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他来到第三个雅间就被一团热气包围了。这间是男女老少混合区,两个红妆在武装之间分外鲜明。一个身材丰满高大的女人,脸上虽然条条皱纹来袭,浓眉大眼美的底色还在,另一个瘦女人年龄看起来略年轻些。虽瘦成排骨样,在贵在年轻,细眉小眼很顺眼。两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衬得周围一帮男人名副其实糟老爷们。
男男女女喊着要袁大头坐这桌,这桌刚好九个人,加袁大头十全十美了。
袁大头于是在众人热情的邀请里欣然落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女人的宴会,等于给男人加了一把柴火,烧的雄性动物的表现欲高涨。
“大家吃好喝好,争取一醉方休。”袁大头的客套话在第三个雅间稍微加了俩字。
旁边有人说:“吃好喝好,那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想生活,一醉方休,就是共产主义追求的自由境界,老袁你不愧部队出身,说话有水平。”
拍马屁的是赵小。发请帖时让袁大头费脑筋的人物。此君面黄肌瘦,一副小眼镜勉强给脸撑了个场子,好像旧时代躺在炕上抽大烟的人一样。会看门道说他刚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
赵小是某单位的一位副经理。某单位经理后面有一串长长的副经理尾巴,赵小就是尾巴的最末梢,赵小自己的也有一长串尾巴,分管女工计划生育思想政治卫生等等。
赵小当年也是省内二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几年摸爬滚打,终于比一流大学的同龄人混了个一官半职,他绝不像一流大学毕业生那样假清高书呆子,很快混进女工中间,管理她们的带环流产避孕等大事,他每个月兢兢业业发放双碟牌避孕套,哪个有点姿色的女工来领双碟时,他二流大学培养出来的脑袋总是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话: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他渴望变成猪,就随便拱那些白菜,可是发现自己在副经理的尾巴上呆的太久了,没多少人点他。如何能从细到粗,看见好白菜很容易从细到粗,老二是自己说了算,但是职位这事,除了使劲研究厚黑学官场小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袁大头亲自来送喜帖时,他没有像一般境界的职工那样嘴上摸蜜心里厌恶算计钱财,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尊重,对领导的尊重。尽管,他不是袁大头的领导。
袁大头说同样的客套话走过三间房,第一间无动于衷一帮吃货,第二间挨了未来领导的训斥,第三间得到了现任领导的表扬,好话是蜜糖,谁都愿意吃,于是他和赵小一拍即合。
袁大头给赵小斟满了酒杯,给自己的酒杯也添满,为了首先把领导摆到台面上,他说:“感谢领导百忙之中光临,我给领导端个酒。”
袁大头说着就要站起来给赵小端酒,赵小忙摆摆手:“站着喝酒等于没有,不算数不算数。”
但是袁大头还是端起赵小的酒杯,一口一个领导的叫着,叫的赵小心里乐开了花,于是杯中酒一饮而尽。
袁大头也干了杯中酒,喝完酒他很从容的端起茶杯,嘴唇碰到杯沿之余,口里的酒就神不知鬼不觉回在茶杯里。他是有酒量的,前些年陪领导在酒场上混,没混上一官半职,却混出了脂肪肝高血脂,酒桌上的男人都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袁妻这个饲养员改变饲养策略,经常给袁大头喂点粗粮野菜什么的,温故下当年他们在农村的贫苦生活,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才逐渐回落下来。
袁大头又敬了桌上其他人的酒,因为有女眷在,女眷们喝葡萄酒,袁大头又是这里的长老级别,于是说:“都是自家人,按自己的酒量随便就可以。”
这时候,服务员过来,端过来一道菜。这个饭店的服务员都是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姑娘,小姑娘都比较含蓄,基本不报菜名。
赵小说:“大家动动筷,这可是道好菜,滋阴补肾。”
那位胖女人问了句:“赵领导最后亲点的菜来了,这道菜好啊,颜色靓丽奇形怪状的,就是不知道名堂,请领导明示。”
胖女人的浓眉大眼像发动的马达,在袁大头进来前就和赵小频繁互动。相反,瘦女人就知道沉默的吃,专挑肉吃。别小瞧了瘦女人,据说她们不但床功一流,饭桌上风卷残云的功力也是响当当的。
赵小说:“你老公身上有。”
胖女人瞪大了双眼:“啊,我老公身上的东西能当菜?我身上有吗?”
赵小说:“你身上时有时没有,你老公给你,你才有。”
胖女人更糊涂了,她首先想到敬爱的毛爷爷,可是她也是每月发毛爷爷的人,老公不给她自己也有。她夹了块尝尝,像牛筋一样筋道好吃。
瘦女人也夹了一块吃完,像个小老鼠一样吃吃一笑。袁大头也面带微笑,显然,以瘦女人吃遍天下无敌手和袁大头跟着领导常在酒桌走的辉煌经历,他们都知道这道菜是何方妖孽。袁大头心里算了笔账:本来订好三桌一样的菜,这小子非要加菜,又多了七八十。
赵小说:“好吃吧,这道菜是我每次去饭店的拿手节目,女人吃了滋阴补肾,男人吃了壮阳。大名就叫:红烧牛鞭。”
谜底揭晓,胖女人娇嗔的笑着说:“你这领导故意卖关子,不行,罚酒一杯外加讲个笑话逗乐大家。”
说完,她招呼服务员倒酒。
在胖女人不依不饶的监督下,赵小的肚里又倒进一杯液体。酒肉穿肠过,段子滚滚来,他像大领导上台讲话一样,首先清清嗓子,然后,这个舞台就是他的了。
他说:“我讲一段野史。说话间就来到宋朝宋微宗年间,有位名士,贪吃又怕死。有一天名士到了苏州,有人请吃河豚。这位心里直打鼓,又想去尝新鲜又怕,他跟家里人说:河豚有剧毒肿么办啊?中毒必死肿么办啊?可吃请不能不去肿么办啊……这样吧,你们要是看我回家人事不知,那就是中毒了,一定要救我啊,一定要给我灌粪汤让我吐啊,千万别忘了。”
赵小说这几个肿么办时,摇头晃脑的,逗得胖女人花枝乱颤。
赵小继续说:“名士站着去的,果真躺着被抬回来了,家人看见以为中毒了,灌了他一肚子粪水 ,吐啊吐的就到天亮了。后来名士醒了,说起了昨天的经历,说:一到宴席上,主人就抱歉,说没买到河豚。不过其他菜敞开吃,酒要浇透啊……没压力了啊,我就把自己给浇透了,后来怎么回家的就不知道了。
家人面面相觑,合着您是喝多了没中毒啊?怎么不早说啊,这粪汤子算是白喝了。”
说完,赵小拿起勺子,哧溜喝了一口汤,让人联想到他喝了口粪汤。
袁大头带头鼓掌叫好,胖女人说:“有文凭的领导,水平就是不一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真是大才。不过,我们吃饭你说喝粪水,太坏了太坏了,罚酒三杯!”
说着,她丰满的身材挤过几个老爷们的虎背熊腰,笑盈盈来到赵小身边端酒,赵小被两个“太坏了”挠得心痒痒的,他那肿么办的肚里,又倒进三杯液体。
赵小蜡黄的脸上开始桃花朵朵。他像一条要马上要现形的蛇,他说:“不行,不能光我一个人讲笑话,你们也得讲讲,这酒喝得才有滋味。”
袁大头说:“男人不能说不行,赵领导大才,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没有听够呢。大家说是不是要领导趁热打铁啊?”
大家欢呼着又把赵小抬起来。赵小在众星捧月里现出蛇形。
胖女人已经回到她的座位上,她什么时候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一对滚圆的乳房要把红色的毛衣撑破,滚圆的还有她腰上的肉,当然被桌子当了半截,人们只看见了她胸前的风光。
赵小也看见了她胸前的风光,这风光在酒精的催化下,让他产生了灵感,他的段子又滚滚而来:“我给大家胡乱掐一首打油诗:一对鸽子咕咕叫,一头扎进红棉袄。红棉袄里真热闹,猪蹄想摸摸不到。哪个四眼福气好,逮住鸽子跑不了。咕咕,咕咕...真奇妙!”
赵小掐完这首诗,立马引来满桌的叫好声,都说隔壁住着一个诗人是笑话,眼前的诗人却让大家充分领略中国打油诗的无穷魅力。但是,他们知道诗的美妙,却不能体会诗的深刻寓意和诗人的苦闷。
袁大头体会到了诗人的苦闷,他多年对老婆乳房的迷恋终于在酒桌上找到了知音。他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的鸽子,并不代表心里没有跑马十万八千里。但是他牢记红颜祸水的道理,觉得碰了红颜要花钱,给别人花钱,那是比割肉都心疼的事。
对金钱的热爱胜过女人的诱惑,婚姻于是保持了适度的忠诚。
他端酒一杯,算是表达对赵小才华的崇拜。赵小在东道主的推崇里,一饮而尽,舌头更不会打卷了。
胖女人自然明白赵小伟大打油诗的含义,她怕这小子一杯杯灌下去,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段子,于是转向袁大头:“袁大哥不能只听不讲,也讲个好玩的让我们笑笑,要是逗不笑大家,也罚酒!”
众人起哄,连瘦女人都停止了吃,等着袁大头讲段子。袁大头并不推诿,说:“讲不讲段子都不要紧,来来,这里有盘烤鸭,咱把烤鸭当成鹅,大家都来吃鹅。然后听我讲段子。”
大家不知道袁大头卖的什么关子,纷纷举筷对着那盘烤鸭吃鹅。
袁大头说:“还是大集体时代,有一年过年,生产队杀鹅,队长在墙上黑板上写通知:下午男人杀鹅,妇女拔鹅毛,晚上男女老少吃鹅肉,也可吃鹅蛋,剩下的鹅毛留着卖掉。”
袁大头说到这里,夹了块鸭脖子啃了两口,仿佛那鸭脖子就是鹅脖子。满桌人也在吃鹅,仿佛回到生产队时期,鹅毛纷纷,鹅肉肥美。
胖女人说:“这是个什么故事啊,不荤不素的。我们都笑不起来,罚酒!”
袁大头啃完了鸭脖子,抹抹嘴巴,慢条斯理的说:“别急,生产队长把‘鹅’字写得比较散,成了 ‘我鸟’的字样,你们再想想通知是怎么写的?”
于是一桌人按照这个分散法把小黑板上的内容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哄堂大笑,敢情刚才大家都是在吃鸟啊。
第三雅间的气氛因为灵魂人物而热情高涨,第一雅间的人已经飞快吃完有人退了出来。房间里剩下老王老张在抢猫食狗食人食。
第二雅间的互联网胡侃官场故事也已经了无生趣。年轻人连招呼不打纷纷离去。
袁大头看看时间差不多,示意服务员买单。
这时候,赵小已经喝得云遮雾罩,他心里蛇在狂舞,他拉着袁大头的手说:“老哥,今天这酒喝得太助兴了,好久没他妈的这么高兴了。你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事情,尽管开口。小弟我虽然不是大官,但是管的事情不少。你一定给小弟个机会,来感谢大哥。”
袁大头说:“领导能来捧场简直是蓬荜生辉,我老袁不胜荣幸。小弟是仗义之人,我以后少不小要麻烦你。”
这时候,服务员已经把长长的饭费单据拿出来,递给袁大头,袁大头飞快的看着数据,果然赵小点的牛鞭八十五块。八十五块如刀,仿佛从他的鞭上割了一下,他有点疼。
服务员说:“您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袁大头还没说话,赵小大着舌头对服务员说:“不用劳驾他,我来签个单就行,年底单位统一结算。”
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外面这里不签单,结账用现金或卡都行。”
袁大头说:“不麻烦领导了,我这就去结账。”说着,他的屁股只轻轻嵌了一下。
赵小大着嗓门说:“老哥,你这是瞧不起小弟吗?不就几千块钱吗,这点小账我解决不了,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
他从口袋里哆嗦着掏出银行卡来,对服务员大声说:“小菜一碟,刷卡!把发票拿过来给我!别忘了刮刮奖,说不定中个头等奖出来。哈哈”
他说着兀自哈哈起来。醉眼看桃花,瞥了胖女人一眼。胖女人这时候正在围围巾,她的大鸽子又要从赵小视线里飞走了。
她听见有人哈哈,也跟着哈哈了一嗓子。
三桌的宴席花费两千八百八十八块,赵小和袁大头都感觉数字好吉利。唯一遗憾的是,发票刮奖区显示:爱国纳税,人人有责。
第二天一大早,袁大头醒来,醒来就摸了一把老婆的奶。袁妻问:“老不正型的,你昨晚睡觉笑什么?你一笑我就害怕,半夜里怪渗人的。”
袁大头说:“我昨晚笑了吗?那肯定是做梦,这运气咋这么好呢,连喜宴都有公家掏钱。”
袁妻又开始了胸前大解放的时代,她的两个奶经过前一阵妈妈罩的衬托,好像不那么垂头丧气了。她说:“你该注意点了,这一阵又胡吃海塞,你的单纯是不是又高了?”
单纯就是胆固醇,袁大头取笑了她无数次,她每次还是叫单纯。
袁妻说:“今天我给你蒸窝窝头吃,你吃上三天窝窝头,不信单纯就下不来。”
一大早醒来的赵小,如同蛇又回到人形。赵小的脑袋第二天仍然很疼,他在丝丝缕缕的疼痛里想起来给袁大头付钱的事情。他从口袋里找到那张饭费发票,发票已经揉成一团。
清晰可见的是:爱国纳税,人人有责。
更清晰可见的是二千八百八十八块的数字,像红烧牛鞭一样鲜明。
他满脑子都在想:这发票,该怎么处理呢?
这世界上有一种后悔药叫赵小牌,是用酒精热服牛鞭当作料的。服下后,无论是鸽子还是窝窝头,万般皆能耐,解药皆不是。
(全文完)
[ 此帖被白菜在12-31-2013 02:39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