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在上海生活,有生存紧迫感。到处都是钱钱钱,到处都听到钱钱钱,这个钱不是元角分,而是动辄几十万上下。
朋友买了辆车,我问了一下养车要多少钱。他说:“零零总总加起来要三千出头一个月。”
我替他算过上海生活的帐,养车三千,养房子3000,养孩子3000,吃饭购物娱乐3000,一万块月收入在上海的生活还满艰难。
我不好直接问他收入多少,但我相信在上海这里,收入过万的还是不多见的。当然,我可能很落伍,已经老土了。隐形收入加显形收入,也许这个价位的人占很大一部分。
其实,穷人也有穷人的乐子。这里许多弄堂小巷不起眼的临街小店里,卖的所谓外贸服装出口转内销,样式比较老旧,但做工还是满精致的,一块鲜红的牌子挂出“泣血大甩卖”,一套睡衣才18块,一床被套才20块,虽然难看点,一点也不耽误用。一看到这样的牌子我就哭笑不得,万一出口了没转内销,消费者不就是国外的我们吗?
菜市场里,果菜刚刚采摘下来,新鲜到叫你闻到土壤的气息,三两块就可以烧出一天的饭菜。
若是那些依旧住在老房子里的巷口居民们,也是乐呵呵的,跟弥勒佛一样喜笑颜开,并不觉察出有什么生活的遗憾。即便没有装修一新的房子,也可以听见街头巷尾闲谈:“快了快了!马上就要拆迁到这一块了。别看我那套小房子,就屁股大一圈,只要一拆,没有个3,40万我是不动的!看不出哦!我也是资产阶级!”活着,就要安慰自己,就要有个盼头。就算是阿Q精神吧,也过得逍遥如神仙。
我家在淮海路附近还有一套老房子,劳工很怕住那里,没有自己家的厕所,要倒马桶坐痰盂罐,无论多晚,哪怕打车,他都要回浦东新家。而我则与他相反。我特别喜欢爬上那个阴暗的石窟门阶梯,颤颤悠悠的,听着脚下楼梯吱呀作响,爬到一半就有阁楼上野猫拉的屎尿的气息扑鼻而来,整幢小楼弥漫着典型的旧上海的味道。
一幢三层小楼里,犄角旮旯塞满了几户人家经年不用又不舍得丢掉的瓶瓶罐罐,一楼半亭子间的老伯伯因为房子小,没光线,总开着户门面对楼梯,一听见动静就伸头出来看,用带着上海口音的普通话问我们:“回来啦?吃过了筏?”
家里的窗帘永远是低垂的,而我总喜欢一进门就挑开。母亲说,一点私密性也没有,关上关上。
我就不。我愿意看见对窗二楼的小女孩隔着窗户拿根小木棍逗我家窗台上的鸟,而另一间屋的中年男人提溜着二胡闭着眼睛在一片喧闹中悠闲拉琴。三楼的老爷爷在只有一步宽两步长的晒台上来回踱步,走两步调一个头,却感觉象是在静谧的丁香花园里散步。
楼下阿姨在天井里将裤头汗衫挂起,仰头跟我打招呼说:“好久不见啊!这次来住几天?”边说边提醒我当心当心,棒头戳到你眼睛。那根特制的晾衣竹竿,举起来需要力拔千斤,而长度则可以直达二楼的窗台。在这市井小巷中间,这种不显山不显水的练家子随处可见。几十年的臂力训练,可以收挂衣衫几十件,脸不红气不喘,谈笑间已将手里的活利落干完。其精准度已经达到无须抬头瞄准,随手一挂即上三杆,叹!
石窟门靠近闹市区的小房子,特有生活气息,与城市周遍的高楼大厦相比更代表上海。虽然这样的景观在一天天减少,也许终有一天不见。窄窄只有手臂伸展开宽的石板小巷,只留在老照片和我的记忆里。
居住在这样一个城市里,不同的阶层,交汇在一起,各自打出自己的节拍。敲出悠扬清脆的快慢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