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已经成为我的纹身了,融于我的肌肤,刻画在我的心头。我
还记得水潭边倒挂的柳树温柔地舒展着翅膀。潭里的睡莲慵懒地在如
泪滴般的叶片间梳妆。
他折着精致的纸鹤,双手捧到我面前:“送给你。”我的长发蓬松地
垂在肩上,我穿着婀娜的绿色长裙,如柳条如荷叶。我一低头,俯身
将纸鹤放入水面,抬起莹光闪烁的眼睛,绽放着无邪的笑,跟他说:
“让它回家吧。”
那年夏天,我15岁,忙着考初中。背“石钟山记”背得头疼。
那年夏天是多事之夏。学校早早把学生遣散回家,大乱过后,爱情在
全国各地发芽。他的很多同学都在那年里开始了新的恋情。很多少男
少女们在漫无目的的串联中开始了爱情马拉松。他也蠢蠢欲动。
他说他爱上我,是因为我的手很柔软,我的心也很柔软。他当时在跟
我同学的姐姐朦胧地恋爱着。女孩子大些,对爱情的幻想很多,说话
很决绝而不顾后果。每次姐姐公然让他无法下台的时候,便是我一头拉着姐姐
的手,一头拉着他的手,笑着把他们牵在一起说:“拉拉手,好朋友
。”他说,他不记得那个女孩的手的样子了,只记得我的手很温润很
白皙。
又一个夜里他们不欢而散。他孤独地站在图书馆的门前,很无助地
看她很高傲地远走。我把姐姐劝回家后,又折回头到图书馆门口找
他,扯扯他的衣角说,回家吧,都快11点了。你别生姐姐生气。
他冲我一笑,摸着我的头说:“我没生气,我只是等你回来找我。我
知道你会回来的。”我的脸通红。一个15岁的少女,对异性是非常戒
备的。他就那么轻易地摸了摸我处女的头发。我只能说那是处女的头
发。因为,从没有一个男人如此接近地触碰过我。我不是姐姐,我不
敢厉声说:“讨厌,别碰我!”我只红着脸,尴尬地低着头。期期艾
艾地不知说什么。他说,他喜欢15岁的我的憨态可掬与如水的娇柔。
只那一低头的温柔,我就如魔法师般收了他的心。
少女的心是如此易动。我开始失眠,只因为他无意间曾触碰过我的长
发,只因为他冲我眯眼笑了。我到今天都沉醉在他眯眼的笑里,只要
他笑了,我的心便也开了,怨也好,仇也好,通通不记得。
那年夏天,我们都养成了散步的坏习惯。每天急急吃过晚饭,大家如
夏日雨后的蚯蚓般蠢蠢欲动。我一圈一圈在他必经的路上溜达着,装
做不经意地恰巧遇见他,每次见面,都满脸惊喜。我想他也玩着同样
的游戏。我婆婆后来说,每天一到傍晚他就沐浴更衣,穿着固定的耀
眼的白色衣裤去吸引我的注意。即便有时候衣服不是很干,他也要穿。
只因为我说过,“你穿这一套衣服,象白马王子。”我们坐在草地上,
共赏彩霞漫天,共数星星点点。多少疯话痴话与情话,竟那么的自然。
记得他在我耳边读席慕容的诗,“象佛一般,静坐于莲花之上。”“佛
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温柔的京腔醉得我无法呼吸。
我陪嫁的箱底,还珍藏着他送给我的席慕容选集,带着淡淡忧伤的
封皮和略微发黄的记忆。他也许早已忘记。而对我,却象如昨天发生
过的一般清晰。
过了那年夏天,我再也没有爱的感觉了。每天忙忙碌碌,没有时间打
扫心灵的浮尘。唯一令我有小憩清泉边的舒爽感觉的回忆,便是那年
夏天。让我记得自己曾经年轻过,曾经爱过。现在你要问我爱是什么
,我会说,爱是穿衣吃饭。我已不再年轻,岁月的皱纹慢慢要爬上眼
角眉梢。我知道现实是残酷的。但我心底有的秘密告诉我自己,爱是
散发着雨露味道的青草,爱是夏天的萤火虫,爱是路灯边不断撞击灯火
的蛾,爱是水晶凉鞋敲击马路的声响,啪嗒啪嗒。爱是他掏出三毛钱
,咕嘟咕嘟不喘气灌下喉咙的汽水和我惊讶得眼珠都快掉下来的表情
。爱是李商隐的诗,爱是橙色的夕阳,爱是图书馆熄灯后的窃窃私语
,爱是崔健口中的花房姑娘。爱是半空中弥漫的夜雾,爱是暴雨后的
蛙鸣,爱是我们浑身透湿的拥吻,爱是我心中永不磨灭的15岁那年夏
天的记忆。
亲爱的,我要谢谢你。是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如此绚烂美丽。因为有了
你,那年夏天成为我终生幸福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