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夜晚,自时间之树分泌出来
我一一走动着,从夜曲翅膀上,由深邃蓝天间
悄悄搬动自己枝叶的婆娑声
任根系弥漫空气主宰的大厦
我回到梦的显影液里,回到他处寝室的门槛旁
我撞碎自己后,又发现自己的声音脱下时间的鳞甲朝我走来
今夜乃至昨夜,我走到你通往世界的磁芯间
一一你的吻痕是金属双向导通的切片
带有无可避免的磁性一一写到悬崖与冰原上
写于南国雨林与北海松涛间,写于我-------
曾经履行的桥石与萌发晓星间
写我手指于每一片鱼鳞反光之外,我等待着
一个神秘而恬净的时刻,接近于死亡
等价于复活,我迈着岩石遗留天地之间的步履
悄悄向你走来------如沙丘滑上大海
其目的决不是——
在你莹白玉体上采撷一蓝荇菜, 也非
剪裁一朵天鹅的脖胫,因为一一
我与你均在湿润松林间将自身点燃
均向被移开时间的寒意中自在而立,虽然一一
你曾经拥有的我已被距离隔离,而
我珍藏的你也云散雨霁,现在,我们之间
需要一番新的理解与认识
我希望能从你的眼眶一一
充溢风沙的苦泉边发现你“奔向未来”的
——自己
通过这道与夜晚一样流泻盐粒的窗口
我走到你血脉深处,在每一束神经末梢上潜游
一钩淡月 宛如一一
你赠于的创痕,蔚蓝空中陨落 半圆形
具有金黄与玫瑰馨香的伤口,我沿伤口攀缘而上
如鳟鱼潜回砸烂时间之冰层的岩洞边
一个半人半马的神物一一太阳之子,撕裂石俑的肢体
咀嚼它的根茎,液体如污浊河流
自爱伦·坡琐骨裂缝间倾泻下来
注入兰波的蒸馏器中
它要借埋于地下的闪电证明自身
我的身影,一如昏黄原野向无限拉长的一一
无法测度,无法理解的物象,从岩翼上割下
一群白鹭双翼振响,决远古墟址而起
水池边掠过,坐在池台上的我,如一一
竹梢跌落,坠入满载呓语的硬性夜风中
也许,我的过去,便是一群追逐时间的精灵
而,牵引我游向未知之城的
一枚枚勋章,也分泌出一粒粒本味的
——元素
风一一
广褒宇宙间自由鼓荡的使者,今夜
垂下你宽广柔软的双乳一一这是比维纳斯还要纯粹的
你的乳汁在我手指上流泻,钉我
诞生于杜鹃情巢的梦于干燥的距离
距离一一最初与最后的,不知谁说过
能产生诗,但却将诗人无端葬入两端的空明
诗人一一就葬身于诗的精骸内,直到诗已不为
他占有,直到诗本身已做为一种存在,一种概念,一种理解
独立于橡树枝上,直到诗成为填充伤口的特制化合物
成为联结两个断面,却不必将其拉近的纤维
成为河岸跨越河流的支撑点
直到诗忘却自己的桨橹,从船上跳下来
如星光辐射,如磁铁躲进坟墓里愤怒的潮声
这个夜晚知道:作为诗人的我已不存在
(诗是独立的自在物,我们不可能完全占有它,
我们能够拥有的仅仅是诗人)
我把自己遗落何处一一
遗于雨与花园的拥抱间
或者一一花园于雨的相互占领,但一一
更有可能,我仅是抖擞一下昨夜乍生的翅膀
便跌入水池深处,与莲根形成一个结
一个寂然而开,寂然而红,寂然而灭的结
暗绿的水草间,萤火一样幽游
既不为游船冲开柳幄的铁笛所知
也不为蜻蜓翅羽割裂的渺茫天空理解
一条颀长的影子向我走来
带着淤积十年的泥土味
它曾经春夜雨窗外被大唐的雄风砸碎
又为沐潇湘夜雨驾一叶扁舟乘兴狂走
而今,白岩石一样一一如某位诗人所说的
倾泻于绿柳的湖荫间,又
如水鸭的羽毛,梳理下来
静静潜伏着,化做一株幽草爬上诗集
今夜,我感到幸福不再是
对现在的一种肯定或否定
也不再是对未来的一种挑战或希翼
幸福仅在于一一也只能存在于
我们对可能回归的生命本源是崇拜中
存在于我们血脉深处永驻的塑像中
存在于任谁也不能再更动分毫的光与风的伟大创作中
我感到幸福的另一个原由
是在这片熟稔的土地上,在似曾相识
体温犹热的大理石胸腔中
在你的书页向着黎明绝望时裂开的唇缝中
我实现了一种对话,与过去乃至末来的对话
我重新进入一种生活,这生活只有此时我才能进入
恰如立在通过死亡的桥上
握着初恋情人的手,这一一
是初恋中的初恋,是最高自发人性的初恋
在原野上踩着荆棘前行的诗人
向着语言的极致奉献自身的初恋
是不具初恋表像近于原始本质的初恋
是歌赞初恋的声音完全消失后,依然鲜美如初的初恋
虽然,我并末将自选的角色试演成功
但我毕竟爱过一一在这里,在这株柏树下
在早操的号声中,在教室明亮的灯光里
在比血液还要凝重,比历史还要深沉的河流内
在我播种于泥土深处恒星流浪的碎片间
一一啾啾萌发
今夜乃至明夜
我将带着这记你赠于我的创痕
再冰冷的刀也不能将我们割离
我们寄生于同一具贝壳下,互相依存,彼此溶入
我知道;我不会成为你的骄傲
我不屑成为一尊石像,甚至一块石碑
也不能将我的孤独强加于你
(你是一株摇动天庭的树,
我不过是树间一粒最不起眼的果实)
但一一我们试验的方程式是一致的
我们使用同一种催化剂
加缪说过;‘唯一的厄运是不被人爱,只有不爱才是不幸。
人人害怕不被人爱 再也不敢自发地爱人
这场颠倒理性的热病 与人的本征背道而驰
此刻正腐蚀着我们共同的家园
这是我们丧失天堂后仅存的居所
而我听到:一条残缺的影子,
孤零零地在荒原上苦苦寻觅
一个夏娃的后裔自身边走过
(我们立在同一条地平线上)
我听到她走出夜的柔怀,奔跑于阳光之下的影子
向着浓缩的春夜与舒展的晓星发出叹息
一一愿上帝赐我幸福的一生,予我深厚的爱
1994年4月20日五莲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