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铺风云
那年,我哥离了婚,他还有别的工作,无暇照看杂货铺。于是,我带着才刚一岁的小儿走马上任了。
虽是小小的杂货铺,光是啤酒,就十多个品牌,每个品牌又分16安士的,12安士的,还有十二支装,六支装,还分瓶装的和罐装的。烟,放在收银柜后墙上的格子里,一长排开,好十几样,又分短的长的薄荷味的。汽水,有可乐公司的好几种,百士可乐的有好几种,大瓶的,小瓶的。牛奶,面包,墨西哥各种玉米饼。还有刚刚宣布破产的Hostess ,放满一大架子都是他们的各式糕饼。米呀油啊面的,婴儿尿布,婴儿奶,婴儿食品,光是雪糕又是一大冰柜里几十品种,朋友寄卖在我们店的几大架子五元衣服。林林种种, 细数不少于经营着上千种的货品。
货品的细目举个例:
Caffeine free Coca Cola
Coca Cola cherry
Coca Cola with lemon
Coca Cola vanilla
Coca Cola C2
Coca Cola with lime
Coca Cola rasberry
Coca Cola zero
Coca Cola M5
Coca Cola black cherry vanilla
Coca Cola black
Coca Cola citrus
Coca Cola light sango
Coca Cola orange
Coca Cola diet
说起这个店,我哥说他是上当才买下的,当时,他只想买个房子,经纪人却带他看这个店,说是前店后屋,收益大。甜言密语迷魂汤的灌晕了我哥,我哥没几天就买下了。
我们已经是第三手的屋主了,第一手的李先生,八十多年前经营这店,养了一家大了几个小孩。第二手的关先生,也经营了十多年,老了,要退休了,才把店卖了。到了我们这手,店的样子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那切猪肉板,宰猪刀,磅重的秤,都是古董,当然,到我们手的时候,杀猪刀都是摆设,我们不经营新鲜肉,哈。那只蓝色的,刻着红色字样coca cola,第一代的可口可乐的冰冻箱子,有好多人来讲价钱,想要高价收买。荷里活的电影公司,很稀罕这店铺的古旧风,还派人来过跟我哥商量着,要借我们的店,拍电影呢。可是哥哥听说过,但凡让电影公司来拍电影,那是得不偿失的,一定会把店面搞乱,就拒绝了。
古董的店就沿用古董的方法做生意,没有scanner ,也没有price tag 。所有的价钱都存档在脑袋里。一根香蕉七毛五,一只苹果六毛,一大瓶汽水两块美金。
顾客都是住在附近的邻里街坊,大多数是墨西哥人,也有白人。还有印第安人,每个月都来店里兑换政府给他们的补偿金。他们习惯了这样的店,煮着饭没有了盐,才叫小孩来买五毛一筒的盐,开饭了,又支小孩来买半加仑的奶。噢,对了,还有邮票一张一张买,还有信封也是一个一个卖。这跟民族性有关?似乎他们家里真的没有太多东西存着的,象我写过的那文(彼特的妈妈),上邮局也只是买一张邮票。他们来我们店买了money order,再买一个信封,一张邮票,好给家乡的亲人寄钱去。
他们花钱的方式让我大开眼界。明天要开派对了,今晚就把三十元递给我,要我给她留十五支大汽水。我说:你怎么不到超市呀,他们汽水才八毛九一瓶(那时候的价格),你三十元可以买三十多支啦。她说:超市的汽水不会像你们的都冰冻的啊。我说:那你现在买回去,放冻柜不也一样么?她说:哎呀,不行的啦,我家里一丁点东西都存不下的,如果买回家里,今晚之前,就算有一百支汽水都会给小孩们喝掉的啦。我笑得哈哈声:一百支汽水?用来洗澡呀?我又说:你也不用现在就给我钱啊,明天你来,我们店还是会有汽水卖的啦。她说:不行,我的死鬼老公要是搜到钱,又会买了啤酒喝光光的。
他们有的几代都住这地方,对以前的老屋主李先生还念念不忘,到了他的忌日,还会带了鲜花来放门口。我也跟着他们拜拜李先生,念叨着,李先生呀,保佑我们生意兴隆哦。
隔两个街口,有两家工厂,每逢周四下午发工钱,那我们的店的生意就好到晕,都排着队,先是把支票兑换了,然后买上一箱半箱的啤酒,还给家里小孩买零嘴的蛋糕饼糖果等等。当然,这半天,我哥哥是要回来和我一起工作才能应付得了。
小儿浩浩才一岁,需要睡中午觉,我带了一个小床,放在我收银柜的旁边。可卫生鬼(heath department)来检查的时候,说,不可以。那我就改了放一只小椅子让他坐着睡。下午时候,附近的学校放学,小孩一群一群来买零食。我们卖很多糖果,甚至一分钱的糖也有,小儿浩浩,拿着一个小圆胶筒,站在小凳子上,看小孩拿糖果,他就递上胶筒,把小孩们递上的钱给收了。也有时候,小学生们把钱给我递上,还跟我说:hey, Linda, your boy is standing there and sleeping . 哎呀,我这才发现,小儿浩浩竟然站着趴在椅子睡着了,太可爱了。小学生们和我一起都笑了。
我哥的朋友或是我的朋友来店里看我们,他们带来的孩子们,却是不问他们的父母,也不问我们,对着那些糖果一把一把塞口袋拿走。他们的父母看见,也不说话,所以,我也不好意思说啥了。
浩浩虽然每天对着那么多的糖果,却能抵抗诱惑,斌斌也是的。每次要求吃糖果,总是问准了我,然后从我的荷包里拿了钱,放到胶筒里,他们才会取糖来吃。而且,我得表扬了一下俩儿子们,一个月里只会要求三两次而已。
店里经营的兑换业务,需要现金。与我们店里有业务合同的银行在中国城,他们同意兑现我们从工厂收来的第三者支票。但中国城拍车难,就算拍到车,也要走一大段路。而银行门口就有巴士站直通我们的店,所以我选择坐巴士去银行。我每次去银行总是带上小儿浩浩,因为他是特种部队。我给他背上一个卡通包包,胸口前的带子也紧紧地绑着,这样确保包包不会掉了。到了银行,我肯定不太大声也绝不太小声地嚷嚷:哎呀,浩浩要上厕所哦。然后又用英文补一句:restroom,,restroom, hurry ,hurry. 我的目的是让外面有歪心的人,听到我的话后,不要以我们为目标。然后抱着浩浩直奔银行里面走去,当然咯,银行的人知道我要搞啥咚咚,才会打开中门让我们进去的。里面,经理已经准备好了我事先通知的数目,交接好后,我把钱全塞在儿子的背包里。巴士上,我紧紧地搂着我的金叵罗儿子,因为他真的有好多美金哦。
虽然知道美国这地经常有打劫,但我们店面对着一栋大的apartment,屋主是韩国华侨,那里的住客好象轮着上店里来,所以,我们的戒备心也慢慢地松懈了下来。直到有天上午,送牛奶来的货车到了,那司机兼送货的在外面下载着牛奶,我哥那天也在店里补着货,我拿着张报纸在看,小儿浩浩打着游戏机,突然,一个瘦瘦的也不高的男人跳进收银柜的地方,手里还拿着枪,他不作声,也没有嚷嚷。我们知道是被打劫了,但我们也没敢出声,甚至我拿着报纸的手也仍然拿着报纸。第一次给打劫啊,没有经验啊,不知道怎么反应呵。也许那贼人太慌张,也许那贼人认为我们太不拿他当回事,他朝着天花板就是两枪。然后,他跑了。
报了警,警察除了拿走监视镜头的那盒录影带,啥的后文也没有了。那天是早上刚开门没多久,也还没有做啥生意,大概也只是拿走了几十块钱而已。
被拿枪的打劫,还开了两枪,毕竟不是小事,起码对我们而言。我哥和我走访了一些也是做杂货店生意的朋友,甚至到他们的店里去参观,想看看别人是否有啥好法子。有家在黑人区的店,华人李先生与他的太太一起经营,他们说生意好得不得了,每天人来人往,但总结来说,货品三分一给偷了,三分一给抢了,还剩三分一是拿来赚钱的。听得我是目瞪口呆。
还有一家在洛城东边的杂货店,夫妇俩轮着上班。那天夜晚快十二点,我们才到他们的店参观,只见那太太一个人守着店。
我说:深夜啊,你也敢一个人啊,怎么不叫你老公也一起呢?
她说:老公要看孩子啊,我们是轮流着的,我在家,他就要来守店。
我说:我们店给打劫了。
她说:小儿科啦,我们这经常也是拿枪拿刀的来。
我说:那你怎么办?
她说:能怎么办?任他们拿啦。要是一枪毙了我,那更好啦,我有人寿保险,孩子们也有钱养大了,我又可以快点去享福了。哈哈哈。。。。
何等的气概,这真是大无畏的革命精神啊!
我觉得我们华人,包括我,都是挺柔弱的,那人家韩国人就强悍多了。当年洛城大暴动,电视上看到的画面,咱唐人街都是空城计,都黑灯瞎火的,全三十六计走了为上计。但看人家korean town,众志成城,一个个韩国男人们扛着枪,爬到屋顶上,对着采访的媒体铿铿有力地说:谁敢来抢我们的财产,就开火了。
有次我看电视新闻报道,录影带画面里黑人抢了一包东西,那韩国店的老板娘从抽屉里拿出枪,毫不犹豫地给贼人崩了一粒花生米。我哥老是说,咱也买一支枪挂店面里,我反对,说,千万别这样,那人家知道你有枪,不你来我往的打大仗了么?
顺便说说洛城大暴动:The 1992 Los Angeles riots were riots that occurred over six days in the Los Angeles metropolitan area in California in April 1992.
The riots started on April 29, 1992, after a jury trial resulted in the acquittal of four Los Angeles Police Department officers accused in the videotaped beating of motorist Rodney King following a high-speed police pursuit. Thousands of people throughout the Los Angeles metropolitan area rioted over the six days following the announcement of the verdict.
Widespread looting, assault, arson and murder occurred during the riots, and estimates of property damages topped one billion dollars. The rioting ended after soldiers from the California Army National Guard, along with U.S. Marines from Camp Pendleton were called in to stop the rioting. In total, 58 people were killed during the riots and over two thousand people were injured
拿着刀或枪来抢的,报警的时候才可以说 Robbery。 Robbery is the crime of taking or attempting to take something of value by force or threat of force or by putting the victim in fear 。这个概念是在日后知道的。
有天,有一帮高头大马的男们,手臂刻了五颜六色Tattoo,门口站几个,走进店里几个,指指点点冰柜里的啤酒。突然,这几个人,从冰柜里捧了几箱啤酒迅速地跑到店外。追出去,他们已经分两辆车飞走了。我给警察局打电话,
我说:我们店给Robbery了。
警察说:他们有枪么?
我说:没有。
警察说:他们抢了东西么?
我说:啤酒,好几箱,他们六七个人。
警察说:哦,这不叫 Robbery,这叫 beer run
警察费事来我们店,说:你来警察局做笔录吧。
哎,才费事呢,我不去,不录了。
这种甚么run的,太多了。突然门口开了,进来一个人,伸手拿了一大包potato chip ,我还没有看清来人的面貌,他已经象狂飞的狼狗,呼地跑走了。
什么milk run,bread run,candy run ,soda run ,太多太多了。
拿刀拿枪的叫抢劫,拿着就跑的,叫什么run ,那还有很多是给偷的,是我们看不到的,但心里明白,很多东西给偷了。毕竟我们的店是小店,每天进的货都心中有数,明明刚刚才叠上货架,都没有算过账,怎么一会功夫货已经没了影呢?
我有个习惯,每天早上开了门,拿个鸡毛梢打一打货品上的灰尘,一边扫灰尘,一边顺便看看哪样货缺了。
有天,我扫着扫着,一个妇人进来了,又一个小孩进来了,我走回收银柜去准备收钱。那小孩买了牛奶走了。那妇人转了转,没买东西,推开门想要走了。我看着她走过的地方,咦?怎么那架子上八瓶婴儿苹果水没了?我明明就刚刚才扫过尘。我大声叫住了她,我堵在门口,我说:那的苹果水怎么没有了?她说:我怎么知道。我说:你知道的。她一直想往外走,我一直堵在门口。我说,我要叫警察啦。她只好乖乖打开手提包,把一瓶瓶的苹果水拿了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成功抓拿现行犯,也是唯一的一次。因为,太难了哦。这次能抓拿,是因为她是单枪独马,通常他们来偷的是顺便来的,譬如,一个人来柜台买东西,另外一个就去偷东西。 所以,可以推算,很多东西都是给偷了。这也不光是我们店的问题,即使是walmart这样规模的店,每年给偷的东西的价值就以几百万上千万来算的。今天写着这文的时候,看到新闻说Rockview farm牛奶公司,每年光是给人偷去的牛奶箱子就有140万的价值。
我们这种卖酒卖烟的店,要严格地遵守法令,酒,绝不可以卖给21岁以下的人,烟,绝不可以卖给18岁以下的人。如果把酒卖给已经醉了的人,也是犯法的。我哥在收银柜上,贴了四个他写的漂亮美术中文字:提高警惕 !
真的要提高警惕,明枪不易挡,暗箭更难防。多年以后,我哥娶的新嫂嫂,不够警惕,落入警察设的局里:他们派一个不够年龄的人来买酒,但这个不够年龄的人,样子老得比你老豆(父亲)还要老,谁会有戒心问他拿身分证呢?结果,吓死俺新嫂嫂了,她给警察双手铐了抓了,后来请律师,惊涛骇浪地花了钱,才把这事了结了。
我因为自认不会看鬼子们,我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要求买酒买烟的人给我看身分证,不然,我就不卖给他。回想那时候,很多次,真有人很老的样子,叫我卖酒给他,我要他拿身份证,他又说,他那么老,不用看身份证了,我坚持不卖。哈,照这么说,我已经经受过警察设的局的考验了,只是我不自知而已。
有一天夜晚一点多,我家电话响了起来,抓起一听,是警铃公司打来,说店里的警铃响了,他们已经报警,让我也去店里看看。这半夜三更的,我哥哥当时不在洛城,老公他也不熟识店里的情况,更何况孩子们也要有大人照顾啊,只能我自己去看了。我开着车的时候,又三心两意地害怕了,我一个人如何可以应付啊,如果有大事的话。
我给我的朋友阿DAY打电话,她要照看孩子睡觉,很义气地,她让她的老公前去帮我。我和朋友的老公到了店门口,观测着,黑夜里的,静悄悄的,啥都没有,我和他沿着店铺的外墙走了几轮。我们商量着,没有啥事情哦,不如,我们进店里看看?我拿出钥匙,正插入锁头的时候,刺眼的灯光照耀着,我们背后闪来了几条黑黑的身影,象看到的电影场景一样的,他们吆喝着,命令道;我们是LAPD,双手放后背,趴在地上!
啪!象挞生鱼,俺立声趴下,人家有枪,况且警察以为我是土匪!唉,(广东话)这次真的衰到贴地!
洛城警察哦,我说我接到警铃公司电话,来看看发生了啥事情了。他们跟着我进入店里,搜查了各个地方,确保没有人在里面。他们说,也许是Tom and Jerry 猫呀老鼠啥的动了警铃了。
警察们走了。我不由得惊叹起来:刚才怎么看,都没有发现有警察啊,怎么一下子象天兵下凡一样!LAPD 真是有够厉害噢!
有天早上七点多,我的电话响了,是店邻近的客人打来的,说看见有个人在我们店屋顶上,乱踢乱叫乱嚷的。我让她帮我打电话报警,我边开车往店赶去。到达店的时候,警察也来了,我开了门,让警察从屋顶把那人押了下来,塞到警车里。我看见那个墨西哥男人,脸是通红的,眼也是血丝布满的,满身泥巴,嘴里咕噜咕噜的低声不知道说着啥,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我们店的屋顶的,爬上去又是为了什么。检查后,发现屋顶的冷风系统,给这个疯人踢断了几根管线,这又得花了钱请维修师傅来修理了。
过了两个礼拜的一个夜晚,我们店还开着门,我哥也在店里。有个漂亮的女人,穿着很整齐,来到我们的店,递上卡片,说她是律师。哦?我吓了一跳,又有啥事啊?真是天天新挑战哦。
她问我:你们还记得两星期前,从你们店屋顶抓走的那个男人么?
我说:记得。
她说:你能描绘一下你当时看到的他,他的情形是怎么样的么?
我说:脸通红,眼冒烟,泥满身。
她说:你觉得他正常么?
我说:不正常,象疯子。
她说:哦,这就对了。
我说:噢?
她说:这个人那天喝了一通宵的酒,跟他一起喝酒的人打起来,然后开了枪,把另外一个人打死了,然后,他害怕了,他一路狂奔,他从你们店的后墙那个私立学校,翻墙就掉到你们屋顶上了。我现在是他的代表律师。过些日子,开庭的时候,我想请你到庭上说说他当时的情形。
我答应了。 我也顺便提到那个疯人把我们店的冷却系统破坏了,律师说她会给我们修理费的。
大概过了两个月,开庭前的一天,那律师又来到店里,给我们一张修理冷气的支票,另外给了我两百美金,说:不知道明天开庭的时候啥时候会叫到你,你先呆在店里,到时候,我会叫出租车来接你,同时也打电话通知你,我们会有人在法庭楼下带你上去的。
结果,那天我哥留在店里工作,我也收拾整齐的等在店里。等呀等呀,没有等到电话。第三天,我打电话给那律师,她说:哦,起诉的警方先以承认犯人当时是醉酒的情形,所以就无需再叫你出庭了。我说:那我还你两百美金。她说:不要了,你留着,而且那天,害你哥要留店里,这是补偿。
醉酒最公害,酒醉了,就变成疯的人了。
JHON,我们接手这店的时候,他读高中,每天放学,来店里买瓶汽水,买包薯条,很有礼貌的。但有天,他进来店里,从酒柜里拿了12支装的啤酒,只见他迈着步子已经走出门口。他还不够年龄买酒呢,何况还抢酒?“嗨,停住!”我喊。他不停,我追了上去,我一手抓住那箱啤酒,不想让他夺走。我心里并不害怕,我知道他爸爸妈妈,知道他住哪,谅他没有枪。但是,醉酒的人,疯了的人,他在店门口把我踢了狠狠的几脚,我倒在了地上,我还是死命地抓住箱子不放,他踩在我的身子上,他那重重的靴子,踩得我疼死了,我不得不放了手。
我身上的伤,紫红紫红的,全身都是,足足一个多月才好了起来。而他,过了几天后,又上店来买东西了。我想,他那天大概不知道自已干过了啥?他可能已经忘掉那天的事?这是教训啊,从此以后,谁要抢,就抢吧,我都不去夺了。后来,他高中毕业,从了军,又过了很多年,他来店里买东西,他已经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成人了,他说,他已经从海外战场回来,炮弹轰鸣,他的耳朵受伤,他说,他是个残废退伍军人了。
浩浩算得上是在杂货店里长大的孩子,刚带着他上班的时候,他还穿着尿布,喝着奶瓶。说戒奶,俺叫他把奶瓶都扔垃圾桶,从今以后就不用奶瓶了,他一二三的把全部奶瓶丢了,也真听话,不吵不闹的。戒尿布也很容易,跟他说今天以后不穿尿布了,他就只用了两天时间,湿了几条裤子,就知道要尿尿,得上厕所去。俺也不懂怎么教育小孩子,整天让他看卡通,他英文朗朗上口了,让他玩游戏机,哇,小指头按的飞快,把Dr.mario 等益智游戏,玩得厉害极了,好多十几岁的小孩或大人都玩不过他。
冬日的夜晚黑得早,六点,已经黑漆漆的。哥哥在后面的办公室整理着单据,小儿浩浩对着电脑玩游戏机,距离我的收银柜台有十步的位置。有人推门进来,我看,是一男一女,。
自从让人开了枪打劫后,我们都比较地有戒备心,但我这时候挺轻松的,心想,一男一女哦,夫妇来买东西吧。因为有门铃,俺哥在里面也知道有客到,他喊了声问,啥人来?我答,没事,两公婆。但我的尾音还没落下。
砰,那男的一脚踢开进来收银柜位置的小门,那女的也跳了进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让那个男的手臂从后面把我的脖子紧紧地勒住,他应该是个左撇子,因为,我的后左脑壳,被他用枪口抵住,一会滑到脖子里,一会又提上脑袋壳。
巨大的踢门声,把俺哥从办公室引了出来,他看到我被枪口抵着脑袋,他赶紧地双手张开,为的是让贼人知道他是没有攻击力的,此时,不能刺激贼人啊,俺哥大声说:放开我妹妹,放开我妹妹!
贼人没有放开我,对着我哥说:你再说再动,我就一枪打死她。
那贼人用力太厉害了,我的脖子给勒得太紧,已经快没气了,我不得不挣扎着,他在我耳边轰了一句:你再动,我就打死你的孩子。
孩子?我看到俺小小身子的浩浩,已经从椅子爬了下来,站在了电脑旁,显然,他也给踢门声惊动了,他睁大眼看着我。很乖,很好,他没有吵,没有闹,更没有扑过来找妈妈。噢,孩子啊,我的宝贝,也许,,,,,,妈妈快要死了。
那个女的,打开收银机,把所有的钱都收进她宽大的衣服袋子里,她又转身,把后墙架子上的烟,几乎全都拉拔了出来,满地都是,好象要找什么似的。
他们达到了目的,拿到了钱,要撤退了。女的走在前面,男的仍然勒住我,把我拖到店门口,然后把我摔下了地。他们在黑夜里逃走了。
我哥哥打了911,说有人用枪来打劫,警察三分钟就到了我们的店。我给警察描述了那两个贼人的样貌:男的五尺七左右,黑衣服,胡子,女五尺四,留着长头发,穿蓝白格子衣,墨裔人。
警察看了满地散落的烟,说:噢,贼人想找你们隐藏的镜头呢。警察还一一问了我哥当时站的位置,又问我儿子当时在哪?他没给吓哭了么?我这才把儿子一把搂在了怀里,我亲着他的小脸, 搂着他小小的身子, 问他:"刚才你怎么不吵也不闹啊?你不害怕吗 ?" 浩浩说:" 要是我吵,要是我闹,妈妈你就会很危险了." 听着浩浩透着智慧的话语, 舅舅简直是吃惊了, 我也感动得有想哭泣的冲动, 警察也觉不可思议。
发生打劫的那年,俺浩浩才三岁三个月。到他长到19岁的时候,他在洛城的Criminal Court筛选陪审员的时候,他庭上讲述了他小时候经历的这件事,结果,他没被选上当陪审员。也许你会说小人儿才三岁多,怎么记得住那么久远的事,但因为有录影带,又加之我们经常说起,所以,浩浩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警察问我,你身上有伤着么?我拍了拍全身,这时候,我才发现,全身上下疼得不得了,具体哪疼,我又不晓得。警察说:被劫持的人质,被释放后,通常都会象你这样疼,是因为紧张,令全身肌肉收缩得厉害的缘故。如果你需要进医院检查,我们可以现在就叫救护车。我说:我会看着办的,现在不要叫救护车来。
疼,全身都疼,无法形容的疼,疼了一整晚。那个夜,我无法睡觉,合着眼,就是一支枪现在脑海里,脑袋壳还是觉得有枪口抵住的冰凉。父母亲对于我哥哥买这个店铺本来就不同意,所以,打劫这事,自始至终都不敢告诉他们,怕他们更唠叨我们。
第二天,没敢开门。第三天,还是不敢开门。如是,一个礼拜都没有开门做生意。我们都不是勇敢的共产蛋圆,都是贪生怕死的。心理的阴影实在太大了,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店面大开,人来人往,我们哪能知道?怎么防范??再回想:好在那天被抵住枪口的是我,如果,贼人抓的是浩浩,那后果更不堪设想,浩浩那么小的身躯,要是贼人临走时候,把他摔地上,那,那,那,,,,,,唉,不敢想啊!
不敢想这个,却要好好地想想以后怎么办,总不能老这么关了门啊。
哥哥和我真是想破了脑袋。这一礼拜没开门做生意,但老顾客们,老在外面敲门,隔着铁门框,我们都还是卖了很多东西,兑换了很多支票。我干脆说:不如,以后就这么样隔着铁条门做生意?!
有个在银行做保安的客人,他说,他可以夜晚的时候来我们店做保安,问了他的价钱,哇,算了吧。
哥哥是个敢想敢干的人,他终于想出了法子:我们象银行那样-----装上防弹玻璃。具体的方案又想了好几个。
一是,光把收银柜的地方,用防弹玻璃做一个小房间。问题是,那不是把我当活人关在一个透明棺材里么?人家知道你不敢走出去,那么,贼人的beer run会更猖狂了。
二,进店面后,留二十平方地方给客人等候和排队,然后,建一个大长柜面,防弹玻璃直高至天花板。问题是,以后要累死人了,就算卖一卷手纸,我们都得亲手拿。要是客人要买十样二十样东西,不是人家run,而是我们自已整天象运动员那么run了。
三,三分二的店铺位置货架仍然保留,留三分一的位置,防弹玻璃分隔开外面与里面,客人与我们自己都有空间了。问题是,店里的旧式冰柜东一个西一个,零零落落散居各地,完全无法配合我们所规划的位置,得要花大钱,旧的丢,新的买。
再三权衡,最后决定采用第三方案。为了这第三方案,翻天覆地把所有旧有的东西全分门别类地砸了烂的,拖了去丢的,还有给回收的。我们自已动手,足足搞了一个月,花了三万块美金。
改造后的店,已经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是那种三十年代的旧店,而是现代化的铺了。一长排划一的拉门冻柜,所有冷冻品放得整整齐齐。啤酒和酒,我们安排放在就近收银柜的冻柜里,要客人付了钱,我才拿出来,这样,最常发生的beer run就可杜绝了。店外头的墙上,装上数个巨大瓦数的白光照射灯,夜里,外面也是光明无限,警察说过,黑暗的地方罪案也会多。店里还安装了警报声响系统,如果有人抢东西,我们也不用冒险跟他肉搏战,只需把按钮按下,警报响起,就会吓得那个贼人落荒而逃。
由于隔了防弹玻璃,客人说的话,我们说的话,彼此都听不清楚,这又是一个新的问题。于是,买了扩音器,外面的人也就能听到我们说什么了。扩音器吸引了俺俩儿子们,他们有空,就站在小梯上,对着唛,卡拉卡拉地OK。 有了防弹玻璃,整个人的心情都晴朗,因为不用每分每秒地提心吊胆着,周末大儿斌斌来到店里,跟弟弟玩的开心,我也安心,空闲的时候也可教斌斌几句床前明月光了。
噢,忘了说说这次被打劫贼人拿走了多少钱。不多,真不多。
来我们店的客人很多是街坊邻里,每个人名我都记得,很多时候,他们说家里没有吃的,过几天才有工钱发,于是,我们都会先赊数,让他们拿点东西回去喂饱孩子们,在账单上签个名,等有钱的时候才还我们。
如此一来,我的收银柜的最左格,全都是客人签下的单子。打劫后,我看银机里,全部的钱和欠钱单子全没有了,都让贼人拿走了。
我想,那志同道合的贼人两公婆回去翻口袋看胜利果实,发现:怎么那么多纸条呢,都没有多少钱呢,太过分了!可能他们自个生气,给自个一枪吧。哈哈。
未改观店铺前,我曾有一次危险地被锁在了冻柜里。话说有天,有个客人来买三箱啤酒。店铺后面,有个walk-in 的冻柜,我得要到里面拿。那个冻柜的门很容易锁住,这我知道,所以我也很小心,进去后,用小铁条隔着门。却,那天很不好采,隔不住,那门啪的一声就关上了。我被锁在里面,从里面是无论如何都开不了门的,天啊,怎么办呢?
冻柜的侧边,有一个双层玻璃面,我想,我把玻璃打烂吧,然后爬出去。但是冻柜里除了啤酒啥工具都没有,怎么打玻璃呢,没法子,还是试了一下,真用啤酒罐砸玻璃,但,大力敲打的结果是,啤酒罐喷发啤酒了,而玻璃丝毫无损。哎,,,, 我怎么办啊。吓死我了哦。
大概,那客人在外面等太久了,觉得我好象失踪了,最后,他走近大冻柜,透过玻璃看见我在朝他招手,他明白过来,从外面给我开了门。他是个好人哦,要是贼人,那还不趁机抢东西了么。终究,这世界上还是好人的多哦。
好了,我的这段十多年前的人生经历,杂七杂八的,所谓的杂货铺风云就写到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