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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原创)小柯的春天 (连载完)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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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楼  发表于: 2013-10-31   
(十二)

柯嫂朱敏听了小柯的话,漠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想揍谁?”小柯心虚,脸先红了,说:“我猜一定是有人欺负你了,否则好好的哭什么?”

朱敏作泪眼问天状,哀怨道:“好好的?我哪里好了?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能干!”

小柯胸口一震,像被人当胸砸了一锤一样难受:“我们不是有一个和睦的家吗?三个棒棒的儿子,大家都高高兴兴的,你还想要什么?你还想干什么?”

朱敏听了又悲愤地把头转向床里边不理他。小柯考虑再三,觉得没有摸清楚情况之前还是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好。今晚让老婆独自哭个够,好好想清楚,也是必要。于是他站起身,尽量温柔地说:“阿敏,你今天一定是心情不好,胡思乱想。我不打搅你,你好好睡一觉吧,什么天大的事,明天再说。我可以向你保证,你是自由的,你想干什么都可以去干,我和孩子们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话音未落朱敏突然转过身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你想支持我什么?!自由?我有自由吗?除了意淫的自由和死的自由,别的自由都需要用钱来购买的你知道吗!我都这么老了,我还能干什么?”

小柯呆呆地站在床边,一时被老婆的深刻完全镇住了,跟柯嫂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的可爱之处在于对世间万物的理解和感情一律停留在饺子皮的厚度。即使是新婚后分居三年,也没听她憋出过一句感花溅泪对月怀人的小资语言。如今被老费的臭手拉了一下,竟然从村姑直接穿越成康德!小柯纵是慢热,此时也气得鼻孔冒出蒸汽。过了一会儿蒸汽消散了,他觉得眼睛开始潮湿。二十年如一日吭哧吭哧干的家务,三个孩子出生后夜夜起床喂奶换尿布,他一直以为自己对老婆是体贴的,对家庭是鞠躬尽瘁的。可是眼前老婆痛不欲生的表情让他感到巨大的失望和幻灭。泪水热辣辣地盈满了眼眶,心却拔凉拔凉地找不到安放之处。

晚上小柯又失眠了。他一个人在大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周围一片漆黑,唯有大脑内部是亮堂堂的,他可以清晰地看见葡萄汁一般殷紫的血液淙淙地流过每一根毛细血管,亢奋的神经元此起彼伏地闪烁着、跳跃着,像天上的精灵。凌晨两点时,小柯目光炯炯地坐了起来,他想到一个令人激奋的念头:“走!”眼下感情上的诸多困境,也许只有用一个“走”字来了结。明年六月他就可以开始享受七年一度的教授公休假。本来他打算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把屋顶、地下室自己翻修一下。现在想来何必这么委屈自己,这一年的时间可以用来做许多事,他可以带李美儿回到夏威夷去,租一个有机农场,过男耕女织的生活。自从十五年前博士毕业离开夏威夷,他做梦都想再回到那个天堂去。或者俩人携手去欧洲自助游,节省着花也许三千美元能打下来,这是他小金库里的所有存款。他还可以带着李美儿回中国住一年,她的公司在中国有业务,而他自己则可以在中国做理财顾问,顺便钻研一下其他的发财门路。至于朱敏和孩子,他将做到仁至义尽,把所有的工资都留给他们,爱怎么花怎么花,甚至雇人割草做家务也没关系。而朱敏和老费会怎么发展,他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们的结局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先前的嫉恨更多的是出于愤愤不平,而非出于对朱敏的爱。自己对于朱敏的感情,有点像一辆匀速行驶了二十年的车,出发时的动力早已消失,现在只是凭着惯性向前,哪天碰到一块绊脚石,轻轻一挡也就停下来了。而此时他对李美儿的感情,却像海伦山上喷薄的熔岩一样,势不可挡。美儿,美儿,美儿。小柯默默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孤独漫长的黑夜里,你是唯一的光。

这么胡思乱想着一直坐到天明,六点整小柯精神抖擞地起床准备早餐。打点孩子们一个个坐上校车离开后,小柯轻轻打开客房的门,听到老婆被子底下均匀的呼吸。他悄悄松了口气。到现在没出事,应该不会出事了。这个玻璃花一般精致的女人,被他小心呵护了二十几年,就在他以为她一辈子都将和刚认识的时候一样地浅薄透明时,她忽然变得暧昧深奥起来。可惜他的耐心和好奇心都已经耗尽。她这本书也许真的需要另一双新鲜的眼睛来接过去翻阅,才能读出不平常的趣味来。

小柯早早开车到了学校,进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唰唰唰地拟好了教授公休假的申请,发给了系主任。虽然一夜没合眼,小柯却是感到无比的亢奋,椅子上坐不住,干脆站起来在办公室里绕着圈子疾走起来。文学系所有教授里数小柯工作的年头最长。早年一起来的同事,稍稍有点能耐的,都想办法跳到好一点的学校去了,再不济的也转去了香港。只有小柯被家庭所累,一直不敢轻易动窝。时间一长,他也习惯了这个学校的烂学生低要求,工资过得去,待遇也不错,干脆安心在这里混退休。由于资格最老,小柯占据了全系办公室中的总统套房,不但形状方正、面积大,还带一个小套间,套间里放了一张长沙发,可以用来午休。更难得的是办公室窗外正对着校园中心的旗杆和广场,极目望去,绿茵茵的草坪和白色的雕像喷泉相映成趣,组成一道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小柯在屋里转了二十来圈,热得出了一身汗,于是停下来走到窗前,眺望窗外千叶飞舞、万木尽染的景色,简直有壮怀激烈的豪情。多瑙河、莱茵河、塞纳河,落基山、乌拉尔山、阿尔卑斯山,你们TNND全给我等着!我将牵着爱人肥厚的大手,用46码的巨足把你们一一丈量!小柯站在窗前想念着李美儿和欧洲,对着美景喘了一会儿粗气,一想到明年春天一过就可以离开这里,摆脱厚厚的备课笔记,摆脱打瞌睡的愚笨学生,去过梦幻般的流浪生活,他实在是心花怒放,有点迫不及待起来。他给李美儿发了个短信:“Darling, 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我有一个计划要告诉你。”

晚饭后小柯约了师傅王高人一起前往美女叶太太家推销保险年金。她家的房子称得上豪宅。一进门小柯就发现这家的布置是完全美式风格,全套家具风格高雅,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艺术品和相框,角落里摆满了大盆小盆的绿色植物。在华人家里这类积灰的多余摆设一般看不到。叶太太花枝招展地把师徒二人迎进了客厅。叶老太太笑眯眯地地端出茶点。四人落座以后,母女俩四只眼睛也落座在小柯脸上,舍不得移开片刻。王高人一时摸不清这对母女的软肋和G点,就以东拉西扯开场。慢慢了解到这是一个中西结合的家庭,叶太太的丈夫是美国白人,公司高管,平时出差在外的时候多。叶老太太自己有一套公寓,就在附近,平时女婿一出差就过来和女儿外孙同住。

乘着母女俩公然饕餮大餐小柯美色的时间,王高人略一沉吟,暗暗制定了进攻策略。老美不论黑白一贯寅吃卯粮,收入再高也是吃光用光、身体健康。眼前的这位如花似玉的叶太太一定有储蓄不足、老来无靠的烦恼。至于叶老太太,既然自己有一套公寓,必定是来美定居积日有时,这个年纪的人多少有一笔退休金。王高人悄悄从带来的材料里抽出两份年金计划置顶,然后慢条斯理地抓住叶家母女窥视小柯的间隙,把两份年金的优点用天文望远镜放大了一一讲解给她们听。小柯不敢跟叶太太母女的目光对视,只好死死盯着王高人面前的年金材料,假装对师傅的讲解十分感兴趣,不时问一些承上启下的捧哏问题。师徒俩一唱一和,一捧一逗,一个愉快的晚上很快就过去了。临走时王高人胸有成竹地留下了两份年金申请表。

出了门王高人兴致高涨,用力拍拍小柯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错啊小柯,今天我们合作得简直是天衣无缝!你真是干这一行的材料。我不会看错,很快你就可以出师,将来你的成就还会大大超过我呢!”小柯疑惑地问:“叶太太不是不肯当场签字吗?你说过当场不签以后就永远不会签了。怎么这么肯定这两份年金已经卖出去了呢?”

王高人喜不自禁地回答说:“这叶太太跟杨博士可不一样,她之所以不肯马上签字,是指望你再跑她家一趟取表格,可以有机会再多看你几眼。凭她母女对你的好感,这个生意已经成了。我有百分之两百的把握。这样吧,这一笔咱俩佣金对半分!我这周还有几个女客户约会,你跟我一起去!我回头就把日程安排发给你!”

小柯一听头“嗡”地大了,他早上已经跟李美儿打听好她这一周的行程,五天之内有好几个工作午餐、工作晚餐的机会。本来在教学和家务之间找机会爬墙劈腿已经不容易,如今再加上师傅这一摊任务,给女花痴当催眠师,搞不好真要过劳死。小柯嘴上答应着,心里盘算着到时候找个什么借口推个干净。现在让他心急如焚的不是搞副业赚钱,而是怎样说服情人跟他远走高飞的问题。

(未完待续)
angela_whz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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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楼  发表于: 2013-11-01   
好看!我每天都来探一下的哦。
weiwei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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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楼  发表于: 2013-11-01   
越来越好看了。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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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楼  发表于: 2013-11-04   
(十三)

自从那天晚上痛哭一场以后,柯嫂朱敏第二天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第三天早上起来了,摸摸索索把被子搬回了主卧室。她一改早出晚归逛Mall(商场)的习惯,开始日以继夜地看国产清宫连续剧,为格格阿哥、王爷后妃的言情故事流泪不止。过了几天又在地下室里大张旗鼓地铺开桌子做相片剪贴薄,花了几百块钱,把一家人历年来拍的数码照片全都印了出来,又把自己和小柯结婚前后的旧相片都翻了出来,对着年轻时代的丰姿倩影唏嘘不已。

小柯殷勤地在旁边帮着忙。虽然有时候想到老婆和老费之间可能有过的暧昧和越轨,心里糟得慌。但是看看旧照片里老婆年轻时倾国倾城的容颜,相比眼前粉妆掩盖之下黄花菜一般的脸色,他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尤其是当朱敏平静地告诉他,她已经决定去理发美容学校学两年,读个证书出来,然后把地下室装修一下,其中一部分建成一个家庭理发室。费嫂答应以后把教会的几百号老老小小全介绍到这里来洗染剪烫修甲美容。这么一来,客流稳定,收的又是现金,三个儿子上大学应该可以贴补不少。说到这里,朱敏白粉下面的黄面皮上焕发出一层金光来,眼睛也闪闪发亮。小柯听了心里一阵绞痛,想起当年把朱敏追到手时曾向她父母发誓,要一辈子照顾好他们的宝贝女儿,绝不让她吃一点苦、受一点累。如今岁月仿佛是个背叛的密友,往日的过从甚密、私馈赠予,今天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个骗局,为的是有一天把他引到一条废弃荒芜的道路上,然后断然把他抛弃,扬长而去。老婆那句关于自由的名言,现在想来作者很有可能是老费。小柯不得不佩服老朋友的深刻。除了自暴自弃的自由,其他一切自由都是要花钱的。

再次见到李美儿时,小柯一改平日温存的常态,一进门就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把她推到床上。他凶狠而手忙脚乱地脱她的衣服,脱自己的衣服,迫不及待地让性欲的浪潮一遍一遍地抚慰自己疲惫的身心。他粗鲁地吻她的嘴,双手贪婪地抓紧满把的软玉温香,全身剧烈地上下运动着。李美儿被小柯推来搡去地折腾得娇喘吁吁,两次高潮过后,她受不了揉搓,在他身下不时求饶地问道:“你尿完了没有?”

完事以后小柯筋疲力尽地靠在床头喘气。身旁的李美儿心满意足地闭着眼睛平躺着,唏呼唏呼地做着吐纳。小柯知道她是在遵守“顺德万耗”的师嘱,房事之后立刻行一套吐纳功夫,把流散的精气尽快运回丹田。看着她畅快淋漓的神情小柯不免有些得意,随口问道:“我跟你老公比如何?”

李美儿停止了吐纳,想了想,睁开眼睛道:“怎么比?男人相比要同时比长相、比脑瓜、比下面。你长得比他好,论脑瓜子可是比不上,他是他们专业方面的学术泰斗,中外闻名,到处请他去讲学。至于下面么。。。”李美儿狡黠地眨了眨眼,笑着说:“太personal了,我不说!”

小柯得意地一笑,虽然李美儿不说,他相信自己最近一个多月的表现至少在中等之上。难怪现代女人挑男人需要费尽心机,不但相貌、智商、性能力三个指标要平衡参考,还要加上财力、地位、潜力、情商等等因素,简直比复杂的非线性优化问题还难解。相比之下男人挑女人则简单多了,反正关了灯摸上去感觉都是一样的,愚慧妍媸从来不影响男人高潮的质量。小柯笑着笑着又有点悲从中来。他想起自己跟李美儿的私奔计划,那些到夏威夷种田,到欧洲漫步的美梦,这几天已被老婆的相册和黄脸搅成一地鸡毛。不过他不甘心就此放弃梦想。不管什么事,只要横下心去做,一定能找到途径的。他想了想,小心地试探道:“美儿,你想跟我出去旅游一趟吗?”

李美儿本来已经合上了眼在继续她的吐纳功夫,现在睁开眼睛,灼灼地望着他问:“旅游?去哪里?几天?”小柯底气不足,陪笑道:“要走就走远点,比如夏威夷啦,欧洲啦。。。你看。。。你想去哪儿咱就去哪?”李美儿听了断然道:“不行!我儿子周二周五下午运动队训练,周三晚上有乐队,周末要赛球,补习SAT,还要做义工,全靠我接送。再说我走了,谁给他做饭?”

小柯脸上的笑渐渐僵硬了。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梦想根本也就是个不着边际的奢望,没想到李美儿连跟他一起憧憬一下的机会都不给。他垂死挣扎地试探道:“不是还有你老公吗?他就不能管管孩子?”

李美儿“哼”了一声闭着眼睛道:“他忙着呢,全世界都哭着喊着求他去讲学,回来几天又是被一群女博士生缠着,跟他要课题要推荐,哪有功夫看我们一眼?”说到这里李美儿忽然坐起来,床单褪下,露出一身白肉,大眼睛忽闪忽闪,郑重而神秘地盯着小柯说:“忘了告诉你,下星期他回来了,我就不能见你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再走,总之,切记,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联系你就对了。”

小柯本来情绪就一落千丈,听了这一番鬼鬼祟祟地下党接头般的叮嘱,心里来气,道:“好么,我成你的备用胎了。”  李美儿白他一眼道:“瞎说!我喜欢你。我的思想是自由的,我的身体也是自由的。但是一只船不能同时停泊两个港湾,懂吗?”小柯听了仔细一想,疑惑地反驳道:“应该是一个港湾为什么不能同时停泊两条船吧?”

李美儿一听大怒,须发直竖道:“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女人了?你还教授呢,简直禽兽不如!”

小柯被她没来由的一声怒吼震得两耳轰鸣,吓得只好忍住沮丧的心情赶紧道歉。他实在想不通李美儿的节妇逻辑是怎样演绎的。好歹她承认了是喜欢他的。否则真不好解释这屋里是谁把谁当成了家禽类动物。

那次分手以后李美儿就失去了音讯。小柯日日在沮丧的心情里沉沦,好几次想给她发短信又犹豫,一是怕她丈夫已经回来,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李美儿的消失把他的快乐、希望和性欲一股脑统统带走了。每天小柯绝望地出门,晚上又绝望地回来,一天除了上课,说不了几句话,而且连看人的眼神都变了。柯嫂埋头做相册正起劲,一天到晚窝在地下室。小柯照例一个人忙所有家务,有时恍惚了,忙着忙着猛抬头看见年轻时代的自己穿着雪白的衬衣,风度翩翩地在玻璃窗外招手。小柯停下手,脸上挂着惨淡的笑,很爱慕地打量窗外的自己,呆呆地一看半个小时。

还是王高人惦记叶太太母女的年金申请表,过了几天打电话提醒小柯赶紧去取来,免得夜长梦多。小柯第二天晚饭后跟叶太太约好了去取表格。进了门发现家里只有叶太太一个人。寒暄几句后才知道叶太太的丈夫出差回来了,晚上带儿子去看球赛,而叶老太太则搬回公寓去住了。

这天晚上叶太太一身娴雅的中式打扮,脑后挽了一个髻,穿了件高领盘扣梅红色绣花绸薄棉袄,下面一条紧身黑西裤,格外地衬得腰身玲珑,凹凸有致;一双水汪汪热辣辣的大眼睛毫不掩饰对小柯的欣赏。两人进客厅后叶太太一边请小柯坐,一边笑吟吟地把两份填好的申请表递给小柯,然后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在他身旁坐下,说:“柯先生,表是填好了,但是我还有几个地方想来想去搞不明白,你今天要是不跟我讲解清楚,我可是要收回承诺的!”

(未完待续)

flyhigher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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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楼  发表于: 2013-11-05   
逮着空儿就来瞅瞅,
真真好看哪!!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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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楼  发表于: 2013-11-12   
(十四)


坐在叶太太纤尘不染的客厅里,小柯竟然像坐在蒸笼里一样汗流浃背。娇嫩欲滴的叶太太紧紧挤在他身边,两片殷红的嘴唇上下翻飞,呱咭呱咭不停地讲话。嫁老外什么都好,就是没有机会练中文不好。叶太太把憋了几个月不能对老妈叶老太太吐的槽都倾情吐到小柯耳朵里。从奥巴马医疗改革到今年梅西黑色星期五大甩卖,从邻居房上刚换的屋顶到老板鼻孔里新长的黑毛。小柯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面对妖娆的中年美妇,除了热不可支以外,唯一的感觉竟然是像老乡做豆腐一样拚命搅动脑浆子,踉踉跄跄勉强跟上叶太太的瞬息万变的思路。叶太太倒是很体贴,一发现小柯英俊的脸上开始露出呆相,就心疼地赶紧娇声道歉,责怪自己扯远了,努力把注意力拉回年金问题上。一说到年金,她那红艳艳的身体就要理直气壮地靠过来,很认真地歪头斜眼去看小柯手里的年金资料,身上香喷喷软绵绵的突出部件把小柯身体的左半边擦得一阵阵酥麻。

这么东拉西扯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叶太太对变额年金的各种优点还是半知不解。小柯又热又渴,肚里灌下去三杯热茶,跑了两趟厕所。心里焦躁,不禁暗暗埋怨道,真不知道眼前这只毛茸茸摇来摇去的豆腐脑是怎么混进电脑行业的,据她说还是整天给老板做Presentation(汇报总结)的猛将。还好她老公不会讲中文,否则不要被她呱噪致死。小柯心里抱怨,嘴上依然温柔地劝慰道:“你实在搞不清楚就算了,闭上眼睛相信我一回好了,我不会骗你咯!”不料这句略带暧昧的话说得叶太太心花怒放,脸上又红又白,半开玩笑半含情地答道:“我这么相信你还看不出来吗?这么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和我妈先各买一份年金,你马上去办。我还想给我先生买一份投资型人寿保险,他每个月拿回家来的钱,不存到一个拿不出来的地方,一定是用得精光。你说买多大保额的?五百万?一千万?”

小柯听了吓了一跳,歪着头想了一想,他对各类保险尚且不熟,只知道投资保险保单面额这么大,保费一定也是天文数字。一般除了做生意的或体育明星,实在钱太多烧手,否则只有策划谋杀亲夫的女人才舍得下这么大本钱。他心里没底,偷偷瞄一眼叶太太,发现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小柯心里一颤,赶紧尴尬地移开视线。他记得朋友老卢曾经跟大家分享泡女网友经验,第一次见面,女人衣服正面扣子的数目绝对跟她红杏出墙的决心成正比。眼前美貌的叶太太,艳丽的对襟中式棉袄上一排十几颗弯弯扭扭的精美盘扣一直纽到下巴,按照老卢的理论,叶太太此刻的内功恐怕根本不必爬杏树出墙,直接一脚踹墙出去都绰绰有余。小柯深怪自己小人之心,叶太太一定是存心想让自己赚这十分之一的巨额佣金才头脑发昏不惜牺牲全家幸福的。他虽然心下感动,还是决定必须慎重行事,不能乘人之危,再说时间也不早了,叶先生一定快回来了。小柯跟叶太太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收起两份年金申请表,留下数本人寿保险材料,在叶太太依依不舍的眼光中道别而去。

第二天小柯接到了系主任的回复,批准他从明年六月底开始休教授公休假。小柯看着邮件,心情愈发直冲着马里亚纳海沟深深地深深地坠下去。李美儿一个多星期了音讯全无,虽说她是个奇女子,天真率性,不存伪饰,不能以平常小女子扭捏之态来测度,但是在感情问题上如此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气概也是让人受不了。随便割个腕断条臂,对女汉子来说也许算不上什么大事,小柯可是伤不起。他天天忍受着精神身体的双重煎熬,白天精神恍惚,晚上整夜整夜地失眠,心中的黑洞又咆哮着旋转开来,不分时间地点地血肉飞溅着。

第三次约好跟叶太太见面, 一进门小柯就一把搂住叶太太的细腰,也顾不上问家里还有没有闲人,低头一口咬住她的红嘴唇,没命地亲吻起来。叶太太在小柯怀里激动得哼哼直叫,柔软的身体扭来扭去,口里呼出的蒸汽把小柯熏得欲火难禁。小柯记不得两人是怎么滚到楼上主卧室的豪华大床上的,只记得叶太太胸前的扣子在他眼前噼噼啪啪地崩开,露出香红玉白的块块垒垒。小柯像个饿极了的壮汉,面对一盘美味,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了满把的食物往嘴里塞。他贪得无厌地攫取着,吞咽着,两人从床上折腾到地上,又从地上跃上沙发,再从沙发一路滚进浴缸里,沿途弄出惊天动地的各种声响。不知过了多久,小柯心里的黑洞终于怒吼一声,伽玛射线喷向宇宙的各个角落,在四下飞溅的电光中慢慢平静下来。

当小柯筋疲力尽地爬回大床上苟延残喘时,叶太太光溜溜地躺到他旁边,两颊通红,两眼放出精光。她伸出双臂箍住小柯软绵绵的身体,谐谑道:“真没想到你竟然是条色狼呢!”

小柯一听觉得很羞辱,感情大为受挫,勉力睁开双眼抗议道:“怎么这么说我!我在你眼里这么糟糕吗?”叶太太爱娇地打了他一拳,道:“你急什么!人家夸你呢!帅哥不好色,那是禽兽不如,天理难容!像你这样玉树临风的色狼,真是可遇不可求,我敢保证没有一个女人能抵抗你的魅力呢。”

小柯上星期刚被李美儿斥为“禽兽不如”,如今在叶太太这儿总算冤案平反,心下安慰,虚弱地闭上眼睛想小憩片刻。身边叶太太意犹未尽,一边用红指甲在小柯肚皮上乱划,一边娇羞地唧唧呱呱道:“哎,我说,柯先生,你老实交代,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一碰到我的视线,你就要把眼睛转向别处?心理学书上都说了,男人只有对女人有好感,才不敢盯着对方眼睛看。你说那天一屋子的人,你凭什么第一眼就爱上我了呢?我回来直纳闷哪,我到底哪点吸引你了嘛,说,快说!”

小柯正全身无力,累得几乎虚脱,禁不住叶太太一连串的逼问,红指甲越划越重,只好灰白着脸,勉强张开嘴坦白道:“天地良心!就凭你和你那老妈那两对镭射眼,那天,我脖子以上绝对三度烧伤哪,哪里还敢用裸眼跟你们对射!”话音未落,只见身边的叶太太“蹭”地爬起来,跳下地冲到窗前一看,回头紧张地说:“糟了,我妈来了!真讨厌哪,老公前脚出门,她后脚就到,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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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楼  发表于: 2013-11-13   
等着看。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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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楼  发表于: 2013-11-16   
(十五)

等叶老太太停好车,慢悠悠一步三摇地开锁进门,叶太太和小柯已经衣冠楚楚地坐在客厅里了。叶老太太走进客厅,看见小柯坐在沙发上,顿时乐得眉花眼笑,一双眼睛牢牢锁定在他略显苍白的俏脸上,根本没有注意到女儿脸上满溢的春色。她兴奋地高声说道:“哎呀柯先生,怎么这么巧呢?我刚想叫阿鱼打电话请你来呢。我跟几个小姐妹介绍了你帮我买的年金,这么好的进门红利和增长利率,哪个不想买几只。我们这几个姐妹身体都很好,以后年月长着呢,年金只升不跌、旱涝保收,真是再合适也不过了。柯先生啥时有空?到我公寓去一趟,我给你介绍几个客户。不过事先要说好,有没有回扣给我吃?”

小柯听了一阵高兴,这一对母女简直是他的贵人,每次见面都给他带来好运气和新希望。为了酬谢叶老太太替他拉来新客户,小柯不顾疲劳,打起精神又足足陪叶太太母女聊了两个小时的天。在两个女人无限爱慕的眼光里,小柯的心情渐渐轻松起来。张着巨口的黑洞吃饱了暂时开始休眠,偷跑出来的心在天南地北的话题里快乐地裸奔着,吹出一个一个轻佻的音符和五彩的的气泡。

第二天上班,主管教务的副系主任汤普森教授约他下午见面谈工作。小柯心里一阵别扭。自从这个汤普森教授三年前转到这个系,不知跟小柯气场不合还是八字不合,每次两人见面气氛总是很僵。本来小柯在亚洲文学系是年资最老的教授,那年副系主任一职出空,同事中支持小柯晋升的呼声很高。但是小柯一向安于现状无心仕途,左思右想犹豫了好一阵。系里没有耐心等他下定决心,就贴出了招聘广告。很快这个汤普森教授就来应聘了。他是大报记者出身,据说以前负责亚洲经济文化版块,对亚洲现代文化很熟,有篇什么报道得过纽约长岛大学颁发的乔治-波尔卡奖。面试的时候小柯也参加了,随便考问了几个美国现代文学大家经典问题,这家伙先是顾左右而言他,然后欺负小柯英文功底不深,插科打诨地想混过去。最后被小柯逼紧了,气得变了脸色,坦白说统统记不得了,小柯当时就断言这哥们一定是个签名版精装草包,八成跟中国的唐骏韩寒是一个师傅调教出来的。可惜学校的庙堂太小,大家轻易被乔治-波尔卡奖牌的金光晃花了眼,面试总结会上只有小柯一人提了反对意见。没过几周这家伙竟然被聘为副教授,急不可耐地走马上任了。来了以后倒是别出心裁地搞了几项制度革新,大家平静的生活被搅得乱七八糟。小柯最不喜欢多年的习惯被打乱,在他看来,汤普森忙里忙外地起劲,不过是给自家建立政治资本。早知道从此以后要被人没完没了地折腾、拿捏,当初还不如自己抬一抬脚当了这个副系主任。可见华人参政根本不是酒足饭饱以后的奢侈品,而应该是清早开门七件事里的头一件。你如果不想自己管理自己,很快就会有别人来修理你。

三年来跟汤普森单独碰面的机会不多,小柯教的都是本科生选修课,教了多少年了雷打不动。汤普森自然记得面试时小柯不识时务的刁难,每次跟小柯打招呼都是淡淡地矜持。最近正系主任伍迪教授提出明年退休, 汤普森对正系主任的职位虎视眈眈,心思活泛泛地想有所动作,但是苦于自己还是副教授,资历太浅,不足以服众。小柯进了汤普森的办公室,两人淡淡寒暄一番以后,汤普森翻出一张纸递给小柯,笑吟吟地说:“这学期的期中民意测验结果出来了,你的分数是全系老师中最低的,我们得有点措施才好啊。”

小柯心一沉,接过来一看,果然自己的名字排在末位。他瞬时拉下了脸,心里虽然不太高兴,但也不是大意外。自己一向对学生要求严格,往年差生抱怨的也不少,但是自己学识丰富备课认真,讲课时融会贯通,擅长把亚洲文化的各个方面跟学生比较熟悉的西方文化习俗作深度对比,每堂课都让好学生有意外的收获,因此每年好评和差评一平衡,总不至于落后太多。但是近年来大陆学生太多,自以为对亚洲文化略知一二,呼啦啦全跑到小柯的课上来混学分,殊不知小柯的比较文学课需要起码的西方社会学和文学阅读量作功底。中国应试教育制度出来的学生,从不读原著,只会到处乱抄中心思想,回家作业习惯性地大段大段剽窃。被小柯毫不留情地祭起杀猪刀,砍得哇哇直叫。汤普森看着小柯灰沉沉的脸色,不无得意地悠悠问道:“你一堂课想废(fail)几个学生呢?”

小柯心想汤普森一定事先钻进电脑系统偷看了他班上的评分表。这个班不知怎么特别差,如果按自己一贯的标准,期末一半学生要被废掉。谁都知道最近几年学校靠滥招大陆学生赚得盆满钵满,虽然学校小排名差,好歹给中国大陆高中都毕不了业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体面的出路。留学中介包装出来的学生,从成绩单到推荐信,除了孩子的名字,其他没有一个字是真的。学校招生办并非看不出那些猫腻,但是只要汇来的美元不假,别的东西假一点无伤大碍。可是如果每个教授都像小柯这样眼里掺不得沙子,公事公办杀无赦,那么这些中国孩子一大半根本没有毕业的希望。

小柯体谅学校的难处,调整了一下脸部肌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好吧,我可以根据这一届学生的长短处,调整一下作业和考试地难度。”汤普森很理解地笑笑说:“那样就好。你们中国人不是提倡‘因材施教’吗?一个班教得好不好,教授能否灵巧运用教学方法也很重要呢。”

小柯听了胃里食物开始反涌上来。心想:“老子教了十几年书,什么学生没见过?倒是你教了三年的人来教训我?什么叫‘因材施教’,这批草包应该圈起来先送去扫盲班呆几年才对。”这么想着他板着脸闷闷地站起来告辞。汤普森很绅士地站起来跟小柯握握手。送他到门边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BTW(By the Way),今年寒假学校问各系有没有旧办公室需要维修粉刷,你的办公室和其他几个已经被报上去了,反正你很快就要休教授公休假,等学期结束时就整理一下东西先搬出来吧,修好了办公室安排要重新调整一下,伍迪教授也要退休,还有几个讲师聘期满不续合同要搬出去的,到时调整好系里会通知大家。”

小柯一心想着学生民意测验结果的事,点了几个头就糊里糊涂走出了汤普森的办公室。回到办公室仔细一想,忽然觉得情况大大地不妙,懵头懵脑竟然中了汤普森的声东击西之计!从来学生民意测验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教授完全有权决定学生的得分和成绩。倒是这个调整办公室的事表面上被汤普森轻描淡写地随口通知了自己,其实是个不可小觑的大动作。小柯占据总统套房已经多年,完全属于名至实归,本来到退休都是动不了的。如今忽然冒出来一个粉刷办公室的借口,把他请出去。好好的粉刷什么?莫非是汤普森觊觎自己的总统套房,趁伍迪教授退休,想先声夺人,先抢下系里最好的一间办公室,以后再图大举?本来小柯对办公室啊风景啊什么的并不在意,但是如果这次真被汤普森用计抢去,倒显得自己万般无能,白白作了炮灰垫脚石。况且事关小柯在这个学校多年的资历和声誉,一旦莫名其妙被赶出总统套房,岂不是一夜之间威严扫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下午剩下的时间小柯都呆坐在办公室里为这件事烦恼。他很后悔刚才被民意测验分数的事气昏了头,听到汤普森提办公室粉刷加调整,不但没有马上质疑抗议,反而含含糊糊地“嗯”了两声,点了几个头,如今想回去抗议也晚了。小柯又气又悔,心烦意乱,什么事也干不了,只好早早下班回了家。到了家里一边忙家务一边生气。等到了吃饭的时候,一点胃口也没有。本来在饭桌上想把这换办公室的事跟家人说一说,把心里的郁闷吐一吐,但是眼看着老婆孩子大口大口地吃得香,三个儿子眉飞色舞唧唧呱呱地谈论着学校里的事,实在不想煞风景。勉强吃了半碗饭,这边老婆孩子吃完了,呼啦啦一推碗筷,各奔东西,饭桌上眨眼只剩小柯冷冷清清一个人。他落寞地往嘴里扒着饭粒,满腹心事无法派遣。他本想吃完上楼找老婆商量,但是想到朱敏一向是个极没主意的人,什么烦心事跟她一提,还没说完她就要怨天尤人地抱怨小柯老实招人欺负,既没心机又没血性;然后开始唉声叹气,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样子。每次小柯不但得不到安慰,还得先打起精神强挤出笑脸来安慰她。小柯叹了一口气,心里感到无边的悲凉。这时候他最希望的是被李美儿搂在宽阔温暖的怀抱里,耳边听着她天高海阔的胡侃,那些剁剁杀杀、快意恩仇的臆想。也许在她爽利明快的声音里,他疲惫而饥渴的心可以汲取一些勇气和幻想,可以包扎好伤口挣扎着站起来,重拾尖刀铠甲,转身再扑走向生活里迎面而来的千军万马。他掏出手机,给李美儿发了个短信:“你在吗?能聊聊吗?”

短信发出去了他又后悔,因为现在天已经黑了,李美儿一定和他一样,正坐在饭桌旁。她的饭量可观,晚饭不吃上两个钟头绝不肯下桌。就算两星期前的气已经消了,此时也一定无暇顾及小柯的相思之苦。而漂亮的叶鱼太太则一定是衣冠楚楚地坐在长餐桌一头,抹着一脸的浓妆,瘪着小嘴细没声地反复咀嚼那一小口食物,时不时记得仰起优雅的笑脸,风情万种地瞻仰一下长餐桌那一头的丈夫。黄昏和夜晚是属于家庭的时刻,老婆、丈夫、宠物、孩子,烧饭、洗碗、擦地、洗澡。。。,这些铺天盖地的平庸的烦恼,细致而琐碎得令人窒息,却是坚硬而扎实,像铁锚一样牢牢镇住生命的轻舟。小柯冷清清地呆坐在一片狼藉的饭桌边,守着沉寂的手机,此时深刻体会到为什么古人喜欢把书和美人画等号,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 另一层含义则是:红颜知己跟书一样,待到用时方恨少。

(未完待续)
小白兔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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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楼  发表于: 2013-11-17   
这个故事写的真好看。鼓掌......
angela_whz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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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楼  发表于: 2013-11-17   
继续追着。。
maggie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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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楼  发表于: 2013-11-17   
继续阿。

嫁给了猪猪的兔子
木子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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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楼  发表于: 2013-11-17   
追着难受,养肥了再看。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
weiwei 离线
级别: 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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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楼  发表于: 2013-11-20   
刚看完你的<<小月与魔鬼>>,真是篇篇精彩。

继续追
seasea 离线
级别: 班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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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楼  发表于: 2013-11-24   
年华好。好久没上来,一上来就看到你的(更加)精彩的好文! 赞!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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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楼  发表于: 2013-11-30   
回 33楼(seasea) 的帖子
谢谢大家阅读。SeaSea 好!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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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楼  发表于: 2013-11-30   
(十六)

小柯为了换办公室的事烦恼,一连失眠了几天。他忍不住跟老婆说了这件事,果然朱敏唉声叹气,唠唠叨叨数落了小柯一大通。当初多好的晋升机会,系主任伍迪亲自找他谈的话,希望他出任副系主任一职,可是小柯嫌系里的各位菩萨难伺候,众口难调,不肯出头当这个街道主任。如今引狼入室,招来汤普森这么个厉害的角色,以后吃瘪的日子长着呢。数落完了朱敏开始眼泪汪汪起来,自怨自艾,作了一番自我批评,怨自己无能,不能替小柯分忧。末了劝小柯道:“不就是个破办公室么,再体面也不过是个卖命的地方,他想要就让给他。总得给你安排一个办公的地方吧!你是终身教授,他还能把你怎么样!你说,还能怎么样?”

小柯的心情被老婆的一番话弄得像一地踩烂的香蕉皮。窝囊啊窝囊!果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吗?看似轻描淡写一个口头通知,原来是一个计套连环的大阴谋呢,只有先打破旧秩序,才能建立新秩序,伍迪教授即将退休,接下来小柯就是这旧秩序中的头一环。只有把他打翻在地踩上一只脚,才能在废墟上重建新城。不巧的是小柯偏偏在这节骨眼上提出休教授公休假,缺席一整年。等到回来那天系里真不知该是个什么气象了呢。

这么没日没夜地发愁,小柯的忧郁症又犯了。每天早上他必须鼓足勇气才能从床上爬起来给儿子们准备早餐。清晨寒冷的空气中小小的厨房显得又局促又凌乱。小柯手上机械地重复着熟悉的动作,眼中目光呆滞,心里欲哭无泪。“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可以走了。”这个强悍的声音第一次从背后传来时,他大吃一惊四下张望。后来这个声音只要在他独处时就会响起, 有时凶狠地命令他到哪里去,有时絮絮地求他做件什么事情。小柯心里有点害怕,虽然凡事打不起精神,还是努力正常上班做家务,避免独处。但是那个跟李美儿携手去夏威夷垦荒、沿着塞纳河流浪的梦从此又频繁地不分时间地点地冒出来,令他瞬间精神为之振奋,两眼射出狂热的光芒。

小柯打定主意要去找李美儿。曾经有一次幽会时她只顾着向他炫耀州立大学给她儿子的信,提供全额奖学金,不提防被小柯偷看到了信封上的地址,并且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李美儿是绝对不希望他突然出现在老公儿子面前的。但是他实在抑制不住见她的冲动。事关他的前途,他的理想,甚至他的生命。她应该知道的。她必须知道。

周六上午小柯跟叶老太太约好了拜访她的公寓,向她的老姐妹们推销年金。在五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太太们中间,面容憔悴的小柯还是显得年轻,呆滞的脸上抹着薄薄一层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沧桑。他努力地挤出笑容, 耐心给她们一一讲解着年金的好处。稀疏的白发和干皱的鸡皮并不妨碍这几个精力充沛的老太太爱娇弄俏,有英俊苍白的小柯在场,多少年亲密无间的老姐妹忽然变得互相有点敌意起来,用微妙的语气互相挖苦挪揄着。小柯好脾气地陪着笑,耐心地迎合着年金话题以外的各种东拉西扯。好不容易回答完了她们的问题,小柯赶紧瞅空塞了一份申请表在各人手里,约好了下一次碰头的时间,然后假称有下一个客户约会,匆匆告别,溜出门去。

开往李美儿家的路上小柯头痛欲裂。他有一种天塌地陷的感觉,只想挑一棵大树远远地直直地撞过去,轰然结束这场毫无意义的痛苦和挣扎。刚开进李美儿居住的小区时,小柯的心就开始狂跳起来。他非常希望正好遇见李美儿独自出来散步,在落叶纷飞的街角怀着幽怨的相思一个人落寞地漫步。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她的思绪也在风中狂舞,像火焰一样发出摇曳的白光。小柯会毫不犹豫地跳下车,上前一把把她揽在怀里,深深地深深地亲吻她的唇。他要紧紧地拥抱她,把她密密实实地压进自己的胸膛。他要把她拖进车里,直接从那个僻静的街角出发, 头也不回地奔赴未知的远方。这双惨白的紧握方向盘的大手,原可以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的,只要有心上的人儿在他身边。

一路上的门牌号渐渐逼近李美儿家,大老远小柯忽然惊喜地辨认出她的高大身影来。十一月底的天气,阳光很好,天很蓝,枯黄的草地上盖满了灰败的落叶,树木则掉光了所有的叶子,一棵棵僵死在冷风里。李美儿穿了一套白色的球衣秋裤,明媚鲜亮地背对街道矗立在自家门前的草坪上,像一株顶天立地的霸王杏鲍菇。只见她一手叉腰一手搭凉棚,昂首向自家房顶上望着。小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高大的两层楼房正面架了一条长梯,一个短小肥胖的男人正撅着屁股颤颤巍巍地往顶上爬。他一手紧紧抓住梯子, 一手小心翼翼地举着一长串圣诞彩灯。小柯心怦怦跳着赶紧放慢车速,靠近街沿把车停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树下。他轻轻摇下一线车窗,立刻有无数看不见的小刀子飞进来,轻轻刺向他的脸和手。李美儿彪悍的声音也随着小刀子一起飘进来:“那边!那边!哎呀跟你说了,先挂那边那个钉子!”小柯眼睛都湿润了,这个声音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带着不容分辩的专断和威力。“郭子郭子,第三个钉子歪了!太低。拔出来重钉!你难道瞎眼了吗?。。。哎哎,又太高了!聋了吗?!你傻呀?。。。哎呀哎呀,还是歪的!气死我了,怎么搞的呀你!”

小柯耳中听着李美儿放肆的婴儿撒娇般的训斥,心里为爬梯上那个颤颤巍巍的男人捏一把汗。房子一侧的车库门前,一个一米八个头的愣小伙子在练投篮。他不厌其烦地纵起壮大的身躯,模仿着黑人跳跃投篮的姿势。篮球不断地狠狠砸在篮球架挡板上,发出空洞单调的“砰、砰”声,伴随着球鞋落地时发出的沉重“啪、啪”声。不知为什么,小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已经汩汩流了一脸。眼前这个院落里每一寸的空气中都鼓荡着一个女人勇猛彪悍的爱情。梯子上和车库前的两个男人,正被这伟大的爱情憋得青头紫脸,追得无处可躲。而这汹涌的爱情本可以平息小柯心里的黑洞,照亮他幽暗的生命的。

在李美儿一家三口进屋以后,小柯还在那个街角停留了很久,一把接一把地抹着眼泪。回到家里时他脸都灰了。“风太大了,吹得眼里都是沙。真冷啊。见了两家客户。。。”他对老婆这样絮絮地解释着。朱敏殷勤地端上一杯热茶,说:“快歇歇吧,生意做成了吗?”

“生意”这两个字落在小柯耳里十分刺耳。他从不认为推销金融产品跟做生意可以画等号。卖保险年金,这是在做一件对人们有益的事。多少人不知道一生都在错过这么好的平安发财机会。小柯他有足够的耐心给他们讲解,给他们启蒙。他对老婆不耐烦地一摆手,说:“哪有这么快,得给客户足够的时间考虑。唠唠叨叨求他买总是不灵的,要吸引他来追着你买,才是最稳当的买卖。”朱敏点点头道:“要是容易卖干脆我也去下功夫学一学得了。比成天站着给人理发强。”歇了一会儿朱敏又说:“对了,刚才老卢打电话来,明天他六十岁生日,准备请几家老朋友到他家聚聚,一起吃个晚饭。本来我犹豫,看你最近挺累的。但他说这次不用带菜,去吃就行了,我就答应下了。你去吗?”

(未完待续)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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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楼  发表于: 2013-12-02   
(十七)

小柯心里一阵厌烦。说实话他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人也不想见。但是老卢是他多年的好友,又是六十大寿,说什么也得打起精神去应付一趟。第二天小柯和老婆六点光景开车到了老卢家,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车,进屋一看,老费、老舸、东北人几家都来了。小柯意外地看到那个临阵脱逃的客户杨博士也在场。晚餐是自助形式,卢嫂一个人三头六臂,硬是整出了一桌足够喂饱三十几个人的美食。小柯没胃口,挑挑拣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这边老卢红光满面地在屋里四下游走,挨个接受大家的敬酒。大家都在打趣老卢新剃的光头。老卢哈哈笑着说:“削发明志,削发明志!从今往后,我老卢退出网络、绝迹江湖。看我买了全套登山用品,以后有啥憋不住的正能量,一定通通打包寄情山水,再不给太太添心烦。。。。哈哈哈哈。”小柯找个机会凑上前去客套几句,给老卢贺寿。老卢一边笑着点头,一边暗暗端详小柯,完了神色凝重道:“怎么回事小柯,最近工作太累啦?美潘安变成了高仓健。悠着点,可别让老婆心疼哪!”小柯呵呵笑着跟老卢敷衍,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借口倒茶走开了。拿了茶后他信步踱到小书房里,那里有一张小几和三个沙发,老熟人老费、新疆老李和东北人正在那里杯觥交错喝着酒。大家见到小柯也是暗暗惊讶他苍老的速度。东北人直爽,大码码地问道:“小柯怎么回事,脸色这么不好,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老费一听脸色发白,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小柯的眼睛。小柯不忍看老费尴尬,笑着挠挠头皮道:“是啊,学校里碰到烦心事。”

对着几个多年的老朋友,小柯忍不住把换办公室的烦恼竹筒倒豆子似地吐了个痛快。他这个人脾气太好,太能忍,这辈子从不给人添麻烦,也很少麻烦别人,包括向朋友诉苦。受了什么委屈从来是睡一觉以后强迫自己不去想它。如今话匣子一打开,竟然滔滔不绝了半个钟头。原来多年来在学校里,升迁上、人事关系上碰到的种种摩挫,并非完全雁过无痕的。这些小小的不快、失望和伤害,在他心里各自找了角落慢慢地驻扎下来,缓缓地发酵蜕变着,烂叶一般侵浸着绿色的草坪。小柯终于说得累了,停下来抄起桌上满满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起来。旁边的老费暗地里大大松了口气,小柯刚说完就义愤填膺地抢先开口道:“那怎么成?这事你一定得跟他闹!”他气咻咻地转脸看看老李和东北人,刷刷掳了两把袖子,逼问二人道:“小的委屈都忍了,这大委屈忍不了!你们说是不是?马上找那姓汤的,还有其他系里管事的,就说不搬!没门的事。大爷我不想搬!Over my dead body 你怎么地?”

新疆老李一米八几的个头,性格却一向懦弱,专会做和事佬,听见别人喉咙响就开始浑身打哆嗦。刚才小柯的一番控诉已经吓着他了,此时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东北人则比较有城府,老奸巨猾多了。只见他慢悠悠喝口酒,说:“这事嚒,万一被他使坏办成了,确实窝囊,以后同事中再也抬不起头来。不过老费的办法太毛躁。我觉得这事得暗地里使劲,跟学校总务处啦、跟系主任啦、其他管事的都早早背地里打好招呼,摆明态度,暂时搬可以,但是不能换,一定要搬回去。表面上呢,最好找个合适的理由,要不提前快速维修了马上搬回去,要不干脆拒绝维修,总之你人得天天赖在那里不能动,盯得紧紧的 。”小柯听了心情一松,转念一想又沮丧。他一向做人斯文,像这等到处叫苦撒泼、拉关系搞阴谋的事,真有点干不出来。东北人看出小柯的犹豫,笑着说:“我看你是在气势上被那汤普森镇住了。你如果心里怕他,自然先输了一半。如果明摆着斗不过,西谚不是说:斗不过你的敌人,就加入他。只看你做得出做不出了。”

小柯听了心更烦了。他呆呆地想了一会儿,解嘲地笑笑说:“其实想穿了,不过是个办公室,卖命的地方而已。我为了这件事,头发都白了一把。真是不值得。明天我试试找系主任谈一回,看他能不能拦一把。实在不行就算了,懒得跟他明里暗里玩把戏,爱咋咋。”说完他又举起酒瓶把剩下的半瓶酒都灌了下去。老李等人见小柯不开心,赶紧把话岔开。闲坐了一会儿,只见那个杨博士在门口探了探头,见到小柯在,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他好像喝了不少酒,脸红到耳根,连头顶都是红的。杨博士大咧咧地在小柯身旁坐下后,说:“柯先生,对不住对不住啊,我后来没跟你联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正想找机会告诉你呢!”小柯急得几乎尿裤子,他很不希望在座的几个多年的老朋友知道自己在卖保险搞副业,于是赶紧站起来打断杨博士说:“哎呀杨先生,真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我正好带了一份文件给你,在我太太包里。跟我来跟我来,我马上给你。”

这么连拉带拖,好不容易把爱瑞克-杨博士拽到门厅走道里。小柯东张西望地假装找太太的包。杨博士大着舌头顾自说道:“柯先生,我总算搞清楚这保险公司的猫腻了,问来问去,好容易问到了一个朋友,去年买了二十万年金。你猜怎么地?进门红利什么的,倒是都不假,账面上都给了。但是,进门以后的年增长率,那可是大有埋伏,杀猪放血一样,半滴不留啊!难怪计算公式复杂得连我这个博士都弄不懂,原来不管你怎么选,你的年增长率都在5%以下,不管多好的年头!去年一年屎和屁(S&P)涨20%, 我朋友的帐号,竟然有脸只给他2%的增长率!还有啊,你的钱进去基本就拿不出来了,不管表面上说得怎么天花乱坠。所有的红利呀增长呀,只有你乖乖存在里面才算数,全是账面上的paper value。一等到提前支取、到期移走,或是子孙继承,统统只还剩余本金,连进门红利都剥走。这些暗招,你那师傅王先生可是都没说啊。你清楚么?我看你也不知道吧!”

小柯听了脑袋“轰”地一声,怔在当地。师傅王高人对进门以后利率的事确实讳莫如深,每次客户问起,总说:“每年都不一样的,但是跟着大市场走,稍微加一点调整啦,只升不跌,下面保底,上不封顶,总是合算的。。。”杨博士还在旁边喋喋不休道:“我敢保证,你们是一锤子买卖,绝没有回头客的。陷进去的人,第一个季度明细单来就会发现上当,谁还会再当一回傻子,除非体育明星这类人,钱太多没地方逃税的。像我这样手头富裕的,上了当也就算了,套了一笔还有一笔,权当玩股票亏了。可那些紧巴巴的人家呢?套住了所有的血汗钱,该有的增长都被剥夺了,到了孩子继承,再被剥一次,实在不合适啊。这些猫腻你以后可要事先对客户说清楚,特别是孤儿寡母,老人病人什么的,否则以后人家发现了能不怨你?”

小柯回过头来呆呆看定杨博士,脸上忽然露出奇异的笑容。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好像要看进杨博士脑壳里去一样。然后他的目光忽然黯淡下来,意味深长地对杨博士深深地点了几个头,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毅然决然地离开,把还在喋喋不休的杨博士扔在原地。

小柯在地下室找到老婆朱敏。他神秘地递给她一张纸条。朱敏低头一看,上面写着:“赶紧走,这里有人窃听,他们都想害我。我先出去,在车里等你,你马上出来。”朱敏还没读完小柯就敏捷地转身上楼出门去了。朱敏莫名其妙,只得找到卢嫂跟她说家里有事要先走,然后回到一楼,找到自己的大衣和皮包,等了一会儿,跟出门去。只见小柯已经把车倒出了车道,停在路边。朱敏坐进去时,一眼瞥见小柯异常凝重的脸色,圆睁的双眼在幽暗的车里发出冷峻的绿光。朱敏还没坐稳,小柯就开动了车。他压低了嗓门对老婆说:“车里也有窃听器,回家再说!”

(未完待续)
金色年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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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楼  发表于: 2013-12-02   

尾声

那天晚上小柯和朱敏笔谈了很久。小柯一边写一边紧张地四下张望,时不时站起来走近窗前,闪身躲在窗帘后面警惕地向外面空无一人的街道窥探。朱敏的脸色越来越白。凌晨两点时她破天荒下厨芳,乒乒乓乓动手做了两碗馄饨当夜宵。小柯吃完了,过了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朱敏叫起大儿子和二儿子,三人一齐合力把小柯抬到床上。朱敏坐在小柯床边呆呆地守到天明。第二天她打发老二和老三去上学,让大儿子留在家里照顾小柯,务必看着他不让他出门,自己吃完早饭就出门去找小柯的医生。

从小柯医生诊所出来以后,朱敏进了药房。然后又直奔小柯的学校,到下午两点才等到伍迪教授有空。伍迪教授听了朱敏磕磕巴巴的陈述,又仔细看了医生的诊断。他摇了摇须发全白的头颅,想了一想,把诊断书还给朱敏,道:“记住,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纸。办公室的事,你可以告诉泰德(小柯的洋名儿),一定不会换。我今天就去敲定这件事,等定下来了我马上给泰德发Email让他安心。你让他在家休息一个月,最好二月以后回来一段时间,需要的话可以接着请假,总之休教授公休假以前,把这个学期混过去就可以了。我希望一切尽快好起来。”

那天朱敏忍住了竟然没有流一滴泪。她佝偻着背,苍白而坚强,低眉顺目地听完伍迪教授的嘱咐。她事先并不知道小柯已经申请了一年教授公休假,为什么偏在这个时候请。不过节骨眼上时间倒是碰得正好。回去以后小柯还在床上昏昏地起不来。昨晚上那安眠药朱敏抓得大把了点。接下来几天都是朱敏做饭,药都混在汤汤水水里,顺利地让小柯喝到肚子里了。等到小柯神志清明些了,朱敏带他去看了一回医生。听了医生的诊断,小柯也有点怕。近来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个声音,有时亲热有时凶狠,真让他无所适从。这病真是说不清道不白地难治,要是落了根了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小柯乖乖卧床休息了一个月才回学校上班。遵照医生的嘱咐,病假期间他每天上跑步机跑一个小时,读古典文学,听古典音乐。每天按时按量吃药当然是必须的。伍迪教授果然很快发来Email,告诉小柯早先的安排出了些差错,他的办公室其实并不在修葺重派之列,一切已经纠正好了。开春了朱敏拖着小柯加入了老卢的登山小分队。周末经常可以看到老卢打头,小柯殿后,押着一队装备精良的老弱病残,跌跌撞撞互相搀扶着出现在红叶镇周围的野山包上。夏天来了,周遭的一切都重新明媚而烂漫起来,许多不着边际的幻想和梦想,又在空中飞舞着,寻找生根发芽的地方。

小柯和老婆则关起门来专心装修他们的地下室。两公婆成天穿着旧汗衫,头上戴顶棒球帽,一齐精心设计图纸、外出购买搬运建筑材料。他们像民工一样喊着号子合力钉框架,搭手上灰板,接下来是拼地板,安吊顶,粉刷墙壁。安装洗头池下水道的时候小柯专门去请教了杨博士,他竟然是远近闻名的汗滴(handyman),这个海外精英的精力和智慧实在过剩,他家房子里的每一个部件曾经都被他拆下来重新捣鼓过。

朱敏的家庭理发室开张那天,所有的朋友都被请来party加参观。大家看到小柯比以前真是老了许多。还好一头的白发被老婆提前几天染黑了,总算看起来还英俊。年初的时候,小柯的学校宣布加入了美东二十几所大学的联合福利系统,教职员工的孩子上这一溜大学,全部按工龄享受学费减免。这二十几所大学里不乏医学院和法学院排名挤进全国二十强的大学,按小柯的工龄,三个儿子上大学等于供一个的费用。夫妇俩大大松了一口气,真是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天无绝人之路。

从此以后家里天天顾客盈门。朱敏的手艺越来越长进,服务态度却一如既往地殷勤周到。教会的老老小小都被费嫂介绍来了,男剪发12块,女剪发14块,儿童八块。小柯只要在家就到地下室帮着给顾客洗头。干了一个夏天的装修活,加上经常爬山,小柯比过去更加身手敏捷,反应灵敏。大家都说不愧是大学教授洗头,轻重有节又带穴位按摩,实在是莫大的享受。有时候洗着洗着他也会忽然停下手来发一会儿呆,好像忘记了什么,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这种时候这个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就会骤然呈现一种无法掩盖的龙钟老态。

不过大家依然叫他“小柯”,连孩子们都这么叫。他总是眯起眼睛笑呵呵地答应着。日子在开门关门、迎来送往,和哗哗流淌的洗头水中悄悄地流逝。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呼唤在心里,理想在梦里,思念在月光里。只是小柯心里的春天,在他四十六岁那年某一个寒冷寂静的夜晚,戛然而止了。

(全文完)

angela_whz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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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楼  发表于: 2013-12-02   
我在看直播,过了把瘾。。。。谢谢
angela_whz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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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楼  发表于: 2013-12-02   
小柯心里的春天,在他四十六岁那年某一个寒冷寂静的夜晚,戛然而止了

幸好戛然而止了,不至于结局太悲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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