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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中国吃——————唐鲁孙著——————美文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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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09-10-04   

中国吃——————唐鲁孙著——————美文欣赏

吃在北平·饭庄子(1)

          北平自从元朝建都,一直到民国,差不多有六百多年历史,人文荟萃,在饮食服御方面,自然是精益求精,甚且踵事增华,到了近乎奢侈的地步。民国初年,六九城无论哪一类铺户,只要向京师警察厅领张开业执照,就可以挑上幌子,正式开张大吉了。当时够得上叫饭馆子的,最盛时约莫有九百多户,接近一千家,真可以说是洋洋大观,集饮食之大成。  

         说到北平的饭馆子,大都可分为三类,第一类是饭庄子。所谓饭庄子,全有宽大的院落,上有油漆整洁的铅铁大罩棚,另外还得有几所跨院,最讲究的还有楼台亭阁,曲径通幽的小花园,能让客人诗酒流连,乐而忘返;正厅必定还有一座富丽堂皇的戏台,那是专供主顾们唱堂会戏用的。这种庄馆,在前清,各衙门每逢封印、开印、春卮、团拜、年节修禊,以及红白喜事、做寿庆典,大半都在饭庄子里举行,一开席就是百把来桌。  
      
         北洋时期,有一年张宗昌在南口喜峰一带,跟冯玉祥的西北军来了一次直鲁大交兵,结果大获全胜,长腿将军在高兴之余,要在南口战场犒赏三军,派军需到北平找饭馆。承应这趟外会,一合计要订一千桌到一千五百桌酒席,买卖倒是一桩好买卖,可是大家只有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彼此干瞪眼,谁也不敢接下来。后来还是忠信堂的大拿(即大管事)崔六有点胆识,跟店东一合计,乍着胆子,把这号大买卖接下来了。  
     
          桌椅方面倒不用发愁,在战场上大摆酒筵,大家都是席地而坐,至于盛菜用的杯盘碗盏,因为数量实在太多,着实让崔头儿伤了点脑筋。后来他终于把城里城外,所有跑大棚口子上的家伙,全给包了下来,这个问题才算解决。可是炒菜的锅,上哪儿去找那么大的呀?到底人家崔六有办法,他把北京城干果子铺炒糖栗子的大铁锅,连同大平铲,一股脑儿都运到南口前线,当炒菜锅用。当然炒虾仁也谈不到平底锅,炒七铲子半起锅了。可是一开席,煎炒烹炸熘汆烩炖样样俱全,苦战几个月的阿兵哥,整天啃窝头喝凉水,成年整月不动荤腥的老哥们,现在山珍海错,罗列满前,一个个狼吞虎咽,有如风卷残云,一霎时碗底朝天,酒足饭饱,欢声雷动。  
     
          南口大会餐,弟兄们这一顿猛吃,可就把忠信堂的买卖哄起来了。后来只要是军方请客,大家都离不开忠信堂。以上这段虽然是闲扯,但也可以说明当初北平饭庄子做生意,有多大魄力了。  北平饭庄子,虽然以包办筵席为主,可是家家都有一两样秘而不宣的拿手菜,到了端午中秋或者是年根底下,才把认为可交的老主顾,请到柜上来吃一顿精致而拿手的菜。一方面是拉拢交情,一方面是显显灶上的手艺,炫耀一番。  
     
          以东城金鱼胡同福寿堂来说吧,端午节柜上照例请一次客,准有一道他家的拿手菜"翠盖鱼翅"。北平饭庄子整桌酒席上的鱼翅,素来是中看不中吃的。一道菜,一个十四寸白地蓝花细瓷大冰盘,上面整整齐齐铺上一层四寸来长的鱼翅,下面大半是鸡丝、肉丝、白菜垫底,既不烂,又不入味。凡是吃过广府大排翅、小包翅的老爷们,给这道菜上了一个尊号,称之为"怒发冲冠"。话虽然刻薄一点儿,可是事实上确然不假,并没有冤枉他们。  
     
         人家福寿堂端阳节请卮的翠盖鱼翅,可就迥然不同了。这道菜他们是选用上品小排翅,发好,用鸡汤文火清炖,到了火候,然后用大个紫鲍、真正云腿,连同膛好的油鸡,仅要撂下的鸡皮,用新鲜荷叶一块包起来,放好作料来烧。大约要烧两小时,再换新荷叶盖在上面,上笼屉蒸二十分钟起锅,再把荷叶扔掉,另用绿荷叶盖在菜上上桌,所以叫翠盖鱼翅。鱼翅本身不鲜,原来就是一道借味菜,火功到家,火腿鲍鱼的香味全让鱼翅吸收,鸡油又比脂油滑细,这个菜自然清醇细润,荷香四溢而不腻人。不过人家柜上请客,一年一次,除非是老主顾,恐怕吃过的人还真不太多呢。  北城什刹海的会贤堂,因为什刹海是消夏避暑胜地,会贤堂占了地利的关系,所以夏季生意特别兴旺。究其实,这个饭庄子并没有什么拿手好菜,只是下酒的冷盘种类特别多,尤其是河鲜儿"什锦冰碗",那是别家饭庄子比不了的。  
     
         据说会贤堂左近有十亩荷塘,遍种河鲜菱藕,塘水来源跟北府(北平人管醇亲王府叫北府,也就是光绪、宣统的出生地)同一总源,都是京西玉泉山天下第一泉的泉水,引渠注入。因此所产河鲜,细嫩透明,酥脆香甜;比起杭州西湖的莲藕,尤有过之。特别是鲜莲子颗颗粒壮衣薄,别有清香。  
        
         此外河塘还产鸡头米(又名茨实米,南方入药用),普通鸡头,都是等老了才采来挑担子下街吆喝着卖,卖不完往药铺一送,顶多采点二苍子(不老不嫩者叫二苍子),应付应付老主顾。刚刚壮粒的鸡头,极嫩的煮出来呈浅黄颜色,不但不出分量,药铺也不收,所以谁也舍不得采。可是会贤堂因为是供应做河鲜冰碗用的,越嫩越好,也就不惜工本了。  
         

          冰碗里除了鲜莲、鲜藕、鲜菱角、鲜鸡头米之外,还得配上鲜核桃仁、鲜杏仁、鲜榛子,最后配上几粒蜜饯温朴,底下用嫩荷叶一托,红是红,白是白,绿是绿。炎炎夏日,有这么一份冰碗来却暑消酒,的确令人心畅神怡。这种配合天时地利的时鲜,如果在台北大餐厅大饭店有售,价格一定高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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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9-10-04   
吃在北平·饭庄子(2)

                  记得有一年夏天,熊秉三、郭啸麓发起在会贤堂举行一次消夏雅集。所有当时在京担任过财政部总长次长的,如张弧、王克敏、曹汝霖、梁士诒、周自齐、高凌蔚、夏仁虎、凌文渊、王嵩儒等各路财神,一网打尽,结果给香山慈幼院捐了一笔颇为可观的经费。这次消夏雅集,就是用会贤堂时鲜冰碗招徕的财富,北平一家报纸曾把这次雅集改名叫"财神爷大聚会",时鲜冰碗起名叫"聚宝盆",可以说是谑而不虐的一个小玩笑。  

          地安门外的庆和堂,算是北城最有名的饭庄子了。他的主顾多半是住在北城王公府邸的,所以他家的堂倌,都经过特别训练,应对进退都各有一手。他的拿手菜叫"桂花皮炸"("炸"读如"渣"),说穿了其实就是炸肉皮。不过,他们所用的猪肉皮都是精选猪脊背上三寸宽的一条,首先毛要拔得干干净净,然后用花生油炸到起泡,捞出沥干,晒透,放在瓷坛里密封;下衬石灰防潮及湿,等到第二年就可以食用了。做菜时,先把皮炸用温水洗净,再用高汤或鸡汤泡软,切细丝下锅,加作料武火一炒,鸡蛋打碎往上一浇,撒上火腿末一搂起锅,就是桂花皮炸。松软肉头,香不腻口,没吃过的人,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炒的。这个菜可以说是地地道道北平菜,台北地区开了那么多北方馆,您要是点一个桂花皮炸,跑堂的可能就抓瞎啦。  
         
        西城的饭庄子有聚贤堂、同和堂,妙在两家同在西单牌楼报子街,相隔不过是几步路。聚贤堂三面有楼有戏台(据说戏台是白虎台,男女名角都不愿意在那儿唱堂会,怕出岔子),比较新式点;同和堂虽然没有戏台,可是院落多,纯粹老派儿,有几个跨院花木扶疏,曲径朱槛,知己小酌,如同在家里请客一样,毫无市井烟火气。  
         
          同和堂有一道拿手菜叫"天梯鸭掌",舍间跟他们交往多年,笔者也仅仅吃过一回。这个菜的做法,是把填鸭的鸭掌,撕去厚皮,然后用黄酒泡起来,等到把鸭掌泡到发涨,鼓得像婴儿手指一般肥壮,拿出来把主骨附筋一律抽出来不要;用肥瘦各半的火腿,切成二分厚的片,一片火腿夹一只鸭掌;另外把春笋也切成片,抹上蜂蜜,一起用海带丝扎起来,用文火蒸透来吃。火腿的油和蜜慢慢渗过鸭掌笋片,非常濡润适口,比起湘馆的富贵火腿,本身已经厚腻饱人,再加上蜜莲垫底,要高明多了。春笋切片,好像竹梯,所以名之曰"天梯鸭掌"。自从民国二十几年歇业后,这道菜久已失传,甚至提起菜名,都没有人知道了。  
       
            聚贤堂拿手菜是"炸响铃双汁"。北平人虽然不讲究吃明炉乳猪,但是盒子铺天天都卖脆皮炉肉的,逢到郊天祭祖,更有用烤小猪祭祀的。响铃就是把烤好小猪的脆皮回锅再炸,就叫"炸响铃"。自从有了屠宰税,在北平想吃一回烤小猪,那麻烦可大了。这儿缴捐,那儿纳税,填表领证,跑东跑西,闹了个人仰马翻,还不一定准能吃到嘴,谁能为了吃,惹那么多麻烦呀!再加上年头不景气,大家都没有闲情在吃上动脑筋了,可是如果在聚贤堂摆席请客,还能吃得着炸响铃。因为西单大街有一家酱肘子铺,叫"天福"的,外带肉杠,生意做出了名,每天都要烤几方炉肉卖。当然不时碰到了薄皮仔猪,聚贤堂跟"天福"街里街坊,做了多少年买卖,红白寿庆还过堂客(有喜庆事内眷往来叫过堂客),交往深厚。有炸响铃这道菜,就是从"天福"匀来炉肉炸的,加上甜咸勾汁双浇,慢慢就成了聚贤堂的门面菜了。如果拿来下酒,比起炸龙虾片的虚无缥缈,似乎有些咬劲,耐于咀嚼。  

          南城外本来也有几个像样的大饭庄子,后来由于各式各样的饭馆子愈开愈多,同时要唱堂会有正乙祠、织云公所、江西会馆,比一般饭庄子又宽敞又豁亮,后来陆陆续续撑持不住,关门歇业,最后只剩下一个取灯胡同"同兴堂"。要不是梨园行鼎力支持,也早就垮台了。  

          梨园行凡是祭祖、唪圣、拜师、收徒,还有拜把兄弟焚表结义,同兴堂对这一套准备得周到齐全,大家也不约而同,都到同兴堂来举行。他家有一点一菜都很出名,菜是"烩三丁",所谓"三丁"是火腿、海参、鸡丁。火腿不用说要选顶上中腰封;海参当然是用黑刺参,绝不会拿海茄子来充数;至于鸡丁,必须是带鸡皮的活肉,不能掺一点儿胸脯肉。因为用料选得精,再加上所有芡粉是藕粉加茯苓粉勾出来的,薄而不泻,因之吃到嘴里,没有发柴发木的感觉。  

          白石老人齐璜生前最欣赏他家的烩三丁,余叔岩收李少春为徒,在同兴堂谢卮,有齐老在座。特别推荐他家的烩三丁,经过大家品尝,全都赞不绝口,一连来了三碗烩三丁。彼时老人牙口已弱,独据一碗,以汁蘸馒头吃,一时传为美谭。后来文人墨客,凡是到同兴堂吃饭,都要叫个烩三丁来尝尝。  

          他家"枣泥方谱"也做得特别地道。在北平枣儿虽然不值钱,可是枣儿有好坏。郎家园有一种紧皮枣,晒干之后,个儿不大,可是肉厚香甜,他家就是用这种枣子做枣泥馅儿。绝不加糖,蒸出来的方谱是天然枣香自来甜。方谱是用木头模子刻出来蒸的。北平昆曲花脸名票胡井伯,收戏曲学校费玉策做徒弟,在同兴堂磕头,胡爷跟同兴堂东家是把兄弟,特地把珍藏一套二十四块全本《三国志》木刻模子拿出来,做了三份儿。可惜不知道是什么人的手笔,真有几方布局,线条非常雅致,而且神情刻画得栩栩如生。后来故都名画家陈半丁特别情商,借出来送到琉璃厂淳菁阁南纸店,每块都请姚茫父题了词,拓刻印成诗笺。笔者当时也分到了几盒,可惜都没带到台湾来,否则也让现在年轻人瞧瞧,咱们中国吃喝还有一套艺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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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09-10-04   
吃在北平·饭馆子(1)


            北平的饭馆子以成桌筵席跟小酌为主;虽然也应外会,顶多不过十桌八桌,至于几十上百桌的酒席,就很少接了。  

      北平最有名的饭馆子第一要数"东兴楼"。据说东兴楼是一位山东荣城老乡,向西太后驾前大红人总管太监李莲英领东开的。李在内廷吃过见过,所以东兴楼有几样菜,拿出来确实有独到之处。  先拿他家"烩鸭条鸭腰加糟"来说吧,那是所有北平山东馆谁也比不了的。不但鸭条选料精,就是鸭腰也都大小均匀,最要紧配料是香糟。  

      东兴楼对面紧挨着真光电影院,有一家酒店叫"东三和",大概在明朝天启年间就有这个酒店了。传言天启帝微服出巡,曾经光顾过这家酒店,后柜有一块匾,写着"皇庄老酒"四个大字,就是天启皇爷的御笔。东兴楼熘菜、烩菜所用的白糟,都是东三和的老糟,所以有一种温醇的酒香。此外,"盐爆肚仁""炸肫去边""乌鱼蛋格素"都算是东兴楼的招牌菜。他家酒席上的炸肫,一律用白地蓝花大瓷盘上菜,顶多十三四块炸肫,看起来真真是一碟心。您如果问他们为什么不多炸几块?堂倌一定回说这是牙口菜,嘴快的也不过吃两块,要是炸一满盘,一人来上七八块,腮帮子都嚼酸了,后来的菜也没法吃了,下回谁还再来照顾东兴楼呀。想不到他们还真有一套吃的理论呢。至于乌鱼蛋,实际就是乌龟仔,叫乌鱼蛋比较好听,每个大约拇指大小,要收拾得越薄越好,下水一汆就吃,既鲜且嫩。台北的山西餐厅有时候有这个菜,那不过是聊备一格而已。  

      北平的淮扬馆锡拉胡同的玉华台,确实不错,灶上白案子是清朝末年大吃客杨世骧家里培植出来的,一笼"淮城汤包",抓起来像口袋,放在碟子里两层皮,就是淮城人尝了,也赞不绝口,认为在淮城也没吃过这么好的汤包。后来,玉华台的淮城汤包出了名,名气到了凡是小酌客人来吃,回说不卖汤包,要整桌酒席两道点心一甜一咸,才有汤包给您吃呢。走遍大江南北,玉华台的汤包可以说是头一份儿了。  

        北平隆福寺街有一家北方馆,介乎饭庄饭馆之间,叫"福全馆",正院也有一座精巧的戏台,凡是小型堂会宾客不多,大半都爱在福全馆来举行。记得有一年盐业银行张伯驹唱《失·空·斩》,余叔岩饰王平,杨小楼饰马谡,王凤卿饰赵云。这出在梨园界轰动一时的戏,就是在福全馆唱的。他家最有名的菜是"水晶肘子",大家所以欣赏他家这道菜,就是肘子上的毛拔得特别干净。要是夏季,您在福全馆正院大罩棚底下,邀上三五知己,来两斤竹叶青,弄一盘冷玉凝脂,晶莹透明的水晶肘儿下酒,倒别有一番风味。  

        南城外江浙馆要数"春华楼"最雅致了。他家店东不但为人风雅四海,而且精于赏鉴,他跟湖社弟子画马名家马晋(号伯逸),交情莫逆。虽然马伯逸长年茹素礼佛,可是一得空就到春华楼串串门子、聊聊天。春华楼每间雅座,都挂满了时贤书画,大半都是酒酣耳热,即兴挥毫,真有几件神来之笔。就拿旧王孙溥二爷来说吧,他最爱吃春华楼"大乌参嵌肉",一盘大乌参端上来,要是在座的都是比较随便的朋友,我们溥二爷就要"三分天下有其二"了。笔者最欣赏春华楼的"银丝牛肉",肉丝切得特细,而且不像广东菜馆,因为求其肉嫩,把牛肉又拍又打,外加小苏打,嫩则嫩矣,可是原味全失。人家春华楼的银丝牛肉,全凭刀功火候,嫩而有味,同时垫底的银丝,炸得也恰到好处,绝不会有炸得太焦,炸得不透,塞牙碍齿的情形。到春华楼而不点"银丝牛肉"者,可以说虚此行矣。  

        宣武门外半截胡同有个"广和居",算是饭馆子资格最老的一家了。此居历经嘉、道、咸、同、光、宣,一直到民国十六年北伐前后,根据历代贤臣大儒逸士名流私家记载,凡是雅集小宴,都离不开广和居。潘炳年的"潘鱼",吴闰生的"吴鱼片",江藻的"江豆腐",都是教给广和居的厨子后研究出来的名菜。可惜民国二十年左右广和居就封灶歇业,灶上掌勺的头厨,被西单牌楼"同和居"揽了过去。  

        提起同和居,也是光绪年间的买卖。想当年各位朝臣散了早朝,差不多都到西四北的"柳泉居"聚会议事,或者是缸瓦市的"沙锅居"。由于柳泉居太吊脚,沙锅居只卖烧燎白煮,完全在猪身上找,既腻人,又单调,于是同和居就应运而生。同和居有道甜菜叫"三不粘",不粘筷子,不粘碟子,不粘牙齿;所以李文忠的快婿张佩纶给这道菜起名"三不粘"。同时同和居的混糖大馒头半斤一个,也很有名。中午一出屉,真有住在南北城的人赶来买大馒头的。  另外,同和居后院有一排精致的小楼,每间雅座都可以远眺阜成门大街。早年,东华门、西华门三里左近,都不准建造楼房,以免俯瞰内廷。同和居后楼,恰巧刚在范围之外,逢到慈禧皇太后驾幸颐和园避暑,凤辇都要经过阜成门大街西去,小楼一角,看个正着。只要西太后西山避暑,同和居楼上雅座必定是预订一空,谈起来也算一段小掌故呢。  

          前门外大栅栏有一家叫"厚德福"的河南馆子,门口是两扇广亮黑漆大门,一点儿也不起眼的小招牌,挂在大门里头。到了晚上,门口只有一盏鬼火似的电灯,乌漆麻黑。初到北平的人,逢到有人请在厚德福吃晚饭,时常在大栅栏走上两三个来回,也没找着厚德福。因为他家的招牌太小不起眼,外搭着饭馆子门口,实在看不出是个饭馆子来。据说从前厚德福是个鸦片烟馆,后来一禁烟,仍旧用原名改成了饭馆。开大烟馆自然不需要明灯招展,可是改成饭馆之后,老板迷信风水,认为风水不错,就一仍旧惯了。所以尽管门里灯火通明、锅勺乱响,可是门口一灯摇曳,怎么看也不像个饭馆子。河南菜最有名的是吃鲤鱼,厚德福的"糖醋瓦块"的确比别家做得出色。笔者在开封郑州都吃过这个菜,不是略带土腥味,就是肉嫌老,实在吃不出妙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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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09-10-04   
吃在北平·饭馆子(2)


              据说黄河鲤讲究当场摔杀下锅,但是黄河水泥土味重,网上来的鱼,一定要在清水里养个三两天,把土腥味吐净,然后再杀才能好吃。同时鲤鱼是逆流而上的,所以鱼肉虽然活厚,可是筋也特别坚韧,非得好手名庖,懂得抽筋的,先把大筋抽掉,肉才鲜嫩好吃。厚德福的糖醋瓦块与众不同就在此处。如果带句话要宽汁,他一定附带一盘先煮后煎的细面条,拿卤汁拌面非常爽口开胃,比起此地"西湖醋鱼拌面",可以说滋味大有不同。厚德福还有一绝"铁锅蛋",端上来的时候一边冒着轻烟,一边还吱吱叫,"热香嫩"三字可以说兼而有之。比别家用铜锅烤出来的,似乎不大一样。  

        北平的云南馆子,只有中央公园的"长美轩"独一份。大家不要认为游乐场所的饭馆子,都是菜不好,而且乱敲竹杠的,长美轩就是例外。他家做菜所用的火腿,是真正从云南来的大云腿,一味"云腿红烧羊肚菌",一味"奶油菜花鸡NB42E菌",除了昆明之外,恐怕只有长美轩才能尝到这样真正滇菜精华了。可惜七七事变,抗战军兴,这个馆子也跟着关门了。  

        民国二十年前后,北平又开了三家比较新派的山东馆,是泰丰楼、新丰楼、丰泽园,同行管它们叫"登莱三英"。泰丰楼有个菜叫"鸳鸯羹"。这个菜最小要用中海碗盛,一边是火腿鸡茸,一边是豆泥菠菜,中间用紫铜片搽上油,弯成太极图形隔好,上桌时再将铜片抽去。因为油的关系,两不相混:一边粉红,一边翠绿,不但好看而且好吃。  

        另外一道汤叫"茉莉竹荪",竹荪汤以前在内地本不稀奇,可是他家竹荪汤有花香而无熟汤子味,宋明轩主冀察政务委员会时期,极爱喝他家的茉莉竹荪汤,所以在二十九军驻扎平津一带时期,茉莉竹荪汤算是当时一道时髦菜,还很出过一阵风头呢!新丰楼的拿手菜是"锅塌比目鱼",本来塌锅一类的菜是山东馆的拿手活,可是新丰楼的锅塌比目鱼显得特别好吃。后来廊房头条撷英西餐馆,有个"铁扒比目鱼"也很出名。他是把比目鱼架在铁架子上,用大瓷盘托到客人面前自取。其实说穿了,就是脱胎新丰楼的比目鱼,换个上菜方式而已。  

        丰泽园开在煤市街,在"三英"中属于后起之秀,他家的"糟蒸鸭肝",不但美食而且美器。盛菜的大瓷盘,不是白地青花,就是仿乾隆五彩,盘上罩着一只擦得雪亮光银盖子。菜一上桌,一掀盖子,鸭肝都是对切矗立,排列得整整齐齐。往大里说像曲阜孔庙的碑林,往小里说像一匣鸡血寿山石的印章。这个菜的妙处第一毫无腥气;第二是蒸的火功恰到好处,不老不嫩,而且材料选得精,不会有沙肝混在里头。至于后来一般王孙公子,到丰泽园吃每人每次四十块六十块的白抹刀的大碎烩,等于替柜上出清存货,那就不足为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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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  发表于: 2009-10-04   
吃在北平·小饭馆(1)


                  最后再谈第三种专卖小吃,不办酒席的小饭馆跟二荤铺。在科举时代,每逢大比之年,赴京应科考的举子,一般有钱的公子哥儿大半都是带足了盘川的。南方举子对于纯粹北方口味,有很多没出过远门的人,一时是没法子适应的。于是带一点江浙口味的,像"祯元馆""致美斋"这类小饭馆,就应运而生了。  

        致美斋最拿手的菜是"酱爪尖"。据先师阎荫桐夫子说,苏州状元陆凤石(润庠)来京会试,忽然有一天想吃脚爪饭,于是教给致美斋灶上做。但是怎么做也不对劲,后来陆凤石点了状元,大家都知道状元爱吃他家酱爪尖儿,传嚷开后,酱爪尖反倒成了致美斋的名菜了。北方馆子可以说都不会做鱼翅,所以也就没有什么人爱吃鱼翅。但是南方人可就不同了,讲究吃的主儿十有###爱吃翅子。祯元馆为迎合顾客心理,请了一位南方大师傅擅长烧鱼翅。不久,祯元馆的"红烧翅根",物美价廉,就大行其道,每天只做五十碗卖完为止。他家红烧翅根,烂而入味,比起酒席上怒发冲冠的鱼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东安市场有一家馆子叫"润明楼",虽然楼上楼下也有几十号雅座,可是仍然只能列入小馆之流。整桌的菜他家也能做,可是总觉得有点儿婢学夫人,小家子气,气魄不够。但以"鸡丝拉皮"来说,东兴楼的拉皮已经算不错了,可是比起润明楼的拉皮来,就分出好坏了。先说他家所用的粉皮,是自家动手来做,不像别家到粉房去买现成的。如果您点个鸡丝拉皮,关照堂倌一声要削薄剁窄;您瞧吧,端上真正晶莹透明浑然如玉,吃到嘴里滑溜之中还带着有点劲道。内地各省的吃食,台湾现在大概都会做齐了,可是直到如今,还没吃过一份像样的拉皮。  

        台湾各大县市都有馅饼粥,可是跟北平的馅饼粥完全两码事。北平的馅饼粥是清真教门馆,只卖牛羊肉。在煤市街,路东有一家,路西有一家,但都是一个东家,叫作"一东两做"。生意采二十四小时轮班制,东柜上门板休息,西柜下门板营业,更番轮替,什么时候都让您吃得着馅饼粥。  

        既然叫馅饼粥,自然以馅饼最拿手。他家有一种牛肉做的大馅饼,又叫"肉饼",馅多油重,最受卖力气老哥儿们的欢迎,油水足,又解馋。如果带话要满铛的肉饼,那就比平常肉饼老尺加二,再大饭量的壮汉,两个人也吃不完一个大肉饼。  

        已故台湾省农林厅厅长金阳镐在北通州潞河中学念书时期,有一次,潞河足球校队到北平东单练兵场跟英国大兵踢足球,踢了个九比零大获全胜。教练佟锦标一高兴,请大家到馅饼粥吃满锃馅饼,两人吃了一个半,那算是吃馅饼最高的记录了。  

        煤市街还有一家小馆叫"天承居",您要是想喝点保定府的"干酢儿"(土制黄酒),那您就上天承居去喝。他家的干酢儿永远没断过庄,随时供应,从没缺过货。大家到天承居,主要的是吃"炸三角",北平"都一处"也卖炸三角,那跟天承居比,可就差得远了。天承居炸三角不但肉选得好,肥瘦适中,吃到嘴里没有木木扎扎的感觉,就是做卤用的肉皮也非常考究,全是从肉上现起下来的。到了韭黄季买卖一忙,还要专用两个小利巴(小伙计)扦猪毛,所以他家炸三角所用的卤肉和卤都高人一筹。同时包三角也有点儿特别手法,炸起来没有裂嘴儿的三角,既不裂嘴,就不漏汤。油锅里不漏汤,炸出来的三角,自然个顶个的一律金黄颜色,绝没焦黑起泡的情形。  

        从前有位南方老客,自命老北京,有一天吹来吹去,把一位北平老乡实在吹烦了,心里一冒坏,三说两说,哥儿俩出南城下小馆到天承居吃炸三角。等炸三角一上桌,南方老客"吭哧"一口,一股热卤直溅鼻孔,长袍油了,舌头烫得也起泡了,心知吹牛过分,让人阴了一下。哑吧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从此再也不敢胡吹了。都一处的炸三角虽然比不上天承居,可是他家的疙瘩汤也算一绝。大家都管他家的疙瘩汤叫"满天星",疙瘩只比米粒大一点,不黏不坨,颗粒分明。有的南方人吃面食,最初只会做疙瘩汤,又叫面疙瘩,用汤匙一挖一团下锅,吃得人人皱眉,真是食不下咽。等到尝到都一处的满天星后,才发觉敢情北平的疙瘩汤,是早香瓜--另一个味呢。  

        正阳门大街路西有一家小馆叫"一条龙",既没有什么拿手好菜,也没有什么出色的蒸食,可是买卖老那么兴旺。因为当年乾隆皇帝微服出宫,曾经在这个小饭铺歇过。为广招徕,于是把皇帝老倌走过的路,用土垫高起来,愣管它叫御路。凡是来到北京逛逛的人,都要去瞧瞧,因此出了名,生意鼎盛。  要说吃,他家只有"褡裢火烧"做得不错。他的特色是馅儿花色预备得齐全,您要吃什么馅有什么馅,现拌馅现包现做,大冰盘里堆有一尺多高的馅子材料。除了肉馅之外,海参、皮蛋、海米、木耳、胡萝卜、韭黄、白菜、菠菜、粉丝,鹅黄翠绿,排列得整整齐齐,非常惹眼好看。同时他家的褡裢火烧包得非常小巧精细,比起此地单摆浮搁,比春卷还要大一号的褡裢火烧,似乎中看多了。     
      北平还有一家小馆子叫"穆家寨",掌柜兼掌厨的穆大嫂,人都管她叫"穆桂英"。这位"穆桂英"是闻名不如见面的一个黑粗矮胖的中年妇人。教门馆只卖牛羊肉,他家炒猫耳朵最出名,炒猫耳朵要轻油大火勤翻勺,炒得透,那就要靠臂力腕力了。穆大嫂一过五十,就不大亲自下厨了,可是碰到老主顾点将,她偶或仍旧表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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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楼  发表于: 2009-10-04   
吃在北平·小饭馆(2)


东西牌楼隆福寺街有一家小饭馆,一进门靠东墙就是一排大灶,它的名字叫"灶温",大家叫白了都叫它"遭瘟"。  它叫灶温是有原由的,刚开张的时候,本来是一家茶馆,可是茶客有时自带青菜、鱼肉、蒸食、面条,他也可以代炒、代蒸、代煮,借他的灶火,温您的吃食,所以叫灶温。据说这个馆子明朝崇祯年间就有了,民国初年开征营业税,财税机关因为查铺底,才查出来。要是真的话,那比广和居还要老,大概得算全北平最老的饭馆了。传言他家最初就只是给茶客炸酱煮面条,所以要吃炸酱面,他家的肉丁或"肉末干炸"是最拿手的。灶温对面有一家羊肉床子叫"白魁",一立夏就开始卖烧羊肉了。跟灶温借个中碗,到白魁切点羊排叉或是羊腱子,宽汤加点鲜花椒蕊,再来上面条或是杂面,到灶温一下锅,那真是要多美有多美。  后来,民国十###年,北平在山西派势力之下,很时兴了一阵女招待,大名鼎鼎的小金鱼,就是在灶温哄起来的。女招待闹哄了两三年,灶温老板一看情形不妙,于是又停用女招待,恢复本来的面目,仍旧以"带肉馅的锅塌豆腐""烩白肉丁加糟""小碗干炸"多搭一扣的炸酱面来号召了。  北平大大小小饭馆还有若干没有写出来的,以上不过是举其荦荦大者,让没有到过北平的人领略一下当年故都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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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楼  发表于: 2009-10-04   
再谈吃在北平(1)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前些时在"联副"写了一篇《吃在北平》,承蒙梁实秋先生以"子佳"笔名指教,同时新知旧识纷纷来信说北平的饭馆还有许多可写的,你都没写,所以(再写这篇补遗)把北平几个名教门馆再谈谈。现在正是吃爆烤羊肉季节,我们就先说"东来顺"吧。  东来顺掌柜的姓丁,起先是推车子下街卖铛爆羊肉的,后来因为手艺好,分量给得足,小买卖越做越兴旺,可就改在东安市场里摆个摊子了。手底下既干净,人又随和,再加上羊肉筋头码头全部剔掉,所以顾客如云,生意鼎盛,到了中晚饭口上,大家要排队才能挨得上座儿。而且一个人也实在忙不过来,于是跟牛街姓赵的开起东来顺来了。由二层楼扩充到四层楼,连屋顶都卖座,这纯粹是人家丁老板苦心孤诣惨淡经营的成果。  东来顺是个不忘本的铺眼,尽管买卖升发了,可是对着吉祥茶园后灶的火房子,仍旧砌了两排砖桌石凳,凡是贫苦大众,到那儿吃羊肉饺子、牛肉大葱、羊肉白菜,油足肉多,一律四分钱十个。特号食量的人,四十个饺子,再来一碗羊杂汤也尽够了。您要是在楼上吃,虽然饺子的肉是上肉做馅,可是那就要卖您四毛钱十个了。人家默默行善,恤老怜贫,所以买卖越做越大越发旺。  东来顺生意发达了之后,先在南郊西郊各买了几十亩地,开辟园子种菜。凡柜上用的蔬菜,全是自家园出产,既地道,成本当然更低。跟着又开了一个酱园子,所以同样一个菜,跟别的饭馆开同样价码,可是东来顺就比别家利润厚得多了。  东来顺最拿手的菜是"羊油豆嘴炒麻豆腐",虽然是一道极普通的家常粗菜,可是他们家羊油跟猪油一样,分老油、中油、嫩油,炼出来用瓷坛子盛起来,随时拿出来用。据说羊油越炼越没膻味,同时麻豆腐自己磨,发酵程度正合适,酸中带点甜头,所以这道菜在东来顺可以说早香瓜--另一个味。  "炸假羊尾"也是东来顺的拿手菜。把蛋白打得起泡,裹上细豆沙,薄薄滚上一层飞罗面,炸起来真像炸羊尾。这是一道比较别致的甜菜。据说这道菜最受热河都统马福祥将军的激赏,每次到北平公干,一定要上东来顺吃一回炸羊尾,因为马都统对炸羊尾是每饭不忘的。  "他似蜜"也是回教馆的名菜。北平有十来个大小回教馆,可是谁家做的也没有东来顺做的入口滑润。"他似蜜"大概是回语翻成汉字的,说穿了就是"滑熘羊里脊丝"。高雄有个北平馆子,特别在报上登广告,拿手菜有"他似蜜",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东来顺少掌柜的丁永祥,虽然上了两年商业学校,可是因为柜上买卖忙不过来,也就弃学从商了。饭口已过,他一得空就往东安市场南花园曹小凤开的德昌茶楼溜达,到得早来个《锁五龙》,到得晚人家唱《法门寺》,他给配个刘彪。久而久之,可就迷上票房啦。丁老掌柜的一瞧不对,就派他在三楼看座,不准下楼,可是丁永祥真有一手,就在三楼练嗓子,一会儿来一嗓子"看座呀",一会儿大喊一声"小费多少谢啦"。把嗓子练得又高又亮。协和医院药房名净票张稔年、戏曲学校费玉策的父亲费简侯,都是东来顺的常主顾,跟丁永祥都算莫逆之交,他们一到东来顺就往三楼上跑,一聊天一吊嗓子就两三个钟头。  后来丁永祥拜蒋少奎为师,对戏就迷得更厉害了。有一年冬天,老掌柜的上天津随份子去了,丁少掌柜的一看这可是好机会,于是会同张稔年、费简侯具名出知单,把六九城的净行,可以说全请到了。恰巧当天笔者也在东来顺吃涮锅子,丁永祥把知单拿出来显摆显摆:计有裘桂仙、董俊峰、郝寿臣、侯喜瑞、于云鹏、蒋少奎、王连浦、骆连祥、李寿山、范福泰、范宝庭,连净行票友秦嘏庵算起来一共有二三十位,真可以算是净行伶票大联欢。据说当时这一拨人光是牛羊肉片就切了三百多盘。后来丑行有人发起,也打算来一次大联欢,可就办不成了。这件事丁永祥一提来就眉飞色舞,认为是东来顺创业以来最露脸的事呢。  谈完东来顺该说说"西来顺"了,西来顺坐落在西长安街,跟"宣南春"对面(后改中央理发馆),原来是华园澡堂子铺底,由清真教名厨师褚祥,跟回教富商穆子渊倒过来开的,开张正赶上腊月,门口左右两边,挂着红字白底"烤涮"两个磨盘般大字,周围缀满了小电灯,既豁亮又醒眼。一进门是长条院子,正房跟两边东西厢房,都隔成雅座,高大的铅铁罩棚底下,摆了一排烤肉支子,只要是饭口,您打从西来顺门口一过,一股子烤肉香味,由不得您就要往里迈腿进去解解馋。  西来顺的菜码,要比东来顺高一成到两成,可是菜也就细致多了。西来顺能办清真翅席,可是用东来顺整桌席面的,那还是很少见呢。北平人原先吃烤鸭讲究上"便宜坊"、"全聚德",后来会吃的主儿要吃烤鸭,都奔西来顺了。吃烤鸭最主要是鸭皮酥而脆,鸭肉嫩而醲。便宜坊、全聚德食古不化,墨守成法,遇上下雨下雪天,您去吃烤鸭吧,鸭子烤得片好上桌,照样皮软肉柴,有嚼不动、咬不断的感觉。因为宰好的填鸭,必定得先挂起来风干,等水气散去,拿下用鼓气针扎在鸭子皮里吹气,让皮肉分离,再挂起来过气,等吃的时候再上炉现烤,才能好吃。可是遇上阴天下雨,空气湿度太高,您不管怎么样风干过风,因为脱水不够,烤出来的鸭子总是皮皮啦啦不酥脆。褚祥对于烹调一道非常肯动脑筋,又加上西来顺原先华园堂子烧大池的炉灶没拆,于是他拆拆改改,变成了一间小型干燥室。西来顺的烤鸭,除了先过风之外,不论晴雨,都另外加一道干燥过程,所以他家的烤鸭不论晴雨,都皮脆肉嫩,反倒后来居上。真正的鸭子楼反倒赶不上人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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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楼  发表于: 2009-10-04   
再谈吃在北平(2)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西来顺的"鸡肉馄饨"也算一绝,不过知道的主儿不太多。馄饨的好坏,馅子皮儿各占一半。鸡肉一定要选活肉做出来的馅子才能滑润适口,皮儿一定要用擀面杖擀出来的,切面铺的皮太薄,可是也不能太厚。徽州的鸭肉馄饨,虽然味道也不错,可惜皮儿厚了点儿,未免减色。所以包馄饨的皮儿,一定要用手擀得厚薄适度,包出来的馄饨,才能称为上选。  胜利之后,马连良多福巷寓所,是当时达官显要吃宵夜的最高级处所,其实最著名的点心,也就是"鸡肉抄手"跟"攒馅儿烫面饺儿"。早先西单牌楼西长安街拐角有个"会仙居",大家都管他叫"小楼",早上卖炒肝攒馅烫面饺,后来一拓宽马路,把个会仙居拓没有了,居然在马温如家能吃着攒馅蒸饺,大家都有如睹故人的感觉。  所谓攒馅,主要的材料是鸡、鸭血,胡萝卜丝,老南瓜,干虾末等样,可是蒸出来烫面饺,愣是别有一番滋味。褚祥每天晚上都到马连良家料理宵夜,虽然挣钱不多,可是认识了不少显贵。听说后来借着这条路线,到了美国洛杉矶开了一个富丽堂皇的教门馆,现在已经腰缠百万在美国做富家翁了。  前门外的教门馆,以"两益轩"最够排场,论资格比东、西来顺都老。早先梨园行的人都住在南城外,不管哪一工都要注意保护嗓子的。大家都认为吃猪肉最爱生痰,所以不论大教、清真教、梨园行的朋友,都喜欢到教门馆吃牛羊肉。两益轩占了地利的好处,于是就让梨园行给捧起来了。  两益轩的"烹虾段"是最叫座儿的菜,马连良在梨园界可算是美食专家,只要是对虾季儿,一到两益轩定先来个烹虾段渗酒,跟着再来一个两个都说不定。  两益轩还有一个菜,是老牌电影明星"黑牡丹"宣景琳所发现的。宣从上海脱离影界,就去北平养老。有一次跟朋友到两益轩小酌,跑堂儿给她介绍一个不荤不素的下酒菜,叫"烧鸭丝炒蜇皮"。烧鸭丝要用带皮的烧鸭切丝,有点熏烤味,海蜇一定要用蜇皮,爱吃香菜的再上一点儿香菜一炒,端上桌来真是色香味俱全,可以说得上是下酒的妙品。不过,这个菜需要恰到好处的火功,蜇皮老嫩都嚼不动,如何才能不愠不火,那就要看大师傅的手艺了。  顾兰君有一年到北平去玩,宣景琳请顾兰君到两益轩小吃,就来了个烧鸭丝炒蜇皮,顾尝了之后赞不绝口。后来回到上海,有一天在四马路"大雅楼"吃饭,想起这菜,大雅楼又是个北方馆,于是要一个烧鸭丝炒蜇皮。等菜端上来一尝,烧鸭丝没带皮,柜上还特别讨好,海蜇皮改用海蜇头来炒,火候拿不稳,简直嚼不动。由此可见随随便便一个菜,摸不着窍门,贸然逞能去试,都会砸锅的。  两益轩还有一个特点,不管生张熟魏,只要您同朋友一入座,他必定来两个敬菜,不是"酥鲫鱼"就是"芝麻酱拌苣荬菜",要不就是"木樨枣儿",小碟小盘实惠又得吃。不是说柜上送的,就是说伙计们的敬意儿,听到耳朵里,让主人从心眼儿里痛快,而且当着朋友也显得特别有面子。您吃完一算账还能不多赏几文小费吗!现在台湾饭馆子可好,有理无情愣给您加上一成服务费,吃不吃最后都给您端一盘西瓜或者是几块橙子,生熟不管,酸甜不论,反正是捏住脖子要钱,让人想起从前北平大小饭馆跑堂儿的殷勤周到,怎么不让人发思古之幽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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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楼  发表于: 2009-10-04   
北平的甜食(1)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提起吃零食,以南方来说得数苏州,不但玲珑细致,而且种类花样繁多。以北方来说,那就得数北平啦。我把北平零食分出甜咸两部来说,先说甜的吧!  北平甜食种类,可海啦去了。先拿糖葫芦说吧,南方叫"糖球",天津叫"糖墩",北平叫"糖葫芦"。北平卖糖葫芦,分两种,一种是提着篮子下街,一边吆喝,一边串胡同,怀里还藏着一个签筒子,碰上好赌的买主,两人找个树阴凉或者大宅门的门道,抽回大点,抽一筒或半筒的真假五儿,再不就赌赌牌九。有时一串葫芦没卖,能赚个块儿八毛,碰上手头不顺,也许输上几十串葫芦。有的大方买主哈哈一笑也就算了,要是碰上小气主儿,就记着数儿慢慢吃吧。  串胡同卖糖葫芦的,虽然种类没有摊子上式样多,可是葫芦绝对地道。干鲜果子固然得新鲜,就是蘸葫芦的糖稀,也绝对是用冰糖现蘸现卖,绝没陈货。  摆摊子的糖葫芦大家都说"九龙斋"的葫芦最好,其实您要是问我九龙斋在什么地方,真正老北平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大栅栏东口外马路上,每天华灯初上,支着一个大白布蓬子,拉上一盏五百烛光大灯泡,摊上正中摆着一座玻璃镜,上头漆着"九龙斋"三个大字那就是九龙斋啦。除了各式各样糖葫芦之外,冬天还卖果子干,夏天改卖酸梅汤。您别瞧不起这个摊,据说,一晚上卖得好,所赚的钱,比同仁堂不在以下呢!糖葫芦如果讲究式样齐全,那九龙斋就比不上东安市场大门正街的"隆记"了。  东安市场的隆记,摊子正挨着一个买卖鲜花儿的,到了傍晚时候,晚香玉、栀子、茉莉、芭兰一放香,谁走过都要停下来瞧瞧闻闻香。隆记摊子上的小伙计一声"葫芦……刚蘸的呀",先喊一声"葫芦",要走个三四步才喊出"刚蘸的呀"四个字。这个吆喝,不但是东安市场一绝,甚至于说相声的高德明、绪德贵还把他编到相声里,录了唱片呢!  隆记的糖葫芦色彩配得最好看的,是大山里红嵌豆沙,豆沙馅上用瓜子仁,贴出梅花方胜七星各种不同的花式。要说好吃,去皮的荸荠果,蘸成糖葫芦可以说甜凉香,兼而有之。再者就是一个沙营葡萄,夹一小块金糕,红绿相间,不但好吃而且好看。隆记的糖葫芦虽然是式样齐全,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您要是吃整段山药蘸的葫芦,那您得上九龙斋去买,隆记是不卖的。  笔候曾经问过,他们两家都笑而不答,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直到如今还是个谜,让人猜不透呢。北平有一句歇后语是"九龙斋的糖葫芦,别装山药啦。"可见大家对九龙斋的山药糖葫芦,是多么捧场呀。  豌豆黄和绿豆黄到台湾后也没吃过。北平的豌豆黄分粗细两种,粗豌豆黄是用沙锅淋出来的现切现卖,买多少切多少,用独轮车推着下街卖,架式跟卖切糕的差不了多少。至于细豌豆黄,虽不是什么稀罕物,可是整个北平也没有几份儿,要说够水准的还得数东安市场靠庆林春茶庄老杜的手艺高。  老杜的买卖,以卖豌豆黄为主,每块约四寸见方,分带山楂糕、不带山楂糕两种。当时还没有电冰箱,他有自备白铁皮内放天然冰小冰箱一只,大约顶多搁二三十块,每天下午三四点钟摆摊,卖完就收。他的豌豆黄保证新鲜,没有隔夜货,豆泥滤得极细,吃到嘴里绝对没有沙棱棱的感觉。而且水分用得更是恰到好处,不干不稀,进嘴酥融。  碰上老杜高兴,有时候也做几块绿豆黄来卖,绿豆黄做法虽然跟豌豆黄差不多,三伏天一块一块,绿莹莹的,冷香四逸,不但瞧着阴凉,夏天吃了还能却暑解毒。尤其每块上都嵌上一些枣泥,枣香扑鼻,更觉得特别好吃。在北平卖豌豆黄虽然不算稀奇,可是卖绿豆黄的,在北平老杜就得算头一份儿了。  北平的蜜饯,跟台湾可不一样。北平蜜饯,虽然种类没有台湾多,可是山楂红得像胭脂、海棠黄得如蜜腊,甭说吃,瞧着都痛快。有一种山果叫温朴,是北平西山特产,有樱桃一般大小,那是专门做蜜饯的隽品。到了三九天,天上一飘雪花,您约上三几位朋友一起下小馆,让伙计先来个温朴拌白菜心,蜜汁把白菜心染成粉红颜色,真可以说色香味俱全,绝啦。  北平虽然也有专卖蜜饯的铺子,可是大半都是果局子代卖。从前有几位上海古董界大亨到北平去观光别宝,回到上海说,北平有三样是上海比不了的,第一是北平的故宫珍藏,第二是饭馆、茶叶铺、绸缎庄伙计那份儿殷勤,第三是果局子里那份儿排场款式。那真是说得一点儿也不错。蜜饯在果局子里,都是放在三尺见方白地蓝花大海碗里,半块盖子是榆木红漆,半块是厚玻璃板,您要是走亲戚看朋友,他有免费奉送的绿釉沙罐,所费不多,还不寒碜。在台湾一吃宜兰金枣,不知不觉就想起北平蜜饯温朴来了。  北平酸梅汤是驰名中外的,就是上海郑福记,以卖酸梅汤出名,他的招牌上也是写着北平酸梅汤来号召的。在北平一提酸梅汤,大家就想起"信远斋"来了。其实在庚子年闹义和团之前,北平酸梅汤是属西四牌楼"隆景和"最出名。  隆景和是一家干果海味店,这类铺子都是山西人经营的,从掌柜的到学徒的,全是山西老乡,所以大家都管他们这类铺子叫山西屋子。不但货真价实,而且铺规最严,所交往的都是大宅门、大行号,甚至有大宅子官眷,把成千上万的银子,存在山西铺子里生息,比钱庄票号还可靠。隆景和的酸梅汤,因为不惜工本,所以卖酸梅汤就出了名啦。其实他门口一碗一碗地卖酸梅汤,每天下不了多少钱,主要是论坛子往外送。隆景和因为富名在外,所以一闹"拳匪",被流氓地痞抢了个一干二净。后来虽然恢复旧业,究竟元气大伤,买卖大不如前。于是琉璃厂的"信远斋"就取而代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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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楼  发表于: 2009-10-04   
北平的甜食(2)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谈到信远斋,只有一间门脸儿,左首门外有堵磨砖影壁墙,中间有个磨砖斗方,写着"信远斋记"四个大字,是北平书法家冯恕的手笔。信远斋就信远斋吧,干什么还加上一个"记"字?谁从他门前走过都觉得这块斗方有点别扭,可是谁也不好意思问问。有一回江朝宗跟冯公度在一处饭局碰上,江宇老可就把这个疑问提出来,向冯公度请教啦。冯一边理着胡子,一边笑着说:"一点深文奥意都没有,只不过在商言商,替信远斋拉点生意而已。您想琉璃厂整条街除了卖文房四宝,就是古今图书,要不就是文玩字画,在这一带溜达的,都是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偏偏信远斋开在这个地方,要是不用不通的怪招牌,怎么能往里吸引主顾呢?"说到这里,两老哈哈一笑,才知道牌匾上用个"记"字里头真还大有文章呢!  信远斋的酸梅汤唯一特点就是熬得特别浓,熬好了一装坛子,绝不往里渗冰水,什么时候喝,都是醇厚浓郁,讲究挂碗,而且冰得极透。您从大太阳底下一进屋一碗酸梅汤下肚,真是舌冰齿冷,凉入心脾,连喝几碗好像老喝不够似的。  笔者好奇,有一次问他们柜上最高记录一人一口气能喝几碗,据说一下子喝个十碗八碗不算稀奇。有一年净票张稔年跟丑票张泽圃打赌来喝酸梅汤,张泽圃喝了十四碗就再也喝不下去了,人家张稔年面不改色一口气喝了二十六碗,在信远斋来说算是破天荒的大肚汉了。果子干儿也是夏天一种生津却暑的甜食,差不多水果摊夏天都卖。卖果子干从来不吆喝,可是手里有对小铜碗,一手托两碗,用拇指食指夹起上面的,向下面的敲打,敲得好的能敲出好多清脆的花点来。  果子干的做法,说起来简单之极,只是杏干、桃脯、柿饼三样泡在一起用温乎水发开就成啦。可是做法却各有巧妙不同,既不是液体,可也不能太稠,搁在冰柜里一镇,到吃的时候,在浮头儿上再切上两片细白脆嫩的鲜藕,吃到嘴里甜香爽脆,真是两腋生风,诚然是夏天最富诗意的小吃。  北平在春尾夏初白丁香紫藤花都灿烂盈枝、狂蜂闹蕊的时候,饽饽铺的藤萝饼就上市了。要说好吃,藤萝饼跟翻毛月饼做法一样,不过是把枣泥豆沙换成藤萝花,吃的时候带点儿淡淡的花香,平常净吃枣泥豆沙换换口味似乎滋味一新。还有一种是把藤萝花摘下来洗干净只留花瓣,用白糖、松子、小脂油丁拌匀,用发好的面粉像千层糕似的一层馅,一层面,叠起来蒸,蒸好切块来吃。藤萝香松子香,糅合到一块儿,那真是冷香绕舌满口甘沁,太好吃了。可惜来台湾二十多年,从南到北全是各色的九重葛,始终未见过一架藤萝,不然蒸点儿藤萝饼吃,那有多好呀!  根据民俗作家金受申先生的考证,北平各铺户门的款式格局,只有中式饽饽铺,是保有元朝风格的。门口所挂的幌子,配有流苏,飞金朱红栏干,柜台两边山墙,五色缤纷的油漆彩画,的确古色古香,跟别的买卖家气氛不同。据说饽饽铺粗细点心大小八件,早先有一百二三十种之多。北平人出远门,给亲戚朋友带点儿礼物,北平甜点心总是少不了的土产。目前这些甜点心,在台湾像不像三分样,大概都能做了,可是有几样点心不是做得满拧就是根本不会做。  先拿萨其玛来说吧!这是一种满洲点心,面粉用奶油白糖揉到一块搓成细条,切成一分多长过油,再黏起来洒上瓜子仁青红丝,一方一方,再切开来吃。真正的萨其玛有一种馨逸的乳香,黏不粘牙,拿在手上不散不碎,跟现在台湾市面上所卖巨型广式萨其玛,截然不同。只要吃过北平萨其玛的,再吃台湾出品,没有不摇头的。还有一种叫小炸食,有小馒头、小排叉、小蚌壳、小花鼓,大概不同形状的有十来种都只有拇指大小。据说每种都有不同的说词,是清代祭堂子时候的一种克食,后来饽饽铺也仿照做出来卖。  此外,"勒特条"台湾也没见过,这种点心做来并不难,奶油面粉白糖和好切成条用牛油来炸,炸透沥干,这是从前满洲人出外行猎吃的点心,可以久存不坏,而且经饱。抗战之前,北平大饽饽铺如兰英斋、毓美斋都有得卖,大陆人来台后在台湾生的小孩甭说吃,勒特条这个名词,就是听,恐怕也没听说过啦。  金风送爽,一立秋,大街上干果子铺的糖炒栗子就上市啦!卖糖炒栗子,得把临时炉灶、大铁锅、长烟筒,先搬到门口架上安好。等太阳一偏西,就把破芦席干劈柴点着,先在锅里炒黑铁砂子,等砂子炒热,放下栗子,用一种特制大平铲,翻来覆去地炒,不时还往锅里浇上几勺子蜜糖水。等栗子炒熟,便往大铁丝筛子里盛,把砂子抖搂回锅,热栗子可就拿到柜台上用簸箩盛着,盖上棉挖单,趁热卖了。热栗子又香又粉,愈吃愈想吃,时常吃得挡住晚饭。您如果把吃不了的糖炒栗子碾成粉,用鲜奶油拌着吃,那就是名贵西点,奶油栗子面啦。北平还有一种点心叫薄脆,有三号碗大小,面上沾满了芝麻,中间还点上一个小红点,酥不太甜,薄薄一片,一碰就碎,所以叫薄脆。卖桂花酥糖挑子上也有的时候卖,可是多半不够酥脆,要吃好薄脆那您得到西直门外,高亮桥路南一间门面的小铺去买。凡是清明上坟插柳,郊外踏青,回程经过这家独门生意的小铺,差不多都要带几块甜咸薄脆回家。甜薄脆北平城里还买得到,掺了花椒盐的咸薄脆,除了他家,北平城里城外,是没第二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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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发表于: 2009-10-04   
北平的甜食(3)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从前唱须生的言菊朋,吃东西最爱摆谱儿,他说清早喝豆浆,清浆不放糖,拿两块椒盐薄脆泡在浆里吃,有说不出的美味。笔者一直想尝试一下,可是在台湾,到什么地方去买咸薄脆呀。  北平一般人家到了过年,拿蜜贡来上供,可是一桩大事。供灶王,供神佛,供祖宗,最少也要三堂。这三堂蜜贡,价钱可相当可观,所以点心铺就动脑筋,想出打蜜贡会的办法来。由点心铺发起,从二月初一开始,出红帖请人参加,说明您要多少斤重的多少堂,然后按月上会,一直上到腊月除夕之前,会上满了,您就有蜜贡啦。据饽饽铺手艺人说:做蜜贡,虽然离不开油糖面,可是吃到嘴里,要松而且酥,还得不粘牙,可就不简单了。每个蜜贡条儿上,有过沟,还有一条细红丝,才能算是蜜贡。  到台湾二十多年始终没吃过,去年承夏元瑜兄远道惠赠一盒蜜贡,条上也有沟,也有红丝,形状很像,可是吃到嘴里,味儿就似是而非了。不过多年没吃,远道得此,也慰情聊胜于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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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楼  发表于: 2009-10-04   
北平的独特食品(1)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谈到咸的零食小吃,那比甜的种类更多啦,提出几样台湾见不着、吃不到的来说说吧。灌肠,北平的灌肠是猪肠灌团粉一类东西,粉的颜色,切成薄片,放在平底铛上半烤半  爆的一种吃食,蘸着蒜泥盐水,用竹签子扎着吃。这种小吃,虽然也有下街卖的,可是多数都是赶庙会来卖。一个挑子,一头摆作料零碎,一头是炭火平底铛,您吃多少他给您切多少来爆。据说他用的油掺有马油,所以爆出来的灌肠外焦里嫩,特别好吃。有的人逛庙会,不为看热闹买东西,其目的是专程来吃灌肠的。您要吃上瘾,闻到灌肠味,总得赶过去爆一盘解解馋。  豆汁儿可以说是北平的特产,除了北平,还没有听说哪省哪县有卖豆汁儿的。爱喝的,说豆汁儿喝下去,酸中带甜,越喝越想喝。不爱喝的说其味酸臭难闻,可是您如果喝上瘾,看见豆汁儿摊子,无论如何也要奔过去喝它两碗。北平卖豆汁儿的有挑担子下街的,有赶庙会摆摊子的,只有天桥靠着云里飞京腔大戏旁边奎二的豆汁儿摊,那是一年三百六十天都照常营业的。  他姓奎自然在旗,云里飞时常拿奎二打哈哈,他说奎二摊子有三绝:第一,各位主顾只要往摊子边一坐,您就算是皇上御驾光临啦。因为天桥一带都是土地,一起风,尘土飞扬,豆汁儿碗里,等于洒了一把香灰,辣咸菜里加上了胡椒面,您说怎么喝。所以人家奎二每天摆摊儿之前,先用细黄土把摊子四围填满拍平,然后随时用喷壶洒水,您坐下喝豆汁儿,给您黄土垫道净水泼街,您不是临时皇上了吗?第二,奎二的辣咸菜那是谁也没法子比的。大家都说西鼎和酱菜切得细,人家奎二的咸菜丝儿,比起来更细更长。第三,奎二的豆汁儿酸不涩嘴,浓淡适口,豆汁儿一起锅,不管买卖多冲够卖不够卖,绝不搀水。虽然云里飞是给朋友宣传,可是他说的都是实情一点儿也不假。  从前北平财商学校的校长费起鹤,每到假日,就携儿带女到天桥奎二摊子上喝豆汁儿。后来做了"财政部"赋税署署长,有一次跟笔者聊天,他说现在什么都不想,有时忽然想起奎二的豆汁儿,马上腮帮子发酸,恨不得立刻回趟北平,到他天桥摊子上喝两碗才过瘾。您就知道奎二的豆汁儿有多大魔力了。  现在台湾除了豆汁儿之外,有一种青酱肉,市面上也没见过。当年上海富商犹太人哈同的太太罗迦陵,就爱吃北平的青酱肉夹马蹄热烧饼。按说哈同家里还少得了金华火腿、昆明云腿、雪舫蒋腿这类上好火腿吗?可是哈同太太偏偏专门爱吃北平的青酱肉,还得是北平东城八面糟宝华斋的。传说有一年哈同太太在宝华斋一口气买了五六百斤青酱肉,交轮船运回上海去,害得宝华斋一年多没有青酱肉应市。究竟青酱肉好在哪里呢?据说青酱肉要一年半才算腌好出缸,绝无油头气味,火腿要蒸熟才能吃,青酱肉只要一出缸就可以切片上桌,真是柔曼殷红,晶莹凝玉。陈散原先生生前说过,火腿富贵气太浓,倒是青酱肉清逸润,宜饭宜粥。足证青酱肉是小吃中的隽品了。  羊头肉这种小吃,也可以说是北平的一样特产。卖羊头肉是论季节的,不交立冬,您就是想吃羊头肉,全北平也没有卖的。卖羊肉多半是背竹筐子来卖,挑担子摆摊子卖的,就不常见了。到了数九天,晚上###点钟,路静人稀,西北风刮起来,就像小刀子似的剐脸,远巷深处,您就听见卖羊头肉的吆喝了。  卖羊头肉的,都带着一盏雪亮灯罩儿的油灯,大概是卖羊头肉的标志。虽然卖羊头肉的主要的是羊前脸,还有羊腱子、羊蹄筋,碰巧了有羊口条、羊耳朵甚至于羊眼睛。切肉的刀,又宽又大,晶光耀眼,锋利之极,运刀如飞,偏着切下来的肉片,真是其薄如纸。然后把大牛犄角里装的花椒细盐末,从牛角小洞洞磕出来,撒在肉上。有的时候天太冷,肉上还挂着冰碴儿,蘸着椒盐吃,真是另有股子冷冽醒脑香味。羊眼睛是吃中间的溏心儿,羊耳朵是吃脆骨,羊筋是吃个筋道劲儿,如果再喝上几两烧刀子,从头到脚都是暖和的,就如同穿了件羊皮袄一样。  羊头肉是冬天卖的,烧羊肉恰巧相反,到夏天才上市。无论羊头肉、烧羊肉一律都是清真教的买卖,唯一长处就是东西收拾得真干净。  一提烧羊肉,北平人谁都知道东四隆福寺街白魁的烧羊肉最出名。照说白魁的烧羊肉,确实不错。他之所以特别出名,是白魁对门有个灶温,您跟柜上借个碗,到白魁买一个羊腱子,或者来对羊蹄儿,再跟他多要点烧羊肉汤,拿到灶温盛他一碗把条儿(面条名称),用烧羊肉汤一煮,真是比什么炝锅面都入味好吃。另外西城粉子胡同西口,有一个叫洪桥王的羊肉床子,他家的烧羊肉,也是西半城大大有名的。每天下午烧羊肉一出锅,往精光瓦亮的大铜盘子上一放,连肉带汤,一抢而光。还听说他家有一株百年以上的老花椒树,凡是拿着盆碗去买烧羊肉,只要说:"掌柜的多来点儿汤。"人家掌柜的,另外还奉送带着叶芽又嫩又绿的鲜花椒一撮撮,煮好面条洒在面上,吃起来清美湛香,微带麻辣,真是暑天的隽品。离开北平任凭您到什么地方,也吃不着这样的美味啦。  酱肘子,台北的"同庆楼"、"陶然亭",高雄的"都一处"、"卿云居",都有得卖,看着也都有个样儿,可是吃到嘴里就不太对劲儿了。北平酱肘子最出名要属西单牌楼的天福。北平所谓酱肘子铺,全都带卖生猪肉跟宰现成的鸡鸭,所以又叫猪肉杠。酱肘子铺后柜,都有熏卤作坊。像天福吧,后院有口万古常新的陈年卤锅,每天到了下作料的时候,总得老掌柜的亲自动手,那是铺眼儿规矩。等混到能在熏炉旁边插个手,帮个忙,那这个学徒就快熬出来啦。买酱肘子大家都喜欢买肘花儿,那是肉的精华所在,可是到天福买酱肘子,会吃主儿都偏要点儿肥的,等酱肘子切好,立刻跑到对面宝元斋切面铺,来上两个刚出炉的叉子火烧,趁热把酱肘子夹好一口咬下去,热油四溅,一不小心能把舌头烫了衣服油了。北平有位名花鸟画家陈半丁,幼年住在上海,最爱吃上海陆稿荐的酱汁肉,自从吃过天福的酱肘子之后,才觉出北平酱肘子厚而不腻,确实比甜腻腻的酱汁肉高明得太多啦。天福还有一种叫蛤蟆腿的,是把瘦肉核儿中间插上一只鸡腿骨,跟酱肘子一块下锅,那可是全瘦,一点儿肥膘不带,好像民国二十年以后除非主顾指名订做,否则门市就不卖了。天福还有一样最好下酒的熏腊叫熏雁翅。是把大排骨加作料用红曲熏好用手撕着吃来下酒,真是无上妙品。吃不光的熏雁翅,撕成碎丝,加上点儿干银鱼绿豆嘴,炒来当粥菜更是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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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楼  发表于: 2009-10-04   
北平的独特食品(2)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卤煮炸豆腐,这是最平民化的小吃了,材料又便宜,又容易做。现在台湾到处都有卖臭干子的,可是还没听说有卖卤煮炸豆腐的呢。北平卖卤煮炸豆腐的,都是晚饭后才出挑子,沿街吆喝着卖。打夜牌的朋友,或者暑夜梦回的早眠人,来上一碗炸豆腐,既可以解烦渴,又能挡挡饥,的确清淡爽口。名为卤煮,其实就是花椒盐水一碗炸豆腐块另带几粒豆粉加细粉条炸的素丸子,猛一看黄里透红,跟炸小丸子差不多。台湾所以没人卖卤煮炸豆腐,可能是没人会炸豆粉素小丸子吧。  中国各地有好多地方都会做豆腐脑,有甜有咸,有荤有素,但是所谓荤的,也不过是有点儿榨菜干虾米,就是四川豆花也不过加上了臊子而已。北平有一种肉片打卤的豆腐脑,这种卖豆腐脑的,每天清早多半找个卖烧饼油条摊子旁边一摆,配合着一块儿卖。所谓肉片打卤,那真是上好的肥瘦肉先煮好切成薄片,用肉汤加金针木耳蛋花一勾芡就成了。先盛上豆腐脑,然后来上一勺子卤,就着烧饼一吃的确不赖。有人说做点肉片卤还不容易,您要知道人家手艺就在勾芡上:勾得太稠,喝到嘴里黏舌头;勾得太稀,盛个三两勺子卤一泻,那就成了光汤了。所以这份挑子也只能摆在路旁卖,没听说肉片打卤的豆腐脑挑着锅满街晃荡的,也就是这个道理。  烫面饺儿,从南到北东西各省差不多都有烫面饺儿卖,不过有的地方叫蒸饺、小笼、灌肠饺,名称不同而已。笔者所说的烫面饺儿,既不是点心店,更不是饭馆子卖的,而是推着四轮车,沿街叫卖的。想当年推车子下街卖烫面饺儿的,全带有骰子、宝盒子,拿烫面饺儿开宝掷骰子赌输赢,后来因为警察抓得紧,才规规矩矩做买卖啦。  北平有个卖烫面饺儿的老彭,凡是在东北城住过的人,没有不知道老彭的。他本来也是沿街叫卖,后来财商专门学校搬到马大人胡同设校,校门外有一空场子,老彭看准了这一个地方,就天天推车子到那儿卖,专做学校买卖,变成固定摊位了。老彭做买卖很会动脑筋,每天预备几种不同的馅儿,价钱也有上下,最贵的是猪肉口蘑馅,现在在台湾,真正口蘑甭说吃,恐怕什么样还有人没见过呢。老彭的烫面饺儿不但馅儿拌得好,油用得得当,最绝的是饺子搁凉了饺子边也不会发硬。有一年财政部长孔庸之到北平视察财税,某位大员请他吃谭家菜,孔说:"我跟财商校长费起鹤约好到学校吃烫面饺儿,谢谢啦。"后来大家传来传去,说谭家菜抵不上老彭的烫面饺儿,这话后来传到谭篆青的耳朵里,气得老谭直瞪眼儿。经过这么一宣传,此后真有坐汽车来吃老彭烫面饺儿的,您瞧老彭的号召力有多么大。  熏鱼炸面筋,背着红漆柜子满街吆喝熏鱼炸面筋,可是这两样吃食,十问九没有。他所卖的大半都是猪头上找,再不就是猪内脏。卖熏鱼的有帮,十来个人就成立一个锅伙。大锅卤,大锅熏,然后背起柜子各卖各的。江南俞五初到北平,住在南池子玛戛喇庙里,庙里就住了一群锅伙,就这样俞振飞不知不觉把卖熏鱼的猪肝吃上瘾,只要是三五知己小酌,俞五总会带一包卤猪肝去。卖熏鱼的猪肝不知怎么卤的,一点儿不咸,还有点儿甜味,下酒固佳,白嘴也不会嫌咸叫渴。此外卖熏鱼的还卖去皮熏鸡蛋,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挑的,每个都比鸽子蛋大不了多少,他们还代卖发面小火烧,一个火烧夹一个熏鸡蛋正合适,小酌之余,每人来上一两个小火烧也就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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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  发表于: 2009-10-04   
二谈北平的独特食品(1)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北平卖熟食,向来分红柜子、白柜子。因为卖羊头肉、卖驴肉柜都是不加漆,所以大家都叫他们白柜子,以别于卖熏鱼的。驴肉也是冬天晚上下街来卖,是下酒的绝妙隽品,尤其是喝烧刀子吃驴肉最够味。卖驴肉的暗地里都卖驴肾,可是您叫住卖驴肉的,跟他说掌柜的您给我切多少钱的驴肾,准保他回您没有。如果您跟他说切多少钱的钱儿肉,他立刻从柜底拿出来切给您。切这种肉有个规矩,一定要斜着切,所以又叫斜切。北平有句俏皮话是"烧酒钱儿肉,越吃越没够"。可见钱儿肉,也有它广大的主顾。  炒肝儿,台北的"真北平",从前的"南北合"都会做,可是吃到嘴里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北平卖炒肝儿最出名的是鲜鱼口里小桥的"会仙居"。每天一清早,会仙居的炒肝就勾好一锅应市了,一锅卖完明天请早。所谓炒肝其实就是猪小肠猪肝加蒜末双烩。您告诉盛炒肝儿的"肥着点儿",就是多要点肠子,"瘦着点儿"就是多盛几片肝儿。地道北平人喝炒肝既不用筷子,更不用勺儿,都是端着碗,一口一口往下唏噜。您看哪位动筷子用勺子,没错,准是外地来的。  芝麻酱面茶也是早上配烧饼果子喝的,原料是秫米一类谷物,熬成糊状,既不甜也不咸,一碗盛好,用两根竹筷子,把紫铜锅里特制稀释的芝麻酱蘸起来,以特殊的快手法,把芝麻酱撒满在面茶上面,最后撒上一层花椒盐,冬天拿来就着烧饼喝,因芝麻酱盖在浮面保温,所以喝到碗底,还是又热又香。还有,卖面茶盛芝麻酱的,一律用紫铜锅,稍微垫斜了往外沾着撒。你要问他为什么都用紫铜锅垫斜了撒,他总说这是祖师爷的传授,至于他们祖师爷是何方神圣,他们也都是"莫宰羊"。  水爆肚。在北平没有真正饭馆卖水爆羊肚,更没有卖水爆牛百叶的。北平卖水爆肚的,都叫爆肚摊儿,全是天方教人,摊头竖着一方擦得精光瓦亮,上面刻着回文,另外有四个汉字"清真回回"的铜牌子。不但摊上桌椅板凳,洁净无尘,就是放作料的小碗,也让人瞧着干净痛快。作料都是现吃现调,羊肚儿也是现切水爆,手艺的好坏,就在此一汆:时候稍久,就老得嚼不烂,火候没到,可又咬不动。所以水爆肚完全吃的是火候,要老嫩适宜,恰到好处才行。北平东安市场润明楼前空地上"爆肚王",那是最有名的啦。  北平小市民想喝两杯,讲究到"大酒缸"去喝,所谓大酒缸也就是小酒馆。三九天您要到大酒缸一掀十来斤又厚又重的棉门帘子,就有一种陈年的酒香扑鼻而来,把您的酒瘾就勾起来了。在大酒缸喝酒有样好处,虽然他每天仅仅预备十来样荤素小菜,可是,您想吃点什么,他可以给您外叫,最低限度,门口外一个卖铛爆羊肉、熏鱼柜子、馄饨挑子,那是少不了的。您酒喝好了,十位就有八位叫碗馄饨来喝,任何地方都叫吃馄饨,只有北平大酒缸说来碗馄饨喝。大酒缸门口的馄饨,汤是猪骨头熬的,皮子是特别擀的,一个馄饨只抹上一点儿肉馅,可是作料除了酱油醋之外,紫菜、冬菜、虾米皮、胡椒面那是样样俱全。爱吃辣的加上几滴红辣油,唏里胡噜喝上一碗。北平土著有句土话叫"溜溜缝儿",从大酒缸回家,大概家里的晚饭也用不着找补啦。  每年一立夏,北平什刹海的荷花市场,就开始营业了。凡是赶庙会的各行各业也都陆续前来赶场,除了在海边荷塘搭的水阁席棚,各有固定地盘,卖茶水卖冰碗儿凉果外,只有一个冯记"苏造肉",每年只在什刹海荷花市场做一季买卖。造肉摊子上虽然摆着一个小插屏写着"冯记",可是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嘎"。据说老嘎在光绪末年,跟御膳房高首领当过苏拉,学会了做苏造肉。御膳房有一本《玉食精诠》,各种膳食的做法分门别类,大约有上万种之多。这本书说俗了,也就是皇家食谱,历代帝王,均有增添,所以洋洋大观,集成二十多本。可惜宣统一出宫,这本书也没下落了,如果能够保存到现在,那比现在市面新出的什么食谱都要名贵呢。  老嘎的苏造肉,据他自己乱啼,说是乾隆皇帝下江南到苏州后,跟姑苏名庖学来的做法,让御膳房仿做的。不过他老人家不太喜欢菜太甜,所以冰糖的分量减了。做苏造肉最要紧的是选肉,一定要挑后腿肉偏点瘦的五花三层嫩肉。猪毛只能用镊子往外揪,不能刮,一刮毛根断在皮里,就没法子镊了。肉拾掇干净后,微炸出油,然后放上作料,文火去炖,大约一个时辰,肉就又酥又入味啦。  老嘎的苏造肉,每天以十五斤为限,多做他忙不过来。只要荷花市场一开业,他就在什刹海冰心小榭柳树底下摆上摊子啦,风雨无阻,真有冒雨打着伞到什刹海吃苏造肉的。等到秋蝉咽露,渐透嫩凉,荷花市场一结束,要吃老嘎的苏造肉,那要等明年荷花季儿再说吧。  在民国十三四年,北平忽然时兴了一阵子卖天津包子、坛子肉的。大街小巷都不时听见吆喝着卖。可也奇怪,老是两样一块儿卖,没有单卖天津包子的,也没有专卖坛子肉的。一个担子前头是坛子肉,后头是包子。要说他卖的天津包子,实在不敢恭维,馅儿也不高明,可是所卖的坛子肉,真有几份,可以说是刮刮叫。肉是切得四四方方,油光水滑,吃到嘴里,腴润不腻,还微含糟香。从前北平名剧评家景孤血最喜欢请人在真光电影院对面"二合居"喝两盅,先让二合居在门口卖坛子肉的摊儿上买上一大碗,加两块嫩豆腐炖起来,酒是东三合的山东黄,再叫两个卤菜,用这份加豆腐的坛子肉配家常饼吃喝,既经济又实惠。清华大学名教授张忠绂给他起了个名叫景家菜,连带二合居门口卖坛子肉的也出名啦。不过很奇怪,北伐一成功,北平城里城外,再也听不见卖天津包子、坛子肉的市声了。究竟是什么缘故,几个老北平谁也猜不透是怎么档子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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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楼  发表于: 2009-10-04   
二谈北平的独特食品(2)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北平就着烧饼吃的油条种类甚多,不像现在台湾的炸油条,直不棱登尺半长一根。北平油条分长套环(脆麻花儿)、圆套环、糖饼儿、甜糖果子、薄脆、锅篦儿,种类繁多,甜咸焦脆,各尽其妙。可是在西四缸瓦市大酱房胡同口外,有一个卖油饼儿的,他独出心裁,把鸡蛋磕在油饼儿里一齐炸,吃老吃嫩悉凭尊意。每天一清早就有人排着队买灌蛋油饼儿的,其实这个手艺并不难学,可是灌蛋油饼始终是独家买卖。这要是在台湾,灌蛋油饼赚钱,管他做得好不好,你也做我也做,非大家一齐做垮啦才能罢手。  大概世界上尽多逐臭之夫,爱吃臭东西的,的确不在少数。欧美人不谈,就拿中国各省爱吃腐臭食物的人就很多,广东人、宁波人爱吃臭咸鱼,上海人爱吃炸臭干子,芜湖人爱吃咸臭干,北平人爱吃臭豆腐。提起臭豆腐,此地也有玻璃罐装的卖,但跟北平的臭豆腐一比,味道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北平挑着圆笼下街卖的吃食,大约有二三十种,可是圆笼之小莫过于卖臭豆腐的圆笼了。您要是到圆笼铺买小圆笼,铺子里人一定问您是不是卖臭豆腐的那种圆笼,可见卖臭豆腐的圆笼是最小号的啦。卖臭豆腐虽然是个小生意,可是从前北平竞争得挺厉害,就如同卖刀剪的王麻子有"真的",有"正的",有"真正的",到底谁真谁假简直闹不清楚;后来经过地方士绅品尝,大家认定宣武门外西草厂铁门有一家叫王致和的臭豆腐制品是"NCB75腼成方,着箸不粉,味正而纯,贮久不霉"。当时还没有什么工会这类组织,经各家同意就由王致和领导,遇事由王致和排难解纷。并请翰林出身的志伯愚将军写了一方"臭腐神奇"的匾额,挂在店里存证,才把卖臭豆腐的纠纷平息。据前北平戏曲学校校长李永福说,有一天他陪高阳李石老经过铁门,看见王致和"臭腐神奇"匾额是父执志将军的墨宝,于是进去买了小罐回去品尝,哪知从此李永福成了李石老买臭豆腐专使,每月总要买个三两次。石老茹素多年,但不忌葱蒜。他说暑天烦渴,胃口不开,如果来碗芝麻酱拌面,不用三和油而用王致和豆腐卤就着大蒜瓣一吃,在他看,可算无上珍品。将来有机会回到北平,一定要打听王致和无恙否,如果还存在,一定要痛痛快快吃一顿臭豆腐芝麻酱拌面。言犹在耳,可是石老墓木已拱,不禁令人起了无限哀思。  从前北平人如果家里临时来了客人,要留人家吃饭,自己做措手不及,那有办法,到胡同口外猪肉铺叫个盒子,切面铺烙几张薄饼,问题就全解决啦。抗战之前,最便宜的盒子菜仅八毛钱,最贵的盒子菜也不过两块钱,反正价钱越高,切的东西越好越细,式样也越多。一个盒子最少是七样,最多是十五样,样式越多盒子越大,样式越少盒子就小啦。因为盒子大不好拿,都是让铺子里的小利巴(即学徒)往家里送。从前京剧里有出花旦跟小丑的玩笑剧叫"送盒子",非常逗趣,引人发笑,可惜其中有几句双关语,被列为禁演戏。在台湾戏剧名家不少,笔者这么一提,大概都想起了这出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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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发表于: 2009-10-04   
故都的早点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现在大家一说吃早点,不管是本省同胞,或者是从内地来台的年轻朋友们,都异口同声说"北平的早点,还不就是烧饼油条豆浆而已"。其实细讲起来,北平人早晨的烧饼油条,根本不跟豆浆一块吃。真正北平人,管油条叫果子,压根就不叫油条。清早起来到豆腐房来碗清浆,再来块豆腐,或者撕块饼就着吃,那是天津卫老哥们的吃法,什么甜浆咸浆,满没听提。至于后来甜浆打个蛋,咸浆加辣油,外带冬菜虾米皮,最后还加上点肉松,那大概是南方吃法,当初北平还不时兴这样吃法呢。  说到早点的烧饼,分为马蹄、驴蹄、吊炉、发面小火烧四种。马蹄约莫有马的蹄子大小,面上粘着芝麻,面少而薄,夹上脆果子吃。北平的油条,是两股一拧,炸成长圆形,跟现在台湾擎天一柱的油条,完全两样。驴蹄比马蹄略微小点,可是厚多了,面上除了芝麻,还要抹一道甜浆。因为厚瓤,什么也不能夹。要就着糖皮儿、锅鼻儿,或者是甜果子一块儿吃。锅鼻儿四四方方,五寸见方,薄而且脆。糖皮儿是圆而微带甜味的油饼儿。至于甜果子,好像油炸的豆腐泡儿,四个连在一块,不但台湾没见过有人炸,就是胜利后的北平,这份手艺也不多见了。  吊炉烧饼,是要夹肉,或是夹菜吃的。北平有一种青酱肉,似火腿而非火腿,北平的盒子铺(北平专卖酱卤烧熏鱼肉类的铺子)都有得卖。最出名的是八面糟(地名)宝华斋青酱肉,用来夹吊炉吃,那比此地饭馆的火腿面包,要爽口多了。到了夏季用黄豆芽炒点雪里红夹吊炉当早点,也是茹素人的珍品。至于发面火烧,要夹小套环吃,又酥又脆。不过在北平东北城粥铺附近,街头巷尾,一清早随处可见卖小火烧小套环的;可是一到西南城,想找这种吃食,就不容易了,您说怪不怪。  北平人吃烧饼果子,要喝点儿稀的,主要是喝粳米粥。卖这种粥的有粥铺,也有挑着粥锅下街的。这种粥,仿佛跟广东的煲粥近似,虽然粥里的米粒,粒粒分明,可是都接近溶化程度。据说粳米粥,必定要用马粪当燃料,煮出的粥有一股子熏燎子味。可是喜爱喝粳米粥的主儿,就爱的是那股味儿呢。  粥铺从前还卖一种叫甜酱粥,价钱比粳米粥贵,北平人生活俭朴,到了民国二十几年,甜酱粥就成了历史名词,想喝也没处喝了。  还有一种配烧饼果子吃的叫面茶,也是挑担子下街。面茶大概是秫米一类熬成糊状,既不甜也不咸。一碗盛好,用两根筷子,把他特制的芝麻酱,以特殊手法撒在面上,最后撒花椒盐,冬天拿来就烧饼,吃到碗底,都是又香又热。想吃点儿甜的,那就喝杏仁茶。北平的杏仁儿茶也是挑着挑子沿街叫卖的,是用米、苦杏仁加糖熬成,虽然杏仁儿不多,因为放的是苦杏仁,所以味儿特别浓。清早热呼呼的喝一碗,非常开胃。  还有牛骨髓面茶,虽然跟杏仁儿茶差不多,可是全都是摆摊营业,而且是清一色教门朋友的买卖。要想吃点咸的,下街的有肉片打卤的豆腐脑,肉片煮得是恰到好处。肉片要肥的有肥的,要瘦的有瘦的,不咸不淡,买两个椒盐花卷配着吃,那真是美极了。  此外住在前门外的人,讲究早点到肉市小桥喝碗炒肝。名为炒肝,实际是猪肝小肠双烩。人家炒肝卖了百十多年,永远是卖一清早,每天勾一锅,摆在门口卖,卖完就明天请早。这种早点,只有道地北平人才知道到哪儿去吃,外来的朋友,想吃恐怕还摸不到地方呢。  还有,西单聚仙居血馅蒸饺也是早点一绝,馅儿是胡萝卜、香菜、鸡鸭血,外加鸡蛋、虾米。在北京也只此一家,并无分号。听说后来因为开马路,把卖酱肘子最出名的天福和聚仙居全拆了。今后回北平,想吃血馅蒸饺,也办不到了。海天北望,不禁口涎欲下,有些北平生的娃娃,生下来就来台湾,脑子里就知道北平早点只有烧饼油条豆腐浆,所以写点出来让小朋友们知道知道,其实北平的早点,种类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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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楼  发表于: 2009-10-04   
故都的奶品小吃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谈起北平的奶酪,现在四十岁出头的人,还得是北平生长的,或许能够知道北平的奶酪是什么滋味,是个什么样。要是四十岁往里的青年人,就是在北平出世的,对奶酪恐怕就一点印象都没有,甚至于没听人提过了。  北平的奶酪,那是满洲人日常吃的一种冷饮小甜食。做酪所用原料,主要是不掺水的纯牛奶,再加上适量的酒酿和糖,一碗一碗的用炭火来烤,到了某种程度,再用冰来凝结。真是莹润如脂,入口甘沁,不但冷香绕舌,而且融澈心脾,饭后喝上一碗,真能化食解腻,更是醒酒的无上妙品。  民国初年,北平城里城外,一共算起来奶酪铺也不过十来家,早年西华门里的香蕾轩、甘石桥的二合义、西长安街的二合轩都是最负盛名的奶酪铺,后来因为前门外大栅栏一带,一天比一天繁华,戏园饭馆越开越多,于是门框胡同也开了一家奶酪铺。到了民国十来年,王府井大街因为靠近东交民巷,华洋杂处,东安市场形成了东北城的购物中心,跟着东安市场里正街也开了一家叫丰盛公的。因为这家掌柜的头脑比较新颖,请来一位师傅,是从前在清朝内廷专门供应奶品小吃的能手,经过导游人员这么向各国游客猛一吹嘘,所以丰盛公奶酪确实出过一阵风头呢。  酪铺的奶酪,若是当天卖不完有得剩,绝对不能留到第二天再卖,因为彼时没有冷冻柜,奶酪要是隔夜,不但酪泻了,而且味儿也馊了。因此当天卖不完的酪,当天晚上就要把它烤炼成酪干来卖,烤出来的酪干形状颜色,就像核桃粘,论斤论两来卖。酪干因为是浓缩的奶酪,既压秤又不出数,看起来价钱相当贵,一个铺子一天也出不了一两斤酪干。有专买酪干的主顾,大半都是让酪铺装行匣带到外地去送亲戚朋友,要是自己买回去当零食吃,顶多也不过买上三四两,否则吃不了搁上一个礼拜,大概就全融化了。一般酪铺的酪干不是不经搁吗?可是人家丰盛公真有一手,他家烤出的酪干,愣是带到南京、上海搁上个把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绝对不粘不化。  在北洋政府时期,驻在北平东交民巷的西班牙公使葛得利夫人,就最欣赏丰盛公的酪干,她说吃面包配酪干,比荷兰任何高贵的忌司都够味。后来公使卸任回国,公使夫人每年总要让丰盛公寄几斤酪干到西班牙去过圣诞节,据她说,中国酪干,是最高级不粘牙的中国太妃糖,真是形容得一点儿也不错。  丰盛公除了卖奶酪之外,还卖奶卷、奶饽饽。奶卷是用牛奶结成皮子,卷上山楂糕,或是黑白芝麻白糖馅儿。一边卷山楂糕一边卷芝麻馅叫作鸯鸳馅,您听这个名儿多雅致。雪白的小瓷盘放上三寸来长,外白里红,腴润如脂的奶卷,甭说吃,看着就令人馋涎欲滴了。奶饽饽有芝麻白糖馅儿,也有枣泥馅儿的。因为这是精细小吃,豆沙馅儿就上不了台盘了。奶饽饽是用稍厚点奶皮子放在模子里,包上馅再磕出来,有方有圆,有梅花点子,有同心方胜,您要是到奶酪铺去喝酪,只要伙计把奶卷奶饽饽往上一端,没有人不想拈两块来尝尝的。  另外还有一种奶油小吃,满洲话叫"奶乌他",那更是满洲最上品的甜食了。奶乌他每块有象棋子一样大小,分乳黄、水红、浅碧三色,用小银叉叉起来往嘴里一送,上膛跟舌头一挤,就化成一股浓馥乳香的浆液了,所用的原料,大概也不外乎牛奶、奶油一类的东西。  我想凡是从内地来的老乡,而且在北平住过的人,一提起北平点心来,大概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一种淡淡的乡思。可是细一捉摸,又不尽然。因为现在的台湾,虽然内地各省各县吃的喝的样样俱全,可是您雪糕冰激凌吃腻了,想喝碗奶酪,吃块奶饽饽,那真可以说戛戛乎其难了。  前个十几年台北中华路有一家冰饮店,曾经卖了两天奶酪,喝到嘴里似乎是酪而近乎杏仁豆腐,跟酪又似是而非。有一年端午节,高雄大水沟都一处的老板,忽然心血来潮,做了几碗酪,准备自己享受一番,碰巧笔者去吃馅饼,承他盛情,送了两碗让我品尝。比起中华路的酪确乎高明,来到台湾二十多年,总算吃过奶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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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楼  发表于: 2009-10-04   
燕京梨园知味录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故都梨园行,讲究排场,而精于饮馔者,首推温如马连良。马天方教人,坐科富连成,头脑新颖,便捷善辩。渠最爱吃前门外教门馆两益轩之炸烹虾段,每届对虾盛产,必邀朋同往,大嚼一顿。叫此菜时,必特别关照,用八寸盘盛,吃罄一盘,再来一盘。有时连续吃三四盘,但必须分盘分炒。盖此菜秘诀在快炸透烹,如果十对八对大虾一锅炒,则虾肉老嫩不一而不入味,试之果然。  抗战胜利后,马因华北伪政权时期,曾组团赴伪满长春参加某项庆典,乃被列名汉奸,马除暗中找门路,托人说项外,表面则谢绝一切演唱,闭门思过。另一方面,将西来顺头灶满巴,延为特约厨师,每晚柜上熄火,即去多福巷马家承应,准备消夜。胜利之初,天上飞来者,地下钻出者,真真假假之各路英雄,无不以一尝马家鸡肉水饺,鹅油方谱,炸假羊尾,为无上口福。当时之马大舌头,堪称故都梨园行美食专家矣。  姜妙香名纹,行六,因其为人方正,同行叫他姜圣人。姜出身百顺胡同云龢堂,该堂素以烹调精美脍炙人口,姜耳濡目染,固吃过看过饮食行家也。但渠对鱼翅燕菜等高级海味,了无兴趣,偏爱水爆肚一味。故都卖水爆肚,多为天方教人,决不掺有牛肚,售者多为设摊营业,器具桌凳,均洁净无尘。作料临时现调,每人一小碗,羊肚亦现切现用水爆,手艺优劣,即在此一汆,时间稍过,即老得嚼不烂,火候不足,则又咬不动。北平各庙会暨天桥,均有这种吃食摊子,但手艺最好顶出名者,则为东安市场润明楼前空地上之老王爆肚摊。  吃爆肚名目繁多,分肚头、肚领、葫芦、散丹等七八种,不是精于此道者,根本叫不出这些名堂。每摊必定设有两三个尺二白地青花大冰盘,用刷得雪白锅圈架起来,冰盘里放有整块晶莹透明冰砖,羊肚分门别类铺在冰砖上,外用洁白细布盖上。客人要什么地方,切什么地方,切好一汆,蘸着作料吃,打二两二锅头,再来两个麻酱烧饼,既醉且饱,所费有限。姜圣人说,吃一顿水爆肚,转过身来再听段赵霭如有荤有素、亦庄亦谐的相声,真能消痰化气。只要吉祥园有戏,他的中饭就照顾爆肚王了。  缀玉轩主梅兰芳,艺绝一时。梅生于旧京,长在北平,但其先世,实为江苏泰县梅家堰人。故其饮食口味,偏重于南方者居多。梅自成名后,虽极力避免各方酬应,但推不开之大宴小酌,仍无日无之。渠与较为投契谈得来朋友相聚,不是城外春华楼,即是城里玉华台,两家口味,皆近淮扬。若遇知交小叙,则必趋恩承居。肆在前门外陕西巷,位于花柳丛中,小屋数椽,雅座仅只两间。后院辟地三弓,略置花木,暑天可在院内临时设桌,当风饮啖。柜上自承为粤菜馆,实际有几样广东菜,确乎够标准,堪称拿手,可是有几样北方菜,比诸致美斋、济南春亦不多让。味谙南北,食兼东西,故都一般会吃老饕,称之为"小六国饭店",恩承居原名,反而其名不彰。  梅至恩承居必点鸭油素炒豌豆苗,炒菜之油绝对用鸭油,毫无掺假。豆苗都用嫩尖,翠绿一盘,腴润而不见油,入口清醇香嫩,不滞不腻,允为蔬食隽品。另一味为蚝油鳝背,该居主人最嗜蚝油,每岁必由广东香山大批采购,用原装木樽运北平,故所用蚝油,确系香山所制极品。所用膳鱼,亦必粗细相等黄鳝,剔选切片,炒出上桌。鳝肉老嫩一致,不会有一块肉粗、一块肉嫩的情形。  日久,跑堂知梅大爷嗜此两味,每遇梅来,不等叫菜,即招呼灶上备料上菜,列为敬菜,不劳梅老板再点一遍矣。戏剧大师齐如山,亦有同嗜,对该居炒豆苗特别欣赏。每要此菜,必叫柜上到同仁堂打四两绿茵陈酒,边吃边喝。黄秋岳谓此菜配此酒,可称为"翡翠双绝",诗人吐属不凡,此一雅称,殊觉清新可喜。  抗战胜利,某公在上海红棉酒家举行忘年会,筵开两席,到者多为各界名流,兰芳亦与盛会。红棉素以选料精纯,称雄上海粤菜帮,客有知梅所嗜,特点豆苗一味,座客有曾吃过恩承居炒豆苗者,浅尝之下,以纸餐巾书"恩承翡翠双绝味,不许人间再品尝"十四字以示梅。盖八年抗战,花事凋零,恩承居早已停歇,翡翠烟冷,醰醰之味,只有寄诸怀想而已。  上海之炸臭干,芜湖之臭面筋,北平之臭豆腐,其臭虽一,其味各异。北平臭豆腐,均系店售,大多一间门面小铺,夏季雨后新晴,亦有小贩趸来沿街叫卖者,平素想吃臭豆腐,非辛苦两条腿,自己去买不可。  北平"真王致和",设在宣外西草场铁门,虽只一间门脸,而其牌匾则颇为讲究。柜台竖一立匾,朱书"臭腐神奇"四字,字各径尺,传系伊犁将军志伯愚某科任北闱主考,出闱时,值王致和来求墨宝,将军素嗜此味,即用朱笔书赠。都中父老相传,闱中朱笔,乃魁星点元之用,得之者大吉,从此臭腐乃成王致和金字招牌,生意兴隆,其他各家均莫能争。梨园中名武丑王长林最爱吃臭豆腐,谁家所制,发酵到家,味正而纯,到嘴一试,便能尝出,亦推铁门王致和为第一。乃子福山,某次与人聊天说:他的老人家,能做出一桌臭豆腐席。话虽近谑,由此可知臭豆腐亦可做出其他佳肴,惜此老早已逝世,令人徒然流涎三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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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楼  发表于: 2009-10-04   
燕尘偶拾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民国初年,在京津一带还不时兴吃烤肉,因为吃烤肉当时全讲究自己拌作料自己动手烤,随烤随吃才有滋味。现在台北吃烤肉连拌带烤都让伙计代办,作料浓淡,肉的老嫩,悉听尊便;烤肉支子离饭座八丈远,馆子怕烟燎子味熏了顾客,还用一个玻璃棚子隔起来。等肉烤好端上来,也不过微有热气,您想想能够好吃吗?  因此您打算吃烤肉就得自己来动手自己烤着吃。说真格的,吃烤肉的架势,还真是有欠文明。穿长衫的,必须脱掉长衫,挽起袖口;穿西装的一定要宽了上衣,解除领带,否则领带要是让火燎着,没有人赔的。烤肉的时候虽然不必一定一脚踩着板凳,可是也没有斯斯文文坐在铁篾子旁边吃烤肉的,除非您打算不要两道尊眉了。烤肉的吃相既然不太雅观,当初年头又比较保守,所以一般士大夫阶级,就不大愿意尝试了。  彼时吃烤肉比较冠冕点的地方,要算前门外正阳楼。此外就是推着车子串胡同卖烤肉的了,早先"烤肉宛"哥儿俩,就是推车子下街混起来的。到了民国二十年左右,民风渐渐开通,一下子吃烤肉大行其道,变成最时髦的吃喝。专门卖烤肉出了名的,全北京市一共有三家: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的"烤肉陈";宣武门里安儿胡同的"烤肉宛"("宛"读如"满");后门什刹海义溜河沿的"烤肉季"。他们三家各有所长,也各有各的主顾。  烤肉陈地势宽敞,招呼周到。烤肉宛支子最老,切肉、选肉都特别精细。烤肉季小楼一角,高爽豁亮,雪后俯瞰后海,景物幽绝,对着雪景,真能多吃几两肉,多喝四两酒。可是烤肉宛宛氏兄弟的老二,有一绝活,他能够一边切肉,一边算账。当时北平还用铜子,几吊几,几百几,算得是又快又准,不管有多少客人等着算账,他从来没算错过。后来不知道哪位仁兄替他大大的一宣传,愣说他有一架支子,是明朝泰昌年间的古董,到现在足足有三百多年了,支子老,油吃得足,肉不粘支子,因此肉烤出来特别好吃。大家受了好奇的影响,都一窝蜂拥到烤肉宛来吃,久而久之烤肉宛成了一枝独秀,不但盖过陈季两家,而且变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洋人到北平来观光,如果赶上寒冬腊月,烤肉宛也列为必"吃"的项目。  要说烤肉宛的座位,实在是有欠高明,把着安儿胡同西口,两间门脸儿的破瓦房,一进门靠南间斜对角放着两架铁支子,所谓明朝老古董的铁支子,一架叫东边的,另一架叫西边的。  在从前烤肉是只卖秋冬两季的,一交立秋,支子一升火,就有人赶着到烤肉宛抢先尝新去了。您一进门,宛老大首先问您东边还是西边,如果您说东边,他就给您记上东边,马上喊一声东几号,您就算登记上东边第几号了。甭管多么挤多么乱,绝对不会有窜号换号一类情形发生。可是排了号之后,屋里有破椅子破凳子,您要在烟熏火燎的小屋里等着。假如您有事出去一趟,或者到门口透透气,宛老大立刻喊声"销号",您再进去,号码重排,绝不通融。  敌伪时期,王克敏沐猴而冠,当了"冀察政务委员会"的委员长,虽然是日本人的走狗奴才,可是对待老百姓,依然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态度。有一天雪后新霁,王的爱宠小阿凤,忽然心血来潮,想到烤肉宛吃顿烤肉,尝尝是什么滋味。那种地方小阿凤如何受得了,可是王瞎子对于小阿凤向来是奉命唯谨怎能拂逆,于是带着随从保镖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直驰安儿胡同来吃烤肉。宛老大一看这种势派,知道来的是位大佬,于是赶忙过来招呼。王某当然是吃东边的,登记了东边的第七号,屋里地窄人稠,加上烟熏火燎,他们这伙子人马,自然经受不住,纷纷退出了这座破瓦寒窑,抽烟的抽烟疏散的疏散,有的躲在小包车里避避寒聊聊天。约莫过了半小时,再进到屋里看看轮号轮到他们没有。可是人家宛老大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老规矩把他们一行的号码,又顺序排下去二三十号。这一下可把小阿凤惹翻了,大发娇嗔,王瞎子一看宠姬火啦,跟着也大发雷霆,副官随从,自然狐假虎威,一个个横眉竖目,闹得不欢不散。正打算一拥而上把宛老大好好修理一顿的时候,不料人群里走出了一位大汉,此人姓吴名菊痴,早先不过是偶或登台票票戏,写写剧评的记者,可是自从华北一沦陷,有名的记者不是随军南下,就是藏起来不露面了。此地无朱砂,红土子为贵,吴是唱武生的票友,任何色彩都没有,他经新民会一拉拢,首先加入。  此人既无机心,头脑单纯,反倒成了文化汉奸里大红人啦。他一走过来,就冲着正发脾气的王克敏似笑不笑地开腔了。他说大东亚共荣圈最讲究新秩序,一切都要分个先来后到,我们几个人是同着日本宪兵队佐佐木大佐来吃烤肉的,也得挨着烟熏顺序等着,您要吃就请您往后排吧。王瞎子一看情势不妙,众多排号的吃客,又怒目而视,他知道众怒难犯,赶紧见风转舵,打了退堂鼓,率领手下一干人等,拥着小阿凤狼狈而去,烤肉也不吃啦。第二天华北地区大报小报,都隐隐约约刊登这段趣闻。当时有位记者叫张醉丐,文笔非常犀利,时常有尖酸俏皮的文章给各小报写方块,他把烤肉宛写成不畏强权的宛氏双雄。事隔三十多年,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既痛快又可怜又可笑呢。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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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楼  发表于: 2009-10-04   
华园澡堂子·西来顺褚祥(1)
http://book.sina.com.cn 2005年04月08日00:00 新浪读书

抗战之前,北平够得上叫清真教饭馆的,在南城有元兴堂、同和轩、两益轩、萃芳园,东城有个大名鼎鼎的东来顺,西北城就找不出像样的教门馆子了。广安门里牛街一带,住的多半是清真教人,遇有红白事,专门包办教门筵席的,大都聚居在沙栏胡同左近。  有一位世业厨师的褚祥,人都叫他“祥子”,不但脑筋动得快,而且口才也顶呱呱。没有几年,在跑大棚的厨行里,褚祥算是拔了尖儿啦。他最早在元兴堂学手艺,又在两益轩掌过厨,后来还在京汉食堂、撷英西餐馆学过西餐技术。他不单艺兼中西,而且眼光也看得远。他看准西长安街渐渐形成商业区,叫这个春、那个春的饭庄饭馆加起来就有十多家,可是唯独没有清真饭馆。赶巧靠天源酱园不远,有一家华园澡堂子收歇,铺底出顶。这个华园澡堂子,原本是一个高级澡堂子,比东西升平还要款式,只买单间没有大池,西跨院还有几间特别雅座,装有隔音设备。北洋时期长安街一带机关林立,财政部、交通部、盐务署、市公所、总统府都在这条街上。达官权要,有些不便公开的事务,差不多都到华园,找个房间去密谈。话没谈完,又不愿到饭馆去吃饭,就叫伙计到对面宣南春,叫几个菜来低斟浅酌边吃边谈。北洋时代结束,国民党中央机关随政府南迁,华园澡堂已经失去原有的天时地利,撑了不久只好关门大吉,褚祥就把整个铺底倒了过来,创办了一个新型清真饭馆——西来顺。  西来顺一开张,不单把两益轩、萃芳园的主顾拉过来不少,就连吃惯东来顺的老客人,也都要跑到西来顺来换换口味。其实西来顺的菜码比一般教门饭馆要贵一成到一成半,可是烹调方面,除品质保有清真馆固有的风味外,同时增加了若干新的菜式。  过去旧式饭庄,对于从外国引进新品种菜蔬如番茄、芦笋、洋芋、生菜,一律排斥不用,甚至调味的沙拉酱、番茄酱、咖喱粉、起司粉、辣酱油、鲜牛奶也坚决抵制。褚祥别出心裁,把黄焖牛肉条,加上咖喱,人人夸说比西餐馆的咖喱牛肉有滋味多啦。他用高汤把白菜心、茭白、芦笋分别蒸烂,用鲜牛奶一煨,这盘扒三白银丝冰芽,银团胜雪,大家赞香誉味,后来成了西来顺的招牌菜。  他家有一道鸭泥面包。把新鲜吐司切成寸寸见方骰子块儿,然后用香油炸透,要脆而不焦,不要让风吹凉;(他也卖挂炉烤鸭,大家都是吃皮而不吃肉的)把鸭胸脯嫩肉拆下来捣烂(注意用捣而不用切)用极热高汤煨好,盛在有盖儿不散热的器皿里,上菜时把炸透的面包丁倒入滚烫的鸭汤中,一声“哧拉”,比陈果老当年发明的“轰炸东京一声雷”,还来得吐馥留香。  褚祥有一道拿手甜菜叫“芋凸”,据他说是跟一位福建名厨学会了做芋泥而加以改良的。芋头蒸熟捣成芋泥,橘饼切成薄片垫底,铺上一层绿豆沙,放上加好油糖的芋泥,四周围上细豆沙,用蒸碗扣紧大火蒸一小时,以绿豆粉勾芡,淋在倒扣的芋凸上,起锅上桌。因为有橘饼,红条豆沙,明透柔香,比起单独芋泥又胜一筹啦。当年藏园老人傅增湘夸赞褚祥做的芋凸,是甜食中极品。老饕们在西来顺请客,总要点个芋凸来尝尝。  马连良在梨园行算是精于饮馔的美食专家。抗战刚一胜利,北平情形很乱,天上飞来的、地下钻出来的接收大员,有真有假,全都汇集平津。连良因为在沦陷时期,被迫参加“大东亚共荣圈”劳军义演,又到过伪满洲国去参加开国庆典,所以抗战一胜利,平时趾高气扬、出语尖刻的马温如立刻矮了半截,尽量跟各方面拉关系。他的多福巷寓所,每晚都是琦筵香醑,羽觞尽醉,变成了高级俱乐部。当时接收大员、前进指挥所各大员,每天晚上总要在多福巷吃完消夜才走。马连良因为每晚宾客云集,于是跟褚祥情商每晚西来顺封火后,他就到马家做顿消夜。褚祥的消夜时常花色翻新,大家大快朵颐。蟹黄烧卖、鸡茸蒸饺、鸡肉馄饨是最受欢迎的。前几天有位旅居美国的朋友回台湾来度假,他听人说,褚祥早于民国三十六年就去世了,旧金山厚德福餐馆有一位掌勺的,是褚祥的嫡传弟子。去年秋天我在旧金山,无意中走进厚德福就餐,不敢有什么奢望,目的只求吃饱而已。虽然只叫了一个葱爆羊肉,但见斜切葱段,肉片切得不厚不薄,难得的是用香油爆炒,火候恰到好处,目前台湾的北方饭馆或是教门馆子,还真爆不出这样滋味的羊肉呢。假如厚德福那位大师傅,真是褚祥的徒弟,就无怪有那么高的手艺了。  我所认识的还珠楼主——兼谈《蜀山》奇书  抗战之前,我治事之所,在北平西华门大街,靠文津街很近。各机关入夏季都改为上早衙门,午后是不办公的。我吃过中饭散步,日正当中,暑炎灼肤,总是到中央图书馆看书。风窗露槛,遥望北海,宫阙巍峨,金霓陈彩,绿荷含香,芳藻吐秀,灵台宽敞,暑气全消,当窗读书,真是赏心乐事。学友陈同文在馆内是专管珍本古籍的,所以《涵芬楼秘笈》、《四库全书》珍本,我都可以借出来阅读。馆内在不久以前得到以杨嘉训名义捐赠的一批释典道  书籍,约两百四十余部共一千多册(我知道武生泰斗杨小楼藏有不少道教经典符,想不到他晚年居然不声不响捐给中央图书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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