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鲁特
来源:环球博客鲁特的个人空间
没有人说得清金边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它不是赌城,却人人好赌;它禁止色情,却到处弥漫着淫靡的气息;它甚至拒绝Kala OK,载歌载舞却充斥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他贫困寒酸,却张扬着纸醉金迷;它应该是一个青涩的少女,却在举手投足间洋溢着万种风情……
我想,尽管有种种的禁锢,比如宗教的、传统的、法律的……都无法阻挡金边成为一座开放的城市。
(一)
纽约大酒店在金边也是小有名气的,尽管建筑及内外装饰格局十分的普通,相对于近年崛起的那些豪华酒店其客房也显得有些狭小、古板,却因为坐落于金边最繁华的莫尼旺大道中段那片区域,市景繁华,出行方便,而且价格也较为便宜,便使到那些自助游的外国游客格外的青睐。
我的朋友老虎就下榻在这里。
上海女孩林菡也下榻在这里。
是纯粹的偶然性。
林菡的右手无名指戴着一枚精致的钻戒,一缕清亮的晨光从窗口泻入,柔柔地撒在她的桌台上,那只纤洗精巧的手沐浴了晨光,显现出诱人的柔美。
那只钻戒便在此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讲璀璨之光。
我当然是买不起钻戒的,记者这职业也就是凑付着裹腹而已,不过我略略知道些切面与光泽的关系,钻石的价值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切面的工艺及钻石硬度,仅次而已,至于其美饰效果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样的想法近似于那个吃不着葡萄的狐狸。
金边鲜见戴钻戒的女人,金边的女人更钟情红的、蓝的、绿的、白的宝石,而且是戴在若干个手指上,而且每个戒指上会镶嵌上若干个宝石,五彩缤纷的令人眼花缭乱。
我知道那种在金边的女人手上随意可见的白的宝石和一种被称为意大利工艺玻璃的饰品,在我这个阶层的人眼里与钻石并无太多区别,但现在,我对晨光中的这枚钻戒的品质确信无疑,因为我正面对着一个超然绝俗的女人。
真的很庆幸这天早上应邀陪老虎在纽约酒店的餐厅吃饭。老虎是我的朋友,因虎头虎脸,由天生胆大而得此绰号。五年前的那个迎春花悄然开放的时节,我毅然决然离开养育我的土地只身漂移金边,而老虎则揣着他做包工头辛辛苦苦赚来的几十万人民币去了大上海。凭借山东人特有的坚忍不拔在上海房地产领域打出了一片天地。在我的再三邀请下来柬埔寨进行考察,希望发现商机。
她就坐在我们旁边,穿一件宽松的淡紫色束腰连体衫,前襟的一侧锈着一束洁白的樱花,不对称间流露出独具匠心的设计风格,也张扬出主人的审美意识。那条束腰的带子在侧面随意的系一个抽结,如同一只栖枝的蝴蝶。这只蝴蝶随时会悠扬而去吗?不会的了,不过因了这只蝴蝶,那流畅的形体线条就不能不让人注目。那份简洁、那份轻颖、那份闲逸、那份恰到好处的点缀,无不透出着清新、雅致,令人赏心悦目。
显然这是属于睡衣的那种,或许是属于休闲装之类。不管怎么说,把睡衣或者休闲装穿出一种风景,至少说明这个女人的不俗。
餐桌上残留的水晶虾饺及果汁杯意味着她已享用过清淡的早餐。
她漫不经心地瞥我们一眼,十二万分优雅地用纸巾擦拭着嘴角。
老虎的目光频频往她身上扫描,美艳的女人容易让男人想入非非,这很正常。况且她显然用过香水,淡淡的,却丝丝缕缕凝结着年轻女人特有的肤香,浸润过来,肺活量就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扩展,一种莫名的惬意弥漫着,如同盛宴上打开的一坛百年甘醇。
我情不自禁地抽抽鼻子,很贪婪。
女人放在桌上的电话响了。
“哈喽,阿拉……”
声音珠圆玉翠,我却一句也听不懂,但那声“阿拉”无疑就是上海或上海周边地区女人的籍贯证明。
我知道许多人对上海人颇有看法,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上海人总是自以为是的卖弄他们的方言,至少老虎就持这样的观点。
“诶……是上海人。”
老虎似乎很失望。我相信仅仅是语言还不至于令到他如是的神情。
上海人怎么了?我极少接触上海人,真的不清楚那个号称东方明珠之城里的人是何等性情,我宁肯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现在看到的是一个绝对正点的靓女,明丽清秀,洒脱自然,就像老家锦秋湖初夏时节的荷花。
其实老虎也未必真的了解上海人,尽管他在上海拼搏了五年多,就如同我在柬埔寨上下求索了五年多,由于骨子里凝聚的家乡情节太多太坚固,总是以自己的意识形态去观察周围环境,形成了融入当地社会难以逾越的障碍。时间跨度越大,越觉得自己很了解这片土地了,便常常是一副煞有介事老于世故的姿态,其实更多的是人云亦云。比如,许多在柬埔寨的中国人常常埋怨柬埔寨人懒惰,我也有这样的观点,但是,当有一天我看到十个柬埔寨人在足有四十度的高温下仅用了两个小时从货车上卸下了四十吨水泥,而那个来自中国台湾的老板付给他们的仅仅是每人一美元的工费。
有这样懒惰的民族吗?
全世界哪里都有吝啬的老板,同样,全世界哪里都有勤劳的百姓。
老虎对上海颇有微辞,从他来柬埔寨的第一天时我就领教了。上海话听不懂,讨厌;上海人喝酒扭扭捏捏,讨厌;上海人以貌取人,讨厌;上海有太多贪得无厌的官员,讨厌……总之上海有太多的对他不起。
但上海让他如鱼得水般赚成个正午的太阳。我不能不相信上海人的包容与慷慨。
林菡继续着她的“阿拉”,而且顾盼生辉,神采飞扬。那电话显然是一个男人打来的,通常来说女人对女人用不着娇媚的神情与甜婉的腔调。。
第一次领略这让我听来云里雾里的上海话是如此的清丽婉转如莺吟燕语,
女人这种时侯大多不会去留意别的男人,这是女人与男人的不同之处,让我耿耿于怀的是她边打电话边不知从身体的某个地方摸出一包中华牌香烟,老虎说那是最新款的十只精装货。用戴了钻戒的那只纤纤玉手灵巧地撕开封口,抽出一只,然后她转脸抬手万分优雅又有些颐指气使地向我做了个借打火机动作。
我和老虎如同接到指令,迅即双手在身上搜索,我率先摸出打火机,奴仆面见主子般趋身向前为她点火。近距离使到嗅觉的灵敏发挥到极致,拨离烟气香水,她肌体的脂香令我心旌神摇。而睡衣的V字型领口极大,又前倾着,先是看到那片丰腴的洁白,触电般收回目光,却又极其不甘心地望下去便是蕾丝文胸裹不住的丰满与挺拔。一瞬间,只是一瞬间,领略到的却是一个艳丽而眩目的世界。
她扭转了身体,把那头披肩的乌发对着我。
我坐回原处,压低嗓门对老虎抱怨:“连声谢谢也不说,她当她是谁呀?慈禧太后吗?”
老虎睨视着我,讪笑道:“这就是上海人的精明之处,她很清楚你的意外收获远远大于那声谢谢。不是吗?”
“我是无辜的,问题出在她的衣服。”
“但眼睛是你的。”
“嫉妒了?”
“当然,毕竞机会难得。”
“你更厚颜无耻。”
老虎在生我的气,可这能怪我吗?谁让他动作迟钝。这种时侯是需要争分夺秒的,一则女人期待着,二则有对手竞争着,我懒得与他计较。
老虎诡谲地眨巴着眼,说:“这个女人与我同机来金边,住同一家酒店,现在又同在一起吃饭,这么多的相同之处,是不是预示着我和她之间要发生点什么?”
“美得你。”
“嘿嘿,你不懂,上海女人……哈哈哈,哥们领教过了。”
老虎显然有点自我陶醉。一个房地产新贵、爆发户,领教过女人又有何难?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不过我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你是不是象洋鬼子看中国人似的,全是一个模样。上海女人也有她的普遍特征。”事实上中国人看洋鬼子不也是一个模样吗?那个明星玛丽莲·梦露把西方人迷得如痴如醉,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瓷娃娃。
“上海女人档次分明。”老虎盯着女人的睡衣,肯定地说:“这个女人的气质非同寻常,你看她衣着、发式,你再看看她那双小巧玲珑的手和脚,整个一工艺品,这些是装不出来的。”
“ 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注意到她在桌下面叠压在一起的脚的确很精致,白润的皮肤下那一条条细微的青脉曲线柔美,阿娜多姿。微微并拢的脚指红润丰滑,柔若无骨。见多了金边女人粗糙的大脚,而且大多把指甲染成紫红或青蓝色,扫一眼就起一身鸡皮疙瘩,乍见这双脚,倒真的是心愉神畅。
“这样的女人一个顶一万个廉价货。”老虎竖起大拇指在我眼前晃动着:“你别直楞着眼看我好不好,你这样神态,让我想起老家不开窍的榆木疙瘩。”
我当然不是榆木疙瘩,我本来什么鬼疙瘩也不是。但我承认我已经不习惯这样直白露骨的谈论女人。
“不明白?”老虎揶揄道:“优秀的女人只要拥有一次,就足够你回味一辈子。”
记忆中山东的男人在图谋不规时一般不会拐弯抹角,或者说不善于用一些有品位的语句去谈论女人,毫无疑义是上海(女人)改变了这个粗犷的汉子。
让人回味一辈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女人。
太深奥了。
老虎对女人评价的标准与我差不多,眼前这个女人显然算得上优秀了。
在金边做记者和做孙子差不多,做孙子有资格去拥有优秀女人吗?我不无自嘲地笑了。
“二位先生是山东人吧?”
她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一边关电话,一边面露愠色地望着我们。
场面有些尴尬,我逃避着她的目光,扭头望着从花梨木楼梯上走下来的一个不太容易分辨年龄的白种人,大概不习惯酒店房间里带卡丫的拖鞋,干脆避过卡丫斜穿在脚上,下楼梯时显得很不自然,那样子颇为逗笑。
老虎则不以为然,讪笑说:“美女对山东人有成见吗?我们可是刚刚借过你火呵,而你吝啬到连声谢谢也没说,上海美女就这个性啊?”
反守为攻。老虎不愧为久经考验。
“哼!”美女半嗔半娇回敬:“你充其量算个山东制造,你的朋友不觉得你身上已经充斥着上海熏火腿的味道吗?”说吧,婉然一笑,起身款款而去。
“上海熏火腿”!真是绝妙的比喻,我紧抿着嘴不使自己笑出声来。老虎摇摇头,一脸的恼羞成怒。
楼梯上,那曲线玲珑的身体在垂滑的睡衣内似隐似现摆动出万种风情。我近乎贪婪地跟踪欣赏着,突然,她停下脚,冷不防扭头与我的目光不期而遇。那目光透彻而凌厉,一瞬间就把我灵魂深处透视得淋漓尽致。我想躲藏,因为怯懦在那一时刻我相信自己一定是一副猥琐的模样。她却冲我莞尔一笑,以清丽的嗓音坦诚地说:“谢谢你的打火机。本小姐林菡,上海人,我喜欢山东人,尤其是那些没有经过熏染的真正的山东男人,也许我们可以做朋友,如果你不反对。”
我简直受宠若惊,匆忙应道:“很期待呵,很期待。”
林菡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很期待呵,很期待。”老虎酸不拉及模仿着我的腔调。
(二)
金边不乏穿着睡衣招摇过市的女人。
我却莫名其妙地很介意林菡着睡衣于众目睽睽之下。
总是有一种原因的,我想。是上海女人的落拓随意吗?冥思苦想而不得答案。
男人大多对探究这类似乎很无聊的事情乐此不疲,其实,穿睡衣怎么了?妨碍谁了?相反,作为一种点缀,林菡为这座酒店,甚至为万花筒般的金边带来了异国特有的风情,至少她使生活在这里的一个男人耳目一新,或是砰然心动。
这多好啊!我念念不忘,直到几天后在一个挺特别的地方与林菡不期而遇。
老虎明天回国,在金边的最后一个晚上,他不甘寂寞要去赌船碰碰运气。为防备上瘾收手不住,我强烈建议每人只带一百美元。我记得澳门有个赌王用一百美元一个晚上赢得一百五十万美元。赌这玩艺全靠运气,如果上帝特别祝福你,什么奇迹都会发生。
赌船就停泊在金边四臂湾百色河源头岸边,是金边唯一的合法赌博场所。
其实,去了赌船我才知道输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邂逅林菡,我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
老虎说我这叫重色轻财。
确切说是林菡先看到了我,她就坐在一张围了七、八个男女的赌台前玩全家乐,后面还围着七、八个观战者,其实这些人也是赌家,差不多囊中空空时或本来赌资可怜,自觉没有资格坐在台前丢人现眼,便屈尊于后面看准谁的运气好就跟着押一、二个筹码,这些人中不乏职业赌家。林菡有钱,有钱的女人在赌场里更有一番别致的风采。
她朝我莞尔一笑。
毕竞我给她点过烟,我想。
林菡穿一件宝石蓝连衣裙,领口的地方有一个白色花结,因了这个花结,谁也别想再从那里望下去。当然,这丝毫不影响你看到那高耸的地方时想入非非。宝石蓝是一钟很清丽淡雅的颜色,她白皙的面孔在衣装衬托下更显得娇嫩明艳,漾溢出青春的魅力。
我忽然想起晋朝陆机《日出东南隅记》里的一句话:“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女人的诱导力真是不可思议,能唤醒男人沉淀了几十年的记忆,并且是如此的恰如其氛。
秀色可餐,我却只能朝她点一下头,象个绅士似的。
她身旁的方脸中年男人乜斜着她,然后眼皮向上一挑,蛤蚂觅食般与我对光,极不友好。
我哪儿着惹他了。
老虎拉我去玩转骰子,他不懂全家乐,我也不懂庄家贤家怎么赢,尽管林菡让我留恋,毕竞一百元赢一百五十万元更有吸引力,而有了一百五十万就不愁身边没有林菡这样的上海女人。记者这个职业使我深刻领悟这个世界只要有钱连鬼都抢着给你做孙子。
我坚信人的一切自由神明掌管,包括财运。我渴望拥抱财富,但我不知道神明此间是否喜欢我,如果神明能象林菡那样冲我莞尔一笑,赢个天翻地覆岂不易如反掌?
老虎把百元筹码换成二元筹码,天女散花般押上去,我则把百元筹码押在零上。
“干吗呀?”老虎极为不解。
“那是上帝的位置。”
“小心上帝踢你一脚。”
上帝真的踢我一脚,那粒骰子在恒速旋转的轮盘里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零槽。
输光所有筹码的老虎目瞪口呆,其他人则发出一阵惊慕的呼声。
我把赢来的三千六百美元筹码放在老虎面前,说:“我们正式成立合资公私,要把上帝的恩典发扬光大。”
并非我大气豪放,实在是得来太容易,这当然是好兆头,我难一抗拒好兆头之后的更大诱惑。
我们开始下注,每次选十个数。几番较量,筹码所剩无几。老虎建议兑换成小筹码,我正犹豫不决,就听后面全家乐赌台传来一个女人懊悔万分的一声怨叹,接着是男人们后悔莫及的一片吁声。扭头看去,林菡向我姗姗走来。
她输完了最后一块筹码。
她说她认为一条龙下来该到龙摆尾的时侯了,把筹码全部押了上去,结果龙愣是不动。
我对她的话懵懵然,却清晰地知道她像与我上个世纪就熟识了似地坐在我身旁,鲜藕搬细嫩光滑的前臂靠在我黑黢黢的臂肘部微微蠕动,那份温情与柔韧的活力就慢慢地把我浸染。
我坚持用百元筹码下注,林菡的到来令我陡然生出一股豪情。
“那个方脸男人是谁?”趁骰子还没落下,我想知道些她的具体情况。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个赌棍。属于输钱开发票,赢钱归自己的那类人。”
“哪类人?”我明知故问。
“共和国的败类。”
“她好象挺呵护你。”
“是吗?”她故作惊讶地歪着脑袋瞅着我。“我真是受宠若惊。被败类呵护,相信那感觉定是美妙无比。可能本小姐太愚钝,具然······嗨,我们干吗为他费口舌,无聊。”
她以关怀备至的语气建议我少下注,并伸手把我叠放的筹码拿下。我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但无法抵御她讲话时的婉曼以及如兰的清馨气息还有那双妩媚的目光。
老虎极想与林菡搭讪,却苦于隔山打鹰,就用脚踢我,悄声说;“你艳福不浅。”
我不理他,整个人却美滋滋的。
这一盘我全军覆没,庆幸的是她为我减下几个筹码。老虎则押中了一个数,面对赢来的一大堆筹码,终于把持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男人其实最容易满足,在金钱堆里摸爬滚打已久的老虎也是如此。这正是赌博的奥妙与魅力所在。
林菡不失时机地向我借两个筹码,这是赌场司空见惯的事。我不能不满足她,毕竞她的到来既为我们带来好运,又为我们减少了损失,男人在春风得意时大多不会吝啬,况且在我看来她差不多就是个天使。
你会拒绝天使吗?
我伸手从老虎前面堆积如山的筹码中拿过几个递到她手上。老虎嘟囔了句什么,以示不满,我懒得理他。
林菡面露羞涩,却毫不迟疑接过筹码,数一下:“正好二百美元,我会还给你的。”
“不是还给他,债主在这儿呢。”老虎语气生硬。
林菡一怔,有些局促地说:“那我不借了。”
“林小姐啊,没有钱打个招呼就行了吗,来来来,我给你。”
不知什么时候跟踪过来的方脸男人居然伸手去拉林菡的手,林菡瞥我一眼,手藏到身后,不卑不亢地说:“我累了,想回酒店。”
老虎这时拿起五百美元的一个筹码交给我,咬牙切齿地说:“给她。”
方脸男人感觉阵势不对,知趣地转身离去。
赌场就是战场呵!这是哪位名人的名言。
林菡不无感激地望一眼老虎那宽阔的后背,与我对视一笑,并没有要那个五百美元的筹码,转身向那张让她血本无归的百家乐赌台走去,那里已经没有了方脸男人。
他居然不换张台子,这个执拗的上海女人。
(三)
老虎又一次押中,得意的笑声象公鸡报晓,当然不是指声音,尚若谁的笑声那般“咕咕喽”,一定是发生了品种变异。我指的是效果。
被唤醒了的不下十人,而且大多是女性。
呼拉拉围上来,带着烟味、酒味、汗味、香水及洗发素味。一个酥胸半露的女人先是贴在老虎身后,即而坐下来,挥手招过侍女要来两杯咖啡,亲手加了糖与奶,极其自然地递给老虎一杯。老虎大概鲜见这种阵势,有点受宠若惊地连声说着谢谢,接过杯,轻啜一口,开始与她用目光交流思想。
我用脚踢他,他不理,再踢,他悄然把腿拿开,就踢到女人的腿上,不知具体部位,感觉软软的,女人“哎约”一声,亦嗔亦媚地睨视着我。
“不好意思。”我最怕与女人对光,这大概叫一物降一物。
“是不怀好意吧?”女人的声音清脆而有质感:“我踢还给你。”
果然就伸过腿来,把那肉都都的脚搁在我的膝部,我触电般躲开。女人嘲笑着伏在老虎的肩膀上。
赌场里的女人并非个个天姿国色,但也可说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因此,赌场亦是男人猎艳的理想去处。我踢老虎,就是怕他把持不住被美色迷住,带回酒店没关系,把AID带回家就不那么美妙了。
我一番好心被老虎当成驴肝肺,他一脸的洋洋得意。
女人得到老虎的默认,当仁不让地抓起骰子下注。我不便阻拦,又用脚踢不得,就拍他的肩。女人看到了,警告我赌场有赌场的规矩:“拍拍肩输一千,摸摸腰赔三遭,踢踢腿遇穷鬼,瞪瞪眼去无还。”一口上海腔。
我只有老老实实。
果然就输了,三十七个号,押了三十个,还是输了。
女人瞥我一眼,老虎也瞥我一眼,两人鼍鸣鳖应栽赃于我。我恼羞成怒地回敬他们一眼。
老虎说:“又瞪眼,还嫌输得不够。”
女人说:“我没看见他瞪眼,风水无损,这盘我来押。”女人一边押一便念念有词:“我是八零年六月一日出生,就押八、零、六、一。六一是儿童节,希望之节,一定大吉大利。”
真的在一上中了。女人喜形于色,伸手对老虎要奖赏,娇气娇声。老虎随手给她五个筹码,说:“连今晚床上的钱也给你了。”女人就抱住他的胳膊作小鸟依人状。我想,如果赌台是张床,她会立马爬上去。
身后有个扎马刷小辫百媚千娇的精巧女人也伸过手来,甜甜地说:“恭喜大哥发财。”
老虎回头瞧她一眼,拿起两个筹码放到那只白润的小手上。然后对她说:“我就喜欢你们上海女人,灵秀,大方,有情调。”
我有些错谔,那天早上初次面对林菡时,老虎分明表现出对上海女人满有成见。
“那我今晚追随大哥了。”说着,黑T恤紧裹着的丰满胸脯就在老虎的虎背上挤变了型。
“我有了。”老虎狡黠地朝我笑笑,阴阳怪气地对她说:“如果小姐不嫌弃我这位朋友,你今晚就跟他走了。”
谁嫌弃谁呀?我有点恼火。而她显然知道我们是一伙的,妩媚地笑着靠过来。
想到记者那可怜的薪水,我为那些筹码心痛的要哭,一个就是一百美元,相当于我一个月的房租加生活费,就这样仍了。但我不可能阻止老虎挥洒怜香惜玉的情怀,扫他的兴。相反,我必须用一种欣赏的甚至纵容的目光和表情面对这一切。情场也罢,赌场也吧,游戏而已,何必较真,况且本来就是来玩耍的。只是我不能接受这个女人,并非做正人君子,想到他们如同割韭菜般更换男人,一茬又一茬的,实在倒胃口。
老虎说:“玩游戏而已,反正是赌场老板请客。况且都是龙的传人,我们不要就会被别人拿去遭踏。”他转向半露酥胸的女人,问:“我说得对吗?”女人只笑不语。他又转向精巧女人,关切地说:“你娇小鲜嫩象二月桃花,哪里经的起蹂躏。”
女人被我拒绝有些尴尬,一只手却仍放在我肩上,她回应老虎的话:“还是这位大哥体贴人。不过,你可能搞错了,我可不是路旁野花随便采。你说是不是,兰子。”
她称半露酥胸女人兰子。
兰子刚下完注,正聚精会神等骰子下槽,有一搭没一搭回应:“阿玲可是厅台上的吊兰啊,刚刚甩了一个金钢钻呢。”顿一下,环顾四周,补充道:“就是那个方脸的老板,听说是上海盛鑫集团的常务副总呢。怎么样,档次够高吧?”。
这时侯林菡来了,宝石蓝连衣裙外披一件牛仔服。大厅内冷气强劲,她显然来赌船前就作了充分准备。
我立时嗅到一缕熟悉的馨香,是发自她的身体。情绪在那一瞬间变的出奇的平静,然后就象被柔风吹过,泛起粼粼清波,久久不息。
她伏在我的耳边悄声说;“手气不错呀,艳福也不浅。”
“是呀,不错。”我问;“你怎样?”
“托你的福没输。”
“你挺顽固呵。”
“跟山东人一个德性,不撞南墙不回头。”
她的气息吹在耳朵上痒痒的,我好想抚摸一下她的清丽脸蛋,好想让她再坐在我的身旁,但她没等我集聚起足够的冲动勇气,对我诡异地一笑,转身韵律有致地扭动腰枝款款而去。
骰子落下来落成一片叹息。
阿玲搜寻着离去的上海女人的身影,骂道:“又做婊子又立牌方,谁不知道出没这里的上海女人,一身骚气?装什么清高处女。”她把输钱归罪到这个无辜的同乡姐妹身上。
“你们认识?”我问。
“谁知道是从上海那个旮旯里钻出的狐狸精?”
这好无疑问是嫉妒心在作崇。我轻蔑地冷笑一声,懒得再去理这个俗不可耐的女人。
(四)
老虎一无所获地回国了。
他不适应这里的游戏规则,无论是商业的,还是玩乐的。他骨子里的耿直使他难以招架这里无处不在的尔虞我诈。他戏称自己在上海能变成美味熏火腿,在金边连一碗瘦骨果条也成就不了。
旱季姗姗来迟,凤凰树开始凋零,遒劲的枝干裸露在炙热的阳光下,以其特有的倔强孕育着新的生命。
林菡在电话里约我晚上去朱丽婭酒店吃自助餐。我对自助餐不太热衷,但我乐于接受她的邀请。傻瓜才会拒绝与一个有着沉鱼落燕之貌的女人共进晚餐。
那天晚上我们两手空空离开赌船时,天使林菡正坐在休憩间沙发上悠然自得地喝冷饮。她瞄一眼一边抱着一只老虎胳膊的兰子和阿玲,冲我颔首一笑,说她在等感觉,问我们要不要一起等,然后就安慰我们别沮丧,男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输这点钱算什么,况且至少本钱还在,只不过暂且寄存在她那儿。
记不得什么时侯告知过她我们只有两百元的本钱,男人兴奋的时侯往往嘴巴漏水,难怪FBI和克格勃要培养大批女特工。当然,面对拉登那种有严重性别歧视的回教极端分子,女特工也难奏效,否则就不会有“9.11”事件,但我不是拉登。
我越发觉得这个明艳靓丽的林菡象个天使。若不是天使,怎能懂得赌博需要等感觉?赌船前仓改成的赌博大厅里的数百个赌客,上海人至少占五分之一,而女人的比率远大于男性。上海至金边每周两班往返飞机,把上海与金边的距离拉近到不足四个小时。来金边对许多上海女人来说,就象去逛南京路的时装店一样容易。不过,在金边赌场里找感觉一定与在上海时装店找感觉有天地之别。
阿玲说:“她拿走你的钱还会还给你?鬼才相信,瞧她那德性,还等感觉呢,等她个头,她大概喜欢洋鬼子,大家伙才能填满她。”
“方脸的不大吗?”兰子戏谑道:“吃醋了吧?可惜了你那片肥沃的稻田了。”
这个饶舌的兰子令我怒不可遏,真想大喊一声叫她闭上乌鸦嘴,但看到老虎与她的那份亲热劲,又不忍心扫他的兴,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女人得罪朋友,不值。
不过,从这个饶舌女人嘴里,我大概了解到是林菡乌占鸠巢,难怪她对林菡横眉冷对。
朱丽娅酒店的丁字型自助餐厅在橘黄色灯光中显得恬静而温馨。
人不多,她背对着门道静静的坐在靠窗的一张餐桌前,一只手支在洁白的桌布上托起那张若有所思的脸。柔顺的长发从颈项一侧拢向前面静静地垂下来,侧面望去,那简直就是一道秀丽风景。
我突然觉得自助餐这种形式非常好,你不用去领略推来让去盛情难却的那份不自在,至少你不用担心有人会把你不喜欢的东西硬要挟给你,也不用担心因为你懂得尊重别人而不给别人挟菜被误会为不热情不懂事,尤其是与一个你还不熟又极想与她相交的美丽女人共餐时,再没有比自助来得更得体、更恰当。
我们各自吃自己挑选的食物,漫不经心的谈些与己无关的天下大事。
“拉登会被美国抓获吗?”她问。
“抓获又怎么样?抓获拉登又会出天登、地登。”
“碳疽病会传到柬埔寨来吗?什么抗生素能治碳疽病?”
“生死有命,上帝叫你死,得不得碳疽病都会死,抗生素救不了你。”
“你迷信。”她面露愠色,旋即以欣悦的口吻说:“你坦诚有余,情趣不足,是典型的北方男人性格,属于本姑娘喜欢的那类。”
“上海这类男人多吗?”
“上海旮旮旯旯是一副娘娘腔的男人。精于算计,唯利是图。”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想起被阉了的太监就一副娘娘腔。
吃完饭,我想我该道声谢谢走人了。她从手包里拿出两张百元美钞以不容推辞的神情递给我。坦然自若地说;“还赌债。利息以后算,总要留一点想头呵。”
“赢了。”我知道没有推辞的必要,接过钱。
“输光了。”她羞涩地微微一笑,说:“我触了霉头,总是把握不住感觉。”
“那你现在哪来的钱?”
“ 国内寄来的。”她明亮的目光变的暗淡,可怜楚楚。我知道赌船上有一钟“西联汇款”服务,最快两小时内就可贴现。另外也有一些本地的富婆专在赌场放高利贷。我当然也知道赌场里的女人还有另外的来钱渠道,但我宁肯相信她的钱有正当来路,只不过为她沉湎于赌场而忧虑罢了。就在我寻找适当的语言要对她作些劝告时,她突然嗔怒道:“我为什么回答你这个问题?怎么来的你管的着吗?”
女人的脸就象金边雨季里的天,说变就变。
我没说对不起,也没有对她不起的地方。我不是上海男人,养育我的那个环境告诉我男人在自己无错的时侯要勇敢说不,否则就是熊包,在女人面前亦然。当然,生活告诉我,许多情况下说不就意味着利益的丧失或是机会的消亡,但我从未想过要改变自己,改变就是背叛。这是山东人的顽固不化。
我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漠然地望着她,确切说是望着她因头发拢向一侧而完整暴露在灯光下的那只耳朵。女人生气时唯有耳朵赏心悦目,因为耳朵没有表情。
我们沉默着,对峙着。
“嗤!”她首先打破平衡,唇红齿白灿烂地笑了。
“你这人好有个性呀。”她迅捷地抚一下那只耳朵,以圆润柔美的声音说:“你的这对小眼真让人受不了。”说完起坐转身大步流星顾自离去。
“我的小眼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地望着她的背影,牛仔裤把她丰圆的臀部曲线勾画的淋漓尽致,那翘起的部分随着脚步的迈动而有些夸张地颤抖着,我开始想入非非,直到服务生过来结帐,忽然记起应该是上海女人买单的。
我被涮了,很多男人被女人涮过。我一边掏腰包,一边自嘲地笑着摇摇头。
(五)
我属于比较丑的那类男人,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我谈恋爱的那个时侯,人们称我这样的男人为困难户。因为颇具自知之明,所以眼巴巴看着一个我从十岁就爱上的女孩变成了别人的妻子,而在我看来那家伙比我“富裕”不到哪里,一脸的红头粉刺,但他愣是敢对女孩说;“我爱你,嫁给我做老婆吧!”
女孩一年后有了孩子,抱着孩子到处找我。
她要把丈夫的妹妹嫁给我。那是一个更娇艳的女孩,因为太娇艳所以从不拿正眼瞧天下的男人。
我问:“我行吗?”
“你又不是太监,为什么不行?”她嗔怪地白我一眼,然后就解开胸扣给那个黑不溜球的孩子喂奶,丰满的乳房发着晶莹的光华。我象遭到高压电击般心脏骤然停顿,接下来就是一阵难以竭制的狂跳,我第一次发觉自己是如此地经不住诱惑。
“我,我是说我很丑。”尽管努力使心潮平缓,嘴巴仍是不听使唤。
“美男花心。”她抢白道:“我就讨厌男人眉清目秀。男人不在外表,也不在地位与财富,重要的是善良,你只要善良就一百分。”
“你这话为什么不在一年前对我讲?”我鼓起勇气直视着她,不尽的苦涩涌上心头。
她怔怔地望着我,不明白我发什么神经。
往事如烟,但我记住了善良是如此重要,重要到超过地位、财富、外貌,重要到让一个美丽的女人可以忽略一切唯独给它打了满分。这个满分从此为我奠定了自信的基础,数十年靠着这份自信一路走来,无怨无悔。
我想,林菡受不了我的小眼,其实是受不了一个困难男人的自信,自尊与优越强化了女人的征服欲,男人的曲意恭维似乎是天经地义。也许她是受不了善良,她见多了类似赌场里的方脸男人,这种男人以为天下的美女都属于她,因为他有钱,女人爱钱,而善良很多时侯一文不值。然而,林菡显而易见对这种长袖善舞的男人不肖一顾。
当然,必须承认善良并不是完全的美德,这个世界也找不见完美的人,相反,道貌岸然者比比皆是。比如方脸男人,当他回到他的岗位上时绝不会是赌场里的模样。
有强烈的预感,林菡一定还会找我。期待是一种幸福,因为幸福就不觉得度日如年。期待中美国对阿富汗的反恐战争如火如荼。期待更是一种无奈,因为没有任何办法能使那幸福伸手可及。无奈下发起的战争也没有让美国人如愿以偿。
我的期待显然是一厢情愿,预感却挥之不去如影随形。
上帝的祝福终于降临,就在那位让美国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吃完他的肉再敲断他的骨头吸尽骨髓的拉登发誓让美国人永不得安宁的那天晚上,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为什么不与我联系?不要利息了吗?”
我欣喜若狂,当既回复道:“我怕你受不了我的小眼睛,不过你的耳朵真的很美。”
信息立时又传回来:“你只看到一只耳朵,想看另一只吗?我在纽约酒店咖啡厅等你”
何止是想看另一只耳朵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随手关上电视。狗日的拉登,这么美妙的夜晚,鬼才想为你消磨时间。
晚上九时,金边这个时间的街头巷尾鬼蜮四伏,蠢蠢欲动、伺机作案的幽灵让善良人防不胜防提心吊胆。除非有必需事项,一般人不会选在此时出门。
我是无所畏惧的,刚刚咒骂过拉登,金边的鬼蜮幽灵又算得了什么?女人是如此不可思议,只是一只耳朵就足以让男人上刀山下火海义无反顾。
一部出租摩托车斜刺里从街道转角处冲过来。
“哈喽,去堆谷还是六十三街?”
一张精瘦的黑脸在我眼前晃动,劣质白酒的糟糠味掺杂着臭鱼的腥味扑面而来。他显然认定我这么晚出门一定是耐不住寂寞去红灯区寻欢。
“我送你去可享受优惠,高棉的、越南的、中国的、俄罗斯的,而且我知道谁家有新鲜货,只是你要给我一点小费。”
“有新鲜货留给自个用吧。”我嘲讽道:“小心爱滋病。”
摩托车哄响着向前冲去,夜风迎面扑来凉爽怡人,昏黄的路灯使整座城市陷在朦胧的暧昧中,我在暧昧中飘飘然然。
(六)
凡事都可做,但不是都有益。这是上帝的话。
我的到来证实了她没有撒慌,这座城市里有一个男人是她的丈夫。
鹰钩鼻子的白种男人见到我后极不情愿地耸了耸肩头。从赌船追到酒店,数天来,这个叫杰瑞的美利坚中年男人以特有的浪漫与痴情让上海女人深深体验到爱情游戏有它特定的规则,打破规则就不再是游戏,而是冒险。
杰瑞是一家著名服装公司的亚洲地区经理,柬埔寨至少有五家制衣厂承接他的定单。他说他偏爱中国女人,因为中国女人忠诚、温柔、聪慧、漂亮。美利坚不缺中国女人,柬埔寨也不缺,除了华裔,几百家制衣厂里雇用了大批中国女工。以他的条件要找一个中国女人无论临渴掘井还是永结同心都易如反掌。
但杰瑞是个信奉上帝的人,上帝就是道路,她坚信属于他的那个女人就在道路的某一处向他迎风招手。于是一路上寻寻觅觅,总也不见,蓦然回首,金边的赌船上他对林菡一见钟情。
杰瑞是个很理性的男人,他推迟回香港总部的日期,泡在赌船上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林菡独来独往,也极少回应那些趋前搭讪的男人,她象只骄傲的白鹤翱翔在鸭鹭嬉水的湄公河之上。他追踪到酒店后又而在客人登记资料上查出她是持旅游签证入境的单身女人。杰瑞退掉五星级酒店的房间,在林菡的隔壁开了房,然后一无挂虑的开始他的求爱程序。
出呼杰瑞意料的是,他委托服务生送到隔壁房间的第一个花篮很快被退回来,只是他夹在上面的名片换成了一张纸条,上面有两行英文:对不起,这些园丁手下千篇一律的作品已不能令我产生丝毫的惊喜,如果是一束野菊花或干脆是一束狗尾巴草,带着荒坡蛮野苍茫牧歌,那怕丑陋卑微,我喜欢。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良好感觉。纸条正中赫然印着一个鲜红的吻痕。
杰瑞没办法弄明白狗尾巴草是何种仙草,具然让一个中国女人如此钟情。但是纸条上传递的明确信息已让他心猿意马、魂不守舍。他迫不及待地要通了林菡的房间电话。
五分钟后,身穿睡衣的林菡出现在杰瑞的房间。
那诱人的健美身体在宽松的银白色丝质睡衣里影影绰绰、韵律有致,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散发出清雅的馨香。气度不凡,落落大方,笑脸妩媚,柔情似水。这正是杰瑞寻觅已久的梦中情人。
“喔!是真的吗?”杰瑞拍拍脑门,憨态可掬、语无伦次地说:“太美了,太美了。天使,天使,上帝的天使。”
林菡温情脉脉地注视着他的鹰钩鼻子,不经意间插在头上的红梳子倏然滑下,她转身弯腰去捡,那高高撅起的丰圆的臀令杰瑞理性的防线轰然坍塌,他情不自禁的伸出生满红毛的双臂从后面拦腰将她抱住。她的身体猛然抖擞了一下,随即摊软在他的怀中。杰瑞抱起她,一步一步地靠进那张大床,鹰钩鼻子因激动狂喜而不规则地巨烈翕动着。
她仰躺在床上,脸颊腓红,目光炯炯如火,丰润的双唇微微开启,胸部如山脉般起伏着…..
她急不可待地期盼一场狂风暴雨的来临。体验强暴的快乐、感受蹂躏的欢畅,然后带着类类伤痕心满意足的回上海去。
那双毛绒绒的大手沿着她流畅的身体曲线自下而上地游动着,她象青蛇般蠕动着身体迎合着他的抚摸,欢娱的呻吟撩人心魄,传递着骚动的渴望。
然而,仅此而已,他似乎不懂的接下来要做什么,他甚至把她翻卷上来的睡衣下摆重新撩下去。其实,他是用自认为合宜的步骤去实践一个辉煌的过程,这个步骤体现出他的教养也体现出美国式的文明,他爱她,因爱而尊重。既然尊重就不能象对待妓女那样不择手段地去满足欲望。
他开始吻她,先从发际吻上额头,从左眼吻到右眼,从脸颊吻到耳根,含住耳垂吸吮的嗞嗞有声,终了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凝视片刻,吻上她鲜嫩的唇。蓦地,她挥手结实地给他脸上一巴掌,在他的惊愕中跳下床怫然而去。
游戏刚刚开始就陷入误区。
林菡见我来到,从吧台高脚旋椅上跳下,不由分说将我抱住,疯狂的吻印满我的脸。
“抱紧我,老公。我再也不与你分开了。”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但看到杰瑞一脸的惊讶过后是一脸的沮丧,我顿然醒悟到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一言难尽的纠葛。
杰瑞晃动着魁梧的身体十二万分不情愿地悻悻离去。他在香港生活工作多年,当然知道内向含蓄的中国女人不会在公众场合,更不会当着另一个男人的面与一个一般关系的男人接吻拥抱。理智告诉他除了退场别无选择。
酒吧里只剩下我和上海女人,搂住她,除了温热柔软再没有其它感觉。
“这算什么呀?”我试图推开她,那两只胳膊却缠绕的更紧。“我是来看你那只耳朵的,你却在利用我,拿我开涮。”我有点恼羞成怒,语气冷漠。
“求求你,让我多抱一会儿,我好怕……”她突然抽泣开来,接着就嘤嘤有声,再接着就咬住我的肩头……
(七)
爱情是双人游戏。
你不能一边玩一边设定游戏规则,况且你也无法让对手象一头套在磨辕上的驴那样只能在磨道里围着磨盘转圈。
林菡敏感地注意到杰瑞那双友善的深蓝色眼睛无时不在追随着自己,她当然也注意到他别具一格的赌博方式,以大额赌注不管输赢只玩三手,然后就坐在吧台要一杯啤酒悠然自得地消磨时间。无论她从什么角度望过去,鹰钩鼻子上方的那双眼睛总能与她准确对光。后来知道杰瑞是在等她。
这天午夜,林菡与杰瑞同乘赌船为赌客准备的豪华巴士回到酒店,一路无语,进各自的房间时,杰瑞彬彬有礼地向她道了声晚安。她回眸一笑算作回应。没料想,翌日中午起床不久,她收到了杰瑞的花篮。接下来鬼使神差般发生了那一幕。
冥思苦想不得要令的杰瑞,不厌其烦地拨打她房间的电话,见实在等不到回应,就请服务小姐向她的房间送纸条,并非为那一巴掌讨说法,而是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伤害了她的自尊负荆请罪。
她终于答应出来与他共进午餐,她深为这个美国男人的执着与真诚而感动。
“对不起,杰瑞。我们的相识是个误会,只能到此为止。”
“我从未象爱你一样爱过另外一个女人,我为刚刚发生的不愉快向你道歉。再重复一次我在心里已说过一万遍的话:‘我爱你,直到海枯石烂。’”
“我很感动,但是很遗憾,在你说你爱我之前,我的丈夫已对我说过了。”
“你的丈夫?在中国还是在柬埔寨?”
“对不起,这是我的阴私。”
杰瑞了。”
杰瑞是富豪之子。
林菡却坚决地把他推出门去。
她沐浴更衣,接下来却茫然无措不知道要做什么。杰瑞在轻轻地敲们,边敲边喜不自禁地哼唱起《奇异恩典》赞美诗圣曲,为了这个上海女人向上帝感恩。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
她在上海复旦大学读书时曾参加过几次基督教校圆团契活动,学唱过这首歌,许多信仰基督教同学每当唱这首歌就热泪盈眶,她却没感觉。然而,此时,当杰瑞浑厚的充满真情的男中音把那优美的旋律送到耳际,她顿时泪如泉涌,这是圣灵的感动吗?
“杰瑞,我需要时间考虑一下你的意见,我们晚上见面好吗?”
“一言为定。”
林菡决定接束这场令她身心疲惫注定没有结果的游戏。她不否认杰瑞是个优秀男人,正因为优秀,她对他没感觉。刚刚从一个这样的男人怀里暂时挣脱出来,她不想再跌进去,躺在杰瑞的床上,她呼唤的是野性的强健,而不是温文尔雅的按部就班,而杰瑞那时的表现却令她大失所望地感到他与上海那个被称为丈夫的男人如出一辙。
她不缺钱,作为上海申凯集团总裁的独生女,财富对她来说如同杰瑞的花篮,美丽、鲜艳甚至芳香馥郁,却不能在她的心海中激起丝毫涟漪。
她缺什么?是狗尾巴草吗?连她自己也懵懵懂懂。
晚上,林菡的摊牌给满怀憧憬的杰瑞当头一棒,但他顽强地作着最后努力,他说除非见到她的丈夫,否则决不放弃。
她当然不能带他去上海,那将是又一个游戏,而且注定不会有好结局。情急之下想到了那个小眼的男人······
(八)
被一个美丽的女人想着,是一种荣幸。
被一个美丽的女人想着,并操纵着,或是利用着,是一种痛苦,至少不那么美妙。
男人常常犯这样的错误,一头钻入女人精心编织的圈套,却以为钻进三月春风里,拂面而来的尽是花香柳影、红尘客梦。
“但女人的圈套是以付出为代价。”
“我倒觉得男人钻进圈套是以付出为代价,比如杰瑞。”
“我们之间有圈套吗?”
“有。”
“说出来听听。”她赧然而笑。
“ 你用美丽引诱了我。”我坦白地面对着她温情脉脉的目光,在异国它乡的两人世界里,在结束酒吧里的拥抱携手回到这间清爽宁静的客房,与这个婷娉的女人相对而坐,真切地感受着她的气息,我还需要掩饰内心的那份真实吗?“如果说美丽是女人的武器,智慧就是弹药,两者兼备的女人是世界的太阳,世界因此而精彩。”
“象个哲学大师。”她双手将头发拢向脑后,潇洒地抖动一下,揶揄道:“男人对女人的赞美是世界的乌云,女人因此而晻蔼失色。”她起身坐到床边,慵逸地背靠床头,似有感触:“多少女人于男人赞美声中毁掉了自己的一生。”
她的目光在一瞬间变的忧悒哀怨,清丽的脸颊浮现出凝重的阴云,然后就微微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很快泪花晶莹。
显然,林菡美丽的深处是一首忧伤的歌。
不知不觉间已是午夜,我欲起身离去却不知道怎样开口与她道别,面对泪花,我手足无措。
这样的时节沉默也许是一味良药,但沉默带来的压榨令我近乎窒息。蓦然,我发现忧伤中的女人更是楚楚动人,这是别样的一份美丽,冷艳、清雅,如细雨樱花、深谷幽兰。
细细端详这张脸,恻隐之情油然而生,我想也许应当去卫生间拿一块拧干的毛巾递给她,或亲手为她拭去泪花,然后就可顺理成章地拥住她园滑的肩头。文学作品里这样的情节被反复演绎,事实上这是必然公式,并非文人们着意追求的戏剧效果。
我却坐在那儿,翘起二郎腿,不是无动于衷,是克制着冲动。有叫“隐燃”的词,意思是:燃烧而不冒烟。就是此刻的我。隐燃不好捱,却总比趁火打劫高尚得多,当撷取曾令你心醉神迷的果实如囊中探物般容易时,能隐燃自己无疑是对男人意志的考验。况且,一旦把握不住,机会就有可能失之交臂。
善良的人有时也挺卑鄙,隐燃说白了就是欲擒故纵,可见这世界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除了隐燃,还有几分谐谑。
林菡艳压群芳、才华横溢、家产万贯,占尽优势,生命中的每个角落不是和风细雨便是虹桥蓝天。她何曾体验过命运多蹇之人内心的凄苦与无奈,既便偶尔忧伤一次,也不过是生活的点缀,而又大多是百无聊赖中期待的一种刺激。她真的喜欢荒原上的狗尾巴草吗?鬼才信呢。
“你太过份了。”她睁开眼睛,戚戚艾艾地眄视着我,佯怒道:“人家在流泪呢,你好象天外来客,不食人间烟火。”
“这里有人间烟火吗?我看到的是一个蒙上帝特别祝福的骄女。如果你的眼泪也值的同情,这个世界就没有苦难可言了。你可以住在这个豪华酒店,每天睡到日上中天,然后无所顾忌地去到赌船,不问输赢随心所欲地挥洒金钱也挥洒人生,英姿飒爽,我怜悯你什么?”
她面带愧色地低下头去,嗫诺道:“你只看到我的表面。”
“我有机会走进你的内心世界吗?”
“假若你愿意。”
“有这必要吗?明天之后的芸芸众生里你我走在不同的路上,谁认得谁?”
“所以要珍视现在的缘分。茫茫人海,偏偏让我遇见你,这是偶然吗?”
“是偶然的缘分。”
“那么好吧,”她嫣然一笑,说:“就为这偶然的缘分,请你坐过来,我不是老虎吃不了你,我只是要靠在你的肩头。讲过往的岁月,我担心会太累。而直觉告诉我,你是一个可以让女人安安静静靠在肩膀上歇息的男人。”
“这样的评价真让我受宠若惊。”我爬上床,揽过她的肩头,十二分真诚地说:“看上去最可靠的男人也许最危险。男人有时也会精心编织圈套让你这样极品的女人钻进去,而且是连环套,象河道里埔鱼的筌阵。”
“我认了。”她转身绻曲着伏在我胸前,繾绻悱恻,两个手指轻轻抿在我的唇角,用婉曼的腔调说:“男人的圈套是为了获取,我早就领教过了。不过,我信任你。”
我不知道我与上海女人是谁钻进了谁的圈套,吻着秀发,摩挲着柔韧光滑的肩头,感受着甜甜的鼻息和醉心的软玉温香之躯,生命是如此的妙趣横生。而她的这声信任却让我陡然升起一腔豪情。
(九)
许多人吃过枣,却未必见过枣木。
枣木,红白相间,坚硬如钢,生长于中国的北方,尤以产于山东为最佳。由于其密度太高,你几乎看不到年轮。
林菡的爸爸执意把家中的柬埔寨橡木地板换成枣木地板,说枣木地板既庄重、耐磨、抗虫蛀又别具一格,而且越擦越鲜亮华丽
申凯集团的一个下属公司派了一帮人来家装地板,领工叫葛伟,那帮民工喊他伟哥。这名字很好记,全世界都在呼唤。只是林菡觉的怪异,喊不出口。
伟哥身材颀长,挑着一个棱角分明的脑袋,一天到晚阴沉着脸,仿佛这世界上每个人都欠他两百吊铜元。那脾气更是让人难以恭维,象火药芯,一点就着,那些劳工在他面前一个个象缩头乌龟。但他技高一筹,连北美留学回来的申凯工程总监也不得不敬让三分。
那些日子,上海女人正在家复习英语准备参加全市英语晋级考试,她希望凭自己的努力向社会证明自己的价值并非承自父辈。大家闺秀的独立人格是人所共知的。
她需要一个安安静静的环境,然而,装地板的家安静得了吗?虽然楼下楼上分期施工,那不绝于耳的“呯呯梆梆”声仍让她忍无可忍。于是冲下楼来对葛伟发一番抗议,当然是很凶的样子。然而他非但不拿正眼瞧她,而且变本加厉地弄出一些更尖厉的声音刺激她。
向来对男人颐指气使的她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向叫板的男人。
妈妈那些日子随爸爸去东南亚考察市场,那位文质彬彬的总监先生听完她的控诉只是一个劲儿安抚她,对葛伟没咒念。他知道 装地板不可能没动静,尽管这个山东大汉象毛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但还不至于故意与她作对,况且是总裁点名要他来领工的。一则因他有木工绝活,二则因他忠诚老实。
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总监是爸妈选定的乘龙快婿,换地板就是他们天作之合的前奏。才子佳人,天生一对,她却始终进入不了状态。她想,也许自己还没有找到爱情的决窍,也许爱情的真谛就在于平淡无华。他们彼此伸手可及,也有过无数次的拥抱亲吻,婚姻在她的脑海里却象虚无无缥缈的梦。
总监拿葛伟没辄,上海女人面对那双冷峻的流露着挑衅意味的目光也想不出应对良策,相反,这双目光让她莫名其妙地脸热心跳,如同接收到一个来自外星球的高频电磁波,尽管她一时读不懂里面的信息,但接收本身就是一件奇妙的事。
她尝试用棉球堵住耳朵,他的身影却又常常晃动在眼前。
有一天中午,葛伟要去市场买材料,正巧她要去书店买参考书,而外面的天空漂着雨,他显然想搭她的车,或是想向她借把伞,站在别墅门前看她去开车,一幅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懒得理她,故意把红色本田轿车油门轰得惊天动地。
轿车沿着草坪曲径缓缓前去,她正为从后视镜里看到葛先生的尴尬相而兴灾乐祸,她想如果他求她,没准她会捎他一程。细雨迷蒙中一辆自行车歪扭着迎面冲来。一个紧急刹车,一个慌忙躲避,有惊无险。骑车的青年摔进草地,醉眼朦胧地爬起来,林菡下车搀扶他,却被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揪住头发挥拳就打。
然而,他高举的拳头被一双更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另一只手也在那虎钳般手指的夹捏下无奈地松离了她的头发,接下来她怔怔地看着葛伟一手提起倒地的自行车,一只胳膊将酒气熏天的青年拦腰夹住,任他拼命挣扎叫骂,大步流星地朝着远处雨雾茫茫的江边走去。对付这种男人最佳的方法就是把他远远地扔到某个安全的角落让他慢慢的醒转过来。
整个过程他没讲一句话,依然是平常的那副阴沉脸,就象这不晴的天。
她把车开回家,然后就撑一把花伞在凄迷的丝雨中静静地等在门前。
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撑开花伞,第一次为一份砰然萌生的缱绻期盼着。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没有感激,好似理所当然他应为她挺身而出。
她站了几个小时,雨愁烟恨,感觉里好似几个世纪。当淋成落汤鸡般的葛伟提着一大包材料从雨雾里向她走来时,她双腿一阵痠软身不由己地瘫坐在石板台阶上
他扔下包一个箭步蹿过来,刚欲伸出扶她,却又触电般缩回手去。
“扶我起来。”她伸出一只手,可怜兮兮地向他求助。
他一脸窘迫,稍作踌躇,把粗糙的大手在身上擦了一下,果断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轻轻一带将她拉起,她则借势扑在他怀里,不知是委曲还是欣悦的泪水倏然而下。
她感觉这个男人的胸膛就象枣木地板,坚硬如钢。
(十)
她发现那些劳工对他们的伟哥除了俯首帖耳还十分尊崇。
总监先生对葛伟的人缘很羡慕,评价他有一种他这个阶层的人罕见的人格魅力。林菡突然对阶层说法很反感,因为显而易见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但她懒得去纠正他,这些日子她越来越觉的完美的让她挑不出半丝瑕疵的总监先生俗不可耐。
倒是葛伟对阶层一说很认同。
“蛇爬在地上,雁飞在天上,这就是阶层,是上帝创造的一个真实世界。消灭阶层就消灭了竞争,而社会就是在竞争中发展进步。人活着至少有两点很重要,一是坚持不懈地向高层次奋斗,二是在现有的层次里踏踏实实做个好人。”
“你算个好人吗?”
“你说呢?”
“一个狡猾的好人。”
他对此评定憨厚地一笑,说:“再好也不过是块枣木地板,只能被高贵的人踩于脚下。当然,相对于在低贱的人脚下呻吟的地板,我还是幸运的。”
他居然懂得幽默。
那天过后,对峙解除,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默契和丝丝缕缕春风摆柳般惬意的情愫,依旧的“呯呯梆梆”,她却不再觉得心烦意乱;依旧是那张阴沉的面孔,如今看来却是冷峻卓异。对话使她得以窥见这个山东汉子内心的压抑和无奈,她当然清楚他从山东来上海打工决不是为了踏踏实实在现有的阶层里做个好人,只不过他了解自己的实力,与总监那样的上海人相比他知道自己的位置。
她会时不时地把他招唤到自己的房间,一会儿挪动一下书橱,一会又调整一下沙发,一会又嫌床的位置不合理......待到所有要动的都动过之后,又觉得还是原先的布局好。
“你把我当头驴使唤呐。”
“我可是一口一个伟哥,绝对的亲切友好。”
“你的亲切友好就象黄鼠狼给鸡拜年。好在今天就完工了,不然会被你折腾散了架。”
她秋波盈盈,嫣然含笑:“完工后照样折腾你,只要本姑娘喜欢。你信吗?”
“除非我愿意,否则谁也别想操纵我。”他涨红了脸,躲避着她火辣辣的目光。
“你不情愿吗?”她柔情绰态凑上前去,一只手轻抚在他强健的胸肌上。
他突然狼噑般发出一声呻唤,目光如火,猛然将她抱起,两人同时跌倒在床上,随即又滚落在雪白羊毛地毯上……
“伟哥,伟哥。”有民工在门外请示:“转角的地方怎么下料?”
“爱怎么下怎么下。”伟哥怒吼道:“你小子是不是成心与我作对?滚远点。”
她紧紧搂住他的脑袋,任他粗暴地撕开她的衣服,那钮扣崩断与衣服撕裂发出的声响如同激昂的交响乐令她激情勃发、心往神驰。
他肥厚的嘴唇蠕动着,发出一串含糊不清的话,让她刻骨铭心记在心头,在以后的日子里只要想起来就如醉如狂、神魂飘荡、情深一往。
“ 你是一个值得男人为你去死的女人,我已在梦中强奸过你无数次,你愿意吗?我才不管你是否愿意。我现在已变成野兽,是一条狼,或是野猪,或是随便什么畜牲,反正我要强奸你,天塌下来也休想阻碍我。我是第一次哩,我有女人,早就有了,她叫迎春,就是迎春花,黄色的,清丽纯然的让人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我知道她喜欢我,好几次我与她单独在一起,如果我提出要求,她不会拒绝,可就是不敢。后来她被村支书强奸了,那个驴日的支书还是我的同学呢,当兵三年当出熊心豹子胆了,再后来他娶她做了老婆。我发誓这辈子不回山东不回那个遍地枣木的乡村,也不再找女人。但是,你家的枣木地板触动了我,再次想起那个女人,怎么忘得了呀?我没拿你和那个女人比,我只是在你的身上找回了我自己,我发觉生命中没有女人是多么糟糕。我知道配不上你,我算什么呀?称枣木地板台举我了,顶多是棵狗尾巴草。你见过狗尾巴草吗?长在荒坡野岭,一岁一枯荣,野狗蹄子或随便谁的爪子也可踏上任意作贱,但它生生不息......”
她更紧的抱住他,不禁潸潸。为他的过往哀叹,为他的自强欣喜,也为他的坦诚与烈火般的激情而振奋。
她一丝不挂躺在他的怀里,强悍的雄性气息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感觉就象随风飘浮的蒲公英,一种无与论比的陶醉使她情态柔美似水。他急不可待气喘如牛,那双生满老茧的粗糙大手不识分寸地弄痛了她,她却发出欢娱的呼声。女人的矜持,大家闺秀的高贵典雅统统在燥动的欲火中燃烧殆尽。
“伟哥,我真不懂转角的地方怎么下料,还是请你去看一看吧。”
这民工真的不看火侯,不过这回没挨骂,等了半天没动经,自是心领神会了。
(十一)
她坠入情网难以自拔。
如痴如醉的疯狂过后原以为一切自会烟消云散,不料到却是柔肠百结,梦牵魂绕。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工程完工后他就消失了。她以为总监嗅到什么气味而找借口把他辞退,总监则满脸委曲的说他也在找葛伟,因为有几户豪宅要装枣木地板,指定有葛伟负责施工。作为财富与地位的象征,上海滩不乏有条件装枣木地板的人家。
爸爸、妈妈开始为女儿张罗婚事,她象个机器人似的被爸妈操纵着也被乐癫的总监操纵着一步步走向婚姻殿堂。她没有任何理由摆脱这场婚姻,就象没有任何理由要牵挂着葛伟。爱不是理由,爱甚至连借口都算不上,一个被全世界公认有品味的女人却爱上一个狗尾巴草般低贱男人,谁会祝福他们?
他抱起她,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踏着鲜亮的枣木地板走向新房,走向那张宽大柔软的圣床。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就象预先设计好的电脑程序,进入下一步,ENTER,进入又一个下一步,又一次ENTER。
他吻着她的眉角,问:“你确定爱我吗?”
“确定。”
“确定吗?”
“是的。”她心静如水,重复着在基督教堂、在上帝面前说过的话。
他为她拉开婚纱的拉链,吻遍她全身的每一个毛孔,并不停的赞美着,欣赏着,如同打开一个又一个分菜单,把他的博士水平发挥到极致。他的手灵活细腻柔若无骨,神出鬼没,浅尝辄止,恰到好处,尽显文雅飘逸。使她在恍惚迷惘中被撩拨的心痒难挠,逸态横生。终于要进入正文了,他却不得不打开录放机,借助那些恣情纵欲的性爱场景为他精妙绝伦的设计划上句号。
他心满意足,搂住她感受着她的柔美。她断雨残云、意味索然。
让她感动的是他丝毫不在意她已非处女之身,他说他也不是第一次,他甚至记不得是多少次了。他说那些身高马大的西方女人一个个象填不满的深渊,讲那些留洋的东方女人一个个是如何贪得无厌。然后就称赞她是如此的温柔、体贴、娴雅、敏慧,就象潺潺溪水旁和风丽日下的一片青草地。
“可是你耕耘的力不从心。”她想起如龙似虎的葛伟,一语双关地说:“看来还是要求助于伟哥。”
“蓝色小药丸?”他自信的摇摇头,说:“我雄风大大的呢。”然而要去换光盘,“我能耕耘你一万遍,不信?”
她不置可否的一笑,说:“好呀,我等着哪。”
他果然又来一次,象一场过道雨,没等她回味就被风吹走了。
蜜月就这样拉开帷幕。
原计划蜜月期间去东南亚旅游,她却坚持去冰天雪地的山东,她要看看齐鲁大地是怎样的一番钟灵毓秀。
登上泰山玉皇顶,在凛冽的寒风中感受着那种一览众山小的豪迈气势,更加深了她对葛伟的意惹情牵,她觉得山峦嶙峋中那巍然屹立的巨石就是山东汉子宽厚的胸堂,真想靠上去体味
游完泰山再游孔府,圣贤面前饱学的总监也不得不深深低下他那恃才傲物的脑袋。孔丘,一个穷困潦倒,颠沛流离的老人,他凭什么被千古推崇?总监先生回答不了,但他知道现今是个远离了圣人的时代。领着娇妻,走在现代文明的康庄大道上,鬼才去为“克己复礼”费脑筋呢。
她要看枣树,乡间的小路上她首先看到的是狗尾巴草。一片一片的,丝线般细长的草秆上挑着一个手指般大小的绒状花穗,颇象狗尾巴,生命早已枯竭,却在呜咽的寒风中顽强地挺立在田间地头路旁沟壑。
她采下那些花穗,编起一个手镯套在手腕上,又编起一个套在他的手腕上,说:
“如果我是农家媳妇,就叫新郎送一个这样的手镯作定情物。”
“可惜你生在上海。”他抓住她的右手,小心翼翼为她擦拭着那枚光彩熠熠的结婚钻戒,爱怜地说:“你高贵的身份远在钻石之上,怎能与狗尾巴草为伍。”
她甩开他的手,弯下腰去采另一棵狗尾巴草。
她知道他不懂,上帝在第三日创造青草,并看着是好的。上帝创造的一切都是好的,只是要他们各从其类,并不分高低贵贱。人却自命不凡的把什么都划出个三六九等来,人比上帝聪明吗?
一位鹤发童颜在村外蹓弯儿的老人把他们领到村头一棵老态龙钟的枣树前,恢谐的说这是枣树爷爷,足有二百岁了。然后指着树干上几块人头般大的凹陷疤痕,说这是当年小日本鬼子与村里的游击队交火时留下的,有几块弹皮嵌在里面,在经年岁月中被裹住了。前些日子,村干部要锯掉这棵树,说它结枣少,又妨碍村里的道路规划。糊弄人哩,他们是与村里的地板加工厂串通一气糊弄人哩。
“这不好好的吗?”她抱一下足有两人合抱粗的老枣树,说:“这可是历史的见证呐。”
“是见证哩。还是城里人知书达理,一点就透。要不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拦着,恐怕这会儿已被城里人踩在脚底下喽。”
黑漆漆的树干微微向东倾斜,西北风穿过不规则的庞大树冠发出撕裂般的尖啸,那苍劲的枝条在灰白色的天空下无所畏惧地向四方伸展着,伸展出宁折不弯的气节,也伸展出蓬勃顽强的生命。
洁白的雪花悄然飘下,大地眨眼间已是银装素裹,清冽纯净的空气吸一口心怡神爽。村里突然传出清脆的爆竹声,这对上海小夫妻不由一怔。
老人爽朗的一笑,说:“今天是腊月二十三,放鞭炮,吃饺子,过小年,送灶王爷爷去玉皇大帝那儿领赏赐。你们瞧,瑞雪飘飘兆丰年,明年,哈哈哈,又是好日子。”
“我们可以去您家住一晚与您一同过小年吗?”她被老人身上漾溢的喜气深深感染,心血来潮,决定留下来分享农家的喜气。总监对此大加赞赏,说这才是真正的山东风情游。
老人喜笑颜开:“我家的炉火旺着呐。”
(十二)
老人的家在村东首自来水塔的一侧,距那棵老枣树不过二百步。一排坐北朝南五间砖瓦房,两头挂偏房,若大的庭院白雪铺地,挺院正中有一棵水桶粗的枣树,靠西墙是一排葡萄架,几个明亮的玻璃窗前各有一棵石榴树,房顶的烟囱正冒着屡屡白烟。
走进院门,一股浓浓的农家生活气息迎面扑来,是那样的温馨、祥和。
“有贵客临门喽!”老人朗声喊到。
率先出来热诚迎接他们的是一对五十开外的夫妇,接着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那脸蛋红朴朴的象个熟透的苹果。最后出来的小伙子一脸碳灰,他正在鼓捣暖气炉。
“葛伟!”她惊诧地喊道:“是葛伟,你怎么在这儿?这是你的家吗?”
总监快步走过去,揽住他的肩膀,兴冲冲地说:“众里寻你千百度,原来你在小院中。”
葛伟一脸的尴尬掩藏不住内心的惊奇与喜悦,突然间的邂逅令他措手不及,嘴巴嗫呶着不知说什么好。
“傻小子,”爷爷喊道:“既然是朋友,还不快请到屋里坐。”
苹果姑娘热情的拉住她的手,她则用另一只手握住葛伟的手。葛伟想挣脱却无奈她十分的用力,大拇指甲狠狠地掐在他的虎口上。
这显然是个和睦富裕的家庭,葛伟的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匠,爸爸和妈妈则在县城经营家具及装饰材料公司,生意红火,妹妹葛雯是北京大学土木工程系的一年级学生,一家五口个个与木头有解不开的缘分。
掌灯时分,朱红色大漆方桌上摆满了各式菜肴。葛伟的爸爸拿出珍藏的茅台,爷爷则拿出两瓶本地出产的黄河龙特曲,说:“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呼,当然要喝最好的酒。”那酒有个特制的瓶盖,一个玻璃珠堵在瓶口上,是防假冒的专利设计,只消轻轻拧动瓶盖,那玻璃珠就与瓶口断离,这瓶子也就无发原样使用。爷爷亲自为每人倒上一杯,慈祥地笑着举起杯,说:“酿好酒离不开好水,勤苦才能过上好日子,忠良之人就有好朋友,三杯酒喝下去我们就是一家人。”
“真不愧是圣人的故乡,几句话说透了做事为人。痛快,豪爽。”总监率先响应,举杯一饮而尽。“好酒,好酒。不虚此行。”
上海女人与葛伟对望一眼,也同时举杯一饮而尽,这是她第一次喝烈性白酒,白皙的脸颊立时泛起彩云。
“哇!”葛雯羡慕地喊道:“姐姐的脸简直就是二月桃花,好迷人呵!”
“连小妹都赞叹的美女一定是仙女下凡了。”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接着,一个与葛伟年龄相仿满身雪花的男人推门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黄色羽绒服的俊俏少妇。
“你个浑球生就的狗鼻子。”爷爷骂道:“谁家有酒一准瞒你不过。”
“支书支书见酒发酥,村长村长见酒下岗。”他拍拍身上的雪,自己搬一把椅子大大咧咧坐在葛伟旁边,把手上提着的三瓶黄河龙特曲递给爷爷,说:“进贡、进贡,请太上老君悦纳。”
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
这就是葛伟的情敌,另一位一定是葛伟眼巴巴看着被别人强走了的迎春。
“果然是桃夭柳眉、清新俊逸、”林菡拉那女人坐在自己身边,问:“你一定是迎春姐姐吧?”
那女人一脸的疑惑,说:“你怎么知道的,那是我的乳名。我的大名叫秀莲。”她瞥一眼葛伟,略带羞涩地说:“一定是大伟告诉你的吧?”
林菡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端起一杯酒,说:“按你们山东规距,落坐三杯酒。”秀莲推辞不过接过酒,又架不住林菡与葛雯一个劲儿劝,三杯酒喝下,神采奕奕。林菡有感而发,吟道:“清水出芙蓉,美酒沐红莲。好一个可人姐儿。”
葛伟的爷爷、爸爸、妈妈知道这是年青人的世界,悄悄退席而去。
那边,支书与葛伟组成联合阵线,矛头直指总监大人,喝惯了葡萄酒、啤酒的总监颇有些酒量,又难得冒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意念,况且盛情难却,索性放开了心怀要喝个一醉方休。两个山东汉子见这文质彬彬的书生来者不善,欲发斗志昂扬。支书更是拿出练就了的劝酒令,让总监在忍俊不禁中一杯接一杯畅饮不止。
“支书喝酒找三陪,村长送来小阿梅,胸大腰细屁股肥,镇长看见问是谁,送给县长量三围。”又道:“经济要发展,老婆不顺眼,小秘怀中揽,成绩上展板,报纸上面喊,领导面前侃,只要你够胆,没有敢不敢。”
总监终于不胜酒力,从坐位上滑到方桌下面。葛伟与支书一个抱背一个抬腿将他弄到葛伟的房间,他象烂泥般合衣倒在床上顾自睡去。
酒桌上只剩下三个女人。
上海女人伏在秀莲的耳旁悄声问:“看得出你丈夫做村支书很潇洒,你很爱他吗?”
秀莲赧然一笑,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农村比不得你们城里,可以随心所欲。”
“你爱过大伟吗?你投向大伟的眼神有些怨艾,我理解这样的目光。”
“什么怨不怨的?那是你们城里人的情调。”秀莲提高嗓门:“倒是你让人猜摸不透,你男人被人灌酒呢,醉成泥人儿,你却无动于衷。”
她自嘲地笑了笑,分辩道:“自己不喝,谁能灌醉他?况且一醉方休未必不是件快乐事。男人呵,你管得了吗?”
“这年头,谁管谁呀?”葛雯站起来,说:“今天过小年呢,还是给灶王爷爷多烧柱香,包佑自个儿吉祥如意吧。”说罢拿起一挂长长的红鞭炮走去院子里。
旋即,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在雪花飞舞的庭院里炸响。
(十三)
“葛伟,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葛伟正在给爷爷捶打老寒腿。他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上海夫妻,只得与爷爷睡在一起。
“让葛雯陪你去吧。”
“有狗呀,女孩子怕狗哩。”
“你个浑小子,拿什么臭架子?人家瞧得起你呢。”爷爷喝斥道:“难怪娶不到媳妇,一点不懂事。”
葛伟只好披上棉大衣出去,被她一下抱住了。
“你讨厌我吗?你不想陪我走到天老地荒吗?你想,我知道你想,你的胸膛在燃烧呢!”
葛伟沉默着,却用大衣紧紧地把她裹进怀里。
雪停了,风在呼啸。夜色深沉,不见星月。地上的积雪漫过脚踝,踏上去绵软无息。
两人来到水塔的背风处,好久好久紧紧地抱在一起,激情勃发地相互抚摸着、亲吻着,她甚至贪婪地咬住他的舌头拼命吸吮,直到他近乎窒息过去。
“我要。”她蠕动着腰枝,表达她强烈的愿望:“你也要,是吗?”
“不行。”他控制着她不安分小手,说:“你丈夫醒来找你不见怎么办?”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这好想躺在这雪地上,多柔软呀,这是多大的一张床呀,是上帝为我们准备的。你不想试试吗?我想,迎春姑娘一定是在洁白的雪地上被强奸的,那处女血洒在雪地上一定比洒在白羊毛地毯上更鲜艳夺目,更动人心魄。”
他抱住她的腰,防止她倒下去。
“迎春已死去了,就在我拥有你的那一刻,她永远死去了,现在她叫秀莲。不然我不会回来,与你相比,她算什么?我知足了,这辈子不沾女人都知足了。”
“可是我不够,我不够。”
“ 你应好好爱你的丈夫,他是个出色的男人。而我充其量不过是一朵乌云,生活在丽日蓝天下的人,偶尔会为这朵乌云心旌摇曳,但风一吹,云就散,对你来说丽日蓝天才是真实的。我也不想再做乌云,从你那里我已经找回了我自己,也就是找回了对未来的信心。所以我不能再从你那里牟取什么,不能贪得无厌。我真诚的感激你,无以为报,只有远离你。”
“可是世界太小,你逃不了。”
“这是巧合。”
“是缘分。”
一束耀眼的手电光射过来,接着传来一声警惕地断喝:“谁?”
“瞎咋呼啥?”葛伟听出是支书的声音,没好气地回敬道:“半夜三更,冰天雪地,不在热炕头上守着娇娘,定是去哪个寡妇家找外快,支部书记做到这份上,神仙也不换。”
“我这才叫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关上手电,走过来靠在水塔上,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说:“这年头哪儿有那么好心的寡妇,半夜三更给我留着门。年关临近,防火防盗。我是担忧着这一千多老少爷们,睡不着就出来蹓躂一圈。支部书记蝇头小利,却责任如山,我真干够了。”
又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她为他一番发自肺腑的话而感动,这个在上海人眼里粗俗的掉渣的男人,内心是如此的纯朴,就象一块未经雕琢的翡翠,只需轻轻一敲,就露出令人心颤的光彩。那坦荡荡丝毫不设防的胸襟使那些致力于功名利禄,擅长于勾心斗角,沉缅于声色犬马的所谓社会精英名流相形见绌,显得狭隘隈琐。
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以强暴的手段获得令他倾心的女人,并最终缔结良缘,一点也不卑鄙,相反,她为那个女人感到幸运。面对葛伟这样的情敌,除了先下手为强,把生米煮成熟饭,他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而秀莲的态度不正好印证了这一点吗?也许那时节她正在为选择谁而烦恼呢,他就来了。
她正想称赞他几句,他却嬉皮笑脸怪声怪调地说:
“你们也别在这一边热着一边冻着,我家里还有空床。嘿嘿,城里女人细皮嫩肉,葛伟你悠着点。嗨,早知这样,我也去上海混个一年半栽,说不定呀······嘿嘿嘿······”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葛伟没好气地说:“你去上海?你以为你是谁呀?皇上南巡吗?”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诚心为你们着想哪。好,我不打扰你们了,办那事受风着寒可不是闹着玩的。”
支书一边嘀咕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蹒跚离去。
望着他黑黢黢的身影,葛伟自言自语:“也许我该留下来帮帮他。”
“什么意思?”她再次搂紧他。
“村里的建筑装饰公司快垮台了,他动员我做总经理收拾烂摊子,可我已决定自己组成工程队去上海揽活,现在已准备的七七八八,我觉得我能行。他今晚带着秀莲上门就是为这事,要我不看僧面看佛面,为了秀莲帮帮他,真是难为他了。其实,他又是为了谁?还不是这一村乡亲吗?”
“我怎么觉得你们比革命家还革命。”
“不是革命,是争命。身为农民,生来贫贱,不争行吗?”语气慷慨。
他猛烈将她抱起来不容分说抗上肩头,大步流星向家里走去。
“你要干什么?”她挣扎着,她能感觉到他被一重发自内心的豪情激励着。
“把你送到你老公的床上。”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爱我吗?”
“我知道应该怎样爱你。”
她绝望了,用力捶打他。
“你这枣木疙瘩,狗尾巴草,仍了没人要的坏蛋,坏蛋······”
(十四)
没有激情的蜜月转瞬而过。
上海正在风风火火闹元宵,葛伟来了,带着他的总经理头衔,来申凯集团签定合作协议。他不拒绝她的帮助,但拒绝与她来往,拒绝与她单独相处。
签定这样的协议对申凯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葛伟来讲获得几百万工程合约就可以让他刚刚接手的建筑装饰公司起死回生。为表达谢忱,葛伟特意在东湖饭店宴请有关人员,而总监夫妇是最重要的贵宾,因为他们事实上是代表董事长出席宴会。
她对总监说:“你报复的机会来了。”
“我已安排妥当,今晚的目标就是灌挺他。”
灌挺是山东方言,意思是让人喝醉,一醉不起。总监那天在葛伟家醉倒,直到第二天方醒转过来,但头重脚轻如置身云里雾里。支书派车把他们送到省城济南飞机场,他在飞机上作呕一路,回到上海在床上打点滴两天才缓过神来。
在东湖饭店蓬莱阁包房,分宾主落坐后,葛伟让大家选酒。有人选啤酒,有人选葡萄酒,还有人选米酒。她面带慍色站起来,说:“中国人有句俗话:客随主便。亏你们一个个自喻礼贤下士,怎么到了酒桌上就只顾自个呢?”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无语。毕竟是大小姐发话。
总监站出来打援场:“山东人喜爱喝白酒,我看今天就喝北京二锅头,六十二度的那种。一则便宜,葛先生还没赚钱,能省则省。二则酒浓情浓,能充分体现我们已经开始的密切合作关系。”
大家齐声喊好,挺豪迈的。
她哑然失笑,为这些色厉内荏,表里不一的上海男人。
上海找不到几个喝北京二锅头的男人,六十二度让他们听到就小腿肚子转筋。而现在他们显然是寄希望于群策群力去实现总监大人授意的结局。
酒菜齐备,自称小琪的服务员操着一口山东腔轻盈活泼地为大家斟酒。琪就是美玉,令林菡奇怪的是服务员即无配代工作牌,也没着统一的制服,而是穿一身做工精细的黑色套装,领口围一块白底蓝花丝巾,看上去玉润冰清,楚楚可人。她眄一眼葛伟,又上下打量小琪,欲发觉得蹊跷,便不动声色地笑了。
既然林菡先有客随主便的话,葛伟正好借坡上驴。落坐三杯酒,说先干为敬,就连干三杯。总监不甘示弱,其他人也是一副气宇轩昂坚决不给上海人丟脸的样子,连饮而尽。轮到林菡,她说二锅头这名子听起来象半吊子二百五,是给男人准备的专利产品。
“你不是说我们都是二百五吧?”总监风趣地问。
“是与不是待会儿自见分晓。”
小琪为林菡斟上红葡萄酒,林菡优雅地喝一小口,说:“你们尽管喝,今天谁也别想耍滑头,现在我做总监。”有人站起来敬葛伟酒,也学着葛伟先干为敬。这一招挺绝,差不多就是将军。林菡说:“两腿一站,喝了不算。”此话是从支部书记那里学来的。一桌人哄堂大笑,齐声要求补一杯。那人没辄,就补上一杯。林菡拿起他的杯反过来,有酒滴落而下,一本正经地说:“敬酒留底,情谊如纸,罚酒三杯,有情有礼。”那人一脸的痛苦,在一片起哄声中喝下三杯。
又有敬酒者,抬抬屁股要站起来,想到同伴的遭遇又慌忙坐下。
林菡说:“屁股一抬,喝了再来。”那人自觉增加一杯,并且把杯吸吮的吱吱有声。不料,林菡又来上一段:“喝酒出声,罚酒无争。”又是三杯。
如此一圈下来,两瓶酒见底,主人没多喝,客人没少喝。有一人不胜酒力,已是醉态醉语,指着林菡,说:“主子,你是我主子,你叫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而且不用下酒菜,只要看着你就心甘情愿。”
“你把我当下酒菜了。”林菡亲自为他倒上一杯茶水,并随手为他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关切地说:“你酒量不小,但还是少喝为宜。”
林菡的权威不仅仅在于她的地位,更重要的是她的人格魅力,一颦一笑不见半丝矫揉造作,顾盼生姿展露不尽柔情侠骨。她的语言艺术也象完美的容貌那样让人钦慕不已。
一边真诚肯定,一边建议性的真诚奉劝,既满足了男人的自尊心,又让他感受到那份柔情似水般的关怀。男人的激情被充分挖掘、调动,欲发表现的雄赳赳、气昂昂,视死如归。
葛伟酒量惊人,但架不住这些人齐心协力,渐现醉玉颓山之形,却欲发的豪放,来者不拒。最后干脆换上大杯,那种不醉不休的挺秀风姿让林菡情缠意往,不能自持。
大杯不算大,一瓶分五杯,酒到这时已没有人在意杯大杯小,葛伟端起就喝。
林菡等小琪倒完酒,借口去洗手间要小琪陪她去。出来就抓住她的手,直截了当地说:“小琪你让葛伟喝白水我全当没看见,但你必须告诉我你与葛伟什么关系,否则,我不但罚他还要罚你,上海滩还没有人敢欺骗我,你信吗?”
小琪一时手足无措,花容失色。
“我……我与他没有啥关系,只不过是一个村,他让我来上海给公司管财务。”
“为什么选你?”
“我大学毕业一时找不到合适工作,他知道我是会计专业就找上我。其实我学的是工业会计,与建筑不对口,但我哥一定要我来帮帮他。”
“你哥大概是支部书记吧?”
“对。他说起过你。”
“是吗?我很想听听你哥对我的评价。”
“他说你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女人。“
“就这些?”
“就这些。我觉得我哥的评价很到位。”
“谢谢。”林菡的表情变的轻松,口气委婉:“我看你与葛伟配合默契,还以为你们是一对儿呢!不过,葛伟挺象个男人,说不定你会喜欢上他。”
小琪羞涩的笑笑,柔声说:“他眼睫毛往上长,哪能瞧得起我?不过,就他那火药脾气,我才懒得凑近他。不定何时,”她做个鬼脸,“‘轰’的一下,让你受不了。”
“这个时代难得有一个钢烈的男人。”
“因为男人都堕落了。”
两人找到了共同语言,四目相视发出爽朗的笑声。
(十五)
“后来怎么样了?”我问。
林菡的故事很长,长到让我对那个叫葛伟的充满妒嫉。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津津有味地畅谈另一个男人,而且有声有色,由不得你不洗耳恭听。那种感觉就象嚼口香糖,在尝过最初的甜馨之后,越来越乏味,可是你找不到把它吐掉的痰盂。
“没有后来了。”她换一个体位,让自己更舒适些。“他们全醉了,醉的不知今夕何夕,就一同去唱歌。我丈夫说唱歌解酒,那天在山东喝醉酒三天恢复不了元气就是因为没有唱歌。那会儿我突然觉得我丈夫象个男人,一个摘去面具的男人。在卡拉OK包房,葛伟为每一个人,当然不包括我丈夫,选了三陪小姐,然后坐在小琪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头,即而板过她的脸,好不犹豫地吻上她的唇,那小琪最初挣扎了一下,就天经地义般进入了状态。他醉了,但不至于把小琪当成三陪小姐,他要么演戏给我看,要么真的喜欢小琪。”
“你怎么办?”
“我回家了。我没有权利干预他,却有权远离他。”
“你丈夫呢?”
“他第二天早上才回家,仍然醉熏熏。去卫生间洗澡,我看到他身上有好多处吮吸淤痕。他们不会唱到天亮,唱歌不过是玩女人的前奏。他们平日里不缺云梦闲情,麻木了,需要那样一个过程才能如愿走向翻云覆雨。”
“是你把他推向那些无聊的女人,你这是咎由自取。”
“ 我不这样看,因为那时节他可以跟我回家,他有一万个理由向那些醉鬼们作出解释,然而他没有,他巴不得我早一些离去,我在身边他潇洒不来。他是情场老手,新婚之夜他谈论与他有染的女人,谈那些女人床上的表现,就象喝矿泉水一样轻松随意。那时节我不在乎是因为那是我们认识之前的事,况且我也曾有过放任,但我不能不在乎他的现在。”
“那又怎样?我相信你不会象个泼妇似的与他吵闹。”我觉得她挺可怜。
“当然。”她捋一下头发,用食指卷绕着头发的末梢,沉默片刻,说:“我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心平气和问他一个问题,如果我回家的路上被人强奸了怎么办?”
“很刺激,太刺激了。一个蒙面大汉,把你逼到墙角,然后把一个天仙般美丽的女人一层一层剥光……”我想象着那种画面说。
“谁让你回答了?”她捏一下我的脸,嗔笑道:“男人无一例外是好色之徒。我深更半夜独自回家,并非不存在危险。事实上从读初中那会儿每当一个人走在路上我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那是因为你的美貌太惹人眼。”
“ 不是。是因为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有天晚上去少年宫学舞蹈,乘公共汽车回家被人跟踪,那人就在我家楼下把我拦住,说与我交朋友,我知道他不怀好意,却一点也不害怕,也许是不知道害怕。他把我逼到一处死角,然后就抱了我乱摸。是冬天,穿了几层衣服,还是被他弄疼了,大叫了一声,只一声,他就放开我仓惶逃去。我从此知道男人的胆量其实很小。”
“如果他没弄疼你,反而很惬意,会是什么结局?”
“你这话问得很无聊。不过我真不知道,所以请教我丈夫,我觉得那是一个问这类问题的最佳时机。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女人的贞操如同山上的柴草,樵夫砍不尽,山火烧不尽,只要不毁灭身体,由得他去。”
这话没什么不妥,只是听起来怪怪的。这个时代不乏有这种贞操观的女人,但男人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有此风度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我不敢再作评价,这里有个陷阱,跌进去爬不出。在这张床上,搂抱着这个女人,我不得不佩服总监先生的坦诚与理性。我忽然想到,如若这个女人是我的妻子又当何论?男人一旦失去自私与自尊还剩什么?
这当然不是想妻子的时侯,很多男人是没有勇气解剖自己的,一方面希冀自己的女人守身如玉,一方面又绞尽脑汁去觊觎别的女人,他们觑视着任何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乐此不疲地编织着一个又一个问柳寻花的故事。
“你丈夫其实很爱你。”林菡显然在等待我对他丈夫的评审:“女人在要么选择生要么选择死的时节,最需要丈夫的理解与宽容。没有爱哪来的理解与宽容?”
林菡轻叹了一声,说:“这就是我的丈夫。一个让我恨不得爱不得哭不得笑不得的男人,对他夜不归宿满身吮痕的在意与不在意已经没有丝毫的价值。”
“他其实不过是逢场作戏”
“谁又不是逢场作戏?现在想一想我比那个叫迎春的村姑又强到哪里?”
“你比迎春幸运多了。”
“也许吧!”她慵倦地打一个哈欠,说:“就象你比隔壁的杰瑞幸运一样。”
我自嘲地一笑置之。我还能怎样?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我委曲着自己的身体也委曲着自己的欲望听她讲其他男人的故事,我比杰瑞幸运在何处?
浅黄色亚麻布窗帘渐渐泛白,金边迎来了新的一天。她却在这晨光微曦的时刻悄然睡去,丰满的胸部微微起伏着,勻匀的呼吸印证出她内心的坦然与平安。
(十六)
我知道不能把林菡描述的太美,很多人不大相信太美的女人会来到柬埔寨,当然,我也不能描述与她之间更多的事情,因为一定会招致嫉妒,或被嗤之以鼻。然而,纽约大酒店的这个不眠之夜我怎么解释?什么也没发生?鬼才信呢。
毋须自欺欺人,我真的没有那么高尚,尽管我自恃善良。我说过,善良的人有时也挺坏,因为善良只是一个人的根基,不是绳索,既便是绳索也捆绑不了一切,除非是伪善的人。但做伪善的人会很累,又容易露出丑陋的马脚。
只是在金边这地方不太容易甄别美丑善恶,有人说整座金边就是一个大染缸,染缸里你能区分什么?这话显然带有污蔑性,应当受到批判,或是把说此话的人隔离审查,至少让他知道金边不是染缸,而是染坊。
染坊里就可产生多种颜色,就可按需取舍,满足功利要求。
我的善良已被染过无数次,虽然格守着,却难以分辨颜色。况且善良本来就不被上帝认可,上帝的眼中人生而有罪,被贪欲迷惑,骄傲、堕落。
在上帝面前有什么可分辩的?假若不是因了贪欲,我来纽约酒店又有什么高尚目的?
她侧身而卧,一条修长匀称的大腿曲起来压在另一条腿上,那光洁流畅中漾溢着诱人的青春风采。不觉已是迷离惝恍,而睡衣对熟睡中的女人顶多是件装饰品,不设防的女人那睡衣更是一种点缀,影影绰绰、似隐似现间领略到的是万种风情。
我悄悄下床,走出房间。
我要去吃早餐,我习惯于这个时间吃早餐。事实上我必需迫使自己离开那张温床,我担心稍有迟疑理性就会在强大的诱惑下土崩瓦解,那是堕落,是我所渴望的堕落,一点也不可鄙、不可怕、不费劲,信手掂来。她即喜欢强暴,我想我不会逊色于任何一个暴徒,至少不会差过那个伟哥。
可我不能,我缺乏足够的勇气去打破平衡,从而扼杀她对我的这份信任。如果她要放纵自己,在杰瑞的床上就放纵了,用不着等到现在。
信任是什么?信任是芸芸众生中她选择了我,有信任还需设防吗?
蹉跎岁月中一个女人的一声善良成为秉承的信念,无怨无悔走过几十年,今天当善良被贪欲诱惑已蒙垢纳污面目全非之际,面对又一个女人的信任,堕落的生命里如同出现了一缕久违的阳光,阳光下我看到的是一个清新、健康、潇洒、昂扬的男人。
我爱林菡,因为爱我甘愿为她付出所能付出的一切,也甘愿在她的魅力之下俯仰随她。这世上不是每个女人都值得男人去爱,爱是一种难言的景致,不是身在其间永远也领捂不到那种壮美。
所以,我不能因为有付出就一定去占有,这不是交易,爱是给予,交易是对爱的玷污,是对信任的亵渎。如若一定说爱也是交易,那么我已经从她的信任中得到满满足足。
走出来,面对走廊墙壁,心中却天高地阔,真切切是气宇轩昂。
“欸,是你呀?”杰瑞房间的门裂开一条缝,伴着一股浓浓的香水味探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是兰子,儿童节出生的那个兰子,一脸的惊愕:“我当是王侯将相……”
“我不够资格吗?”
“别误会,我是说那位白雪公主全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一副忠贞烈女模样,却到底是耐不住寂寞。怎么样?相必是别有一番风景吧?”
“不错。”我心情不错。
“看你满面春风,就知道不错。我们上海女孩优秀着呢。”
“我听说过了,老虎对你赞不绝口。”我突然莫名其妙的想与她更深入地谈谈,可能是那香水味撩动了某一条神经:“如果你的使命已完毕,我请你吃早餐,我想你一夜牢苦,这会儿也该补充一些营养。”
“你真体贴人。”她娇媚地笑笑,说:“一言为定,请在餐厅等我。”
金边这地方吃早餐叫吃早茶,语法上有点问题。许多人明知是这个吃是错的,却固执地维护着,因为倘若茶可以吃,那么点心是否可以喝?没有了章法就无所谓可以与不可以。在这儿这类问题你不能较真,你要顺着、变着、忍着、适应着,且慢说把喝说成吃,把人说成畜牲又怎样?
兰子说吃果条,就是一种粉丝样的东西,加上虾仁、鱿鱼、牛肉丸、或是猪骨、肉碎、肠子、肝肺,味道谁也讲不出一二三,可人人爱吃。金边人的吃早茶大多就是吃果条。
我也要一碗果条,学兰子把鲜柠檬汁挤进去再加上豆芽。
“不错吧?”她有滋有味的吃下一口,说:“营养够丰富的。”
我点点头,不无嘲弄地说:“看来你真饿了。杰瑞那样的大块头居然喂你不饱。”
“你喂饱了她吗?”她反唇相讥:“你若将她喂饱,就用不着去勾引杰瑞。”
“你小瞧我。”
“怎么?伤你自尊心了?等杰瑞走了,你让我开开眼。”
“我是穷光蛋。”
“我喜欢穷光蛋,穷光蛋能降服一个绝色美女,一定有什么绝招。况且再穷总付得出果条钱吧?”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显然不是兰子的对手。她的坦然、率直、无惧,已在人生风雨的蹂躏下变得炉火纯青,灵魂在长期的无奈与屈辱中早已另萌新枝并蓬蓬勃勃。在被压榨的空间,她以特有的顽强生活着,并为这个道貌岸然的世界点缀出一片斑斓。
这就是柬埔寨的章法,好未必不坏,坏未必不好,一切都真真假假象一团乱麻,看似无头无绪,实际千头万绪。不定何时一挥手,旭日东升般横亘在水雾之上,令你感慨万千。
金边不乏兰子这样的中国女孩,当肉体成为生存下去的唯一资本时,她们不得不把尊严的面纱扯掉,而当一旦赤裸裸面对世界,她们才知道世界是如此不公平。
(十七)
我极不情愿把兰子与妓女等同看待,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她的职业。
倒是兰子对这称谓满不在呼,她说有些看上去更象良家妇女的,其所作所为不比妓女高尚多少。
“比如林菡。”她不屑地说:“除了比我有钱,哪儿强过我?纸醉金迷,矫情饰貌,骨子里尽是男盗女娼。这等人我见多了。”
我当然不同意她的说法,林菡象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在上海交大读书,林菡也绝不会为了钱随便跟一个男人上床,她的身体象她的生命一样掌握在自己手上,决不准任人宰割。兰子不明白这些,她也不会听我解释。
“也许有些地方不如你,比如她没有你丰满。”
我注意到她胸部裸露的那片丰嫩的皮肤象透明的白瓷。女人有高耸的乳房不足为奇,乳房上方有一片凝脂般滑腴的皮肤那才真正是上帝的恩赐。乳房再美不能示众,而这片皮肤却昭然于天下。
她显得很得意,一只手在那部位抚摸了一下,婉转地问:“你真的这样认为?老虎也这样说过的。不过你们男人大多是见风使舵的主,哄人开心。”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
“当然不是。女人对赞美贪得无厌,你知道的。女人不会喜欢那些吝啬于赞美女人的男人。”
“你喜欢杰瑞吗?”
“当然。杰瑞上次来柬埔寨时我与他认识。这是个很特别的美国男人,出手大方。他追女人不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而是先寻找感觉,有了感觉就下钩,而且志在必得。上一次就是在离柬前的那个晚上突然问我想不想陪他回酒店,我知道他注意我多日,可我主动上前时他又爱搭不理的。”
我忽然领捂到兰子为什么对林菡耿耿于怀,问题出在杰瑞这个情种上。
“你可能对林菡有误会。”
“我心明眼亮,只是心情不畅。毕竞是因为她的出现,杰瑞疏远了我。”
“你们不是又在一起了?”
她面露羞涩,说:“不一样了,男人心里一旦有了其他女人的位置,就不会那样专注地对你投入激情。”
“此话怎讲?”
“你听说过关上灯这就是莱温斯基的笑话吗?妻子问:有什么不同吗?丈夫说:这是克林顿总统战斗过的地方。”
“太妙了。”我忍俊不禁。
“昨天晚上,杰瑞去赌船找到我,二话不说拉着就走。来到酒店才告诉我他被林菡涮了。我看得出他对林菡是真正的喜爱,他甚至还流了泪,可怜兮兮的。然后就疯了似地干那事,嘴里还喊着林,林。我整个一替死鬼。”
“你确定杰瑞对林菡不是逢场作戏?”
“杰瑞早就要找一个中国太太。”
“一定要在赌场找吗?”
“特殊的环境造就特殊的女人,满足特殊的需要。”
此话极具哲理,出自兰子之口让我深感惊异,特殊的环境果真是造就特殊的女人。
“为什么杰瑞弃你选她?”
“为什么?”她直视着我的眼睛,顽皮地运动一下唇角,不无得意地说:“他最终不是选择了本姑娘吗?生活中许多事都要绕个圈子,就象人从出生开始就一步步走向死亡,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死去?或干脆不出生。生命的乐趣就在于走向死亡的过程中,爱情何尝不是。”
我轻轻拍着巴掌为她喝彩,兰子的比喻不仅恰到好处,而且入木三分。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女孩,重新审视她所从事的职业。古人云:七步之内必有我师。何需七步?近在咫尺的这个女孩以她独特的人生经历凝炼出经典性的人生哲理,使满腹经论的圣人贤者几千年争辩不休的问题应刃而解。谁是老师?生活是最优秀的老师。
我觉得该接束这次早餐约会,因为我不知道接下来与她谈什么。有人曾忠告我,与一个你喜欢或是你不讨厌的女人第一次在一起,如果你无话可讲的时候就应寻找借口果断离开她,从而为第二次见面留下伏笔。
这是男人的艺术。
据说女人与男人谈话的兴趣跟女人的性欲一样,当缓冲期过后便逸情勃发飞扬,一时半会收不住。男人懂得适可而止,让女人意犹未尽,那么你就毋须担忧不会有下一次。
“抱歉,兰子小姐。”结完帐,我欲告辞。兰子先起身向我优雅地颔首微笑,那一刹时我对兰子充满好感,我想,如果她不是妓女这世界该是多么美好呵。“祝你好运。”我真诚地说:“希望看到杰瑞带给你一个全新的生活。”
“那是一个飘逸的美梦,我知道我是谁。”她的脸上掠过一丝忧郁,即而阳光明媚,说:“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的祝福。也谢谢你的早餐。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如果你有一天突然间想到我了,你知道怎么与我联系。”
“我知道。”我说:“会找你的。”
兰子走了,那条时髦的白色七寸裤紧紧裹在她的身上,看上去到处结结实实,曲线毕露,彰显出青春活力。青春是上帝赋予她的资源,她却歪歪扭扭地利用这资源去丰富自己的生命,或许她压根就不知道这资源来自何处,不懂得这是恩典。恩典可以随意糟蹋吗?我为兰子感到遗憾、痛惜。
我不能确定是否会去找她,事实上我是不具备资格的,我只能看着那些杰瑞们去任意占有这些资源,挥霍这些资源。庆幸的是我还可以发些感慨什么的,当然上帝的公平不在于吃不着葡萄的人有权说葡萄是酸的,而在于这葡萄可能就是酸的。有得就有失,用不着太多的解释。
(十八)
我跟朋友借来汽车,拉着林菡在金边兜圈子。
飞上海的航班傍晚才起飞,十二时走出酒店,接下来的时间不知怎么打发,这时才发现我生活了数年的金边实在小的可怜枯燥乏味的可怜。
从莫尼旺大道转向诺罗敦大道然后转向俄罗斯大道,横冲直撞的摩托车与汽车争道抢行,交叉路口的交通警察躲在树蔭下一副无所用心百无聊赖的架式。唯有俄罗斯大道上的棂木满枝头的洁白啦叭花引来林菡一阵由衷赞叹,她甚至揿下玻璃,期望花的馨香灌满车厢。
“这么美丽的花怎么不香?”
“所以任凭尾汽旋尘玷污没有人理会。”
她轻叹道:“上帝创造万物真是各有各的用途。”
“可悲的是人却不安于位而要自树一帜。”
她握住我放在挡把上的手,说:“人真能自树一帜吗?挣扎而已。从夏娃被毒蛇引诱偷吃了禁果开始,人无时不在挣扎。”
“你的话太遥远了。”
“但这是我最近的体会。”
我能感觉到她目光的炙热。
“我们之间真的什么也没发生?”
我吓了一跳,难道我的记忆出了故障?吃完早餐回到她的房间时,她还在酣睡,听到开门她只问了声是谁,当确定是我后翻了一下身又慵倦地睡去。我随即退出房间,在酒店的网吧消磨时间,直到她起床后打电话找我。
前面是毛泽东大道与俄罗斯大道交汇路口,禁止左转弯,我醒悟过来为时已晚,两个交警两个宪兵气势汹汹地扑上来拦住去路。
林菡从未见过这阵势,顿时花容失色,惊恐地望着我:“他们想干什么?”
“总算碰到一个外国美人儿,你说他们能干什么?忘了在酒店里弄些锅灰涂在你脸上。”
我刚停稳车,宪兵把玻璃敲打的梆梆响,我知道他们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总算逮着个违章者迫不及待要敲一笔,或许在这耗了一上午,中午的饭钱还没着落。
我揿下玻璃,果然中尉警察狮子大开口,罚款二十美元。我掏出一美元给他,他恼怒地挥手拒绝。
“罚多少?”林菡心有余悸地问。
“二十。”
“给他们吧,只要放我们走就行。”
“你不懂。”我胸有成竹地说:“反正时间还早,用不了五分钟,他们自己会降价。”
五分钟未到,中尉见我不理会他,又会讲几句本地话,明白我是外国油子,他那套狐假虎威不好使,便换一副温和表情,改罚十元。我不理他,翻开电话簿作打电话状,一边按号码一边瞅他胸前的警号,他葱忙闪到一边。一个宪兵凑过来,谦和地伸出一只手,意思是给他五元就搞定了。我又拿出一元合计两美元递到他手上,他犹豫了一下,接过钱挥手放行。
这就是柬埔寨的国情,有人说在现今的中国有钱能使鬼推磨,在柬埔寨则有钱能使磨推鬼,事实上磨推鬼更符合经济规律,用不着含沙射影暗藏玄机,一切直来直去,平等交易。付出者心甘情愿,攫取者名正言顺。
罚款落得心舒情畅,恐怕是柬埔寨特有的经历,让我耿耿于怀的是林菡此前说过的话,我弄不清她是希冀还是艾怨。
林菡要我把车开到河边随便一处只要有树荫的地方,她想最后感受一下金边妩媚的自然风光。我径直把汽车开到新建的谢速帕拉公园,这里只有青草坪没有树荫,但此时的太阳被阴云遮挡,有风擦着车身吹过,飒飒有声,旱季里难得这样的清爽天。
“吉人天相。”
她随口附合:“天佑善人。”
我哈哈大笑,由衷赞许道:“林菡,你真是个才女。女人如果才貌双全还缺什么?难得,难得。”再次想起朋友老虎说过的话,这样的女人只须爱一次就终生回味无穷。
我把车停在南端的辟静处,我想我们需要一处清幽的地方让那惜别依依的情怀缓缓无束地释放出来,而感受大自然更需要远离喧嚣。
南端的河堰已垒彻完毕,但坡上坡下杂草丛生,遍布荒野气息却又葱葱郁郁生意盎然。放眼望去四臂湾一片空濛,丝丝小雨正飘漫而来,清新湿润的空气里掺杂了淡淡的鱼腥,几条打鱼轻舟悄无声息地驶出雨雾,穿花衣的渔家女熟练地摇动着木橹,婀娜的身姿让人不由的想起当今正风靡世界的踢踏舞。
不远处,金界号赌船上的柬埔寨国旗迎风飘扬,岸上一个若大的停车场挤满了各式车辆。柬埔寨经济数年萎靡不振,赌船的生意却红红火火如日中天。
林菡居然准备了一把蓝底白花伞,就象她去赌船预先准备了防寒的罩衣,由此印证出这位上海小姐心细过人。我们拉着手坐下来,面对着混浊的河水,缄默无语。
离别前的缄默是最好的交流。
(十九)
以前读晏殊的《木兰花》,有词“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只觉得对语精警工整,对其蕴含却不甚明了。一寸变成千万缕,这是一种怎样的相思依恋情怀?天高地阔比起无穷无尽的相思之情又算得了什么。
千万缕,无尽处,就象这濛濛细雨。
“想什么?”林菡打破沉默:“你不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吗?几小时之后我们……也许无缘再见面。”
“所以才有相思无尽处。”
“你在吟诗?”
“借喻而已。”
“你真的会想我吗?”她缱绻悱恻地望着我。
“问这话你不觉得无聊?”我突然感到她与那些俗不可耐的女人没有根本区别,明明白白的事却一定要你讲出来。“思念是一种很残酷很无奈的情愫,如果说离别的愁绪象雨,那么别后的思念就象这流去的水,源源不绝却越流越远。所以我宁愿选择风,耳旁风,清爽一下,没了。”
“没了?”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没了?我们手拉手依依不舍地坐在细雨河畔,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刚刚过去的这个不眠之夜只不过是耳旁风?”
“ 风就是气息。”我委婉地说:“晏殊还有一词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谁能留住落花,留住又怎样?花总有凋零时。春燕归来识与不识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燕子带来了春天的消息。该去的一定会去,该来的早完要来。你就是只燕子,你有你的家园你的窝。我所满足的是你带给我的感觉,真的象风,耳旁风,清爽一下,就要没了。”
她扔掉伞,动情地抱住我。雨丝拂面,浇湿了我的眼。
我回首捡伞,却发现一只黑森森的手枪对着我的脑袋。即而那只丑陋的魔掌猛地揪住林菡的秀发,暴戾贪婪的目光盯着林菡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闪亮的钻戒。
无须任何语言,也无须任何暗示,惊恐万分的林菡摘下钻戒连同白金项链递到劫匪手上。
几步之外的另一个劫匪骑在摩托车上,等同伙得手跨上后座,丰田100型摩托车引擎亢奋地轰响着高速逃遁而去。
持枪抢劫在柬埔寨已不算新闻,连新闻记者都提不起报导兴趣,甚至整个社会对这类事件的态度就如同吃饭会落在桌面上几粒米,早已麻木不仁。而发生在我的身上也不是第一次,我知道只要财物顺利得手,劫匪一般不会伤害抢劫对象。
身在沧海,久历沧海,几滴污水自是不在话下。没有丝毫的恐慌,只有恼怒,如果不是那把手枪,我知道一个有血气的男人在那种时刻应当怎样做。让我无法坦然面对的是林菡。抱住她瑟瑟发抖的身体,听着她怆楚压抑的泣诉,我的大脑一片凄惘……
“这个国家怎么这样呵?简直是明火执仗。”
“国家是无辜的,问题出在那些操纵国家命运的政客身上。是他们把一个美丽、文明、富裕的国家弄成满目疮痍、魑魅魍魉四伏。”
雨骤然在风的裹挟下铺天盖地而来,那把花伞被风吹起,然后无精打采地歪扭着飘向泛着波浪的河面。
所有的好心情都变成了那把伞。
我扶起林菡,回到车中。她心有余悸,脸色红白相间,曾是那样柔顺飘逸的秀发变的凌乱不堪。
我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我想起她丈夫奉行的理念:只要留下青山,什么都可以拿走。如果说贞洁是身外之物,那钱财算什么?相比之下我的气节同样不堪一击。引伸一步想,如果劫匪劫财又劫色,我能有什么浩然之举?真的可以为她舍生忘死吗?
懦夫,这就是我。
惭愧,只能对自己说。我知道从此惭愧就象十字架背上就再也挣不脱。
林菡伸手捏一下我的鼻子,柔婉地说:“你不用自责,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对劫匪来说我们的生命就是一粒子弹,他扣板机的手指随时准备与我们打赌。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放弃更久远或者说更美好的人生与他打赌?值得吗?”她把头仰靠在座背上,轻轻叹一口气,说:“我还要谢谢他们呐,是他们在我离开这片土地的最后时刻,用一种特别的方式让我理解了我的丈夫。他不是懦夫,而是对生命负责。”
“你在安慰我。”
“不。是在反省自己。我来柬埔寨就是希冀在赌场里寻求心灵的解脱,葛伟是桎梏,我丈夫也是桎梏,来到柬埔寨又加上了杰瑞,加上了你。事实上真正的桎梏是我自己,我作茧自缚。”
“你明白了?”
“明白了。”
“我为你高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坏男人,也有许多好男人。但好与坏是相对的,关键在于你站在什么立场、角度,以什么样的价值观去评测。”
“你是个好男人吗?”她脸上终于现出温柔的笑容,调侃说:“好男人会上到别的女人床上,然后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我一听急了,苦笑着申辩道:“早知这样,我干吗要委曲自己。”
“也许是需要借助别的手段……全中国阴盛阳衰。”她格格格地一阵大笑。说:“过了这村,没有这店,别后悔哟。”
我不后悔,天涯芳草,重要的是存在,而不是得到,存在就是生命,得到意味着枯萎。我欣赏她、呵护她、是因为爱她,远我而去的是自私的贪欲,走进心里的是圣洁的温情,封存住,就象封存千年醇窖,随时打开来都会都会飘出醉人的醇香。
雨雾渐逝,透过车窗看到的是一片翠绿的芳草,每一片嫩叶上都托举着一棵晶莹剔透的雨珠。远处,浮云正被一片片撕裂,那令人心旷神怡的湛蓝似隐似现。更远处,正升腾起令人悸动的火红,带给雨后清凉的世界媿丽无比的温馨。
“好美的晚霞!”她惊呼道。
“正是送客时分。”
我发动引擎,汽车驶往通向坡士东国际机场的道路。谁也不再讲话,分手时刻沉默是金。灿烂的晚霞迎面扑来,映红了林菡的脸颊,宁静中朝气蓬勃,妩媚中神采奕奕。她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指甲狠狠地掐着,发泄她无尽的怨恨,另一只手拿着纸巾擦拭着眼角,无声的泪水浇在我的心头……
全文完)2002/8/1 金边
http://blog.huanqiu.com/?uid-43879-action-viewspace-itemid-19648http://blog.huanqiu.com/?uid-43879-action-viewspace-itemid-19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