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非常道
朱小棣
记得上小学高年级时有一天不知从哪儿第一次读到这句话：道可道，非常道。一时之间兴奋莫名，喜欢那辨证的逻辑和机锋。怀揣着得意，想要向小伙伴们献宝，不料却碰上“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麻烦，因为当时他们还无人能将“非常”二字拆开来念，其它讲究，一律免谈。若干年后，一位大学同事告诉我，他小时候写作文，说过春节时“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被语文老师好一通批，让把家长叫来，然后当面对着母亲说：你儿子是怎么想的？明明张灯结彩好热闹，他偏要说“好不热闹”。怎么能是不热闹呢？弄得这位母亲差点儿没笑出声儿来。可见文字这东西真不好掌握，要不怎么说“人生识字糊涂始”呢？
又过了若干年，忽然有一天我觉得我那些小伙伴们也没错。面对五彩缤纷的世界，杂论纷呈，又如何辨认什么才是正宗或正道呢？当然是讲得明白、说得清楚的道理才是好道理啊。那才叫道地和地道啊！于是对“道可道，非常道”有了自己的歪解。
后来又道听途说一些佛教公案故事，发现著名的禅师们往往会用很偏颇的说法来启发教导门徒，有故意画个佛像在地上，然后席地而坐，一屁股坐在佛像上的，还有把禅称做“干屎厥”的。总之，他们在说教(道可道，此处第一个道也做动词解)时，用的不是一般常用的方法(非常道)。于是在我眼里，这句道家名言，遂成了佛教禅师如何点化顽徒的真实写照。原来要想讲清楚道理，就得不用常理。此系我独家第二歪解。
再后来，听说儒家讲究正统，“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让我再次觉得我的小伙伴们想得对，就是应该要去宣讲大道理啊(道可道)，那才叫有德性，做得非常在理、地道(非常道)。于是这道家名言又成了阐释儒家行为规范的绝妙好词，几乎可以作标语口号用。此乃本人独家第三歪解是也。
以后又改革开放了，各种西方理论鱼贯而入，要想继续坚持正统竟成为一件难事，再想去布道(道可道)，已是难以为继和做到，不再可能了，已非当时之常道。这便算是我的歪解之四。当然还是道家法眼高，老早就看出其不可为：道可道，非常道。否定了一切光荣正确、万寿无疆。这回算是正解。再想下去，却原来是没有永久性真理，一旦能道尽其妙，则变得一文不值。须要始终保持神秘性，这才是保持价值的不二法门。
短短六个字，其中一个还重复了三遍，尽可变换做名词、动词、副词解，派生出许许多多的歧意旁解来，弄得人眼花缭乱，苦思冥想，既可以各执一说，固执己见，还可以三思而数变其意。正如佛教公案里一位老僧所说：过去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后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如今我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诸位看官不必在此听我胡扯闲聊，若是真想学道拜佛可以先去看看南怀瑾先生的<<禅与道概论>>(真善美出版社，民国五十七年版)。如果愿意听我发牢骚，我就再接着说两句。我想我不能不抱怨当初仓颉造字时偷工减料，遂给子孙后代遗留下后患无穷，害得如今著名高等学府女教授上电视开讲<<论语>>也被人揪住一大把小辫子。还是不说旁人只说自己吧，读完南先生的书，我依然觉着自己是一生糊涂识字始。是否懊恼学洋文，那倒也还不一定，因为在英文里我至今也还没有找着这么精彩绕人的东东(西)。
2007年7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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