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下午,经我和老妈密谋决定,这个年我去老爹那儿过。
这个诀议出炉的动因是,我已经十三个年没和老爹一起过了,虽然和老妈也有四个年没在
一起过,但比起老爹的来,也委实是小巫见大巫。
更重要的是,无数铁的事实让老妈高枕无忧得明白,在我们儿女心中那竿秤上,装老妈的
这一端把装老爹的那一端高高撅到天上去。
所以她不必担心,她的宝贝闺女宝贝儿们会被那个老贼偷去。
但我临出门时,她还是一下子死死攥住我的衣角,你不会进了妖洞,被那老贼灌了迷魂汤,
一去不回了吧?
我拍拍她的额头,不会不会,年初一太阳刚一冒头,就在此地,咱俩不见不散。
说实话,在我心中,老妈的份量绝对重过老爹的。
老妈是我心中永远的纠结永远的痛。我心中最温柔的那个角落永远是她雄据着。老爹连边
都靠不上。如果说老妈是一把丰盈的鸡毛掸子,老爹只是一根小鸡毛。
很多年前却不是这样的,很多年前老爹是我的天,而老妈却只是一个概念。
我六岁那年老妈就不在家里了。童年老妈留给我唯一的记忆是她带我回山东老家,下了汽车
后她用路边残留的清雪用手娟给我擦脸的感觉。
是老爹给我扎小瓣儿,篦头上的虱子,给我零花钱买六毛八一斤的小动物饼干;是他在我被哥
哥们揍得鼻青脸肿,回来为我擦去脸上的血迹,把他们从被窝里揪出来为我报仇。
他是我在每个清晨起来看到的为我们在灶间蒸馒头的那个人,他是带着村里人出去搞建筑劳苦
一年为我们挣钱回来的那个人。他是带我去小镇上吃八分钱一根的麻花,给我买十二块钱一双
真皮鞋的那个人。
他是每年都要掏钱给我订故事会和故事大王的那个人。他是每个漫长的冬夜我给他抓痒痒,他
给我读《水浒传》的那个人,话说宋徽宗年间,有个破落弟子叫高球。他是我在任性使气离家
出走,撵我跑出二里地终于把我哄回家的那个人。
他是我光着身子躺在大雪地里,心痛得碎掉得那个人。
在那些年的战争中,败掉的总是他,我以为是他的软弱,其实我心里老早就清楚,我是利用了
他对我的爱打败了他。我知道他爱我。他是我的爸爸,他怎么可能不爱我呢?
可那些年里,也正是他,只因我骂那个女人,用皮带狠狠得抽我;正是他,烧掉了妈妈托人捎
给我的锈花上衣;正是他不让去看妈妈回来的我进门,叫嚷着,从动物那里来的再回动物那里
去。
但是那些年里,我亲他我爱他,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小孩就是小猫小狗,谁养它它就泥着谁,和谁亲。所谓养恩比生恩大。何况他是我的爸爸。
我不知道,一种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
是从那个女人正式进门那天吗?还是上了高中以后和老妈在一起生活之后?
说句良心话,老爸对我的付出比老妈对我的付出多。
在上了高中后和老妈住在一起后,因为老妈只给姐姐买了一件红毛衣,我哭着说她偏心,她伸辨
着姐姐判给她了,但第二天她又买回来相同的一件来给我。
我在乡村教书,端午节她走几十里的山路为我送粽子,在山口的桥头上,她孤独得站在那里,老
远就看见她的微笑。
这时,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那个女人和老爸的种种是非,父亲高大的形象开始在我心中倒塌。
我开始看到,为了那个女人,父亲可以抛弃我们,而我们却永远是母亲的最爱。
我还开始意识到,如果我在穷愁了倒,走投无路时,真正为我哭泣,为我打开家门收留我的是
母亲,而不会是父亲。
母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计任何报酬,用心去爱你的那个人。
母爱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情感,感天地泣鬼神。
我不知道,上帝这样安排,安排子女对母亲的爱多于父亲的,是不是对母亲辛苦怀胎九个月的
补偿。但我心里当然也是爱老爸的,也许父爱丝毫不少于母爱,只是这种爱更含蓄更深沉,他
很少打电话给我,从不说想我,但那也许并不代表他不想我,只是他羞于表达,作为父亲,自尊\
与骄傲不容许他情感外露。他只能以一种父亲的方式爱着。看似漠然,实则广薄。
他老了,知道和我们玩赖了。他开始说,你们就知道想着你们的妈,妈是亲的,爸不是亲的呀。
我们就说,你现在身体还好,又有人照顾。我妈孤零一个人。谁让你抛弃了她呢,我们再不对她
好点,她多可怜。
他就说,我就不可怜了,我就不需要你们了。过一会儿,他又会说,不过也是,她是你们的娘,
不对娘好的人,我也瞧不起。
所以这个年,为了两个老人开心,我决定采取逐个拿下的策略,年夜饺子和老爸吃了,哄得他眉
开眼笑。天亮了,趁太阳公公洗脸的空,我小跑回家,在它露出脸的那一刻,我敲着老妈的门,
大叫着,老妈,开门,我回来了。
一不小心,我滚进门去,原来我的老妈,门一直没关,一直等着我。
她说,如果我妄想在老妖洞里长期逗留,她就打发我几个哥哥,将我五花大邦回来,生煮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