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姜将车静静地停在家属小区的路旁,此时已是凌晨2点多了,12楼那扇窗户的灯还亮着,这是叶梓的家,一个他不会留恋,也不会抛舍的家。
姜将本田车的天窗打开,天空繁星点点,很拥挤。繁杂的星星让姜忽然想起那首歌:“天上的星星,为何象人群一样的拥挤?地上的人们,为何又象星星一样的疏远?”
是啊,既然都是有缘的人,为何要疏远?要残杀?
齐豫的这首《答案》使姜想起刚才。
刚才倩将他今年在澳门赌场输掉的300多万借据的和一封关于他在澳门伙同黑社会团体聚赌的检举信退给了他。姜在接过这些资料时偷偷打量了倩的脸色,那种阴霾让他不寒而颤。
姜相信倩这么做倒不像是在要挟他,要不她就不会主动帮他把300万给填了。令姜有些不好理解的是,倩那晚绕开赌博的事情,却很详尽地向他打听他和薛筱芳交往的每一个细节,包括认识的过程,怎么约会,甚至连做爱的地方和习惯,她都问得很仔细。姜想不通倩了解这些是为什么,唯一合理的一个理由,就是女人要吃起醋来比男人变态。
一段悠扬的电话音乐声,姜循着音乐瞥了一眼插在汽车电话座上的电话,电话上那盏显示来电提示的绿灯在黑夜里有规律地忽闪忽闪着。
姜看了看表,差不多凌晨三点了,能在这时给他电话的,只有叶梓吧。
姜抬头望去,那扇灯火依旧。
姜拿起电话,他有些歉意地看着那扇灯火说“我在楼下呢。”
电话里一阵沉默。
“我马上上来,别不高兴啊。”姜见对方不说话,有些息事宁人地说。
“唉,你要真能马上上来,我还能不高兴?”话筒里终于传来一声幽幽的哀叹声。这不是叶梓,是薛筱芳。
“是你?”姜有些惊讶,他知道薛的丈夫跟随市长出考察去了。“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去睡?”
“是啊,都几点了,怎么还在外面浪?”薛的话语有些负气地:“我可是给你打了一晚的电话啊。”
“哦?是吗?”姜听出薛话语中的哀怨,说“对不起,刚才有些事要处理。”
“不是有些事要处理,是有个人要见吧?”薛声音放得很低。“我不怪你去见她,但你把手机都关了不接我电话,你说我会怎么想?”
“对不起。”姜说完这句就沉默起来。姜想,虽说他是有些理亏,不过好在他不是薛的什么人,所以也用不着像做贼似的。
“你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的。”薛月愈说愈刻薄“本来我就是个多余的人。”薛说完这句就把电话给挂了。
姜和薛筱芳的关系一直很微妙。姜原来在市委宣传部当处长时就和薛关系很好,姜之所以没有成为薛的男朋友,是因为薛此时和常正粘乎着,姜也因此与常认识。常那时并不知道薛内心对姜的钟情,他很欣赏姜的聪明和灵活,其时常的女儿叶梓刚读完硕士留校任教,正在读在职博士。高学历的女孩特别难找丈夫,叶梓亦然。常介绍姜予叶梓相识,是为了却女儿无“情”之急。常想,姜本来就仕途得意,适当的栽培和给予机会,前途不可估量。
姜不是个笨蛋,常的如意算盘他看得很清楚。从内心来说他对放弃薛确实有些可惜,因为薛在他的心中很风情,很女人。这样的女人那怕不能做老婆,但不能不做情人。只是他也知道,薛的“情感价值观”很实际,姜再能干,也轮不到他这个小处长。相比之下,他觉得常这棵大树倒是个机会。
姜和叶梓好上后,叶梓,他,常和薛四人经常一起聚会,这是姜感觉最难受的。特别是听叶梓心无顾忌地薛阿姨长薛阿姨短的,很尴尬。姜知道,长久下去,他会流露出更大的醋意。常如果看出他和薛有旧情,这棵大树就会变得很无情。姜决定结束这种状况,他太了解薛的心态了。为了使薛尽快摆脱常,姜将任市委秘书长的崔力海介绍给薛认识,这招果然见效。没多久姜就听说崔薛两人热恋的消息,姜对此虽说有些难过,但仍觉得值得,所谓识时务者。
薛和崔秘书长热恋后,常很快就和她切断了关系。姜见薛终于从常、叶梓和他身边消失,暗暗松了口气。
姜也有失算的地方,原来他没想到薛和崔会那么快结婚的,因为按照薛的观念,她不会满足于一次投资一次收回。但薛这次让常,也让姜跌了眼镜。
姜是不看好崔力海和薛筱芳这段姻缘的,姜对崔力海的品性很熟悉,从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的玩性安定下来。果然,婚后不到半年,崔一些风流韵事就通过各种渠道不断地传到薛的耳边,那时姜已被常相中调到《江城晚报》担任倩的助手了。
姜到《晚报》工作对倩是一种压力,因为姜是常的人。好在姜并不势利,他没有因为常的关系就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相反,为了消除倩对他的戒心,他没少在常面前夸倩,而倩对这一切都很清楚。
姜的日子其实也不好过。公事上,姜夹在常、倩和薛这微妙的三方中走钢丝,无论是哪方都不能得罪偏颇;私事上,姜同样在叶梓、倩和筱芳三个女人中平衡,无论对谁,他都毕恭不敬。
姜确实活得太累了。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平衡,也看不出姜的本领。
他是个很细心,也很懂得如何利用细心去关心别人的男人。
姜在筱芳婚后极少去找筱芳,后来因为筱芳的婚姻极不如意,而姜又是她内心首选的恋人,这样彼此的关系又变得有些粘乎起来。
有晚筱芳和丈夫吵了架后一个人在酒吧喝得烂醉,到了酒吧打烊时,值班的经理问她有人来接你吗?筱芳听了拼命点头,她给经理说了个电话号码,姜因此而把她接回家,两人的关系自此晚后进入了“偷情”阶段,实现了姜“那怕不能做老婆,但不能不做情人”的梦想。
姜刚才明显听出筱芳的不开心,本来按以往他是会给她回个电话的,但今晚他不会这么做。
姜用钥匙打开叶梓的房门时,房子里一片漆黑。
姜轻着脚走近卧室,微弱的月色透过窗帘洒在室内,叶梓的睡相很纯然,衣着却很性感。
姜笑了笑,他知道叶梓此时是在装睡,因为刚才他上楼前还看见窗户的灯光是明亮的,叶梓大概是听见他用遥控器锁车门的声音,所以故意装睡来骗他。
姜轻轻地伏下身来,此时叶梓竭力调整着呼吸,力求将呼吸声调整到极均匀的状态。姜忍不住笑了,他吻着叶梓下巴与脖子的交接处,他知道这是叶梓最怕痒的地方,叶梓开始还能忍着,无奈姜的舌尖温温热热地在她神经最敏感处行走,叶梓终是忍受不了,大声求救起来,姜见叶梓扭动着身体挣扎着,两只手愈发不老实了,正当叶梓开始进入情绪时,姜的手提电话又再想起,悠扬的铃声在黑夜里将姜也将叶梓吓了一跳。这次不用说姜都知道是谁。果然,话筒里传来筱芳的冷笑声:“姜伟山,你是否真的不来了?”姜听了赶紧将话筒紧压在耳朵上,他怕话筒与耳朵间的空隙过大,夜深人静让叶梓听出什么来,其实姜这种耽心有些多余,因为筱芳的声音还没练到空谷传音的地步。
姜不想让筱芳讲下去,他用自己的声音压着筱芳的声音说:“小王你还不睡啊?我记得的,明天早上7点45分到,好,我会去机场接他们的,嗯,谢谢提醒,不是晚安了,是早安了,那就早上见吧。”姜讲完顺手就把电话给关上。此时叶梓已很不高兴地侧过身去,姜见了忙轻轻地将她的身子板过来,甜言蜜语地哄了半天,才将下半场的活动继续下去。
当叶梓软软地抱着姜睡去时,姜睨了一眼床头柜上的夜光闹表,此时已是早上的4点25分了。姜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再睡不到3小时,他就要起来赶第二场约会。
姜想起3小时后另一个女人嗷嗷待哺般的期待时,胃部禁不住剧烈地痉挛起来。
二十二.
傍晚倩约了郎在玫瑰园西餐厅吃晚饭。
郎下午开完颖儿的家长会后接到倩的电话,郎听说倩约他吃饭,就很高兴地说我把颖儿也带出来吧?倩听了马上拒绝说,不,我有些事想单独找你谈。
倩比约定的时间提早了少许,汽车转入棕榈岛时,倩将车速有意放慢,沿着靠江边那条情人路环岛遛着,一栋栋别墅扑面而来。
这里变化真大。记得刚来南方时,郎有天用本田摩托车带着倩到这里的体育中心打羽毛球,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倩和郎打完球后坐在江边,郎对倩说:倩,给我15年的时间,我一定在这个岛上买一栋别墅送给你,我还会给你一张信用卡,让你怎么刷都刷不完。倩好多年回忆起当年郎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都会很感动。如今用不了15年,不出十年,倩就达到了他们所梦想的。虽然他们为此失去了很多很多。
倩将车停在玫瑰园门口,穿着黑色西装戴白手套的男伺应为她开了门,倩很放心地将她的车匙连同10元人民币小费一齐交给了他,伺应接过车匙和小费后满脸笑容地向倩道了声“谢谢王老板”后就停车去了。
倩是玫瑰园的常客。当倩在靠江边预留的一张桌子坐下后,一回头,郎微笑着向她走来。
倩和郎虽然表面上分了居,但每隔一定时候都会安排一次聚会,很多时是一家三口,极少不带颖儿。郎知道,倩今天不让颖儿参加,一定有重要事情要和他商量。
郎还没完全坐下,穿着黑西服的厅面经理已经侯在旁边,他给倩和郎各递了本餐牌:“今天吃点什么呢?”厅面经理显然是在问倩。
“郎你想吃什么?”倩颇显关怀地问。
郎来回翻了几次,始终决定不下来,最后他有些无助地看着倩,倩表面上面无表情,但心里却很感温暖,郎就是这样,他在倩面前,更像个孩子。
“郎你试一下他们的法式鸭肝酱吧,很不错的。”
郎对西餐没太多的研究,既然倩说好,大概真是好的吧,于是他就点了点头。
倩对意大利菜情有独钟,她给自己要了个香蒜(火局)青蚝,配海鲜薄饼。
“两位要些什么饮品?”厅面经理是个中年男人,他的笑容很祥和。
Martini----郎和倩异口同声,两人说完忍不住对视了一下。
郎和倩都很喜欢喝Martini,但具体到口感上,却又有不同的要求。郎那天要了杯Silver Bullet,而倩要的是Dark Crystal。
透过宽大的落地玻璃,横跨城南城北的皓江大桥沐在金色夕辉里那分温婉动人让郎和倩无言。
“郎你在想什么?”倩声音有些恍惚。
“我想,”郎回过头:“以前好傻,以为有了钱,什么都可以做到。其实,生活中有很多的快乐,是钱买不到的,可惜我们懂得这道理太迟了。”
倩听郎这么说不置可否,本来她是想说什么的,此时郎的法式鸭肝酱已经做好并端了上来。
“郎你知道吗?”倩不想和郎过份的怀旧,她有意将话题引回来。“法国鹅肝你吃得多了,但鸭肝你吃得少。这里的鸭肝做法很别致,厨师对鸭子的品类很挑剔,鸭肝选好后,要先抽掉肝里的微细血管,还要用Brandy、钵(石本)酒、Sherry等四、五种混合酒精制而成marble状,佐上这些烤黑麦面包,很嫩滑吧?”
郎将一片涂好鸭肝酱的面包递给倩,他问:“倩,直说吧,究竟有什么事?”
倩没想到郎单刀直入,她犹豫了下刚想说什么,这次轮到倩的头盘上来了。那些面上洒有松脆的松子,配有三文鱼和虾等海鲜的意大利薄饼香味诱人。
倩将三文鱼那块薄饼留给自己,将配有虾那块递给了郎。
这餐饭吃得很慢,郎在席间向倩讲了下午家长会的情况,倩听说颖儿小学统考获得了全区第三名,并被保送到市重点中学去读初中,她说了声“郎谢谢你”,之后就举起酒杯和郎碰了碰。
等到全部主菜吃完后,倩为郎和自己都要了道Paris Brest(咖啡忌廉),这是倩最喜欢的甜品。
郎对甜品一般,他一直所期待的,是倩要对他说的话。
倩知道郎在等她。
倩从挎包里拿出两本护照递给郎,她神态很严肃地说:“郎,我为你和颖儿已办好赴澳大利亚的移民手续,我想你马上结束这里的生意,带着颖儿出去,那边我为你们准备了笔钱,我想足够你们这辈子生活的。”
“为什么要这样?”郎有些愕然。“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没有。”倩很自信地摇了摇头。“但我不得不作这样的准备。我们还要正式办个离婚手续……不,郎,你先别摇头,你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办,因为只有和你分开了,你是你,我是我。我不想以后有什么事情影响到你,这个你没有选择,我已经决定这么做了。签个名吧”倩说完将一张已填好的“申请离婚表”递给郎。
“我们走没问题,你呢?”郎接过那张表,却没有签。
“我不能走的,我一走,没有问题都会变成有问题。所以,只有你走。”
“其实你也可以见好就收。”郎有些焦躁地说“我们当初相识时就承诺过……”
“别傻了。我都说了不是这个问题了。”倩被郎的固执弄得有些烦躁。
“好吧,就算不是这个问题。但为什么要离婚?我们不是分居了吗?这已经很足够了。”
“没用的。郎,别在这上面纠缠好不好?我不是你想像那样的。”
“倩,这样大的事情也该让我想想吧?”郎话说得有些心虚。
“你抓紧时间吧,尽快结束你的公司和颖儿出去,到那边有人会帮助你们安顿下来的。”倩将单结完后站起来说,她的神态比刚才吃饭时要冷漠,一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倩知道,对郎不能太用情,要不会没完没了。
倩临走时仍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对郎说:“郎,我真不值得你留恋的”,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郎看着倩远去的背影,发觉自己对这个女人愈来愈不明白。
二十三.
叶梓在“江城报业集团”总裁的会客室里等了有个把小时,倩才姗姗来迟。
倩见到叶梓后才记起她和叶梓的约,她很歉意地说真对不起叶梓,我把你的事给忘了,你给我些时间,我马上把资料找出来给你。
叶梓找倩,是为编辑《2002年江城经济年鉴》取些《江城晚报》摘牌“江城报业集团”挂牌的照片资料。
早在半年前,姜伟山从常那里获知省委有意编辑一部“年度经济年鉴”,就启发叶梓成立间“江城文化传播公司”,并以此联合叶梓所在的单位Z大学经济研究所联合提出编辑申请。
按照姜的设计,能够编辑“年度经济年鉴”是个双赢的“肥”差。原因是作为一省的“年度经济年鉴”,顾名思义,所谓“年度”“年度”,就是每年度都要按工、农、商、学、文化、科学、旅游、出版等各个方面编辑分册,假设这个课题落在叶梓的头上,主编一职自然就由叶梓来担当,这样,叶梓每年都可交出够份量的“著作”,评职称分房子当校长都不成问题。另方面,作为省级的课题,省政府当然有专项编辑拨款,加上广告收益和署名广告等,一年赚个二三百万不成问题,叶梓因此可以凭藉“江城文化传播公司”和学校对半分利润,叶梓乐得两头都讨好,何乐而不为?
叶梓对钱的概念很淡薄,但对做主编和出著作却很热衷。其时叶梓的父亲常已稳坐B省省委委员、宣传部正部长一职,自然,叶梓要获得“江城经济年鉴”的编辑权轻而易举。
那天,《2002年江城经济年鉴》编委会的编辑在《江城晚报》资料室里找不到“《江城晚报》摘牌‘江城报业集团’挂牌”的照片资料,据资料室的主任说,是次活动的照片资料都在总裁王倩那里,编委会的编辑知道要求王倩只有搬叶梓出来。
倩那天有好几个会,按照平时谁等她都只能安排在会后。不过,对叶梓,她就不敢这样怠慢。毕竟叶梓的父亲常与她关系不一般。
倩匆忙从她的保险柜里拿出一叠CD交给叶梓,她说,叶梓,我没有时间陪你了,这些CD里有些是有些不是,你在我的电脑上挑一下吧,是的话你就直接在我电脑上复制好了,不是的你就留下,我开会去了。
叶梓见倩这么忙还这么热心,就催促着倩说,倩姐你别管我了,我自己会挑的,你开会去吧。
倩没想到,正是她的粗心,她因此而酿成一个大错,或许命该如此。
二十四.
叶梓自杀了。
倩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听到这个消息后口瞪目呆.
倩看了看办公室桌上的台钟,此时是傍晚的六时多,离早上她和叶梓分手只过了8个小时左右,这8小时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桌面上放着一叠CD,那是叶梓留下来的,倩数了一下,好像一张没少。
倩有些累,她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花旗参”茶后就靠在大班椅上闭眼小歇,她慢慢地边调整着呼吸边想,叶梓有自杀倾向她是相信的。叶梓在单亲家庭长大,初中开始住校,高中大学研究生一路走来,家对她来说只是个符号,没有温暖也没有关爱,这是叶梓性格内向的根本原因。加上常这些年忙于权术,感情生活也不专一,身边的女人不停的换着,叶梓有次喝多了酒就对她哭诉过,我根本不愿意承认是他的女儿,倩姐你知道吗?爸爸身边的阿姨都让我恶心死了。
倩想到这里内心忽然有种慌乱。
如果郎不是叶梓的哥,大概倩也会被叶梓叫阿姨的。
倩想给常打个电话,当她拿起电话时却犹豫了,这一年来常和她的关系趋于淡化,此时匆匆打电话过去,确实不知能说什么?
倩停在数码盘上的手指思考了一下,然后按下了一连串的数字,那是姜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长时间姜才接,他的声音很沙哑,也很沮丧。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倩问。
“我在家里处理,原因还没清楚,叶梓好傻,什么事不可以讲清楚呢?”姜讲到伤心处泣不成声。
“你等我一下吧,我马上过来。”倩想起早上叶梓还活蹦乱跳的,现在说去了就真地去了,不禁悲从心生。
倩将当日要签发的文件和稿件处理完后,直奔Z大学。
倩到了Z大学清澜院35号时,大楼已被公安和校保卫处的户籍警封锁起来。倩将车停在老干部活动中心,然后步行过去,到了接近楼下时,警察用红色绳索栏起一禁区,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挤在禁区外,倩避开三四层人才到达前面,映入倩眼眸的,是地面上用粉笔画的一个俯着的人型,倩还看到了血,她失声叫了声“叶梓”,泪水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
倩要跨过警戒线,学校保卫处的干警拦住了她,倩那时只是流泪,说不出任何话,她从挎包里拿出她的记者证,那位干警见是《江城晚报》的记者,犹豫了一下就去请示他们的头儿,倩见有些麻烦就给姜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已在楼下正和警察交涉。
学校保卫处一姓陈的副处长拿着倩的记者证过来,他很谦逊地笑着说“对不起,我们刚接到通知,说暂时不接受任何媒体的采访。”
倩正想说什么,只见从楼房里走出区公安局一负责的同志,他很远就对陈处长嚷了起来:陈处,让她进来吧,她是家属。”
陈处听那局长这么说,就摘下警戒线的挂钩让倩进去了。
倩进到叶梓家里时,姜正在客厅接受公安的询问。
区公安局的人分成几组,有些在翻找资料,有些在阳台套指模,还有人在复制叶梓电脑上的资料。
倩见大家都忙着,就在离姜不远的沙发上很关注地坐了下来。
“……平时早上她不会跟我车的,今天是因为她要到报社去找些资料,所以就和我一起上班。”
“那是几点?”
“我们是8点多出的门,到报社大概是9点左右。”
“你知道她到报社去找谁联系工作吗?”
“她是来找我的。”倩看姜看着她,赶紧搭了话。
“哦?你是……”公安人员回过身来。
“她是我们江城报业集团总裁。”姜赶紧介绍。
“我叫王倩。”倩给公安递过去一名片。
“哦,是王总裁。能谈谈你见到常叶梓的情况吗?”
“我早上起得晚些,到报社已经是早上10点多了,叶梓在总裁会客室等我,她找我是想要些《江城晚报》摘牌“江城报业集团”挂牌的一些资料照片,我们早就约好的,因为早上的会比较多,我就把存放照片的CD交给她,我让她可以在我的电脑上挑选,之后我就开会去了。”
“叶梓什么时候离开你办公室的你知道吗?”
“大概是12点15分吧?”
“你见过她?”
“是的。”倩很坚定地点点头。
“我是开会中途去洗手间时见到她的,她告诉我要的资料都找到了,我们还约好周末一起聚聚。”
“你的意思说,常叶梓离开报社的时候,情绪都是正常的?”公安人员停下了记录,抬起头来看着倩。
“应该说,她的情绪没有什么反常。”倩此时很讲究每个词语的准确表达。
倩有些心虚。因为关于叶梓离开报社的时间是她根据传达室登记本上的记录推算的。倩之所以要加插一段“洗手间”相见的情节,目的是转移公安人员的注意力,不想他们将叶梓的死和报社,和她或者姜等任何一人联系起来。倩想,就算换着谁都会这么做。
公安见问不出什么特别的问题,就对倩点了点头说:“谢谢王总的帮助,也许以后我们还要找你们了解情况的。”
“我们会配合的。”倩点了点头。
“从表面证据来看,常叶梓自杀基本成立,加上还有遗书留下。”公安将笔记本合上后对姜说。“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有待技术测试分析完成后才能确立。不过,我们还有必要了解一下究竟是什么原因触使常叶梓决定这样做,因为事情来得太忽然。家属可以安排处理后事,派出所的同事待会儿会为你们开具死亡通知书的,以后免不了还有劳烦的地方,请你们谅解吧。”
姜听公安局的同志这么说,很无奈地点了点头。
待区公安局和学校保卫处的人完全撤走后,倩问姜:“你真的不清楚叶梓为什么要这样做?”
姜摇了摇头:“真的不知道,上午开会时我把手机关了,到下午4点多钟开完会后才开的机。之后电话曾响过两次,两次对方都没有说话,我查了一下来电显示,见是家里的电话就赶紧打回来,电话响了很长时间都没人接,我想大概叶梓又在发什么脾气吧,那时我手上的活儿不多,马上就可回家了,所以也没怎么在意。我是5点钟下班的,到家时她已经出事了。”
“叶梓遗书说什么了吗?”
“没有。很简单,就一句话:为什么伤我的人是你们?”
“你们?”倩听了内心紧了一下,她不知道这个“你们”里面包不包括她。
“老常知道吗?”倩沉默了一会儿又问。
“知道。对了,我该去医院看看他去,刚才他听到叶梓的消息后晕过去了。”姜提起老常,马上站了起来。
“唉,我们一起去吧。”倩此刻内心也很乱,毕竟此事出得很不是时候。
倩和姜一起走出家门,到了楼下,月色下那个用白粉笔画着的人影虽已被学校总务处事务科的工友洗去,但倩的内心,总觉得那个阴影依旧。
二十五.
常叶梓遗体告别仪式在叶梓出事后第三天悄悄地进行,常没有出席仪式的理由是“白头人不送黑头人”。姜以叶梓未亡人的身份出现也算有情有义有始有终。
当姜将一切后事料理完毕后回到家里时,他在信箱里收到了一封普通的信件,姜不用拆就看出,这是叶梓的笔迹。
姜收到这封信不到半小时就去找筱芳。
筱芳原以为姜经历这次事变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理会她。上午她参加了叶梓的遗体告别仪式的,她还和姜握过手,说了些“节哀顺便”之类的话。
姜的情绪很差。筱芳给他递过茶后原本想说你今晚应留在家里守夜,但姜的沮丧令她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
姜将一只明显是复制的VCD递给筱芳。他说,这是我刚收到的,这个才应该是叶梓留给我的遗书。
筱芳有些惊愕,她知道姜能在此时找她并且将叶梓最后的情书向她展示,一定不是寻求她的安慰这么简单。
VCD被送进机器里慢悠悠地转着,画面拉拉杂杂的信号跳动了一下,之后出现一男一女交欢的镜头,筱芳完全被这画面惊呆了,因为她不但看出了画面上那个在姜身上忽上忽下的女人是谁,她还看出床头柜上的照片,那是她和老公崔力海温馨的合照。
筱芳惊叫一声后发了疯地往卧房里冲去,床头柜上崔力海的笑容依旧是这样玩世不恭,嘴角边甚至还泄出少许不屑的嘲弄。
筱芳按照VCD的角度提示很快就从面对大床那面墙上挂着的油画里找到她想找,并且希望找不到的东西。
VCD被轻轻地退了出来。
郎终于决定,他要将这张VCD还给倩。
这是叶梓给他的。
那天下午,叶梓忽然拜访郎,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郎将叶梓让进家里时就感到有些不对,叶梓的脸色很难看,郎问,叶梓你有什么事吗?叶梓点点头,她将一张VCD递给郎说,这是我刚从倩那里得来的。
郎原本已将VCD接过手,听说VCD是从倩那里得来,以为是关于倩的事情,他马上将VCD递回给叶梓。郎说,倩的事情,我都不想知。
叶梓听了忽然失声地哭了出来说,如果是关于我的事情呢?
郎听叶梓这么说,开始犹豫。
叶梓见郎有些犹豫,就哀求地说,郎,求你看一看,你告诉我,究竟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我不想一辈子被蒙骗。
郎听叶梓这么说,就将VCD送进了机器里。
郎最后还是后悔,他完全没想到VCD的内容是这样的不堪。
叶梓一直在观察郎的神态,郎对姜和薛的关系好像无动于衷,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原来你是知道的。叶梓极度悲伤,她的声音很无助。原来你们什么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什么都不知。
那么薛和我父亲呢?还有你的倩呢?叶梓用她惨白的目光威迫着郎。
郎不敢看叶梓。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叶梓绝望之极。
我回答什么?郎在沉默了一阵后骤然爆发地,你为什么要来问我,你应该去问你的常万春。
郎的声音很大,十多年来的哀怨和委屈,此时尽迸发而出。
叶梓惊讶了,她从没见过郎这样哀伤,像一只被遗弃在路边受了伤的动物。
叶梓说,郎,你不要这样,她流着泪将衣服一件一件地褪下,常家是肮脏的,但叶梓是干净的。我给你,我都给你,你要怎么糟蹋我都不会怨的……
郎没想到叶梓会这么做,当叶梓将她青春的胴体完全向他展开时,他感受一阵恶心。
你给我滚。郎咆哮道。你以为我是常万春?姓常的东西,或者被常动过的东西,我都是不会动的。包括你。
郎将这句话扔给叶梓后就摔门而去。
......
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这些天郎头脑里一直挥不去的,是叶梓那赤裸在他面前的胴体,无论梦里梦外。
我才是罪人。郎想。应该离开的,是我。
二十六.
江城报业集团总裁王倩贪污受贿案经过27个月的专案调查后终告结束。中纪委325专案组终于将1500多页200多项证词的调查资料全部整理完毕移交给省高级检察院,不日将进入起诉程序。
专案组在结束专案调查后接到王倩一个很特别的要求,就是希望组织能安排她与郎见一次。考虑到王倩在调查期间的合作,有关负责人批准了倩这个要求。
11月冬天的这个早上,倩精心将自己打扮好,她穿了件米黄色的高领毛衣,还有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倩还记得这衣服是她当年南下那天穿的,那天倩还穿了条牛仔裤,只是彼时的身材与此时相去甚远。
倩被带到审问室,27个月来她天天都会被带来这里。
倩很端正地坐着,书记员在整理文具。倩被告知,他们今天的会面谈话将会被记录,这是倩必须接受的。
郎怎样了?这27个月来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那天早上省纪委书记的脸孔在“报业集团”大会议室门外一闪而过时,她就知道不妙。
倩知道,纪委书记没有任何理由在不通知她的情况下忽然到“集团”来。
自从叶梓自杀后,纪委书记这张面孔就一直在她脑海里闪动。
倩那天是出席优秀通讯员座谈会,倩在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她从各方面肯定了通讯员的工作,并一再勉励他们要继续努力。
倩讲完话后环顾了一下这间大会议室,她知道,明天,这间会议室将会从她的政治生涯消失。
倩的判断是对的,当她回到办公室后就失去了自由。
省纪委书记向她宣读了一系列的决定,她知道,这就是“双规”的开始。
倩在被带离办公室时最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宽大的大班桌后虚位以待。
倩相信,那个位置是不会空的。
两年前,她亲自为自己选购了这套办公设备。在“宜家”,懂风水的陈伯告诉她,大班桌要买那张两截合成的,这样的设计暗合中国的“八卦”图案,很够杀气。椅子不要买带轮子的,带轮子的不结实,不能长久。
当了两年总裁才“双规”,算长久吗?
桌上的电脑一尘不染,四个月前,因为她的粗心,将自己精心取得的姜伟山和薛筱芳的性爱碟错给了叶梓,所谓一招不慎,满盘皆输。先是叶梓自杀,之后是姜伟山和薛筱芳借此碟为理由成功出逃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他们是这次事件的唯一得益者,一句“对不起家人”将经济上的事情掩盖得天衣无缝。再然后,常万春在医院被“双规”不到10天,因心脏病发作死亡而逃过了法律的制裁。从那天起,倩就知道,自己在官场上的路到此为止了。
郎被带了进来,他虽在“江城报业集团贪污受贿案”中涉案不深,但仍旧被判了刑。
郎和倩对视了很久,他们很礼貌地握了手,然后面对面地坐下。
能言善说的倩不知道该说什么。
倩还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和郎今生最后一次见面。
令倩满足的,是当她问起郎为什么不出去时,郎说“记得你来南方的那天,我对你承诺过什么吗?”
倩听了心动了一下,她想说,当然记得。不过倩后来没这样说,她装着很努力地回忆着,最后摇了摇头。
郎见倩真想不起,忍不住叹了声:“你居然会忘记。我说过的,倩,既然你今生选择了南方,选择了我,无论结果是什么,我不会扔下你的。”
倩当然知道郎要讲的是这句。其实倩想听的也是这句。
郎说完后很久没再说话,他凝视着倩,他想听倩的答复。
倩的内心很感动,那句“你真是我的傻孩子”差点脱口而出。
倩最后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摇了摇头,然后和郎说了再见。
倩不知道她和郎“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但她仍旧说了。
反正,今生不成,还有来世。
2003年8月19日
(本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当属巧合,请读者勿对号入座。)
转自Starmate《木然文集》
作者的Email为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