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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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孤独、失落的一男一女在异国的酒店相遇,一起进了男人的房间,接着躺到同一张床上——他们之间会发生什么?
在所有俗套的故事里,他们会有一夜风流。接下来的结局无非两种:一种是古典的结局,男女主人公发展成轰轰烈烈的“多夜情”,“从此,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或者,另类的古典,两人无法解决现实伦理与情感之间的矛盾,一起服毒自杀殉情,其中至少死掉一个。另一种则是更适合现代人的结局,是徐志摩笔下的《偶然》: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一夜之后,从此陌路,再无瓜葛,不用辗转反侧、哭喊服毒上吊。多么干净利落。正符合现代的游戏规则。
幸而《迷失东京》(Lost in Translation)不俗。也因此,这部影片获得了2003年的奥斯卡编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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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是快过气的美国好莱坞明星,来日本东京拍广告。虽然有大把银子入账,可是他疲惫的脸、失神的眼,无时无刻不显示着他对生活、对工作、对自己的厌倦。女人则刚刚结婚、刚刚从哲学系毕业,还没有工作,所以随着当摄影师的老公来到东京。
一个,人生已经过半。中年危机,暮气沉沉。回首空留很多遗憾。
一个,人生刚刚开始。初上社会,迷茫失落。看不清自己的未来。
男人的妻子,半夜从美国传来的紧急电报,是一张地毯的图样。电话里,妻子的语气平静冷漠,仿佛一部电话留言机:你好不好?孩子要过生日,别忘了。地毯选什么花纹?是真实的婚姻,无比琐碎平淡。
女人的丈夫,白天要忙于工作。也有过轰轰烈烈的恋爱,但是一进入婚姻,当然不能天天再吃烛光晚餐,夜夜在床上铺满玫瑰花瓣。是真实的人生,总要吃喝拉撒。肚子饿了,谁有力气“采菊东篱下”?
——都是不错的妻子和丈夫。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抱怨,可以用来“痛诉家史”。婚姻就是这样,总有审美疲劳,不可能天天轰轰烈烈。人人都是这样过。
男人,寂寞地坐在酒吧。抽雪茄,吐出烟圈,听英文歌。东京,他不明白。拍广告时,因为不懂日文,仿佛傀儡。吃羊肉火锅,他想:“多糟糕的餐馆!竟然让客人自己煮菜。”
女人,寂寞地坐在窗前,可以看到东京的繁华灯光。可是,她跟外面隔着一道玻璃。她去寺院、去看插花,去逛京都。可是,她不明白。她只是个旁观者。因为不懂他们的语言,她只好“失语”,仿佛哑巴、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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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一种迷茫、疲劳和倦怠,跟妻子、丈夫、甚至父母,都是无法倾诉的。
人人都忙得筋疲力尽,谁愿意、谁有精力听你打越洋电话哭诉:“我锦衣玉食,可是为什么我不快乐?”
他们,人海中这一对平凡的美国男女。他们年龄悬殊、职业不同、经历迥异。只是,他们同样处于人生中一个黑暗的时期。这就够了。
于是,他们偶然地,像两条离得很远的轨道,在东京这个小站偶然交轨。
于是,他们就有了这样的“一夜情”。
那种把身体交给陌生人的行为,我认为应该只是“一夜性”。有没有情,非常难说。
而这种将灵魂袒露给陌生人的深谈,也许才能称作“一夜情”。
有一个女作家说,肉体只可以“寸进”。看看古往今来,连潘金莲和西门庆这一对,就算有“大闹葡萄架”那样的出离疯狂,甚至为了情欲到了要谋杀亲夫的地步,可结局呢?还只是一个偷欢、一个出墙。他们之间,无非是“欲”,何尝有“情”。
因为,只有当灵魂进入对方的身体,才算得上是“情”。精神上的东西,永远比肉体上的更深刻、更持久。有一些人,之所以永远留在我们脑海里,往往是因为他们的思想,或者精神,进入了我们,打动了我们。
于是,这一对人,穿戴得整整齐齐,躺在床上,谈婚姻,谈事业,谈理想。唯一的身体接触,是男人小心翼翼,碰了碰女人的脚趾。他们交换着彼此的烦恼,给出最诚实的建议。——有一些话,只能跟陌生人说,才不会伤人伤己。
男人坐上出租车去机场。在人头涌动的银座街头,他看到女人的身影。
拥抱。浅吻。男人对女人偷偷说了几句话。
什么话?也许是“保重”,也许是“我爱你”,也许是……?不管说了什么,观众不必理会。他们之间,比友谊深多少,比爱情浅多少?观众也不必理会。
他们告别。虽然他们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但他们似乎看到一点希望。人生,终究要靠自己去走。对一个男人厌倦,换一个男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对一种生活失望,换一个女人也不能解决问题。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生活。
——也许,当他们午夜梦回时分,会记得那黑夜的海上,彼此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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