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就总会有离开的时候，有时是黄昏，有时是晚上。于是就有了一场一场的送别。其实细算起来，
也不过几场而已，却一直不肯仔细得算出这个简单的数字。好像预感到我们来日无多。如果命运只给
出我们相聚的场数只那么几场的话，那一定是不愿意正视那最后一场的到来。那需要勇气，我怀疑我
没有。
我喜欢晚上的送别。暗夜里的东西，总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温暖。有些事情不必看得太清楚，我记住
得只有你。空气变得古老而又缓慢。如果我们能记得脚下的石板路，能记得擦触在上边的温度。能记
得彼此隐现在暗色中的容颜。能记得柳树抽条的清香。那多少年过去了，那些感觉的片断会溶化成刻
骨铭心。
肩并着肩，有时会有偶尔的擦撞。会有一些絮絮得闲谈。类似一些晚上散步的话题。那不是散步，是
一场看不出痕迹的送别。那么轻，却也时时擦疼了我。我们被浓稠的夜色裹着，去向一个你该去的地
方。那个地方写满了拥挤的站牌。有很多人堆叠在那里，等着去向自己的方向。有时会想，这一个一
个的方向他们是否很清楚，一如你，那真的是你想要去往的地方吗？一个出发的地方，你会坐上车子
离开。而我还要留下来。却也很认真得帮你辨别站牌上车站的名字，那是你的目的地，当然需要倒
车，你来得并不容易，路途遥远，天高水阔。但还是找来了。有时会莫名的心疼你在路上的辛苦，也
害怕你会有所抱怨。如果可能，我想让你多一些快乐。而这一切，并不需你的补偿。
北京春天的夜晚，空气里有一种微凉的味道。像一些无形的沙粒细细研磨在身体上，有时会压疼一个
叫心的地方。刚开始的夜晚，街上的老树刚刚苏醒，能闻到那生命最初的清香。我们从树下穿行而
过。不断得穿行。渐渐的，那些老树，一些叫柳树，槐树的老树，还有一些叫不名字的，开始破茧出
丰饶的枝条，开出一树一树繁盛的花朵。原来我们也是在流光的碟片上飞快旋转，步履轻盈，却也不
能停下。紧紧握住的你的手，总要松开，有时想紧紧得抓住，不再松离，却终究只是一个人的舞蹈。
仓惶中谁踩疼了我，我又株连了谁？不必说对不起，那只是一场一场的宿命。我的疼我自己咬牙承
受，你的苦也需慢慢咀嚼。爱，终究只是一场宿命，如果真是如此，开始不必担心，会伤害到谁。
在一些别后的清晨，我一个人会在这些树下静静得穿行。和你的过往这时一一不再清晰，我会侧耳谛
听，有时会固执得寻找你的脚印，但终究无迹可寻。但我一直相信，那不是梦境，你一定来过。于是
安心。
柳树抽出的茧皮一层层的铺落在地，生命的成长总是要付出代价和疼痛。如果是这样，我们为何还要
布满抱怨呢？遇见你，我看到了那个我还没有成为的那个我的影子。她就站在不远的浓密的围栏下。
我看清并且相信。那是最好的自己。于是我感恩这场相遇。
开始有繁盛的花朵一树一树摇漾在街上。看过去，奇异繁盛的景观。然而从第一朵花开的那一天起，
你就没有再来。有时感觉忘记了你的容颜，有时感觉它在心里边。
在那个花朵繁盛的黄昏里，我们重逢。以为永远见不到了，但还是又一次，寻觅而来。不管怎样，我
们没有错过花期。下楼接你，给你讲二楼的装修，漫长的工期，我的不能忍受，以及有小孩子的一些
人家的抱怨。一些最日常的琐事，平时没有人讲给他听，只有闷在心里边。暗暗的生气和焦虑。
其实还想给你讲讲大街上那一树一树的繁花，但终究没有开口，想必你懂得，花开的意义。
花朵的开放，不是那么容易的，它一定经历了漫长的等待。等待中，一定有绝望，恐慌，犹豫，质问
的栅栏，横亘在前边。但终究开放了。一定有某种神秘的力量穿越了这一道一道的樊篱。穿越，然后
握在一起。这倒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让我们有一种相信。
一直没有告诉你，一直没有说起过，关于对你的送别。感觉你，是我多年前养的一只鸽子，我们相依
为命。这是一只没有记忆的鸽子。但我把全部的故事都说给它听。喋喋不休。记不住回家的路。我却
还要一次一次的放飞它，放它去向一个叫自由的地方。每一次的放飞都像是最后一次。但还是一次又
一次的放飞。偶尔黄昏跌跌撞撞，撞翻窗子得回归，都令我伤心欣喜不已。我不晓得你是凭借什么又
飞回来的。耐心得给你洗澡，梳理羽毛，一根一根的擦干。放在干净绵软的被子里。深夜或者黎明再
一次的放飞。
什么时候，窗棂不再响起笨拙得扑灵声。身子挤在窗的缝隙里，哀哀的悲鸣。不会再有翩飞的羽毛。
不会再有可触的温度。不会再有温暖的眼神。伸出的手，空空如也。握不住的，不仅仅是流年。
昨夜送走你，上车前你好像叮咛了我即将开始的旅途。我没有听清，就急急得离开。我走得有些狼
狈，我不想看到你离开，我想成为那个先走的人。
一段从楼下到楼上的路，走得那么漫长，像远古的铺展。感觉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再也没有力量撑下
去了。关灯，把自己深埋在被子里。深深得把自己埋葬。突然抖颤肩膀号嚎大哭，哭得痛彻心肺，而
又无能为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