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园》说“影”2017年08月04日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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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园林中,构景有虚有实,而影呢?又是虚景中的主要角色。聪敏的建筑师,是最懂得影的
原图 《品园》书封。
朱小棣 | 文 财新文化专栏作家 第一次听说陈从周这个名字,还是三十多年前刚刚成为红楼梦学会会员的时候。时值纪念曹雪芹逝世二百二十周年,与会成员一同前往参观了可能与曹家有关的
园林,于是我从老师们的口中听说了园林专家陈从周,还闻听了中国山水画、园林、服饰中的所谓“透、漏、瘦、皱”秘诀。当然,涉及妇女服饰,是当时说话人的调侃之语,引发众人轰然一笑。时过境迁,一晃半辈子苟且过去了,陈从周的大名也早已相忘于江湖。不料五月里有幸作为江苏发展大会的嘉宾入住南京金陵饭店,晨起时发现房间里比通常旅店客房里多出几本新书矗立在台面上,还有一行小字标签注明全系赠书,客官若有意,尽可随身带走。我定睛一看,居然有一本陈从周的《品园》。虽然行囊已很沉重,还是立即装箱,带回了
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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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人一向“薄”学,正儿八经的书往往读不进去,也素来知难而退。但这次一本《品园》拿在手里,虽也看得懵懵懂懂,眼皮打架,却几次三番从头至尾、从尾至头、来回翻看了好几回。一来是因为作者文辞极美,二来是由于我自己实在不甘心落后到连园林也看不懂。可是这里头学问的确是太深,还真是越看越觉得自己没文化。加上离乡背井多年,过去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直到把眼神聚焦在第246页,一篇《说“影”》,忽然让我找回了所有对中国园林的感觉,而且一下子从理论上弄清了自己以往记忆中最灵动、一往情深之所在。
书中说,“影这个神秘的东西,虚得令人可爱、可歌、可泣,它在不同的环境中幻成不同的感触”,“在中国园林中,构景有虚有实,而影呢?又是虚景中的主要角色”,“虚的美往往比实的美来得更动人。精神的高尚情操又比‘实惠’来得有意义”。“聪敏的建筑师,是最懂得影的,檐下的阴影、墙面凹凸的块影、壁面的竹影、花影等等,绝对不肯轻易放弃而使建筑物趋于平直”。看书至此,我方醍醐猛醒,原来我从儿时以来的记忆中,所有烙印深刻的中国园林画面,全都有影的作用,尽管我当时并未觉察。不仅是第247页上的照片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回头再翻书中的其它照片,大多也都有影的作用于其间。凡是有水的地方,当然更是有倒影的存在。如果我们从画面中剥离了一切影子,将会是多么的兴味索然。
更妙的是,陈从周在文章里还写道,“爱打扮的女人们,如今在眉间眼上,要抹深色的化妆品,使阴影加深,眉眼的变化更妩媚动人,尤其在灯幻下更显出那秋波一转的风神”。嗨,这可真是绝顶妙论。原来我一直弄不懂女人的化妆,却原来也是与“影”有关,加深阴影,就会使眉眼的变化更加妩媚动人。当然,睫毛的加长,也是同一个道理,更何况其侧面的剪影,则又是别一番风情。
豁然开朗或者说开窍以后,我回头再闲翻《品园》一书,终于又能不断地看出许许多多的妙论。其中很多是超出技术层面的。例如谈到芭蕉绿叶时,书中说,“人们对艳丽富贵的色泽花朵,以及其他的东西,总是喜爱的人多,而对一种单纯的美,往往是曲高和寡。这也难怪,对美的欣赏总是由低级发展到高级,由绚烂归于平淡,由显露渐入含蓄,这几乎是一种规律。而且‘淡是无涯色有涯’,庭院中长期能给人受之不尽的还是绿色,它比较恒久,‘养花一年,看花十日。’世界上没有不谢之花,唯此绿意,可做长伴了。我在树叶欣赏上,学到了做人的哲理”。
说到园林中常用的书带草,陈先生还这样写道,“我爱它的性格,长青不变,处处适应,在待遇上是最低的要求,在服务对象上,没有地位高低的差别,因此我们的祖先用它来作为造园的重要植物,非仅其用,实颂其德”。这当然就更是做人的道理了,只是不知道今天的人们又会怎样想。
书中还有一段话,让我想起了当今的某些土豪,尽管当年还没有他们。书中说,“近来有许多人错误地理解园林的诗情画意,认为这并不是设计者的构思,而是建造完毕后加上一些古人的题辞、书画,就有诗情画意了,那真是贻笑大方了。设计者对中国传统国画、诗文一无知晓,如何能有一点雅味呢?有一点传统味呢?各尽所能,忽视理论,往往形成了不古不今、不中不西的大杂烩园林”。讲得真好。这又何尝不是目前许多公共园林构建中的通病。真希望《品园》一书能够被有用之人读懂。像我这样的闲读者,即使读懂了,也只能写写闲篇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没准也真能起到一点“影”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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