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07年败落的夏季,在那个干旱、尘土滚滚的县城里,在那个作家张爱玲出生的
地方,记录了我沉沦挣扎的心境。
然后这份沉沦挣扎的心为了活下来,去往了很多的地方,一些潮湿或干旱的地方。一
些或喧哗或静寂的车站,一些火车或轮船上。最后飘流在这里,飘流在那个上午。
而那个男人的形象他到底带着什么而来,我一无所知,正如这个男人的形象对我的到来
一无所知一样。
我们都太疲惫了,我们都太需要慰藉,我们带着盲目的渴念而来。我们的内心已经腐烂,
那腐烂的清香将我们侵蚀的太深,我们还有多少力量再去重新发现?
已经没有力量了,再也没有力量。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们再也没有,坚强的理由。
对不起,我真的在以为没有力量的时候,一些力量在一个地方升起了。这是一种不会阻
碍你的力量。它阻碍了我,我对自己有所亏欠。
我必去偿还,在一些时刻我必去偿还。在你离开之后,我的偿还会开始。
这是一个漫长的仪式。
也许我还是比你更能再去相信一些什么?比你更傻一些?我多傻呀,你一定不止一次的
笑话过我。
而其实也许我比你更适合孤独?更适合独自一人的飘零?而我的傻只是因为我是女人?只
是因为我更容易盲目?或者更容易自欺欺人?
我们的故事在那次高潮之后并没有结束。就要结束,但还没有结束。
于是我们的故事又到了一个酒吧里,一个人声鼑沸的所在,和前面提到的酒吧的特质截
然不同。于是开始有所呈现,平缓的故事的讲述在这里出现了某种奇异的悬念和转折。
为什么,也许故事的本义并非如此,也许一切只是有待呈现,能够呈现什么,我们并不
知道。为什么第二次的约会不是直接的性?而需要这种转折?悬念在攀抓摇摆,我们在
夜色中迤逦而来,夜色的含义不仅仅是那个酒吧的名字,还有我们对于黑夜的认知。
于是我们在黑夜开始了注视,我们还是没有习惯那彼此的注视,但我们确实开始了注视,
我们注视但对一切还是一无所知。
或者我们早就知道,只是并不急于去说明。也许是因为我们对孤独有所破译,有些时刻
我们以为我们确实为破译孤独而来。
而这一切的一切的寻求,需要我们两个人去完成。
我没有问过这个男人,我的到来,我们在酒吧里完成所有细节的意义,真的只是为了粉
碎那种叫孤独的东西?
其实也许还有别的,生命充满如此奇异的张力,就像文字,就像做爱,就像一切为我们
所沉迷的东西。
我们并不确切,它们隐蔽,还是到来,还是死去之时,我们都一一并不确切。
也许我们只是有所感觉。
也许有时我们故意隐藏。
我们感觉多少,隐藏的多还是暴露的多,我们并不确切。
也许我们探寻的,早已经探寻过,只是,我们在那样一些的时刻,一一给予了回避。
也或许我发现了一种为我所独知的东西,而那个男人,他早就了熟于心。
其实悲哀在那个时刻就已经显现,但若有若无触擦的充满寻求的身体的感觉,和威士
忌的酒精覆盖了这些。
还有那疯狂的摇摆,和不顾一切的音乐。
于是我们开始了不顾一切的沉迷,开始了纵酒欢歌。
是的,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到来。他带着那口并不洁白的牙齿,穿着一身让我感觉陌
生的衣服,戴着那双眼镜后的开始为我所注意的眼睛,那双并不明亮、甚至并不能正
视的眼睛,在杂乱的酒吧里与我亲密而坐。
文字在这里出现了并非顺畅的感觉,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让其顺畅起来。
顺畅地完成这个故事,完成所有在心里奔流燃烧着的一切火焰。
这火焰确实在不顾一切的燃烧着。但我要让它重新流进这舒缓的节奏中来,我要用这
如一的舒缓的节奏来一以贯之的完成这个故事。
我确信我能够做到,我相信了自己,我又一次相信了自己。
那个男人他不知我所做的这一切,并不知我为这个承诺所付出的代价。
他不知道。他永远不会知道了。
只是它不顺畅的原因是因为中间我停止过,我在一个不眠的黑夜,在我答应那个男人
我要完成这个故事的那时刻起。
我的心就开始了在电脑上的行走。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内心的火焰缓缓地流进来,它们缓缓地流着,又没有休止地炙烧着我。
我必将被烤成疾。我病了,我看不到黑夜的来临,看不到白天的光亮,我已无所看
到,也已无所思考。
我沉陷的太深,我好像就是为了写这个故事而生,写完我就将死去。
而未来在哪里,我也看到了。只是你让我说,我还是说不清。
我对自己有所承诺,我归顺自己,我无所背叛。我需要忠实。我忠实于这个故事和
自己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远离。
我知道已经远离。我听到了远离的脚步声。它们在清晰的响起。这并非结局,结局
早已呈现。我早已无所期盼,或者期盼从未发生。
我必须起身,暂时离开这个故事,我需要暂时的断裂,或者断裂一点一点响起。
就像春天的冰,需要断裂,断裂,才会形成慰为状观的冰排。
它们沉浮着,不息地沉浮而逝。
而只有做为在北方以北出生的女人才会对冰排有所了解。
才会用它来做为沉浮而逝的形象,才会看到那种清晰、让人心痛将死的形象。
而那种形象少女时代经常在视线中出现。
而那时的气息还是冷冽的,那冷冽的气息我永远不会忘记。
然而断裂也会破坏原初的完整,然而必须断裂,就像必须离别一样。
一切有所尊循。我们无所抗拒。
是的,那个男人的形象已经到来。我离开了那个形象,暂时离开了书写中的那个
形象。在夜色中去往一个人声喧哗的所在。
我去那个叫农贸市场的地方疯狂地采购,和那些小贩们狂嚷乱叫。我思维混乱,
我疯狂沉陷。在不明的灯光中,在不明的恍惚的五官里,在不息的人的脚步声里,
在风的吹叫声中。
他们看到了一个混迹在人群中的女人。一个头戴黑色硬檐帽的女人,一个不明五官
的女人,一个穿一件豹纹皮草短上衣的女人,一个夜晚来采购的女人。
一个不明身份的女人。
一个有些恼火,说话急促,有些结巴的女人,她在夜晚匆促而来,又将在夜晚急急
而去。
我,这个一闪既逝的形象,我,这个和那个男人一样,有着永恒孤独的形象。在那个夜
晚拎着东西在冷冽中穿行。我穿行在冷冽之中,感受着无边的漂浮之感。无休无止的车
辆。黑黑的被光亮遗忘的街道,空无一人的站牌下。旁边的店里唱着歌。
那个男人的形象并没有消失,他跟随我而来。我在歌声里看见了他,再次看见了他。
他在歌声中呈现,他对我无所注视,遗忘已经来到。我看着他。我知道我在飘浮之中
看见他,而他,也一定是在静静向我诉说着那无边的飘浮之感。
我们一起坐在一个叫飘浮之号的轮船上,到达未知之境。
而遗忘和所有的一切并不重要,从来没有重要过。重要的是飘浮之感,和飘浮的无能为
力的抗拒。在那个时刻我原谅了他。从没有有过伤害,但是我原谅了他。我等待在那里,
独自一个等待在无人的站牌下。我感到他也在那里,与我并肩而立。其实,我们并没有分离。
我离开了那个形象,暂时离开了书写中的那个形象。走进我的生活里去。我走进生活。我站
在人群中,等待在那里,等待在一些机器跟前,看着它们把我的一些所谓人世间的证明复印
下来。薄薄地几张纸,浓缩了半生的挣扎的我。我带着它们,由着车子的颠簸,去往一个陌
生的所在,我知道经由几轮考试,我就会重新做一个学生。走进一种叫剧本的生活中去。这是
我选择的生活,这一切的一切那个男人无从知道。
我站在长长静寂的走廊里,我在那个下午出现在那里,远离那个拐角处的低语之声,或者我
在那些声音中浮出或者远离。
一个形象,一个女子的形象,我从没有见过的女子的形象,一个应该是年轻女子的形象在走
廊深处浮现,这个那个男人说起过的一个女子,一个他曾给过高潮的女子,她生活在过这样的
地方,她从这样的地方走出过,走进过自己的身体,走进过一个男人或者不同的男人,她找寻过,
也失去过,只是那一切,早已不会再出现。
我看到了这些,我站在那里,看到了这些,内心涌起哀伤。
我离开了那个形象,暂时离开了书写中的那个形象。走进那个叫海萍的女人制造的血腥的故事
里。这个女人是前面提到的和我坐在那个男人车里的女人,一个真实存在的女人。我看着我流
血的身体,我知道惩罚已经开始,我为我和那个男人的相识所要付出的代价,已经来临。
我躺在黑夜里,那个男人我已经失去。
他对于这之后的所有故事一无所知。
对我涌流的血,对我为这相识付出的代价,对我在深夜里流出的眼泪,一切的一切一无所知。
那个男人我已经失去,再也不会相遇。
是的,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到来。在那个人声哗哗地酒吧里。是的,他与我亲密而坐。但我们
依旧保持着丝丝距离,距离在一些时刻总是保持,总是存在。
后来,在我决定写下这个故事的一些时刻,往事有所呈现之时,我看到在去往那个酒吧之前的
一幕,我们步行在路上之时,我们从一个饭馆走出来,刚走到路面上,他突然把手伸过来搂住
我的肩,我一下子推开,我不习惯被人这样亲密的搂抱,我从来没有过,和以前的男友也没有过。
我们独立存在,这种独立从没有消除过。
他,这个男人他也不能例外。只是我在忆起这一幕之时,内心有所悔意。这种悔意它来自哪里,
我有些知道,我的所知是我也许应该为他而改变,屈从于一些我所不能接受的东西。去走向一种
更温和的所在。我愿意为这个男人做这种改变。这种也许不触及内里实际触及的改变。
是的,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到来。在那个人声哗哗地酒吧里。是的,他与我亲密而坐。虽然我们
依旧保持着丝丝距离,但我们亲密而坐,或者亲密而站。我坐或站起,都不时仰看着他。我眼里除了
他再无所见。再无所见,这是那个晚上在那个酒吧里我的感觉,我真切的感觉到了,感觉的
是那种飞翔般地幸福之感。一种被满满地填充之感,已经空旷太久,已经看不到希望。然而
它终于来临。奇怪它竟和性欲无关。那是一种男女之间的奇妙之境。延伸而出,没有边境。
广阔无边,胜似原野。
我眼里除了他再无所见,再无所见。这就是那个晚上留给我的印象,一生不会丢失的印象。
它触目惊心,它坦陈相见。
它为我所有,又已然流逝。于是在那流逝的马蹄声里,惩罚微笑而至。我背负荆棘,而无
所陈词。
我眼里除了他再无所见。我们喝着那种叫威士忌的酒,加冰,加绿茶。绿茶加给我。然后他
让我去跳舞,我不离开他,我离不开,我离开了,一会儿就回到他身边,我离开时我知道他
在看着我。这个男人甚至还说如果我看上哪个男人,我可以跟这个陌生男人走掉。我不知道
他是不是知道,我已经不会走,我已隶属于他。而他,也完全的隶属于我了。我们纠结缠绵,
我们已然沉陷,这是一个,多么让人怀念的夜晚。
人,一个一个散尽,密集的人流,一点一点疏散,一点一点空下来,直到最后,只有我们两
个,我们把所有的人送走。最后我们相拥在舞池之间跳舞。至此我们才没有疏离。
当然后来明确,疏离从没消失,一直存在。
有一刻这个男人随我去人群之间跳舞,那种很狂野的迪舞。他舞姿并不优美,有些笨拙,他
的眼镜摘下,放在上衣口袋里,眼镜掉了出来,随摇摆而出。他找不见,灯光明明暗暗,
人影挤闪,我弯下身,我替他寻找,我把它交还给这个男人。这个眼镜被我拾起的形象
留了下来,连同很多不同的形象一一存留。
终于我们宣告了离开。下车给司机钱时,他拿出一百块钱,说好来时车钱他给我的,这时他
给了我。我坦然接受。
又到了一个房间里。我们没有去要彼此。我说我醉了,他说不要,我们睡觉。还是在黑暗里
互相吸裹。我的吸裹的程度比他的大,用力。我如此用心。他好像没有。还是没有做。是酒,
还有也许安慰已经达成。我在后来的很多时候想,为什么面对他,我不急于要性。
而是索要别的,比如对视,比如喝酒。
比如沉默。比如说话。这是为什么呢?这个男人为什么不同于我对其它男人的索求?
睡醒后,还是要了。天这时已经开始亮起来。我们去拉过紧挡的窗帘看过,外面下起了,昨夜
回来时就下起了雨。是初冬了。他要的很快。我没有够,然而他起来了。他说去吃早饭。他走
了,我等待着他,这是周末的第一天,他走时我说去看红叶,意思很明白的说给了他,让他带
着我去看红叶。
我等待着他。在等待中假睡着,一会儿醒来,没有回来,再看表,还是没有,我有了不好的预
感,他不会回来了?
是的,他不会回来了,他发来一个短信,他说他有事,不回来了,让我走,而且说谢谢我陪他
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我起身,我准备离开。那种疏离之感又出现了。那种昨夜隐藏起来的疏
离之感又重新复现。
我隐隐的恨他,我的身体还空在那里,他有责任回来填满,可是他溜掉了。这个男人他不顾我
等在这里,不顾我的身体走掉了。
很小的时候,出生生活在其中的小村庄里是没有大河的。也就很少见到水。这是北方以北村庄的特点。只有两条小河,很窄的小河。它们只有在夏季雨水旺盛之时才显得有些浩荡。我们就去放一种朽掉的枯木,很大很空的枯木。任由它飘浮而去,我们曾试图在它飘浮之时骑到上面去,我们太渴望飘浮,在水之上的飘浮。飘浮的感觉。可是水流还是太小了,失败后只能任由它孤独一个走向远方。我直到现在还能看到它飘浮而去的形象。孤独的,无根的飘浮。
这个男人我也还是又见过一面的。时光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离那个酒吧的夜晚。我也穿起了那件豹纹的短式皮草。见他之时我以为对他的感觉已经消逝,但是在更内里的地方,其实以更热切的方式存在着。只是它们矛盾分裂得我有些不清楚。但我又知道,我对他的着迷之势并没有减弱。但是河水向着太多的小流分叉而去。无法聚集。但在一个时刻我发现我迷恋上这个男人,和性欲无关。我们没有见面的这些日子的长短我也还是记得的,我清楚地记着,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他问我,我也诚实作答。我已经知道他要离开,只是我并不确切原来他走得这么急剧。像风。
我是在这个男人明确说出他走的时期之时突然感觉疼痛的。然而他害怕我的疼痛。他害怕我的疼痛。他一一诚实诉说。他说他是一个并不适合情爱的男人。只是他不知道我对他的情爱与一切的一切无关。我只要求迷恋,因为迷恋自行到来。我无法主宰。
断裂已经产生。我知道我们已经失去。误会已经到来,又无从解释,无从说起。那种疏离的感觉再次到来。
很多年来,在我没有遇上这个男人之前,我就已经带着那种浮木般的飘浮之感在人世间游走。和这个男人一样。我在很多的车站遇见过一些人,多半是一些女人。和我一样独自飘浮着的女人。我们会说起很多话题,其中会有关于男人的。我们的观点是一样的,在这样的遇见中,在这样的地点达成了一致。我们不需要男人,不需要男人的打扰。他们很累人,很麻烦。他们阻止我们来去如风的生活。甚至打断我们这样自由的谈话。我们只要一个男人,一个睡觉的男人,或者一个精神伴侣。在这样的谈话中,我有时会突然发现我的生活开始和想像中的生活完全的不一样了。我对男人其实已经,早已经失去了幻想。而这样的发现我竟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这个男人的形象,这个我已经失去的男人,我知道他也度过着这样的生活。他早在认识我之前他就早过了这样的生活。我是知道的。我在那个黄昏发现了这一切。只是还是有些残忍。就像有时突然发现生活的残忍而有些不能接受一样,虽然这种残忍其实一直存在,我们一直过着的就是残忍的生活,生活的确是有着它的残忍性的。我们早就发现了。并为此沉痛过了。
是的,这个男人的形象已经到来。他必将到来,又必将离去。我们彼此孤独的形象早已经定形,我们带着彼此孤独的形象相遇,又必将带着彼此孤独的形象远离。即使我们能够再次相遇,也无法改变这种结局。结局早已经呈现。正如我对他说,那个深夜我对他说,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在一个不经意的地方再次相遇,两个孤独的人还会认出彼此,我们还会用彼此的身体给对方以慰藉。
那个时刻我突然发现这是我们相遇的全部意义,也是我们再次相遇的意义。
其实我们从没有真正的肌肤相亲过,他并没有真正的得到过我,我们之间的疏离之感一直存在。我以为它早已消失,其实它一直存在。
这个备受摧残的形象,这个历尽摧残才找到自己的形象,这个注定一生孤独的男人,这个为自由而生的男人,这个看穿生命真谛的男人。这个喜欢流动而不喜欢固定的形象。这个形象存留了下来,存留在了我的文字里,存留在了镜像里,我的孤独有时会注视着它,就像我们两个人一次一次的注视一样。在这样的注视里,获得一些隐隐的慰藉。
有个人问我,如果你把你的小说写成剧本的话,你用一句话来说这一下这个故事。我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这个人问我,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多大,我说,不重要,都不重要,我在里面要写的是一种永恒的孤独之感和飘浮之感。也许还有我对这个男人的迷恋,这确实是个让我迷恋的男人,我对他的情感的产生确实与众不同。
我真切的感受到了,那种永恒的孤独之感和飘浮之感。也为此一次一次的哭泣过,但还是接受了下来。
写到这里,那个少女时代放在水中任由它飘浮向远方的枯木的形象再次出现,还有那个站在岸边的少女,她一直注视着那个孤独的浮木飘着,飘向远方,就像注视着她此刻一无所知的人生。她站在那里,她在那里,在想,这个浮木它流向的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呢?
完
[ 此贴被山鬼二丫在10-27-2008 10:38重新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