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郎有情妾有意,合该生出一段事来。
马姨吃过晚饭,天色尚早。槐树下早聚了三两闲人聊天。
马姨无事,屋里又躁热得发慌,遂拿本宋词三百首,搬只小板凳到槐树下,瞄着手里的书,耳听闲人
们在扯些什么。
老牛也换了件干净背心圾拉着双破拖鞋过来了。手里拿着那只口琴。
众人起哄,老牛吹一个,吹一个。
老牛也不推辞,甩甩头发,旁若无人的吹起来。这首曲子比较苍凉,马姨以前没有听过。却听得悲悲
切切。泪花点点。
老牛吹完,擦着额上的汗,转头看见马姨膝头的书。顺手拿过。突然发现马姨在擦眼泪。
老牛心里一热,同一棵老槐下,多少人听过他的这首曲子,皆是听个热闹,没见得一个听下泪来。听
出个中门道。独有这一个女人。这不是知音是什么。
马姨含羞问他,你也喜欢宋词?
老牛说,岂止一个喜欢了得。说罢背起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
抑扬顿挫,声声铿锵。丝竹入耳。
马姨听得呆住。
却没想到,老牛这半辈子嘛也没干,就背了点儿唐诗宋词,要是连这都不会,还不如去吃屎。
两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个晚上,两个人都没睡踏实。
马姨感到自己恋爱了。具体症状如下,全身阵阵发麻,四肢无故抽搐,大脑时时短路。
而这种感觉是老丁一辈子未曾给过她的。
她做梦都没想到,临了临了,六十岁了,爱情像白鸽翩然来临。
马姨一下子感觉自己变年轻了,自来心理年龄就小,现在更是成了不折不扣的少女。
走路如杨柳轻摇,顾盼且巧笑倩兮,动辄低眉含首。双颊飞红。
每天下班回来,腿肚子老早在胡同口就开始转筋,那是紧张的。
可马姨倒底是识得分寸之人,她做饭开始带着老牛那口。但不偷偷摸摸,做好了大大方方当着全院的
面,分一些出来大着嗓子让老牛过来端。
老牛也会做戏,搓着双手直说谢谢大姐。谢谢大姐。
吃过晚饭两人一前一后间隔着出了院子。
拐向后边的大野地。
那是一片刚开工便告停的公园,据说是陈希同的杰作,结果项目刚开工陈就下了马。这么的,几年过
去,还是荒地一片。
两个人坐在稞露的一处水泥架面上。开始卿卿我我。
老牛手伸过来拉她的手。
马姨羞羞答答,欲拒还迎。她不是故作娇羞,她是真的害躁。怎么说她也是有夫之妇,而自己的行为
是不是算偷情?
心里有点障碍,马姨就推回老牛的手,说,说说你吧。
老牛搓着手,低头答道,说什么呢,我这半生充满戏剧性。起起伏伏。整个一部三刻拍案惊奇。说出
来怕你冷汗频出,笑声不止。
马姨来了精神,心说,我果然眼没走,思没错。果然是个有经历的男人。
便说,你且说,且说。我只嫌不够精彩,我这一生想要的就是精彩。
老牛话锋一转,难道你的人生不够精彩?
马姨说,我这一生,看起来风平浪静,其实波涛暗涌。但总结起来,是白活一场,因为没有爱情。
老牛被爱情一词再次搅得风生水起,再度伸手过来,直接放到马姨肩头。
马姨顺势而动。算是默许。
两人一时心照不宣。沉寂片刻,四周蝉声阵阵,好似两人汹涌内心。
突然老牛不知何故,甩出一个问题,你芳龄几何?
马姨实话实说,六十。和共和国同龄。你呢?
老牛听罢放在马姨肩上的手抖颤了一下。声音打抖,六十,你六十了?看不出看不出。实在是看不
出。
马姨觉出了老牛的风云突变,问道,怎么?不像老太婆?
老牛问不对题,精神恍惚:好年轻好年轻。
马姨再次回问:你多大?
老牛说,五十。
事实摆在眼前。之前马姨早有预感,料定老牛一定小于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一小就是十岁。也真是浪
漫,不爱则已,一爱还是轰轰烈烈得姐弟恋。
接下来老牛说的话简直让马姨大放悲声,感动的。
老牛再次搂紧马姨的肩头,说,年龄不是问题,地域不是距离。我老牛一生得你这一红颜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