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二十岁的少女爱上了一个四十岁的男人。男人曾无意间告诉
她,自己喜欢在春天里钓鱼,曾在一次钓鱼时,从坐在河边剪着过期旧报纸的老太太的手里的旧报纸
上,看见了她的文章。
不久,他们分开了,这一生再也没有见过面。这以后的每一个春天,少女无论在哪里眼前都会出现关
于水和鱼的幻像。
开始有明亮的蜻蜓在春日迟迟的背景下飞着了,等待破苞的杨花,在新梦中做着旧梦的飞翔。我迫不
及待的想起摆在风中的蓝衫子一样的河面。
闷在冰匣子里的时光,如老婆婆的瞌睡,温吞的漫长。善良的阳春蹑手蹑脚地走过轻柔地唤醒了她。
晾晒在微风中的蓝衫子打着感恩的摆了——那是你诱鱼上钩的河面。你坐在那里已有千年,还要继续
坐下去。
你看见一个老太太在你的身边剪着过期的旧报纸,“哧哧哧”,横陈的纸骸间浮出了我的名字和缺胳膊少腿的文章。
你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们住在童话的宫殿里,看大姆指和果冻人在烛光的餐桌上跳舞,听来作客的
狼外婆敲门的脆玲声。胳膊的篮子里,一个一个苹果的清香。在以后的日子我就想摸摸蓝衫子的干净
和你撒在上面的呼吸。我已经去过了,你握住我的手,看我残缺不全又完整丰富的思想和生命。
现在我要领着乡愁的蜻蜓飞到蓝衫子欢快的摆子上,狗一样锐利地嗅你留下的脚印、烟蒂、发丝、气
息。水洗一样的阳光里,我要捞起前尘的热闹。你坐在蓝衫子美丽的宽眉毛上,不认识我了,只认识
河里的鱼。我湿漉漉的走过来,你轻轻一碾,把我碾成粉粉的尘;我活蹦乱跳地游过来,你看不见我
了,大睁着明亮的眼睛。
你看见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活蹦乱跳的鱼。只有鱼是永恒游走的吗?把它们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
地甩进鱼篓里,鲜活活的,闪着银光的弧线。我看见你一次一次拎起,走进你生活的楼群,走进古代
的夜里。更鼓的“托托托托”声,这尘梦的拍板里,人影幢幢的小路上,我站在你面前:“能给我一
条你钓的鱼吗?”
都拿去,包括鱼篓,一切的一切都拿去。
亿万载的阳光里,挟弓猎人的歌里,鱼一条一条地腐烂,烂成一个风化的故事。
我把故事的灰尘装进鱼篓,挂在你生活的楼群上,你说难得的肥料,清洁工倒进你办公室的花盆里,
你的生活优裕的生长,你陶然其中。花会长大,长成旺盛的花香,长成一个洁白的声音:能给我一条
你钓的鱼吗?它长着脚,会跑进你寂静的会场和晚饭的桌上,让你的生活乱一点儿小小的秩序。很快
就会恢复正常。
杨花破苞而出长成了大姑娘,和蜻蜓成亲去了。
办公室的阳光,会整理你,把你挂成虚幻的剪影,如博物馆亿万斯年的蝉翅。
而那个当年的小女孩,她去了哪里?
九九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