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涛阎 12-31-09
1985年的春夏之交，我陪新婚蜜月期里的老婆去逛商店，我是硬着头皮去的，说是考验我对她的爱情是否到了能抵挡诱惑的程度。本来我们说好去逛五角大楼的。这上纲上线的要求，虽然觉得没啥道理，但毕竟是她第一次提出，也就跟着去了。到商店里边一看，全是衣服，我说我在外面等，便立刻出来了。我起初是有思想准备的，就是把一包从国内来时带来的云烟拿出一包来，带上打火机，可以在抽烟中度过难熬的时光。我对烟酒一辈子都无法上瘾，虽然说从高中开始抽烟，而且是土烟叶，但永远是抽不抽都行那类，有时连续抽三五个月，然后就不抽了，有时抽几天就停下来，把抽烟的事给忘了。所以搞不懂为何有人说戒烟特难。要不是想到这蜜月旅行中有可能去逛商店，我还真的想不起那几条云烟了。
抽着烟，看着外面阴沉的天气，确实有到商店里边陪伴新娘的冲动，可一看到那些烦人的衣服，我就在玻璃门外面停住了。外面的天气很阴沉，与烦躁的内心世界里应外合挑战着我的耐心。过了一会，毛毛雨开始飘了下来，跟当时的心情辉映成趣，难怪女人们相信爱情就像毛毛雨。商店外面有好几棵大树，因为不是雷阵雨，天气沉闷得很，我就走到树底下避雨。
“等老婆多久了？”一位叼着烟的中年男子走到我面前微笑着发问。看上去他的衣着讲究，眉宇间放射着聪明的光芒，猜想他是位商人。“一个多小时了！”我答复道。“才一个小时？我都两个小时43分钟了！”他看看表。“唉，要不咱们到里边避避雨？也不知道还要等多久呢。”我建议道。“不，不能进去。你越是看着着急的样子她就越不着急了！”
我思忖着这是啥逻辑，便想知道白人哥们到底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毕竟是难兄难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便问他干嘛不在家呆着让老婆自己逛商店，他说他是在履行当年的承诺。他这句话诱发了我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决心，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老婆当年是校花级的美人，追她的人很多，我一直没有放过她才跟她结了婚，不过那是多年以后的事了。结婚的时候我是耶鲁法学院的学生了，这其实改变了我进医学院的初衷。结婚前她让我这个未来的律师答应她一个承诺，就是在任何情况下不跟她辩论。一旦跟她争吵了，第二天就要遭到处罚。”听到这里我立刻摆手，因为我明白了第二天的处罚就是陪老婆逛商店。“起初我以为这样的处罚不算什么，也就没当回事，便答应了，而且是白纸黑字亲自签名。”
“你的职业病会使你经常遭受处罚，对不？”我问他。
“一开始是这样，后来就学乖了。最近一次是两年前了，可昨天晚上我不知是喝了酒还是咋的，就跟她吵起来了。然后我把她哄好了就以为没事了，可半夜跟她亲密了一次，事后她说明天陪她逛商店时间不会很长。我一听完了，那破规则还有效，后悔跟她吵了。”
“看来你是个模范丈夫！佩服，佩服！”
我的恭维令他眼睛一亮，如同一个失业很久的人看到了招人广告一样有些兴奋。“你和老婆有孩子吗？”他开始问起我来。“没有。”我直接回答道。他迅速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我一看，上书：姓名：木头钩子（Wood Gouz), 职业：捞叶儿(Lawyer)。领域：离婚。还有地址电话等通讯信息。我立刻明白了他刚才的眼神，他认为我做不到像他那样的模范丈夫，从年龄上看，我是30岁的人了，属于结婚七年之痒的婚姻脆弱阶段，加上没有孩子，离婚的几率很高。如同猎人，随时都要有碰到猎物的准备。如果在接受老婆处罚的时间内找到客户，那他今天的处罚还是划得来的。
他问我的名片，我说我只是个学生。“研究生？”他猜测般地问。我没有名片，他就掏出另一名片，在背后写下我给的信息：姓名，润涛阎；电话999-9999. 住址：公寓楼111房间，1111大街，邮编：11111
他这么热情，我估计他想交我这个朋友，哪怕我自己不立刻离婚，也有同学离婚，他也就有生意了。想到这里，我暗自好笑，但也不愿意让他灰心丧气，就开始跟他闲聊别的。“你看那位女郎，挑来挑去的挑了一件称心如意的衣服，然后去更衣室，然后再换另一件。到最后，两手空空出来了，脸上连一点失望的表情都不来有的！你说女人是不是另类动物？”
“我特佩服你们日本人！我弟弟是地产商，不过他在纽约。一位日本人人家那公司那是真有钱！一下子就买了两栋大楼，不还价！”他跟我谈论起了日本人。还没等我纠正他，他就接着话题说：“日本男人那才是汉子，哪里容忍老婆处罚丈夫！我弟弟就喜欢跟日本人打交道，做生意那叫一个痛快！”
正说着，他老婆已经来到了我们跟前。她手里拿着塑料袋，表明今天没有白逛，有不错的战利品，这可从她那满面春风的脸上显示出来。她看上去已到中年但依然美丽如画，匀称的身材非常惹火。当看到我手里还攥着一张名片，她知道我俩谈得很投机，患难之交啊。为了表达对丈夫等待3个多小时的感激，加上她买到了称心如意的衣服，她立刻跟她丈夫抛了媚眼。律师告诉她：“润涛阎先生在读研究生，老婆在里边还没出来，他们来自日本，我们谈得正起劲呢。”待我刚要还口，她就跟我握手，笑得很甜很甜，她明白也许律师会有个新客源呢，一定要配合丈夫把我搞定。
“你们男人别以为商店里卖的是衣服，其实，挑选衣服里边的学问可大了！不仅仅是衣料的质地、花纹、做工是否精细、尺寸大小是否合体，更重要的是能否引导潮流。所以，商店里卖的不是衣服，而是脑细胞！”她舌如弹簧，声似音乐，估计也是位律师，我恭维她一句：“律师所言极是！美学的学问深奥无比！”
“她不是律师，她是中学教师，现在是中学校长。”律师指正道。然后他用眼睛挑逗他老婆说：“大脑细胞多少钱一盎司？”
“那要看是什么人了。比如平常人的脑子如果是每盎司10美刀，那律师就不一样了。”她说的时候还用眼神告诉我她那是在涮律师。
“律师的就是每盎司1美元了。”律师自言自语似的跟着说。
“错了！律师的脑子至少要每盎司1万美元！”她说后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听到老婆对律师的表扬，律师兴高采烈起来。我明白其实她说的意思是：那得多少个律师的脑子才能凑够一盎司啊。我立刻跟美人点头，赞许她的幽默能力。律师在老婆的额头亲了一下，她也趁势把身子往丈夫肩膀上一靠，我便跟二位摆手道别。律师搂着老婆走了几步，回头带有俏皮的眼神说：“其实，并非所有的律师的大脑都那么小。”她听后眼睛睁得大大的，张着嘴巴看着我，我们都明白了其实律师刚才假装没听懂，那也是幽默的表达方式。
我们的对话尤其是律师老婆的幸福表情让路上领着买了新衣服走向停车场的女人们不得要领，搞不懂说的是啥名堂。看着婚龄超过10年的一对中年夫妇那种能享受幽默的幸福，我当时就觉得一个美貌有才的女人就应该嫁给像这位律师一样的男人。倒不是他多有钱，而是能履行对老婆的承诺，并能跟老婆玩幽默。没有幽默感的男人，只是能挣钱的机器，房子再大，里边装的是寂寞。人生如梦，转瞬即逝，纵有金山在后院，死后也带不走的。有人说有钱可以去听相声小品，其实，那些表演艺术其内容都是与你无关的，你听后不会发生内心的震颤。而在你身边，随时发生的小事，都能在智者的大脑里形成笑话与幽默，令你时而捧腹时而捶胸顿足，那不是金钱地位能换来的。
律师的老婆能想到处罚丈夫的绝招，我能猜得到说不定那袋子衣服并非是给她自己买的，而是给律师买的呢。即使是她自己的，也一定是什么情趣内衣之类的，令丈夫看后激情焕发的那种。
五天后回到家我真的收到了律师的电话，他先客气地跟我表示在商店门口冒雨相见的患难之交，然后就问我日本朋友多不多。我告诉他我是中国人。他很吃惊，然后告诉我如果有需要找他办理业务，不要客气，任何时候都可以打电话找他。我告诉他最最起码也得一个礼拜吧。他说为何是一个礼拜？我说咋说也得把蜜月度完再考虑律师的事吧。他听后哈哈大笑了，连说对不起，原来是在度蜜月期间就犯规了，遭到老婆处罚而陪逛商店了。
电话里双方又是大笑一通，他老婆在电话旁边搞不懂笑的啥，他干脆把电话给了他老婆。他老婆问及我到底是咋回事让律师笑得如此开怀，我就把度蜜月的故事告诉了她。然后，我问她是否看到了当天华盛顿邮报上的新闻。她问是哪条，我说就是一位律师死了，他老婆到店里购买石碑，选好后把碑文留下来交给石匠，石匠告诉她第二天去取。律师的老婆去后发现石碑上没有刻上字便问何故。石匠说她写的是“此处掩埋着一位律师一位诚实人”可地方法律只能允许一个墓穴埋一人，不能跟客户一起犯法。律师的老婆说石匠的理解不对，那句话说的就是一个人。石匠无法把律师跟诚实人连在一起才导致这样的笑话。
“润涛，你知道那位律师的老婆为何要说他丈夫是诚实人吗？”电话另一头问我。我说：“那位律师可能不骗他老婆。”她哈哈大笑，说律师的老婆怎么会不知道律师不诚实呢？我认同她的说法，甭管律师不律师的，男人的话要是靠得住，牛都会上树。她告诉我：“真实的原因是，那位律师的老婆爱丈夫，写上这样的墓碑，那些死去的抢劫犯诈骗犯强奸犯杀人犯就不会去找那个律师了。她相信她这样做能让他的灵魂安息。”说完我们就拜拜了。
后来，这位律师又跟我联系了一次，显然是找中国人客户的意思。看来，美国离婚律师也不是想象的那么生意兴隆。
今天，纽约市的早晨大雪纷飞，我家租的公寓楼太高了，往下看，白雪把一片片的楼顶覆盖，白茫茫一片。电视里的新闻和广告是那些冒雪去逛商店的人流。看到有一男子在楼外顶着寒风和大雪在徘徊，等待着商店里边的老婆，这个电视画面突然让我这过目不忘的大脑把25年前的那一幕显现在眼前。好久没动笔了，也是去了海边度假，便提笔写下这段往事。我现在要下楼去看“大苹果”，因为房间离地面有200米高，楼房是玻璃墙，但往下看看不清楚，虽然下面就是时代广场（Time Squar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