开始融化的雪糕，她嘿嘿笑着说自己的那支已经吃掉了。有时候她一进门会摸出一块糖果，有些激动地说：“姑姑，你吃你吃。”每每这时，我总是欣然接受她的礼物。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其实是对别人的尊重。
十六七岁的花季，她像这个年纪的正常女孩一样情窦初开。她喜欢上了隔壁理发店的一位东北小伙。眼睛很大，样子很帅，嘴巴很甜，阳光的笑容甚至迷倒那些久经沙场的师奶。有一次看见他穿了一身白色，白杨树般笔直的身材，浑圆的屁股线条轻易被勾勒出来，让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好色，从来不是男人的专利。都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低，原本智商低的她却因为恋爱智商高了。她不知从哪打听到男孩的电话，常三更半夜打给他。她的爱情注定了是竹篮打水，白杨树小伙对这夜半铃声烦不胜烦，好几次跑来找我诉说，仿佛我是解铃人。
开店第三年我搬新店，换了新导购，她不常来了。
有一天，她妈妈急匆匆的来我店里，问姗姗有没有在这里，她已经两天未归了。那时我忙的焦头烂额，瞬间闪过的问号像烟一样在心头飘过，很快没了踪迹。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我惊讶不已，眼前的姗姗仿佛变了另一个人。她长胖了，鹅蛋脸变成西瓜脸，柔细的腰肢不见了，大屁股摇来摇去像刚生育过的妇女！她还像以前那样冲我笑着，只是开口说每一句话，她都诚惶诚恐的样子，手脚嘴唇抖的像筛糠的小鸡。
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的疑问是在和一位朋友的聊天中揭开的。她告诉我，去年的某天，姗姗被两个男人强暴了！
姗姗家租住的一套房子，父母忙于生意经常不回来。一个女孩子独自进进出出的时候，狼就盯上了小羊。某天，楼下的男邻居伙同另一同事，把她骗到小树林里轮奸了。这两个禽兽还不死心，又挟持她到一家小旅馆去......第二天早上，两个禽兽像扔一只小狗小猫一样把这个可怜的女孩子扔在旅馆里，逍遥的上班去了，还向同事炫耀“昨晚玩了个处女”。
姗姗被找到后，旅馆的监控使真相大白。生意场上老油条的父母，决定私了，向两个男人每人索要五万块。这两人觉得一个傻丫头不值那么多钱，拒绝付钱。在价钱没谈妥的情况下，姗姗父母只好去报案了。
后来，姗姗妈妈就带她去外地看病了，据说姗姗流产了......
呜呼，我听了说不出话来，心被瞬间掏空了！
” 在陌生的城市里醒来，唇间仍然留着你的名字，爱人我已离你千万里，我也知道，十六岁的花季，只开一次。“是的，只开一次！不是每个女孩的花季都如席慕容诗里的浪漫，在陌生的地方醒来，突如其来的风雨却摧毁了它。也许我该庆幸姗姗的心智不全很快忘记那场噩梦吗？可是，她说话时越来越颤抖的唇，哆嗦的手脚，又有怎样的恐惧笼罩着她！？当阴霾吞噬了纯净的蓝天，她的心里已经不是一室阳光了。
男人的灵魂深处有两个情节根深蒂固：处女情节和绿帽情节。而他们，恰恰是处女的终结者和绿帽的始作俑者。围绕着这两个情节，又有多少悲剧丑剧闹剧轮番上演！
草一茬一茬的绿，花一季一季的开。多少人在你生活里来了又走了。
姗姗很少来了。
有时候路过她家店铺，偶尔看见她呆呆坐着，眼睛明明是望向门外的，我朝她摆摆手，她的眼睛一眨不一眨，没有任何反应。二十岁，她像一朵失去水分的花，枯萎的令人心疼。
时光在飞。有一天，忽然一个明媚的声音叫着我：“姑姑！”
一身红衣的姗姗走进店里，她叫完了姑姑就激动地嘴唇颤抖着，手也有点抖。她说：“我挺想你的，我来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她就干笑了几声，像一串抖落的珠子，下一句连不上线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怎可能如初见？她的样貌没有当年的水灵了，智商似乎也退化了。
我说：“姗姗，你穿大红色衣服真漂亮，像个新娘子。”
姗姗又激动到手在抖，头也轻微摇晃，她说：“姑姑，我结婚了，我是新娘子。我家的糖都被别人吃光了，没给你带...”
姗姗居然嫁人了！想想，她也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远房侄女也有了意中人。
姗姗说不清，她断断续续说：“我对象整天在外面干活，我不喜欢住他们家，我喜欢跟着我妈...”
草一茬一茬的绿，花一季一季的开。多少事随境迁人比黄花瘦。
姗姗家扩张的店铺一家一家的倒闭，偶尔会遇见姗姗爸爸那个矮胖的男人，在早市的边上处理老年人服装。唯有姗姗妈妈的店铺依旧顽强屹立。
始终不曾打听，是谁娶了这个当年爱上东北白杨树的女孩。会不会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
有时候我路过她家店铺，偶尔瞥见安静坐着的姗姗，细长的眼睛望向门外，仿佛门外是一团雾气。
有时候我在夏日的草坪上，偶尔遇见和早晨一样生动的姗姗，她的马尾走起路来还是一甩一甩。
只是，她一直跟在妈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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