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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不是胖,她是块头大。 WxtB:7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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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脸盘、肩膀、胯骨无一不大,胸自然也大;但穿起衣服,上面的胸隆着,下面的胯撑着,上下看起来一般粗,再加上大踏步的走路姿势,有限的美就打了折又打了折。 q~xs4?n1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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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尤丹丹还喜欢穿紧身衣,这个夏天,又爱上旗袍了;旗袍穿在别人身上,衬得主人家丰润无骨,在她身上,就显得旗袍本身很紧张。 yo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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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就坐在尤丹丹对面,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ME&cgh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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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她给领导斟茶;看她颠颠地,一刻钟内跑了三趟办公室。第一趟给领导拿水杯,第二趟发现没有水瓶,又去拿水瓶;第三趟,水、杯、茶叶都齐备,热水冲下去,苏宇都看到嫩绿的茶叶舒展开了,谁知她又跑出去——领导没理那杯茶,歪着头一个劲划他不出水的笔,尤丹丹又殷勤去拿笔了。 O 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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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在心里轻“哼”一声。 i/,IG+4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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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苏宇,整个单位最讨厌的是谁,她一定不假思索报出“尤丹丹!”她相信,整个单位百分之九十的同事和她一样,否则,怎么会大家背地里提到尤丹丹,都眼神暧昧,神色讥诮呢? ;PMy9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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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尤丹丹回来了。 Cg^1(dBd[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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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就位,领导标志性地咳嗽一声,会议开始。 x!?$y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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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的主题是即将到来的某项重大活动,关系到本单位的注意事项,具体来说就是防火防盗。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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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甲打开手机,看了看,向同事乙点头微笑;同事乙挑了下眉毛回应;接着同事甲又打开手机,按来按去;同事乙的手机响了,领导顿了下:“手机都关震动啊!”同事甲一捂嘴——苏宇猜,甲乙在互发短信吧。 ksAu=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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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会议的小插曲。 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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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尤丹丹郑重掏出手机,当众宣布般,看一下,又拍拍胸,意思是还好关震动了。她这细微的动作没逃过领导的眼睛,领导看她一眼,尤丹丹缩了缩脖子。 <V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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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嫌恶地闭上眼。 ~eekv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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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z{r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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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知道她讨厌尤丹丹什么。 TM,Fa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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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尤丹丹一副奴才相;讨厌领导随口说句什么,她就当作圣旨;“死跟人”,那是真的死跟,领导指东,她绝不打西,她还帮助你坚决打东。 &^B;1ZMH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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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苏宇最受不了的是,尤丹丹就像“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反面典型,每次接领导电话,她的腰总不自觉微微弯着,头点得像鸡啄米,而其时领导根本看不见。 QY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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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靠本事吃饭,老员工甚至当面直呼领导姓名的单位,尤丹丹的出现,让领导的身份一下变得矜贵起来,或者说,她的出现,让别人显得不够恭敬,直至显得对这份工作不够珍惜、郑重。 FyllV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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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明显的是上次领导发火,一如既往地就那么几句,“不好好干,就别干!”大家习以为常,默不作声,尤丹丹惶恐万状,她的大身板马上戳在会议桌的一角,她表决心般,“我会好好干!”苏宇简直怀疑她是领导的托儿。 1?".R]<{2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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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1Q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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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在记笔记,粉红珠子的手串在手腕上一抖一抖。 $~1~+s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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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粉红色并不适合她黝黑的皮肤;就像她身上的花旗袍,没错,今年是流行旗袍,可一个肩膀宽且厚的女人,穿旗袍怎么能穿无袖的呢? &W>%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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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真无聊,苏宇用眼神和尤丹丹耗上了。 ;n/04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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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桌下尤丹丹跷着腿,腿在轻轻晃。 &2pa9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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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皱皱眉,小时候她要是这样,妈妈就会拿棍子敲她一下;苏宇又看到尤丹丹晃来晃去的脚,一颠一颠的鞋,她的眼睛胶住了。 WiF6*]o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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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穿了一双白色漆皮凉鞋。 NH8\}n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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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跟船形,鞋边一寸宽,环脚一周,露出脚后跟,鞋口留出大脚指的空。尤丹丹跷着左腿,所以苏宇看得清楚,左鞋侧面有深深浅浅的划痕,斑斑驳驳如小嘴张开,最深的那道下已明显露出黑的底色,与“白”极不协调——像抽了丝的长筒袜强穿在腿上。 7KV0g1G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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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双鞋,苏宇认识。 H+VjY M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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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节那天,某著名品牌打八五折,苏宇一眼就相中了最新款——“船鞋”。虽说名牌八五折,价格仍不菲,苏宇还是果断地刷了卡——她的购物信条是“宁可不穿,也不穿烂”,还有,“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hoZM;w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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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鞋显然很受欢迎。 2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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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在家门口的超市看过它的盗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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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摊上,鞋子堆山一样卖,其中,促销员主推,一遍遍喊:“50块钱一双”的就是盗版船鞋。促销摊位一个个紧挨着,鞋摊旁是内衣摊,促销员们比赛似地拼嗓门,夹杂在“50块钱一双”的是“女式内裤3块!胸罩10块!” …… j g(cpo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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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脚上的正是50块钱的盗版船鞋。 S&Sa~Oq<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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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眼发亮的白、劣质的金属扣、看起来又硬又脆,马上就会折断的皮质……这些和正版船鞋的奶白色、温润、柔和显而易见地不同。 XchV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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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pQ)5/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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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不止一次在收银台前排队,遇见买盗版鞋、廉价内衣的女人。 +^|=M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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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不约而同将内衣、鞋裹在青菜、豆腐、水红色塑料衣架中;付账时,像对待一兜卫生纸一样,把女人最私密、最该讲究完美的物件从购物篮里粗暴地拎起,扫完条形码,再和生肉们混在同一个塑料袋。 XWf1c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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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这时,苏宇就想,是没有经济能力,还是锱铢必较磨损了她们审美的耐心?她们拎着塑料袋,行色匆匆,消散在人群中;她们象征着一种潦草、低质的生活态度,苏宇不是歧视,而是觉得那些不是她要的,她值得“更精致的”。“更精致的”生活、“更精致的”外在,以及不露媚骨、举止有度——“更精致的”教养流露。 Y;>D"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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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一直不喜欢尤丹丹,瞧尤丹丹不顺眼。在同一平台,在该平台人们约定俗成把生活精致、态度清高当作追求,尤丹丹显得格格不入。就像,就像,她脚上的这双鞋,苏宇敢打赌,整个单位,没有第二个女人会买它,更不会在它布满了斑斑驳驳的小口子时,还继续穿着。 D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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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让苏宇感到意外的是,受同等教育、做相同工作、领同样收入的尤丹丹竟然也穿50块钱一双的盗版鞋,她原以为这些是她们这个层次的女人追求“更精致”的底气,现在,她心里以为理所当然的事,被逐一撼动。 }r;#|=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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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陷入沉思:尤丹丹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GFYH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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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她们的收入是1,苏宇的1就是完整的1,而尤丹丹“1”的一半付了房租。 ,V ) |A=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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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曾说,她有一个考了几年美院仍准备再考的弟弟,所以租了两居室,其中一间“作画室”;那么,想来这个弟弟也是靠尤丹丹养的,过年过节带回老家的大包小包也只有她一个人付账。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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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经常往火车站跑。苏宇蓦地想起,有同事说,曾造访尤丹丹家,两间屋子挤了八个人之多——她来京打工、办事、上访或纯粹 “玩玩”的亲戚,经常住上十天半个月。招待亲朋的费用恐怕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PK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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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不易居,一个外地、农村、养家的女孩要独立维持一份局促的生活。所以她才会爱戴领导如衣食父母,稍有风吹草动,就惊恐万状。苏宇看过尤丹丹操着方言和老家人通电话的样子,自信满满,指挥若定,与在单位判若两人——谁都不是天生低声下气吧?她只是太在乎这份工作,超过其他所有人。 RhSoD.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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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尤丹丹很少打车,凑份子聚餐,她不去;AA制唱卡拉OK,她不加入;经济窘迫,制约社交,所以她人缘不好。她一直在同事圈边缘徘徊,唯一向大家靠拢只有穿戴,那也是她用有限金钱无限折腾的结果。 ^ZDpG2(z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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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尤丹丹的折腾,有几个传播甚广的笑话,此刻在苏宇脑海一一闪过。 4in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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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紧身衣把她勒得像糖葫芦;冬天,修身的裤子里面,她加了条毛裤;一个月内,大波浪、离子烫、波波头,在她头上轮着出现一遍,烫发的药水不好,她前额的头发差点秃掉;还有,今天这双鞋,哪怕斑斑驳驳都是小口子,她也穿得出,穿得意气风发,她不会想到这双鞋引发的不是对她时髦的赞赏,而是怜悯,来自苏宇,一个女人对女人的怜悯。 t ;bU#T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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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极力想融入城市生活,却姿势过猛,样子笨拙;她太在乎工作,意图搂定饭碗,却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谦卑得近乎巴结,热情得近乎鲁莽,身段降到最低点…… 70T{t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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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竟对着尤丹丹重重叹了口气。 ~_|ZU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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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被自己吓了一跳,幸好领导正征求意见——正在选防火防盗小组长。 o=I.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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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举、推辞;推辞、推举;领导最后决定点名指派,尤丹丹在其中。整间会议室,又变成尤丹丹一个人用力点头,其他人暗自交换眼神的常态。 ew|e66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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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却突然说,他在某处看到一个电热杯,“这可是防火大患啊”,他追问,“电热杯是谁的?” 5>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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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的大身板戳在会议桌的一角,她惶恐万状,承认那是她每天中午煮方便面用的,她保证“下次不敢了!”,领导却仿佛被激励,“再让我发现一次,扣当月奖金;发现两次,直接开除!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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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和同事们鱼贯而出。 YC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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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似乎被领导的狠话吓着了,她回过神时,迅速抓上笔记本,圆珠笔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她拨开并行的同事,超过一个两个好几个人,直至追上领导,才收住脚步,“领导,我下次不敢了,您不会真的要开除我吧?” unAu8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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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超过苏宇时,撞到她的肩。 }/.GB5E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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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哎吆”一声,等到尤丹丹走远,听见同事甲说:“开除就开除,这破工作,我还不想干了呢,只有她宝贝得……” OEXa^M4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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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嘻嘻哈哈作鸟兽散,苏宇掏钥匙开办公室的门。她往走廊那头看了一眼。尤丹丹仍跟着领导,亦步亦趋,赔着小心;她的大块头挤在花旗袍里,局促得很。 p!H'J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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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丹丹穿着一双白色漆皮凉鞋,苏宇有双一样的。 c"`CvQO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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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宇穿鞋时试过,身体前倾,全身的重量就全在两个大脚趾上——尤丹丹一路躬着腰,疼吗? !)LVZfQ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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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特特 'zfj`aq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