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电影的最好与最坏
王小鲁 2010-02-22 15:36:52
几个电影人设计了一个“金扫帚奖”,要选出今年最差的电影。他们给我一个电影名单,希望我参与评选。名单上由网络选出最差的几部电影和几位电影人,要求我在这个基础上继续选择。
最令人失望导演的名单是张艺谋、朱延平和陆川。我选陆川。我觉得《南京,南京》在调动观众的感受力时十分混乱。导演语不惊人死不休,看起来十年磨一剑,其实创作心态仍然浮躁,以篡改历史赢取话题。我曾与一个留日归来的“80后”一起看此片,当她看到描述中国人被侮辱以及被屠杀少女裸体的镜头时,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刮目相看的话:我觉得这不是关于战争的电影,好像是一部色情片。
最令人失望的影片名单包括《刺陵》、《南京》、《三枪》、《熊猫大侠》、《寻找成龙》。我没选择《三枪》和《熊猫大侠》。虽然我曾撰文批评《三枪》,但我觉得《三枪》从内部来看,它在意识形态方面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针对他所做的一些批评其实是针对电影的生产传播机制和大文化环境来进行的。现在只看电影本身,我觉得它还是有一些视觉快感,所以没有选它。从《红高粱》开始,张艺谋受到“后殖民主义”的批评,他被认为是面向西方的东方想像来塑造中国形象,从《英雄》开始他又被批评为专制君王唱赞歌。鉴于以往遭受的口诛笔伐,《三枪》则如同用漂白粉进行了漂白和消毒。张导演张开嘴巴,里面空空荡荡,原来他把自己的舌头给割掉了。“我这次可是什么也没有说!”真是令人诧异的表白。
评完最差的电影,恰好又有媒体希望我推荐今年最好的电影,国外国内分别一部。国内的我考虑到《春风沉醉的晚上》,可惜这个片子只在南京放过一次,我错过了放映。我信任娄烨的视觉传达和梅峰的编剧能力,但毕竟没看,不好评说。另外我觉得《风声》在叙事上还是不错的,但并不特别令我惊喜。于是就推荐了一部纪录片,毛晨雨的《神衍像》。其实在纪录片方面,我最想推荐的是赵亮和艾未未的电影,但是郝建教授已经在这个媒体上推荐过了,就不再重复。推荐《神衍像》的理由是它对最近20年来中国纪录片的纪实主义做出了一种超越的姿态。纪实主义也就是西方直接电影所秉承的手法,以“跟拍”为主要特点。并不是说超越了它就好,而是看它的超越是如何实现的。
本片在导演故乡拍摄,导演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当地的巫师,电影拍摄了他的父亲如何扶乩问事,盲老太如何讲述自己的历史。电影里,导演把村民口头传说中的神话人物都一一付诸泥塑并烧制出来。导演还无意中发现村民尊奉的大神杨泗将军并非村民所认为的忠臣杨四郎,而是宋朝起义军杨幺,杨幺在洞庭湖中自溺未死后被岳飞捉拿,导演把杨幺的沉船模拟制作出来,放在村外稻浪中。他以这种方法对村民的精神世界进行介入,乡村的生活现场就是他对话的场所。不管这个对话的效果如何,《神衍像》开启了一个新方向。
由于独立纪录片对直接电影手法的使用,这些年纪录片的“作者色彩”不强,不同纪录片之间多是素材的不同,在美学上没有很大差别。但是这些年纪录片的成就也正是体现在这里,正是导演们敬畏现实,放弃在现实面前的自我表现,所以他们为沸腾的中国社会建立了无数座坚实的档案馆。纪录片作者如同古代的采诗官,手摇木铎,行游民间,采集民歌,体会民情,功莫大焉。我推荐《神衍像》是因为他的美学努力和创新,若让我推荐具有厚重的社会价值和沉郁表达的作品,除了赵亮和艾未未的作品,最值得推荐的名单有《同学》、《克拉玛依》、《天降》、《算命》、《1428》、《我们的娃娃》……等等。
国外最好的电影我推荐了《阿凡达》。有人觉得我该推荐韩国的《母亲》和昆汀的《无耻混蛋》,我觉得这两部作品也非常棒,可惜我只能推荐一部。我推荐《阿凡达》不如说是推荐了它的技术,这种3D技术目前《阿凡达》将之开拓的最好,所以我很难把两者分开。当然这种技术早就出现了,记得我是在80年代看过第一部立体电影,此后零星看过几部,但立体电影一直给我不好的印象,它的叙事往往敷衍了事,它的技术也让我眼睛不舒服,只觉得那是奇巧淫技。《阿凡达》却让我觉得完美。
我和几位朋友就此切磋过,也有朋友认为这种电影不过就是好看罢了,别无深意,我还跟他们争辩了一通。记得前段时间我与研究电影史的陈山教授有过一次交流,他跟我谈到目前电影的最大话题是数字美学和3D技术对电影的冲击。我当时也反问他:难道谈论电影就只好谈这样的大制作和高科技?我们对于电影的写实的需求难道就不再重要了?看了《阿凡达》后,我觉得我的这个提问本身就是错的。
对于《阿凡达》所体现的美学,我们更多的看到了它和好莱坞的娱乐性、技术主义和视觉奇观的联系,我们忽略了它和纪实主义之间的深度契合。以法国巴赞为代表的纪实主义美学家希望电影是一种完整的现实主义。电影能逼真的模拟外物,还能复制时间,有声电影和彩色电影、宽银幕出现后,纪实美学的提倡者为之欢呼,觉得电影模拟现实的能力越来越强了。但电影学家爱因汉姆曾认为电影毕竟只是二维的,电影的艺术性只能在这个缺陷上体现和建立。但现在电影已经不再是二维的了,它的模拟现实的能力更为完备了,完整现实主义的神话越来越近。
如果以这样的技术来完成一些现实题材,比如贾樟柯以它来拍《小武》,可以想象它能带来更多的同情和同感。观众和电影之间的关系被立体技术改变了,我们看电影时的参与感更为强烈,失去了间离效果,以至于我们陷得太深,难以自拔,这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我对朋友说,如果这样的技术被希特勒的御用摄影师里芬斯塔尔用来拍宣传片,电影一定更具魔力和蛊惑性 。当然,淫荡的观众一定都觉察到了,如果用3D来拍A片,则可以营造一个活春宫,必然更能满足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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