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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梨花又开放(小说,持续更新中)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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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16-02-01   

梨花又开放(小说,持续更新中)

                                                         一


1983年的冬天,无边无际的冷,冷到鼻涕流出来都要冻成冰凌。王庄的麦垛常在夜里失火。
那时候,庄户人家院子里有水井的不多,村民白天从大槐树下老井里打来的井水储存在水缸里。天黑早眠,夜里没有炉火,缸里的水结了厚厚的冰。听到失火的喊声,被窝里先拱出毛糙的脑袋,再摸出棉袄棉裤穿上,出去探看确认情报属实,回来凿冰取水,缩着脖子提水出去,这个光景,一个麦垛就眼睁睁烧光了。
第一个失火的麦秆垛是中华家的。王中华的父亲是吃国家粮的,报纸上收音机里说工人阶级是社会主义的螺丝钉螺丝帽,他不但管螺丝钉螺丝帽,整个机器都归他看管。吃国家粮的总是要和土老巴子们有区别,土老巴子的崽称父亲为爹,中华则叫爸爸。区别二,中华家买了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是村里最早拥有电视机的少数家庭之一。可以关门打狗训老婆,但有了电视不能关门吃独食。自己偷着看的恶果便是,有人往中华家的院子里扔石头打瓦,院里一个腌咸菜的缸被打了一道裂纹,咸菜水横流。于是,中华爸爸只好将电视机请出来放在芙蓉树下,邻里老老少少不请自来看电视。开门纳客后,有人顺手牵羊,中华家偶尔损失点小东西,中华爸爸只好把电视搬到院子外的街上,爱谁看谁看。入了冬,天冷了,上了一年高中的王中华突然辍学回家。谁都不知道中华辍学的缘由,有猜是被开除的,有猜是学习垫底自己回来的。戴眼镜的中华沉默的像个迷,但明显比他那吃国家粮的爸爸要有魄力。中华回来后电视就搬到屋里,院门也紧闭着,除了几个特别相好的,一般人就进不来了。
中华家隔壁的刘聋汉事后说:“都是电视惹出了祸。”聋汉的烟瘾常在半夜发作,聋汉抽的烟是最便宜的老九,九分钱一盒。老九呛鼻子呛肺,呛到脑子黑夜里无比清明,夜观天象,中华家的麦垛着了!
第二个失火的麦垛是范梨花家的。梨花家的麦垛烧了半个就被扑灭了。聋汉这晚在院子里抽了两根老九后,把自己抽精神了,要去小南屋找老婆寻点乐子。聋汉的婚事是换亲,聋汉和外村的一个大龄青年互换了妹妹,自己的妹妹给人家当了老婆,人家的妹妹给自己当了老婆,自己妹妹和妹夫鸡鸭和乐,换亲到了这边来,各种鸡犬不宁。俩人三天两头吵,聋汉在老婆骂自己祖宗八代时听力如同进入快车道,一点障碍没有。后来,老婆就自己搬到小南屋,哪怕小南屋没有电灯,也坚决不让聋汉碰自己一根指头。
聋汉求欢吃了闭门羹,对着小南屋的门踢了两脚,老婆在屋里骂:“踢吧你个死尸,踢坏了你花钱买。”王庄人骂人狠话就是把对方骂成死尸,生龙活虎的聋汉只好收住了脚,郁闷出门,抽了第三根老九。
梨花家的麦秆垛只烧了小半个,除了聋汉发现的早,还有一个救火功臣王大喜。


范梨花和王大喜经常在打水时遇见。
王庄有棵古老的大槐树,据说朱元璋的孙子的孙子时代,一只馋嘴麻雀叼来一粒种子,种子从雀嘴里露出来,掉在地上,出来一棵槐树,槐树长到现在,成了老妖精。文革时期有人想把代表老封建残余的古槐杀掉,古槐在得知造反派的意图后,天上一声响雷,及时劈去中间一根大树干,枝繁叶茂的槐树从此有了天裂,王庄人细思恐极,以为他们惊动了树精惹恼了老天,于是放过了古槐。烧焦的树干中间,又飞来一只馋嘴的雀,雀嘴里漏下一粒种子,长出一棵榆树,古槐于是成了槐抱榆。槐抱榆下,一口永不枯竭的老井。
每天下午三点以后,老井的井台边,范梨花长长的辫子顺着井绳一起垂到老井里,她是个丰腴的姑娘,她弯腰摇晃井绳的动作,像秋天摇摇欲坠的果实。此时打水的村民比较少,范梨花常常遇见挑着扁担的王大喜。大喜有时候围着古槐转上半圈,突然飞起一脚身子跃上树干,旋即跳下来,这是他童年时期生成的爱好。到了青年,他对这驾轻就熟的武艺并不痴迷,只大鹏展翅一次便收场。有时候他对梨花说:“来来来,我来。”王大喜左右轻轻一摇井绳,手臂忽地沉下去,打出一整桶的水。
梨花娘生了三闺女三朵花,干农活时候女子不如儿男,救火时女子也不如儿男。失火这天,梨花爹老范没在家,一窝子女人炸了蚂蚁锅。好在梨花夜里挑灯勾花,炉火息的晚,白天满满的两缸水尚未结冰。王大喜和刘聋汉神一样赶过来,女人窝子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大喜提水的速度和他长跑比赛最后的冲刺一样,一桶桶冷水浇在失火的麦垛上,火很快浇灭了。
聋汉问:“大喜你大半夜神出鬼没的干嘛?”
大喜说:“跑跑。”
大喜自小是个飞毛腿,他家墙上糊满了奖状,全是各种长短跑比赛的第一名。每当有人夸奖大喜,大喜娘总是很不屑:“不顶吃不顶喝的,也就糊个墙。”大喜初三年级时被省委体校看中,省城的教练把大喜从脖子捏到脚,像检查一只牲口,无疑这是一匹好马驹,大喜要准备吃跑步这碗饭了。这时候,他爹得了肝硬化,肚子鼓上来又扁下去,几番起伏,终于及时的死了。老大如父,大喜辍学。当年,他的同班同学王中华早就顺利的上了县城高中。
冬天没有农活,大喜常在夜里跑步,村里人说大喜有使不完的力气。大喜娘说:“要是再有五亩地,他就没力气胡跑了。”


中华家失火后,中华娘就放出风呢来说,她家电视累着了,不出人影了。中华娘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在午后晒太阳的婆娘堆里。婆娘堆里混着几个大姑娘,十九岁的范梨花曾是中华家院子的常客,范梨花有一双一说话就笑的眯缝眼,很讨喜。虽取名梨花,偏偏生了一张小麦色的脸,还带着一些雀斑。梨花问:“人干活能累着,机器还能跟人一样啊。”中华娘说:“你看,霍元甲放完了吧,上海滩放完了吧,小鹿纯子放完了吧,还有一休也当和尚了,杏子也死了,电视放了中国的外国的,那么多人的事,累得不出影了,以后谁也捞不着看了。”
梨花说:“那我勾一冬的花,件件打住炮,卖给日本鬼子美国鬼子,就能买一台小电视了。”
中华娘说:“勾两冬的花也够呛,赶紧找个婆家,要块电视当彩礼,不就有了吗。”
用白棉线勾成各种花朵,花朵连成一片,成为欧美日各国客厅厨房的装饰品,是八十年代王庄的大姑娘小媳妇闲来无事的营生。梨花手巧,勾花作品几乎全部验收合格,当地人叫打住炮。
这年冬天,梨花收收心不去中华家看电视,夜晚就闷在家里勾花。村里的几个草垛失火后,有几天晚上没了动静,梨花心里有隐约的盼望,那盼望里有一座麦垛大火熊熊,有人提着水桶救火,有人看热闹,她希望自己是看热闹的,大喜是救火的。
后来,大喜家的麦垛也烧了。大喜家的麦垛在南湾附近的场院里,南湾里有死水,死水结冰可以跑拖拉机。大喜的两个弟弟在外乡住校念书,夜跑的大喜不知所踪,大喜娘叹了口气说:“烧了烧了吧,连人都烧了,柴火算啥。”
大喜娘扔下起火的麦垛而去,那些装装样子要救火的人也扔下家伙,干脆看起热闹来,范梨花也在看热闹的人中间。等着嘻嘻哈哈的人抄着手散去,等着一座麦垛结束在电视剧的尾声,也没见大喜的影子。



人们在冬天无所事事,一座座麦垛失火是村民心里隐秘的喜悦,像洗干净衣服去吃结婚的流水大席,全村出洞救火比涌到中华家院子里看霍元甲还激动人心。王庄有三姓,最大的王姓首先失火,最小的范姓紧跟其后,中间的刘姓也不能幸免,刘聋汉每晚抽的老九多了,好歹看住了自己家的麦垛。很快,第十座麦垛烧起来了,村民们等来了最大的狂欢。这晚有风,火苗借着风,窜上老支书家的房顶。村里的喇叭设在老支书家,夜里大喇叭广播到村外,连野狗都听得清楚:“各位村民,王支书家失火了,王支书家失火了,快来救火快来救火,十万火急,十万火急…”
失火失到支书家,王庄的夜晚大戏上演,村民挑逗起欢快的神经,提着水桶拿着耙子还有抄起铁锨的,赶集一般喜气洋洋奔到支书家。
支书家的房子是村里少数几家瓦屋顶,瓦屋顶上放了几挂玉米,干透的玉米点燃了,空气里有熬粥的焦糊味道。好在支书家院子里有压井,热水引出井水来,火势很快扑灭,支书在喇叭里大发雷霆:“多亏是瓦屋,要是草房顶还不得把全家都灭了,此案危害严重,一定严查到底!否则我就不姓王!”
一场隐秘的狂欢盛宴似乎终结于支书家的麦垛。村民心里有些失落。太阳很好的日子,墙根挤着穿大棉袄的人们,人们扛着膀子议论着,谁是这场失火游戏的导演着,大家你猜我猜,谁也是谁也不是。
喇叭里王支书说:“父老乡亲们,国家正在严打期间,对一切犯罪分子绝不姑息迁就,就像掐虱子跳蚤,绝不放过一个,请大家积极检举揭发,有功者奖励五十斤白面。”
晒太阳的人们把手伸进腰间,从棉裤里逮着一个跳蚤或虱子,暗自掐出一滩鲜艳的人血来。


有一天,村头巷尾都传王大喜被绑到村大队去了。住在村中的梨花娘跑到住在村南的大喜家探听情况,大喜娘眼泪叭嗒的,说大喜就是喜欢晚上胡跑,跑步咋能顺便把草垛点了,要命她都不信。
梨花娘和大喜娘是当年生产队里投脾气的两个婆娘。每天,梨花娘就跑到大喜家打探一些大喜的情况,梨花再从自己娘嘴里拐弯抹角抠点出来,梨花知道大喜被关了五天,大喜娘送了五天饭,从第六天起,大喜娘送的饭就喂了大队支部院里那只老狗,直到大喜招了才准吃饭。
梨花娘说:“大喜就承认点了自家的那个垛,别人家的不是他点的。要是大喜点了咱家的垛,他家我是坚决不去了,他娘来咱家也拿打狗棍轰出去。”
梨花娘说:“大喜饿了一天了,只给水喝,她娘送的饭被扣下喂了狗。好生生擀的面条,可惜了…大喜就是不认账,还是说点了自己家垛,就为大家图个乐子。王支书说饿他三天看他招不招。”
梨花娘说:“大喜这孩子又饿了一天,光给水喝。王支书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连自家的垛都点,别人的更甭提了,不过我咋就恨不起这孩子来,我是看着他长大的,知根知底的,不就个草垛吗,烧了就烧了,谁家还稀罕…”



大喜挨饿两天后的清晨,范梨花将她一冬天的勾花包在包袱里,去大队支部的院里等着和别的大姑娘小媳妇会合,一起坐着拖拉机去麦子镇外贸站验收。大队支部一溜青砖老房子,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为顺应大好形势,大队首先将老房子丑旧的木窗换成钢筋玻璃的。大约为保守党的机密,玻璃窗的最下部分糊上旧报纸,里面的看不见外面的,外面的也看不见里面的。梨花来得最早,清冷的冬,树上的麻雀都懒得飞出去觅食,院子里的老黑狗从狗窝里探出脑袋来嗅了嗅,又缩回窝去了。梨花挎着包袱贴着墙根走过,不知道哪间屋里关着大喜。外面天寒地冻,屋子里肯定没有生炉子,大喜要冻成狗了。
梨花双手抄在袄袖里,嗓子里开始痒痒,她勾花的时候嗓子也痒痒,嗓子一痒她就喜欢哼哼小曲。她娘有时候烦了,就说她跟屎苍蝇一样一天到晚哼哼。这次,她哼出的是《妹妹找革泪花流》:“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
这时候,大队的王保管员拿着一个圆形的钥匙铁环从一间房子里出来,王保管员边走边环佩作响,显然,有一把可以打开大喜的房门。
王保管员对唱歌的梨花说:“唱啥唱,村委大院是严肃的办公场所。”梨花的嘴巴赶紧由唱歌转到叫叔。
梨花和保管员老婆算是勾花阵营里的盟友。保管员老婆手工很差,有一半打住炮就不错了。眼见保管员进了办公室,梨花尾随而至。王保管员人长的跟铁塔一样又黑又高,又加上寡言少语,总让小辈们看着害怕。留在梨花记忆里最深的一幕是,头些年,梨花就找保管员的老婆勾花,正好遇见他老婆从灶间起身,大锅盖一掀,热气扑眼而来,世界迷雾纠缠,雾散之后,一大锅白花花的馒头惊艳了梨花的眼。回来后梨花跟娘说起保管员家的一锅馒头,梨花娘说:“小孩子不乱说,要不把嘴给缝了。”
梨花对黑塔的王保管员心里有几份怵,但嘴巴依旧甜甜叫着叔。她小眼眯着,黑黑傻傻的样子,令人放下戒备。早晨,保管员正在往炉子里填碳,屋里弥漫着欲拒还迎的碳香。梨花解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一块大勾花,跑到炉子跟前展给保管员看:“叔,这块给婶,肯定打住炮。”
王保管员瞥了一眼那勾花,心里的小算盘一拨拉,说:“快叠起来快叠起来,熏黑了。”
勾花摊在保管员的三抽桌上,一层一层卷成煎饼卷的样子,梨花又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张人民日报把煎饼卷包好,梨花想把报纸卷子放到抽屉里去,三个抽屉都被铁将军把门,炉边传来闷雷声:“立橱没锁。”
梨花很懂事的把煎饼卷子放到立橱的报纸堆上。这时候,保管员转过身来:“丫头,啥事,说。”
梨花从勾花包袱拿出一个小包袱,小包袱里包着六个鸡蛋。她家的两只老母鸡冬天懒了,零零星星下个蛋勉强保住母鸡的身份。梨花娘攒了两把子约二十个鸡蛋,娘家侄媳妇头胎生了丫头,梨花娘一把子鸡蛋贴了红色的减号给侄媳妇了。要是生儿子,梨花娘准备送两把子鸡蛋的,且鸡蛋上贴的是红色加号。这生闺女省出来的一把子鸡蛋,被梨花偷出六个煮了。要是她娘知道了,估计要敲碎她的脑袋然后骂个三天三夜。
六个鸡蛋,范梨花要保管员送给王大喜。
王保管员说:“丫头,我偷着送饭给纵火犯也是犯法,你这是为难叔。”
梨花小眼又眯眯起来,一副憨傻的样子:“叔,我以后帮着婶子勾花不就行了。”
王保管员像拉磨的老驴一直垂着眼睛,脑子里噼里啪啦一阵算盘后说:“嗯,放那里吧。”
一掀锅盖一锅大白馒头闪过范梨花的脑子,把她的小心眼闪出来了,她怕保管员克扣了好不容易偷出来的鸡蛋,又笑眯眯的说:“叔,这就送过去吧,别等人饿死了。你不送我不走。”
说着,范梨花一抬屁股,长辫子往后一搭,稳稳坐上了保管员的三抽桌。



黑塔往最西面的一间房子挪动,环佩作响。梨花尾随而去,王保管员说:“别走了,叫人看见你叔这保管员还当吗?”
梨花收了脚,这时候,保管员开了西屋的门,在保管员高大的身躯闪进的一瞬间,范梨花看见王大喜的影子。大喜似乎低着头,头发和脸纠缠不清,身体裹在被子里恍若
蚕蛹,一个小房间囚禁了长跑者的双腿。


有足够的证据证明王大喜是纵火犯。行动上,他每晚东跑西跑,跑着跑着顺便把人家草垛点了,当然这一切推理要有隐秘的目击证人。思想上,这小子作案动机更是充足,多次口出狂言,要为死去的爹报仇。
今年春天,死去的大喜爹不得安生, 被人告发违反文明殡葬管理条例偷偷实行土葬。大喜爹得了肝硬化,肚子鼓成了小山,直到快烟气肚子才由高山回到平原。那时候,乡村对死人实行火葬制度,活着的大喜爹害怕自己被烧成灰,在自己肚子稍微扁下去一些的时候就留下遗言,保个全尸入土。大喜爹没有实现看着三个儿子娶上媳妇的美好愿望,却实现了全尸入土的遗愿。他去世的时间临近年尾,从党到人民都在忙年,无心打理朝政。大喜爹咽气之前,大喜到山上刨开冻土,修理墓穴,到了阎王来收的时辰,他爹就安眠在冰冷的洞穴里。
春天万物苏醒,突然有工作组进驻王庄,工作组宣称,有人检举揭发肝硬化的没进火炉子,那些上吊的喝药的车祸的睡觉醒不来的魂魄因此不平,要阎王爷一碗水端平。大喜爹被迫从坟里请出来,铺上柴火,泼上汽油,现场火化。工作组完成任务扬长而去,大喜发下狠话:“总有一天,烧了你们这些王八蛋!”
这句话被工作组的王支书听见了,他不敢回头看大喜,大喜眼里一定在喷火。王支书在自家失火的窝囊事发生后,从村民的检举信里找到破案线索,王大喜就关进了大队的黑屋子。
王大喜不承认自己烧了乡亲们的麦秆垛,只承认点了自己家的,就是点着玩凑热闹。不管他承认不承认,他也乘着1983年严打的东风,进了牢房。
在进牢房之前,乡里把近期宣判的犯人装上大解放,像装牲口一样,在乡里的主要街道走了一圈,叫游街。秋天偷花生的犯人胸前挂着一串花生,偷地瓜的挂着地瓜,偷鸡摸狗的没有鸡狗可挂,胸前挂一牌子,上面写着小偷二字,还有乱搞男女关系的,女的脖子上挂只破鞋,男的贴着流氓犯标签。游街的大解放游过中华爸爸的工厂,工厂机器暂停,工人们出来看热闹。后来,中华娘就在村里说:“犯人都低着头,就是大喜昂着头,还笑呢。”


这一年过年,家家户户都蒸几锅大馒头,馒头发的越大越好,正月里走亲访友,大馒头和钙奶饼干桃酥点心一起,是送人的礼物。聋汉家连着蒸了五锅大馒头,有两锅蒸成了石头。要是以往,聋汉会对着不会做饭的老婆大发雷霆,这次他好脾气的说留着自己吃,咱家不缺面。聋汉老婆小心翼翼蒸了其后三锅,馒头蒸成王二麻子的脸,勉强能看。丑陋的馒头在走亲访友的春节里是不受待见的,因为丑,亲戚们可能少留几个出来,这样聋汉家就可以多吃一些了。


当然,聋汉如愿以偿的把老婆当馒头吃了一顿。

[ 此帖被白菜在02-03-2016 05:32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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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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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02-01   
小年夜,也是2016年的二月里,把前期写的文字修改整理下,陆续发在这里。小说目前写了两万多字,以后写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心中有个大概,故事要跟着感觉走。可惜年前不能过足写字的瘾,店里天天要站岗。
欢迎跟帖,欢迎纠错,欢迎提意见。
细柳 离线
级别: 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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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02-01   
白菜,佩服你的坚持!
粉粉美啦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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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02-01   
有猜是开除的-------有猜是(被)开除的
梨花家的麦垛被烧了半个就扑灭了--------梨花家的麦垛烧了半个就被扑灭了
梨花挎着包袱贴着墙根走过,不知道那间屋里关着大喜-------梨花挎着包袱贴着墙根走过,不知道(哪)间屋里关着大喜
梨很懂事的把煎饼卷子放到立橱的报纸堆上-------梨(花)很懂事的把煎饼卷子放到立橱的报纸堆上
身体好像裹在被子里是个蚕蛹-------身体好像是裹在被子里的蚕蛹
他爹就在安眠在冰冷的洞穴里-------他爹就安眠在冰冷的洞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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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威望 +10 2016-02-03 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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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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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16-02-01   
白菜姐姐写的文字总能让人找到记忆里的一些东西,好亲切。
小时候见大人去村头老井里打水,很深的井,小孩子不敢去试。勤快的人能打到最清澈的井水,去晚的人打的水就浑浊,需要沉淀才能用。有些人家有那种可以挂很多水桶手推的工具,省力且打的多。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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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16-02-01   
又想起来小时候我们队一位热心肠的邻居伯伯(在煤窑上班退休回家,属于见过“世面”的人)组织队里的人集资打水井的事。因为爸爸是队里会计,热心支持,当然也有不愿意出钱的人,后来水井打出来了,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水太咸(不是甜水,不能饮用),可惜了他们的热情。
小小鸟 离线
级别: 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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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16-02-01   
坐上白菜家的地板,喜滋滋地慢慢欣赏新年大餐
[ 此帖被小小鸟在02-01-2016 21:02重新编辑 ]
angela_whz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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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16-02-02   
惊艳到了,这些素材从哪儿积累的?难不成白菜从幼儿期就有选择性记忆了?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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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16-02-03   
回 4楼(粉粉美啦) 的帖子
谢谢粉粉妹妹帮我修改!有你真好!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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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16-02-03   
回 2楼(细柳) 的帖子
又见细柳,真开心!现在的你,状态应该不错吧。
真想我写的东西变成纸书,但这条路似乎太难了。只要有时间坐下来写文字,文字带来的满足感,犹如信仰。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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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16-02-03   
回 6楼(小小鸟) 的帖子
新年餐上的太慢了!导购早就回家过年,从早到晚一人站岗,早上店铺开门之前的一段时间用来修改文字,为了快速进入状态,不爱咖啡的人喝起咖啡,苦咖啡加蜂蜜,有没有这种喝法?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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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16-02-03   
回 7楼(angela_whz) 的帖子
天使姐姐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我和我弟相差两岁四个月,他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母亲和奶奶擀饼去大集麦,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就被抓了派出所,理由好像是不允许个体经营..这是我最早的记忆,出现在两岁左右,是不是好早?
小说的很多场景在我童年少年的记忆里。比如冬天麦垛连续失火,去人家家看电视,大姑娘小媳妇炕头勾花,保管员家的一锅馒头...
我很有自信的说,值得期待!
粉粉美啦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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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16-02-03   
关于去别人家看电视——小时候村里有电视的人家不多,离我们家最近的一个阿姨家有一台电视,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去她们家凑热闹,可是不能白看电视,他们家种的棉花每天都要摘回来几大筐,基本都是看电视的人帮忙剥的。后来看电视的人剥棉花积极性不高了,他们竟然把电视挪到里屋去,愿意劳动的才能看。混在一大堆人里面边劳动边看我还情愿,要是分的那么清了我就宁可不看电视了。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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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16-02-04   
                                            二




1983 的冬天,大喜进了监狱。梨花第一次相亲。提亲的是保管员老婆娘家三婶的大侄子,十九岁的梨花手里钩针如鱼游动,她抬起小眼看了一眼大侄子,那小伙子面黄肌瘦的,梨花问:“你能吃几个馒头。”
小伙说:“一个。”
梨花说:“我早上吃俩,中午吃仨,晚上吃一个,要喝棒子面粥。”
第二天,保管员老婆去问梨花的意思,梨花说:“馒头那是多好吃的东西,过年过节才吃个够。他才吃一个,肯定干不了重活,我要是嫁给他,当牛做马的命。”
1984年冬天,聋汉的老婆给梨花提亲,是她娘家远房六姑的儿子,小伙子在煤矿上班,相亲的时候脸洗的很白。
二十岁的梨花手里的钩针如鸟飞过林梢,她抬起眼看了六姑的儿子,六姑的儿子也有一双跟梨花一样的眯眯眼。梨花问:“你下井的时候害怕吗?说实话啊。”
小伙说了实话:“有时候也害怕,这辈子还没尝过女人的滋味,要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如一只鸡。”
第二天,聋汉老婆去问梨花的意思,梨花说:“他眯眯眼,我眯眯眼,生个孩子也睁不开眼,丑死了,一天到晚只看黑黢黢的碳。”
1985年的冬天,中华娘给梨花提亲,是中华爸爸姨家表姐的儿子,小伙子是供销社的营业员,身上飘着淡淡的尿素碳铵味道。
二十一岁的梨花手里的钩针耍的像孙猴子的金箍棒,她粗黑的大辫子搭在胸前。梨花抬眼看了表姐的儿子,小伙一脸青春痘印,仿佛秋天刨过地瓜的土地。这次,小伙问梨花:“你勾花一年能勾成万元户吗?”
梨花小眼眯眯笑:“你卖尿素能卖成万元户吗?”
小伙说:“我吃国家粮。”
梨花说:“我吃地里长的粮食,土地是国家的,也是国家粮。“
第二天,中华娘去问梨花的意思,梨花说:“地瓜找土豆,洋柿子配扁豆,他碗里的国家粮我就不跟他抢了。”
中华娘也给自家外甥争个理:“那小子一脸疙瘩毛病的很,说要找个眼大的脸白的,我说他牛眼大羊脸白,你去找吧!”言下之意,人家没看上她。
范梨花几年的相亲史没有一个成的,虚岁二十二已然是村里的老姑娘。中华娘传出话去,说梨花丫头丑毛病多,看看还能找着婆家给她买电视吗。梨花娘也愁,眼看着荷花菊花两朵花长起来,自己生养的第一枝花还没找到主。只有梨花爹老范不急不躁的。



1986年的冬天,王大喜回来了。赶上国家大赦,五年牢狱之灾减刑至三年。见过大喜的村民议论纷纷,都说大喜吃了三年牢饭,白了胖了,看来牢里伙食不错,不全是窝头咸菜。就是大喜娘老了瘦了。
梨花很想看到传说中白白胖胖的大喜,但她找不到理由去大喜家串门。大喜娘过去常来梨花家串门,大喜坐牢的三年,连生仨儿子的功臣变成劳改犯的母亲,大喜娘来的少了。自从大喜回来,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有一天,大喜娘来,一进门就对梨花娘说:“我家母鸡冬里耍懒,一个都不下蛋了,合起来气我。”
梨花娘说:“我家鸡鸭都不停工,我喂的好。”
大喜娘说:“谁家的牲畜随谁,你家仨闺女听话,鸡鸭也听话,有福气。我家三小子捣蛋,鸡鸭也闹妖。”梨花娘没生出儿子来,自觉低人一等,在两人相好的年月,难免心里暗战。这次被连生仨儿子腰杆很硬的老伙计一夸,立即觉得自己的腰杆也硬实了。大喜娘趁此向梨花娘借一把子鸡蛋,一把子鸡蛋十个,来年春天自家鸡开市下蛋,还上十一个。
梨花娘说:“马上过年了,我家也有七大姑八大姨要看,不卖不借。”
大喜娘又把还蛋的数量加到两个,梨花娘说:“跟你说笑话呢,救急不救穷,我看看有一把子鸡蛋吗?”
说完,转身进屋找蛋。
范家飘出美妙的歌声,大喜娘顺着甜美的声音到了里屋。炕上,范梨花正盘腿坐着勾花,冬日暖阳从木窗翎子一道道射过来,梨花鼻尖的雀斑无比生动清晰。线团和勾花簇拥的边上,放着范梨花自力更生买的一块小录音机,大喜娘看了很羡慕,但她故意不说录音机,只拐弯抹角问梨花的勾花最近都打住炮了吧。
录音机放着去年春节联欢晚会的《春光美》,梨花在春光美的歌声里问大喜娘:“婶子,借蛋干嘛?”
大喜娘说:“大喜回来,腊月十九去镇上赶集走姨家。总不能甩着十个胡萝卜去吧。”

每月农历的逢四九是麦子镇的大集,腊月十九集更是一年中集市的大戏,十里八乡的村民来赶集置办年货,热闹非凡。


麦子镇距离王庄有二十多里路,并不是王庄所属的乡镇,但地缘里两地离得不远,王庄人都恨没有划归大哥级别的麦子镇,至今在小乡里混着。从王庄出来走一段马路,到了孔家庄附近有座大桥,下了桥,沿河走小路,能省下三四里地的路程。大喜就疾步走在这条小道上。
家里有辆大金鹿除了铃铛不响其他都响,大喜说走着去姨家,大喜娘说他嫌车子破要面子。大喜娘又补刀:“进了那地方脸早就丢光了,还要啥面子。”
大喜说:“我好走小路,把鸡蛋颠烂了别怪我。”
“好好的大马路你不走。”
“不走。”
算命的说,大喜娘和老大八字犯冲,说话点火就着,因此由他去了。
前一阵的大雪化掉又结冰,冻土的路面镶嵌着一朵朵疙瘩。大喜右肩背着一个破旧的黄书包,这是他上学时候的伴侣,书包虽旧,白字依旧清晰:人民公社爱人民。书包里盛着十个鸡蛋和两筒纸包的红炉,红炉是桃酥的另一种说法。
年轻人都喜欢骑着洋车子走新修的大马路了,这条路上走着的多是守旧的老农民。大喜超过推着猪仔的背着粮食的抽着烟袋的,大喜是一阵风。
难得有辆自行车老远就叮铃铃的响,大喜早就闪到一边让路,自行车铃铛还是响个不停。自行车到了大喜前面,忽地刹住车,车上跳下一女子,女子把辫子和脸一起向后甩去,大喜就看到了范梨花笑着的眼睛。
“大喜我带着你。”三年了,梨花看见大喜,大喜是出土的文物,久不见阳光,真像乡亲们说的,白是真的,胖是假的。大喜的脸刀削剑刻般的好看。
“不用,我走的挺快。”
“再快赶不上我的飞鸽。”在大喜坐牢的三年里,范梨花心里有根刺痒痒,后来她发现治疗痒的办法就是勾花,于是她拼命的飞针走线,三年给自己添置两个大件,先是录音机,再是自行车,她娘说她不会过日子,家里靠着老范在西北山上承包梨园日子过得还算宽裕,因此梨花自己赚的钱花的很随意。梨花每添大件,一起勾花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就投来羡慕的眼神,有的还得了红眼病。
“不一定,我跑起来比你飞鸽快。”大喜说。
“到了镇上,先别赶集,去税务所上个税。”
“上嘛税?”
“吹牛税。”
大喜下颌微垂嘴角咧出好看的弧度,梨花觉得大喜三年不见多了些内秀,以往他是个杠子头,牛角硬着,对任何人不会有害羞的表情。
只三秒,大喜就满血复活:“不信,试试。”
梨花说:“试试就试试。”

河边柳树,相隔不远就藏着鸟巢,飞鸽自行车和撒丫子奔跑的大喜,将一个个鸟巢甩在身后。飞鸽显然不合适在疙瘩路面上奔跑,叮叮当当作响,好在主人腚上肉多,否则真能颠成八瓣。大喜的双腿像闯进森林里奔跑的雄鹿,为了保护那一把子从梨花家借来的鸡蛋,大喜把人民公社爱人民的书包抓在手上,护蛋奔跑。路上偶遇的庄户人像看了奇景,有人嘀咕:“大闺女浪,小伙子飚。”撒欢的男女只当耳旁风。两人说不清是谁在等谁,总之就这样跑到了麦子镇。
大冬天的,骑车的跑路的,双颊通红浑身冒汗。镇子的岔路口,大喜先去他姨家,梨花要去收购站验收最后一批勾花,顺便帮家里买年货,梨花娘怕梨花忘事,给梨花列了个清单,不识字的人用铅笔画出了年货的形状:胖娃娃的年画,蒸枣馍馍的大枣,东北的野蘑菇,鞭炮要买一百头的五挂…


梨花拿出手绘清单给大喜看,有些犯愁说:“别的好说,就是鞭炮我分不出好孬。”大喜说:“巧了,我要买年画和鞭炮。鞭炮我是知道好孬的,年画不知道买啥,你得帮我参谋参谋。”
两人各自有长短项,于是约好时间,一起赶集。

梨花的勾花以往总是顺利打住炮,这次一块冰箱的盖头被划归到残次品行列,检验员临时换岗,公的换成母的,女检验员总是戴着口罩,颧骨处鼓出小山,一双鱼眼扫出寒光,像一扫帚扫了一片乡老巴子,也扫了梨花的勾花。梨花怎么瞅她的作品与以往无异,新检验员给出的理由是,中间几朵花大小不一,这样的产品出口到资本主义国家,会丢社会主义的脸。
范梨花有些忧愁,这块最大的勾花没打住炮,意味着她要赔上线钱,她的手工不值钱,可眼下她的荷包缩水,除了母亲的清单她还有宏伟的年货购买计划不知道能否实现。她在麦子镇的马路边,把勾花摊在飞鸽自行车的车座上,碰碰运气。
乡下人有几个知道冰箱这洋货的,家里一摸哪都能抓出一把灰来,谁也没有闲钱闲心闲家饰用到勾花这玩意。范梨花站在那里,自行车比勾花还吸引别人的眼球,她则普通到排在两个物件之后。无人问津让梨花有些心灰意冷,一想到和大喜十点的约会又莫名其妙心跳加快。
镇里中学有座大钟,十点的钟声敲得整个麦子镇的老鼠都能听到。梨花售卖着她的勾花,等着巨大的钟声敲响,收摊走人,去年画市场和大喜碰面。



中学十点的钟声敲响第一声,这时候,一辆缓慢开过的吉普车在前面停下来,车上下来一女青年,把路人目光刷刷引过去。女青年烫着张蔷一样的大爆炸,脸白的像刚出锅的饽饽,一双杏眼很俊,一看就是城里人。女青年直奔正要收摊的梨花身边,说要看看她的勾花。识货的人来了!梨花一阵激动,城里女青年问多少钱,梨花随口报了一个线钱十五快,生怕加上手工人家不要了。女青年把勾花展开到半开,迅速叠好,掏出十五块钱,给了梨花。梨花做梦一样接了钱,阳光暖暖照过来的麦子镇大集上,梨花像午后吃饱喝足心满意足打盹的猫咪,她的眯眯眼目送卡带上的张蔷上了吉普车,吉普车消失在人流中。



麦子镇是历史上有名的古镇,起源于春秋时期,当然大多数老百姓只知道春秋是个节气,那里的集很大,三条纵贯东西的大街全部设为集市。菜市布市鱼市粮市鸡蛋市甚至牲口市苕笜市都有,临近年关的大集还专门设年画市,卖各种对联和年画。范梨花最喜欢逛一年一度的年画市。她想要刘晓庆和陈冲,还要要龚雪张瑜,二妹荷花想要要洋气的友邦明星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三妹菊花喜欢的明星说遥远也不遥远,从她家院子里打个眼,一直钻透地球,就能看见美国的波姬·小丝,梨花总是把波姬·小丝记成玻璃碴子。
范梨花和王大喜相约在年画市见面。中学第二节课下课的钟声敲响,一个从西往东走,一个从东往西走。
大喜父亲去世后三年家里不能见红对联,三年期限过去,大喜还在坐牢,大喜娘也没什么心思过年,草草贴个福字了事,大喜回来,这年是要好好的过一下,对联自然要讲究一下,除了红对联财神灶王爷,大喜娘希望把屋门上贴上门神,防止妖魔鬼怪入侵。大喜爹去世后她开始夜里睡不好,大喜爹重新火葬后,她开始整夜失眠,大喜进了牢房,失眠的夜里她常常觉得家里的门窗形同虚设,有什么妖魔鬼怪虎视眈眈。如今大喜回来,她的心一刻不得放松,算命的瞎子说她家老大要经过三道岔口,小时候差点被洪水冲走算一道,长大坐牢算一道,下一道呢?为娘的心里惴惴不安,她再也不要失去家里的任何一个男人。大喜说她娘信邪,她娘警告说你给我买不回来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范梨花一路看过去,国产明星描眉画眼巧笑倩兮,幸子和光夫要货比三家,金发蓝眼的玻璃碴子始终没找到。万头攒动的人群里,一张张木讷的面孔丛林里,忽然就见大喜迎着阳光愈发生动的脸。范梨花把她的辫子一会儿搭到前面,又搭到后面,只知道傻笑着,并不说话。大喜手里拿着一张新买的年画,年画用红绳捆成卷,大喜硬生生的说:“给你。”
梨花接了画,去解红绳,情急之下红绳拉成死扣,大喜要过画卷来,小心的解开了。展开后的世界是,刘晓庆和陈冲拿着金鸡奖百花奖的奖杯并肩对她笑着,两人都眉眼弯弯,顿生欢喜。梨花问:“你咋知道我喜欢这俩小花?”
大喜说:“你老唱妹妹找哥泪花流,肯定喜欢真假小花。”
三年前的冬天,范梨花在大队办公室的走廊里哼唱这首歌,大喜肯定听过了。后来,老范家就发生了一场关于鸡蛋的战争。梨花娘至今不明白,她辛苦攒的六个鸡蛋怎么会被黄鼠狼子偷走的。
梨花心里喜滋滋的但还是心疼大喜为她花钱,她说:“我有钱,不用你买。”
“这画没几张了,晚了不一定买到。”
“那我还你钱,几毛?”
“不用还,五叔卖碳我当装卸工,挣了一点钱。”范梨花听说过大喜的五叔是乡里的卖碳翁。
范梨花后来找到了张瑜和龚雪,两个投奔资本主义的明星到了异乡也不认个老乡合个影,年画上还是各笑各的。幸子和光夫选来选取还是那张两人相视而笑的,幸子的小虎牙真好看。玻璃碴子始终没找到,乡下人也就打眼钻个水井,谁也没兴趣继续深入钻探事业把地球钻个透看洋婆子。为了给三妹交差,她只好买了中野良子的,那小眼睛,仿佛是老范家流落日本的另一个闺女。范梨花把明星们卷在一起,用红绳捆起来。她的任务完成了,大喜的各路神仙还在等她。
年画市场并不拥挤。范梨花和她的自行车可以从容行进,大喜跟在自行车后,俩人并没有并肩而行也没有多说话,外人看不出这是一对同村的青年。
灶王神和财神都是梨花帮着挑选的,在大喜看来,财神和灶王爷都是白白胖胖的一路神,他分不清。他娘千叮咛万嘱咐的门神,大喜更是糊涂着,1986年的年画市场,被各路明星一统天下,找幅像样的门神不是件容易事。
在大喜走过的地方,终于找一家到卖木版年画的。这里貌似有各路神仙。大喜问哪是门神,卖画的老头拿出三种门神给大喜挑。以大喜的意思,随便一种财神给娘交个差就行,但梨花要弄明白三种门神的生前身后事。
此年画摊不忙,老头倒也有雅兴卖弄他肚子里的货。说他家有三种自己制作的门神:神荼郁垒,大刀门神,秦琼敬德。先说神荼郁垒。神荼和郁垒是兄弟俩,为驱邪捉鬼之神,他们把守在百鬼出入的度朔山大桃树下,手执苇索捕捉害人的鬼怪并将其饲喂老虎。因此,人们将其形象绘于门上以镇邪祟。年画门神中的神荼郁垒皆为武将打扮,相对站立作镇殿将军相貌,且装饰以吉祥图案。神荼郁垒一手持锤,另一手分别拿笔、金锭及如意,取“必定如意”之吉利寓意。
老头又拿出第二种来,门神上的二将皆戴盔披甲拄刀相对而立,后有侍从擎绣有“帅”字的大旗,气势轩昂威武。大喜的印象里倒是见过。果然老头说:这是大刀门神。
大刀门神指的是蜀汉名将关羽,另一个则是水浒中的大刀关胜,这两个不同朝代的人物捏合到左右两扇门上,大约是因为二将皆为“关”姓,是“一家人”,又都擅使大刀,皆是民间敬佩的英雄人物,是武门神。

老头拿出第三种来,门神们手持狼牙棒,看起来很凶。老头说这是秦琼敬德。
秦琼和尉迟敬德是唐朝两员大将,在战争中战功显赫。根据《西游记》及民间传说:唐太宗为孽龙鬼魂侵扰,夜不能寐,二将奉命戎装立于宫门值夜,鬼魂不敢近前。后唐太宗乃命画师将其影像绘于宫门,从而二人加入了门神队伍。

大喜仍不知道要哪一种,在他看来,他娘也不知道哪种门神好,只要长了门神样就行。梨花说:你娘得了和唐太宗一样的毛病,要秦琼敬德来把着门,睡着了就好了。



鞭炮市在西集头一片空地上,再往西走,穿过一条鸡场子的胡同,就是村里密集的住家,炊烟升起,有一缕是大喜姨家的。梨花对大喜说:“年画,你听我的,鞭炮,我听你的。”
进入鞭炮市犹如到了混乱的战场,人多拥挤嘈杂,卖鞭炮的站在拖拉机上或者木板车上,偶尔点燃一串鞭炮,或者放个二踢脚,以显示自家的动静胜过他家的。每点燃一串鞭炮,人潮便向后涌去,人们挤成了相片,梨花的自行车,在集市上成了累赘。
大喜让梨花去巷子口等着他,他货比三家,挨家听个响,帮梨花买上鞭炮。这鞭炮市里,除了卖家和个别胆大的,女人少见。大喜说:“鞭炮总是不安全的东西,你靠边站。”
梨花不走,她愿意和大喜在一起,赶集后,两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接近的机会。
大喜说:“你在胡同口等我,我买好鞭炮,咱俩去吃肉火烧。以前牲口市有一家,一咬一包肥油,好吃得很,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原地。”范梨花偷着咽了口唾沫,麦子镇的肉火烧比它起源于春秋时期还有名,大喜说到她胃里去了。但她不愿意一个人在胡同口瞎等,她要放下累赘和大喜轻装上阵。
根据三年前 赶集的经验,大喜知道胡同口那边的山墙边有个看自行车的摊位,他要梨花先把自行车放下再说。梨花不放心的重复:“放下自行车,我和你一块儿听个响。”
范梨花推着她的新车子在拥挤的鞭炮市里蛇形突围,她和大喜相约在大胡子的摊位见面,那摊主的大胡子总让梨花担心他喝稀饭时不利索。开闸放水般出了人流,胡同口一面写着“伟大祖国万岁”标语的老墙下,果然有大喜说的看车摊位。
梨花的新飞鸽让她耽搁了时间,看车的老太太要她一毛钱,别人的都是五分,因为梨花的车子新,老太太担的风险大,因此涨价。
两人因为五分钱拉锯一样墨迹了几句。梨花说:“我车子新不假,你又不多瞪上两眼,又不占你俩车位,钱不钱先不说,我先跟你说个理。”
老太太说:“闺女,世上的事,并不是件件都能说个理,就算是你的理,别人不认,也是死理…”
“大过年的,什么死的活的,不就五分钱吗,到你口袋里也是花,到我口袋里也是花。”
梨花说着,低头从自己的布包里找钱。她身上有好几十块,她觉得自己很富有,跟看车的老太死磕五分钱,是因为她觉得不公平,公平讨得来就来讨不来就算了,她不在乎这三核桃俩枣的。大喜若是带她去不拥挤的牲口市吃肉火烧,她一定不让大喜花钱,大喜肯定是个要面子的穷光蛋,花他的钱让她感觉心疼。
她把一毛钱给了看车的老太太。正要走,东边连续不断的鞭炮炸响,仿佛六月起伏的麦浪,一浪高过一浪,这是鞭炮市在比赛听响吗?各路摊主们不过了?梨花诧异着,听看车老太絮叨着:俺娘啊俺娘俺娘声声不断,有什么轰然升空,在冬日暖阳里变成一团团巨大的蘑菇云,梨花的耳朵和世界有短暂的隔绝,然后,各种鬼哭狼嚎迅速传来…
西墙上的“伟大祖国万岁“被飞来的什么东西划过…一只破袄袖子落在某辆破旧自行车的车筐理,看车的老太太改变了风格杀猪般嚎起来:“死人啦死人啦..
战争的尾声还有零星枪声,逃生的人潮向胡同口压过来。范梨花逆向行之,穿越万千人头,她必须找到大喜,只有他知道牲口市的肉火烧在哪里....
人潮失控。范梨花手里还拿着中国的外国的明星们,他们在麦子镇鞭炮市爆炸的大集上也被挤的花容失色,两朵小花不知道还能笑出来吗。空气中一股巨大的焦糊和硫磺混合的战争硝烟,范梨花被挤得双脚几乎离地,快要不能呼吸,她感到自己没被炸死,也快要被挤死了。俺娘啊俺娘...
昏头转向之时,范梨花觉得自己被一双手抱住身子,然后高高举起来,她像一条鱼,从气压很低的池塘里冒出泡来,她又活了,又看清周围的脸了。
她看见了大喜那张白面书生的脸,是大喜在抱着她往巷子口走。俺娘啊,肉火烧有戏了!
麦子镇腊月十九集鞭炮爆炸事件,占据了省城报纸新闻版面的一个豆腐块。豆腐块里说,二十五条无辜的生命在爆炸中丧生,镇委副书记因此被撤职。
但民间的传说是,死了三十九个人,其中有被踩死的乡民。
后来,大喜娘说起此事,是大喜手里的门神替他挡了灾,保佑他平安过三道岔口。大喜说起此事,是梨花救了他的命。原来他在鞭炮市听了几个响,觉得人多卖家鞭炮放得勤,梨花肯定会害怕,于是他退到一边去,准备阻止范梨花到里面来。他的计划里,俩人先去牲口市吃肉火烧,等晌午头人少了后再重回鞭炮市,过年的集要下午两三点都有人,早买和晚买一个样。他边撤退边后悔带着女人赶集,长头发真麻烦。
战后重逢,两人去吃肉火烧。麦子镇牲口市,牲畜的骚味被香浓的肉火烧掩盖去大部分,三年前跟在娘屁股后揉面的小张,如今有了一个新娘,他娶了媳妇老娘退休。老娘把秘方传给了儿子,味道还是那个味道,果然如大喜说的,一咬嘴角流油。两人还各要一碗小张家驴拉磨磨出的豆浆。临近饭点,吃肉火烧的人不少,人们嘴角流油之余,说的话题就是刚刚发生的鞭炮爆炸事件。文革结束后,麦子镇度过了十年风平浪静的日子,终于发生了一件让人神经紧张又兴奋的大事件。人们吃着肉火烧喝着豆汁,说着炸飞的头盖骨脑浆一地,说着一个叫张寒兰的万元户老婆好几年不犯的心脏病被吓犯了,张寒兰估计会早死。
梨花对大喜说:“我要吃点大蒜。”
大喜对小张说:“拿两头大蒜来。”
小张对新娘说:“给这小两口两头大蒜。”
大蒜拿来,范梨花和王大喜一人一头,轻车熟路的剥了,两人就着大蒜压惊,听着各种血腥的版本,吃着香喷喷的肉火烧。
吃完肉火烧,他们继续赶剩下的集。这次,两人不再故意前后脚走路,而是并肩而行,被卖肉火烧的小张叫小两口,两人心里犹如有根绳子牵着他们的命运不分开。
后来,范梨花想起她的新飞鸽,俩人才一起重回鞭炮市。战争过去,一片狼藉,被炸飞的车皮,烧焦的大板车。几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已经被旧报纸盖住脑袋,大喜握着梨花手一起走过,大喜嘱咐梨花不要低头只管往前看,梨花忍不住好奇心低头了,旧报纸覆盖下,露出头盖骨上一撮凝固着黑血和尘土的毛…
伟大祖国万岁的白字粘着点点红色,那辆看车费比别人高出五分钱的飞鸽不翼而飞。看车老太也不见踪影,声声俺娘啊犹在耳畔。范梨花说:“飞鸽上天了。”


1987年的春天,老范承包的梨园里梨花又开放,西北山上白雪一片。范家二闺女荷花都有人提亲了,老大梨花逢亲相不中。梨花娘开始犯愁了,觉得自己的丑大闺女要嫁不出去了。
大喜娘来串门,说大喜开春就去县城建筑队当泥瓦匠了。梨花娘以为大喜娘吹牛,大喜娘说:“大喜在里面学的手艺。”
大喜娘倚在对联依旧新的屋门边,对梨花娘说:“你家有三枝花,梨花荷花菊花,我家有三喜,大喜二喜小喜。你看着我家孩子长大的,我看着你家闺女长大的,知根知底,不用媒婆了,就让梨花到我家跟大喜吧,我多个闺女,你多个儿子。”
梨花娘考虑了三天。
第一天,梨花娘不愿意,对老范说:“大喜做过劳改犯,咱不能有个劳改犯女婿。”
老范说:“不就几个柴火垛吗,要不是赶上严打,也就夜里点火尿炕,顶多挨家挨户赔个不是。”
第二天,梨花娘还是觉得不妥,对梨花爹说:“仨小子,穷的叮当响,梨花嫁过去老嫂比母,得干多少活。”
老范说:“你婆婆生了六个儿,你咋就嫁了老大这个,后面的五个,娶媳妇生娃娃让你操心了吗?”
第三天,梨花娘头天夜里一夜不睡,早上起来顶着俩灯笼一样的肿眼泡,对老范说:“想来想去,还是不能把孩子让火坑里推,一个庄,打个仗都能听到。”
梨花插嘴说:“我和大喜不打仗,我俩好的很。”
梨花娘的灯笼里射出两道光:“说啥,你俩已经好了?”
“是啊,已经好了,年前赶集,我俩拉手了。”
“还干啥了?”
“还抱了。”
“还干啥了?”
“说干啥也没干啥,说没干啥也干啥了。”
“你个不要脸的丑妮子,你到底干啥了?怪不得你婆婆上门来给自己儿提亲,你早就跟人家勾搭上了!梨花娘忽然灵光一闪,破了三年的一个大案:“哎呀,我的蛋,肯定是你这黄鼠狼子拖走了


秋末,大喜给梨花买了辆新飞鸽,飞鸽车前一朵绢布大红花,车座上是在建筑工地上饱受风吹日晒变得黑瘦的新郎官大喜。大喜身后,坐着脸上抹着脂粉一身红衣的梨花。两人围着村外的路转了一大圈。秋天的土地刷上麦苗新绿的颜色,山楂的串串红果无人采摘,一群白鹅悠闲踱步,飞鸽清脆的车铃惊扰了它们的方阵,白鹅煽起翅膀欲飞翔,原来不是天鹅是土鹅。河边放羊的老汉抽着旱烟袋看着飞鸽上的一对男女,想起了年轻时喜欢上的妹子。无人的路段,梨花会哼出几句洪湖水浪打浪,她拿自己的辫子梢轻挠大喜的脊背最后,车子停在村南大喜家的门楼前,王大喜把范梨花娶进了家门,他从此也有了一个新的娘。
新婚夜,梨花问大喜:“大喜,你说个实话,你说了实话我也不嫌你,你有没有点我家麦垛?”
大喜说:“没有。”
“好,我信了。”
关于那年失火的事,梨花从此只字不提。
不过,大喜的生命中,有两次牢狱之灾。




[ 此帖被白菜在02-18-2016 04:22重新编辑 ]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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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16-02-04   
年前没能按计划更完,不跟自己较真了。
祝朋友们新年快乐!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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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16-02-04   
呼叫万能的卡拉,我有一个心愿,能把《梨花又开放》这首歌贴在这里吗?
loveapple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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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16-02-04   
这胃口给吊的,年夜饭估计都吃不香了。
梨花真是一个有主见的姑娘。
白菜真是讲故事的高手啊,过去的种种生活讲的生动活泼。
格物女人 离线
级别: 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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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16-02-04   
白菜啊白菜, 我这个年肯定要不停的来看你更新了木有, 服了你了,脑袋怎么能记得住年画啊,鞭炮啊这些我小时候赶集的东西。
猴年大吉大利!全家健康平安!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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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16-02-05   
回 12楼(粉粉美啦) 的帖子
有趣的体验,你阿姨属于强势的女人,小说里中华家的,都是免费白看,不让看还往家里扔石头打瓦。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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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16-02-05   
回 16楼(loveapple) 的帖子
年前只能更这些了,修改等于二次创作,没时间没精力了。谢谢爱苹果陪伴,后面的故事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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