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雅克·萨非是在凌晨五点钟醒来的,下巴一阵轻微的颤抖,几乎能听到自己上下牙齿间的碰撞声。他仿佛是刚从溺水中被解救出来那样,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让黎明时分寒冷的空气灌入自己的体内。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窗户正莫名其妙地开着,一阵风直扑到他的脖子上,忽然有一种喉咙被人扼住的感觉。雅克记得自己入睡前明明是把窗户锁好的,他伸出微微抖动着的手,重新关好窗户。此刻,窗外淡紫色的天空渐渐地发亮,黑夜即将过去,晨曦很快就会覆盖S市的大地。
雅克清理了一下杂乱而潮湿的头发,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汗珠,那个该死的梦,雅克又回味着刚才所遭遇的噩梦,在最近的十几天,每当这个时候,这个相同的梦就会造访他的灵魂,纠缠着他,吞噬着他。梦里的那个中国男人,带着一种奇怪的微笑,看着雅克,伸出那只异常苍白的手,食指缓缓地指向雅克的眼球……雅克猛地抬起双手保护自己的眼睛,再也不敢回想这可怕的梦境了。
可是,雅克今天还是要去看他的这位中国朋友,因为,这个人将在今天清晨被处以死刑。瞬间,雅克的眼前又掠过了那栋黑色的房子。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立刻从床上跳了下来,穿上租界警官的制服,走出了房门。这是1936年S市法租界的街头,天色已经微微地亮了,雅克打了一个冷战,他冰冷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回荡起来,只有两边的梧桐树叶听到了他脚步里隐藏着的东西。
天上忽然飘起了雨丝,雅克加快了脚步。
清晨六点钟,雅克·萨非警官走进了法租界监狱,穿过阴森漫长的地下走廊,他来到了一间小房间。屋里有几个中国人和法国人,他们都穿着制服,神色冷峻严肃。
雅克对他的中国同事问:"他醒了吗?"
"是的,他已经醒了,一切正常。现在就让他出来吗?"
雅克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
几分钟以后,房间里的人们听到了一阵脚镣的声音,他们都有些紧张,尤其是雅克。门打开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终于,雅克再一次见到了他。
那个人显得异常平静,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干净衣服,只有手铐和脚镣在提醒人们这是一个死刑犯。雅克极不情愿地看着他的脸,忽然,他向雅克微微一笑。雅克禁不住后退了一步,但随即感到这个动作让他在同僚面前丢了面子,是他亲手把眼前这个人送进监狱的,这使他成为租界最有名的探长。
首先说话的却是死刑犯,他微笑着用熟练的法语打招呼:"雅克,早上好。"雅克低下了头,避开对方那熟悉的眼神,默不作声。
"就是今天吗?"死刑犯显得异常从容。
雅克怔了怔,终于点了点头。
对方继续说:"我知道,就是今天。雅克,外面下雨了吗?"
那声音很柔和,如同是在絮叨着家长里短。雅克受不了他的这种语气,干咳了一声,然后用严肃的官腔说:"你要吃些什么吗?"
同僚端了一盘子丰盛的饭菜放在死刑犯的面前。死刑犯点了点头说:"最后的早餐?"然后,他把被铐住的双手抬起来说:"能帮我打开吗?"
雅克犹豫了片刻,小心地打开了手铐。
死刑犯活动了一下手腕,轻声地说了"谢谢"。然后,他坐在一张椅子上,开始慢条斯理地享用那一盘饭菜。吃完以后,他平静地说:"我吃饱了,谢谢。"
另一扇门打开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围着死刑犯,把他带到了行刑室。
这是一间密封的房间,冰冷的墙壁上似乎印刻着某种奇怪的东西,雅克每次走进这房间,观看他的犯人的行刑时都会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那是死者们留下来的,恐惧,抑或欢乐?房间中心竖着一具不大的绞刑架。绳索和套圈都已经系好了,悬挂在横梁上,就像是一条蜷缩着身体的蛇,随时都有可能向人吐出舌头。
没有人催促,死刑犯自己走上了绞架。他没有要蒙脸布,默默地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人,然后,他把绳圈套在了自己脖子上。
他缓缓地向雅克说:"可以开始了。"
雅克回答:"既是开始,又是结束。"
脖子已在绳圈里的死刑犯似乎在纠正说:"不,既是结束,又是开始。"
"开始"两个字的声音特别地长,余音长久地缭绕。雅克来不及想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依然有些不寒而栗。此刻,绞架下的踏板打开了。
雅克忽然想吐,他冲出了房间,趴在冰冷的墙面上。
10分钟以后,同僚们从行刑室出来,告诉雅克,那个人已经死了,他们问他还要不要进去看一看那个人?雅克摇了摇头,他永远都不要再见到那张脸了。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离开这里,离开S市这座城市,远远地离开,永远也不要再回来。因为,这里有着令他恐惧的梦魇,那个刚刚断了气的人,还有,那栋黑色的房子。
一个月后,雅克·萨非踏上了从S市驶往马赛的凯瑟琳公主号客轮。当凯瑟琳公主号客轮进入印度洋以后,有人在黑夜里看到一个30岁左右的白人男子纵身跳入了大海,随即被黑暗的波涛所吞没。
在全部的乘客中,惟独失踪了一个叫雅克·萨非的前S市法租界警官。
第一章
午夜。
窗,忽然开了。
风吹进了房间,微微拂动着雨儿的发尖,摩挲着她的脸颊。雨儿睁开了眼睛,房间里一片漆黑,就连窗外也没有多少光亮。忽然,她听到了某种声音。
那声音来自雨儿的头顶,“笃——笃——笃——”。她的心跳突然加速了,那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就像是一把凿子嵌入她的心脏,让她的心里是如此地难受。那是从天花板上发出的声音,像是某种脚步声,不断地徘徊着,从天花板的左面一直走到右面,从前面走到后面,似乎还有某种规律。
这里是七楼,是这栋楼的最高一层,天花板的上面就是楼顶的天台了。“笃——笃——笃——”,声音的频率似乎越来越快,透过房顶和天花板在房间里回旋着。是谁在深更半夜跑到楼顶的天台上去呢?雨儿的后背忽然莫名其妙地渗出了冷汗。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身边的童年不见了。她伸手抚摸着身边的被单,还微热着,她想叫他,但是喉咙过于干渴了,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楼顶的声音还在继续。
雨儿从床上爬了起来,夜风迎面扑来,她小心地关上了窗。雨儿又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奇怪的脚步声穿透了一切的阻拦物,直逼她的耳膜和心房。
她披上了一件白色睡衣,然后走出房门。黑暗的楼道里什么都看不清,左边是下去的楼梯,右边是通往天台的楼梯,她选择了右面。
楼顶的天台,空旷无物,只有几个水塔孤零零地伫立着。风很大,一片黑暗里,四周仿佛是万丈深渊。头顶是满天的星斗,不知道在向雨儿暗示着什么。她借着周围大楼上的彻夜通明的2002韩日世界杯广告牌所发出的光线努力地看着四周,什么都没有,就连那奇怪的脚步声也消失了。风吹乱了她的头发,让她站立不稳,后退了好几步,她再也不想留在这可怕的地方,缓缓转过了身体。
忽然,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雨儿猛地回过头来,伸出手用力地向身后推去。接着,身后传来了她所熟悉的声音。
“雨儿,是我。”童年被推倒在地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童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雨儿这才从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微微喘着气。
“我睡不着,心里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什么事?”
黑夜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于是就靠得很近,近到童年能闻到雨儿体内散发出来的气味。他一把搂住了雨儿,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让我们回家吧。”
“那快下去吧。”雨儿低吟着。
“不,”童年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回到我在S市的家。”
“S市的家?”
“是。”
雨儿有些疑惑地看着童年问:“你不是说你已经没有家了吗?”
“不,我有家,我的家在——”童年把目光从雨儿的面前移开,望着远方,缓缓地念出了三个字——“黑房子”。
“黑房子?”
突然,一阵奇怪的风掠过天台,风把披在雨儿肩上的白色睡衣高高地掀起,如同一个白色的幽灵跳着华尔兹向楼下缓缓坠去
她能理解童年为什么要突然决定离开生活了许多年的小城而回到S市,也许是因为她和童年在一个星期之内双双失去了工作,也许是因为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了而产生了厌倦,也许是因为童年的黑房子。
雨儿不愿再多想了,她也想换一个环境,至少在S市她能重新找到工作。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好了一些,
于是,她心里有了一些特别的感觉,这与70或80年前乘着海轮刚刚来到这座城市的人们的感触是一样的。
“你在干什么?快到码头了,收拾行李走吧。”童年来到了她身边说着。
10分钟以后,童年和雨儿在客运站码头下了船,他们的行李很少,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了马路边。
雨儿有些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说实话这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雨儿没想到自己对S市的第一印象居然是雾。正在她凝视的时候,童年已经拉着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一路上绕了很多弯路,并不是司机故意这样,实在是童年自己也讲不清楚他的目的地在哪里。他几乎忘了自己过去住在哪条路上,惟一记得的是“黑房子”,他是这样对司机描述的——“一栋黑色的房子,三层楼法式洋房,有一个砖砌的烟囱。……”
雨儿觉得童年的描述就像现在弥漫的雾气一样让人不可捉摸,最后她拿出了地图,和童年一块儿在地图上寻找,终于一步步地缩小了寻找范围。
最后,出租车在一条绿树成荫的小马路边停了下来,童年和雨儿下了车,抬头望见了那栋黑色的房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看着那栋隐藏在绿树丛中的房子,看不清房子的正面,只能看到三楼和黑色的屋顶,还有那个早已废弃了的烟囱。这栋房子的外墙和屋顶都是黑色的,虽然看起来很坚固结实,但黑色也隐隐地露出了一些晦暗阴霾的气氛,就像刚才的雾。雨儿仰望这栋房子的屋顶,那是一种经常在法式建筑中看到的“蒙厦式”屋顶,即屋顶有两个坡度,顶上部坡度平缓,下部和两侧坡度陡峭。雨儿向旁边走了几步,发现在屋顶的另一面,似乎还有一个“老虎窗”式的天窗或阁楼。
忽然,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她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这预感到底是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一阵风吹来,拂动着她的发丝,雨儿低下了头,身体向童年身上靠了靠。
“雨儿,你怎么了?我们到家了啊。”
“也许,也许刚才在船上着凉了。别担心,我没事的。”雨儿又抬起了头,她忽然觉得这栋房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缓缓地问:“黑房子?”
“是的。”
雨儿仰望着黑色瓦片覆盖的屋顶问:“这里就是你的家?是在哪一层?”
“全部。每一层都是。”
“每一层?你是说,这整栋小楼都是你家的?”雨儿显得非常惊讶。
与雨儿的惊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童年的平静,他淡淡地回答:“没错,整栋楼都是我家的。”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什么人都没有了,这栋房子已经空关了十几年了。别问了,跟我来吧。”说完,童年拉着雨儿略显激动的手向路边的一条小巷走去。
雨儿看到在房子和马路的中间隔着一块很大的绿地,绿地里生满了各种植物,密密麻麻,显得阴郁而深邃,许多树木也许有数十年的树龄了,把房子的一二层都覆盖住了。小巷很深,但童年走到巷边第一个门就停了下来。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童年从包里掏出了一把老式的钥匙,塞进了铁门的锁眼里。
“但愿这把钥匙还能用。”童年对自己说。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很久才把门打开,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童年轻轻地推开了铁门,雨儿跟在他身后小心地跨了进去。门里是一个天井,天井里散发出一股成年累月的落叶腐烂后的味道。天井的围墙围着黑房子整整一圈,雨儿注意到围墙的另外一头坍塌了,有一个一米多宽的缺口,但被外面的绿树覆盖着。
“雨儿,看什么呢?快进来。”童年已经打开了底楼的房门,走了进去。
雨儿紧跟在后面走进了黑房子,一进门,她就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用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
童年拍着她的肩膀说:“别害怕,这房子已经十几年没人住过了,所以一定积了很多的灰尘。”
雨儿看了看客厅,非常宽敞,摆放着一些很简单的家具,墙边还有一个大壁炉,直通屋顶的烟囱。这里采光不太好,显得异常阴暗,使得童年的脸一直被阴影覆盖着。她小心地迈动着步子,看到客厅的尽头是一条走道,走道边上似乎还有房间。在客厅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厨房,现在堆满了各种杂物。客厅里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她轻声地问童年:“你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的,我就出生在这栋房子里。在我10岁的时候才离开这里,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直到现在。”
“为什么你过去没对我说起过这些?”
童年摇了摇头:“有这个必要吗?我不想回忆过去,不想。”
雨儿听出他的话里隐藏着某种苦涩,她带着歉意说:“对不起,童年。”
童年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来,我们上楼去看看。”
雨儿跟着童年踏上了楼梯,脚下的木板立刻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似乎随时都会散架。雨儿不敢用手抓旁边满是灰尘的木栏杆,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
“别怕,我小时候这楼梯就是这样,不会有事的。”童年伸出手拉住了雨儿。
“童年,我只是感到——”她没有说下去。
“感到什么?”童年拉着她继续往上走。
“没,没什么。”雨儿微微叹了口气。
他们来到了二楼。迎面就是一条阴暗的走廊,走廊边没有窗,雨儿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依靠被童年紧紧握住的手来辨别方向。童年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电灯开关,电灯的光线不停地跳了许久才照亮了走廊。
童年沿着走廊向前走,走到了第二扇门前,雨儿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不,是一只,一只眼睛正在看着她。她一抬头,看到了那只睁大着的眼睛——猫眼,那扇门上装着一个猫眼。
雨儿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但那种奇怪的感觉还在。童年刚要开门,她却说:“等一等,这个猫眼很奇怪。好像,好像是装反了吧?”
“嗯,是装反了。”
雨儿又仔细地看了看猫眼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从门外向门里看的猫眼呢?”
“谁知道呢?反正在我出生以前就有这些猫眼了。”
“这些猫眼?”
“是的,这栋房子里面几乎每一扇房门上都装了猫眼,而且全是从外向里反装的。”说完,童年把眼睛凑到了猫眼前面往里看去,忽然,雨儿看到童年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弹了出来一样,表情非常奇怪。
“怎么了?”雨儿拉着他问。
童年呆呆地站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轻声地说:“没,没什么。”
雨儿疑惑地看着童年,然后,把自己的眼睛凑到了猫眼前面。透过猫眼,她看到房间里面一片模糊,就像是蒙了块磨砂玻璃,什么都看不清。
“别看了。”童年一把推开了门。
雨儿小心翼翼地踏进了房间,她仔细地环视了一圈,房间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不过她想,大概老房子里总会有这种味道的,尤其是这栋空关了十几年的房子。房间很大,至少有30平方米,有一排很长的木质窗户,光线错落有致地投射在积了厚厚灰尘的地板上。
“过去我的父母就住在这个房间里。”童年缓缓地说,他走到了一张钢丝床前,没有被褥,钢条和钢架裸露着,就像一排肋骨,他看着那张床,停顿了片刻后说:“这就是我父母睡的床。”
“那你的房间呢?”
“也在这一层,不用进去看了,我们就住这一间,足够大了。卫生间在走廊的另一头,很方便的。”
雨儿又看了看走廊问:“这栋房子这么大,过去就只住了你们一家?”
“是的,就我和我的父母。”
“那你为什么离开?”
童年愣了一下,缓缓地说:“因为——我失去了父母。好了,别问了,我说过,我会慢慢告诉你的。我们快点把这个房间收拾一下吧,今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了。”他伸出手抚摸着雨儿的头发,微微笑了笑说:“我们先把房间打扫一下吧,我到楼下去看看有没有工具,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说完,童年离开了这个房间。雨儿一个人站在房间的中央,她听到童年急匆匆下楼的声音,那声音持久地在整栋房子里回荡着。她小心地走到了窗前,隔着一小块空地和围墙,对面是一栋白色的三层楼房。
雨儿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梳妆台,还有一个衣橱,再除了钢丝床架以外就没有其它的家具了。梳妆台上有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雨儿站到了镜子前面,镜子上蒙了许多灰,看不清自己的脸。她又打开了衣橱的门,发现里面挂着几件女人的衣服,样式很老了,并发出浓烈的樟脑丸的味道。雨儿先是一怔,然后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向衣橱里面伸去。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了童年急促的声音,雨儿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摇着头说:“你不要总是这样在别人的背后突然说话,这样会把人吓死的。”
“对不起。那是我妈妈过去穿的衣服,十几年了,一直没动过。”他语气有些沉重。
“嗯。”雨儿不想再究根问底了,自她认识童年那天起,童年就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更没有提起过这栋三层楼的房子。
童年走过来把衣橱的门重新关好,他的手里还拿着扫帚和拖把,“好了,我们开始吧。”
雨儿不再胡思乱想了,她笑了笑说:“好,我来擦玻璃。”
黄昏时分,童年和雨儿走出了黑房子。
他们清理了整整大半天,忙得精疲力尽,才把二楼的一间卧室和卫生间收拾干净了。至于其它的房间,则连房门都还没有打开过,而三楼他们甚至还没有上去过。童年说如果要把楼上楼下总共十来个房间彻底清理一遍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幸好水、电、煤气都是现成的,不过明天一早童年还要到物业等部门去办理手续。两个人累了一天,暂时也还没有做饭的条件,他们决定第一天的晚饭在外面吃。
沿着马路都是绿荫,黄昏时分更加显得幽静,没有多少行人和车辆,他们转过了路口,找到了一家餐馆。
餐馆很小,也没有多少人,但布置得很有些艺术气息,与这里廉价的菜肴显得格格不入,特别是墙壁上挂的几幅风景油画吸引了学美术出身的雨儿的目光。童年很疲倦地坐下,要了几个简单的菜。在点菜的时候,雨儿总觉得周围的人们在盯着他们,那些锐利的眼神很奇怪,就像是看着什么贼似的。点完菜以后,雨儿悄悄地把这些告诉了童年。
童年慵懒地说:“你今天怎么总是疑神疑鬼?别乱想了,来这里吃饭的大概都是熟客,而我们第一次到这里,所以才引起别人的注意吧。”
这时候,菜上来了,童年打断了雨儿的冥想:“看什么呢?快吃吧,忙了一天,我早就饿了。”
童年吃起来有些狼吞虎咽,看来确实是饿了,雨儿却吃不了多少,她总是不断地把目光投向餐馆外边的马路上。天色渐渐地暗了,人们的脚步匆匆,没有金色的夕阳,一些风吹过,路边的绿树摇曳不停。她忽然转过头缓缓地说:“童年,我没想到你们家的房子那么大。”
“房子大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你想想我们过去的日子,我多么希望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宽敞、整洁、明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雨儿想起了过去蜗居的小屋。
“现在你得到了,而且还远远超过了你的想象,不是吗?”童年显得很平静。
“是的,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只是觉得,对我来说这栋房子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我真怕,真怕自己会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给吓晕过去,要知道在这个国家里绝大多数的人努力一辈子也得不到一层楼,而我们一下子就拥有了三层。”
童年微微笑了笑:“好了,我的雨儿,你应该得到幸福,我必须给你幸福,这是我的使命。”
雨儿低下了头,她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至少到现在为止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她只是含糊其词地说了声“谢谢你,童年。”
“别对我说谢谢,对我来说,这栋房子只不过是一笔遗产而已。要谢就谢建造这栋房子的人吧。”
“是谁建造了这栋房子?”
“我的曾祖父。好了,我只知道这些,我对过去的事情不感兴趣。”童年边说边往自己的嘴里塞菜。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10岁的时候离开这栋房子呢?”
童年停顿了一下,雨儿觉得他的眼神里藏着一种奇怪的东西,然后童年吐出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因为在那一年,我失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原来是这样。”雨儿这才明白了童年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的父母和家庭。
童年以他那平稳的语气继续说:“那一年的某个夜晚,我妈妈神秘地失踪了,我们到处寻找她,可是再也没有她的下落。过了没多久,我爸爸也发生了意外,从房顶上失足摔了下来,他死了。”
雨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抚摸着童年的头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可怜的孩子,童年,你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她说话的口气就像妈妈在抚慰受伤了的孩子。童年则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的轻抚。
雨儿还在抚摸着他的头发,忽然,她感到有一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雨儿抬起头向窗外望去,她看到在马路的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正通过餐馆的玻璃窗看着她和童年。
虽然天色已暗,但白色的路灯却亮了,照亮了路边的年轻女子,她留着卷曲的长发,穿着一条粉色的裙子,她很漂亮,皮肤特别白,至少不逊于雨儿,她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雨儿和童年,当她和雨儿的视线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眼睛里掠过一丝奇怪的东西。这时候童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抬起了头向窗外望去,他也见到了那个女子。对面的女子又与童年对视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意,然后就继续向前走去,消失在雨儿和童年的视野里。
“奇怪的女人。她为什么盯着我看呢?”雨儿不解地问。
“算了,别去想她了。”
雨儿忽然加重语气说:“她也盯着你看了。而且,她给了你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童年微微一笑:“你吃醋了?”
雨儿也笑了,使劲地在童年的胸前捶了两下说:“你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他们两个人一起笑了一会儿,童年忽然站了起来说:“我吃饱了,你呢?”
“我早就吃好了,我们回家吧。”
“好的,回家。”
听着童年的话,雨儿忽然觉得“回家”两个字很幸福。他们结了账,走出了餐馆,又向黑房子走去。
当童年和雨儿离开餐馆以后,餐馆里两个沉默了许久的老食客终于能够大胆地说话了:“你知道吗?刚才我看到他们是从黑房子里走出来的。”
“天哪,你没看错吗?黑房子可空关了十几年了。”
“当然没看错。”
“唉,今天晚上又要做噩梦了。”
他们不再说话了,两个老人的眼里流露出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眼神,保持着缄默,小餐馆终于又恢复了寂静。
卫生间很宽敞,虽然瓷砖和浴缸都是十几年前的,但经过一天的清理以后还是像新的一样。这是搬进黑房子的第一夜,还没来得及装热水器,但雨儿觉得今天出了许多汗,必须要洗一个澡了,只能由童年为她烧热水。
雨儿的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她回想着今天发生的全部的事情,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她一点都没想到现在自己会拥有这一栋三层楼的大房子,这让她毫无心理准备,有时候突如其来的幸福,未必是一件好事。但她又摇了摇头,否决了所有的胡思乱想,也许这是所有刚搬进新家的女人都会有的恐惧吧。很快她洗完澡,穿上了一件睡衣,走出了卫生间。
卫生间位于走廊的尽头,到走廊另一端的卧室还有一段路。走廊里的灯被关掉了,漆黑一团,雨儿睁大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
头发还冒着热气,她有些发抖,她想叫童年,但声音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过一会儿,雨儿终于大着胆子摸索着墙壁向前走去,她记得从这里到卧室要经过三间房门,她摸到了第一个门把手,那是光滑的金属,冰凉的感觉,门里会有什么?她知道门没有锁,转动把手就可以开门,但她没有这个勇气。雨儿继续向下一扇门摸去,每走一步都能在楼道里感觉到回音,连同着脚下木质楼板的呻吟纠缠在一起,而且夹杂了她微微的喘息声。
忽然,雨儿感到一双眼睛正在看着她。
她立刻停了下来,她可以肯定那不是童年的眼睛。她向四周张望着,眼前只是夜间大海般的黑暗。而那双眼睛还在盯着她,她确定。
“谁?”雨儿轻轻地叫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一切都是悄无声息。
踌躇再三,她继续向前走去,她要快点回到童年的身边,雨儿想,只有他能够保护她。可她只迈出了一步,她就感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她的头上,毛茸茸的,带着热度,中间还有着某种坚硬的东西,她甚至感到那毛茸茸的东西正抚摸着她的脸。她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尖叫了起来,凄厉的女声打破了整栋黑房子的安静,。
卧室的门打开了,童年冲了出来,并打开了走廊里的灯,昏暗的灯光照亮了雨儿的脸。
“雨儿,发生什么了?”童年冲到了她的面前,扶起蜷缩在墙角下的雨儿。
“有个东西,有个东西在我头上。”雨儿惊慌地喊起来。
“没有啊,你头上什么都没有,就是头发很乱。”童年抚摸着雨儿的头发,然后抬起头张望着四周,终于,他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真正的猫眼。
一只猫,全身纯白色的猫,除了尾巴尖上有几点火一样跳动的红色斑点。那只猫正睁大着眼睛站在走廊尽头的房梁上看着童年和雨儿。
童年看着那只猫,不禁怔住了,他开始有些微微的颤抖,张大着嘴巴却说不出话来。雨儿终于抬起了头,她回过头去,也看到了那只猫。
她呼出一口长气:“原来是一只猫啊。”她又看了看童年,童年那惊讶的表情让她有些奇怪,她推了推童年:“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童年依旧像被电击了一样不说话。房梁上的猫稳稳地站立着,姿态优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中透出某种似曾相识的高贵。
雨儿却着迷似地注视着那只猫,她赞叹着说:“瞧,这只猫简直太漂亮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忽然,那只猫踏出轻盈的猫步,缓缓离开了房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阴暗角落里。
那双猫眼却深深印进雨儿的脑海中。
童年终于说话了:“好了,别说了,快回房吧。”
说完,他拉着雨儿回到了卧室里,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卧室里新装的灯发出柔和的光,洒在他的额头上,使他的脸显得更加苍白
雨儿看着他的样子实在不明白,本来是童年来救她的,可现在童年自己怎么也好像被吓着了似的,还要她来安慰。她微微叹了口气,趴在童年的背上说:“童年,你是不是有些事情瞒着我?”
她的声音富于磁性且异常柔和,一点也不像刚被惊吓过的样子,童年总是被她的声音所感染,他终于渐渐地恢复了正常,长出了一口气,拉着雨儿的手,对着自己苦笑了几下,轻声说:“对不起。雨儿,我小的时候,就在这栋房子里,也有过一只猫,白色的猫,非常非常漂亮,就和我们刚才看见的那只猫一模一样。”
“真的一模一样?”
“对,一模一样,就连尾巴上那些红色的斑点也都完全相同,简直就是同一个模子里克隆出来的。”
“克隆猫?”雨儿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童年忽然笑了笑说:“你又在乱想了。不过,我刚才看到那只猫的时候确实吃了一惊,特别是那只猫的眼睛,我永远记得那双眼睛。那眼睛给我的第一感觉是,当年我的那只小白猫又回来了。”
“会不会就是当年的那只猫?”雨儿的话刚一出口,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你真会开玩笑,都过去十几年了,再长寿的猫也进殡仪馆了。事实上,当年我养的那只猫,它是——”童年说了一半忽然停住了。
“那只猫怎么了?”
童年沉默了片刻之后冷冷地说:“它是被我父亲杀死的。”
“太可怕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童年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好了,别再说了。今天是我们回家的第一天,应该高兴才对啊。”
“嗯,应该高兴一些。”雨儿放开了童年,点了点头轻声说,“你累了,睡吧。”
说完,她走到了窗前说:“童年,也许我们应该装一装窗帘或者是百叶窗?”
“我们不需要窗帘。”
“为什么?”
“你自己看一看外面吧。”
雨儿看了看窗外,对面的房子里一片漆黑,似乎无人居住的样子,童年说得对,确实不需要窗帘,因为没人看得到他们。这时候她回过头去,发现童年已经躺倒在床上了。她走到床边,看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童年微微地笑了笑,她轻柔地抚摸着下午刚刚换上的整洁的被褥,然后把灯关了。
黑房子又沉入了黑暗之中。
一些稀疏的阳光照射进来,雨儿微微睁开眼睛,瞳孔被阳光刺了一下,她用手挡了挡光线,然后坐了起来。她依然显得疲倦,头发凌乱地披着。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童年不知去了哪里,她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
她迅速地起床,走出卧室,走廊依旧漆黑一片,她开了灯,走完了昨晚所不敢走的路,到卫生间里洗漱。卫生间里镶嵌着一面很大的镜子,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了底色。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吁出了一口长气。
雨儿走下楼梯,没有发现童年。底楼的客厅已经被整理干净了,虽然还是过去那些家具,但都整洁如新。在一张圆桌上,放着留给雨儿的早点,和一杯微热的豆浆。雨儿捧起豆浆笑了笑,她知道童年已经出门了。
吃完早点,她看了看客厅后边的厨房。厨房很大,窗户对着外边的围墙,只是外边杂草长得很高,几乎已经窜到了窗口。客厅后边是走道,走道里还有几个房间。
雨儿看到每一扇门前都有猫眼,而且全是反装的。为什么要反装呢?雨儿心想,也许是设计房子的人为了便于监视房间里面的情况吧,可主人不是也要被别人监视了吗?她还是弄不明白。于是,她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房间,却发现房间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幽暗的光线和一地的灰尘。她不敢走进去,只是停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
忽然,雨儿在墙角处发现了几行小字,她有些好奇,站在门口看不清,便向门里走去,一地的灰尘被她的脚步扬起,她用手驱赶着灰尘,最后捏住了鼻子以防止灰尘侵入呼吸道。那几行小字写在墙壁的转弯处,看上去是用某种黑色的墨水写的,那些字很小,歪歪扭扭的很有趣,一看就知道是小孩子写的字。
雨儿默默地念出了那几行字:
“张明明是个大坏蛋。”
“张明明是个大特务。”
“张明明拿了我的铅笔盒。”
“张明明杀死了他妈妈。”
“张明明被我杀死了。”
“不要看猫眼。”
念到最后三句话,雨儿忽然紧张了起来。接着她又摇了摇头,也许那只是小孩子之间开玩笑而已,她小时候也在墙上写过类似的句子。不过,看着这些字,雨儿还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个小孩就站在墙角里,用什么东西蘸着黑墨水写下那些字。特别是最后一行,她又念了一遍:“不要看猫眼。”
不要看猫眼?
这是什么意思?雨儿问自己,默念这句话的时候,她能感到一种从喉咙里发出的特殊感觉,一直伴随着那几个音节。她想这种话好像不是小孩子墙上涂鸦中应该有的,她又仔细地看着墙上的字,有一些笔画是断断续续的,最后几句话里断掉的笔画很多,特别歪扭,有几画还变成了曲折线,好像是手在剧烈发抖的时候写出来的字。雨儿越想越感到害怕,索性就不想了,她迅速离开了这间房,关上了房门。
她靠在门上,那几句话在心里却总是挥之不去,忽然,她转过头来,把眼睛放到了猫眼前面向门里看去。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飘落不定的尘埃。
雨儿长出了一口气,嘲笑自己的多疑。她走上了楼梯,楼板又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但她已经不害怕了。到了二楼,她停了下来,沿着通往三楼的楼梯向上望去。那里依然笼罩在黑暗里,她抓着扶手,有些犹豫不决。但她还是走上了楼梯,她走得十分小心,每走一步都停
下几秒。不知为什么,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她想放弃,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步伐,直到——她听到一声凄凉的猫叫。
白猫忽然出现在三楼的楼梯口,借着从下面传来的光线,雨儿看清了它,它就站在那儿,直盯着雨儿的眼睛。雨儿觉得它的眼睛包藏着某种特殊的东西让人生畏,不过她必须得承认它很美,它的皮毛,它的四肢,它的耳朵,它的眼睛。它的美让它有一种诱惑力,使人产生一种既亲近又畏惧的矛盾感情,现在,雨儿就是这样。她忽然想要把它捧在怀里抚摸它,于是继续向上走去。
猫又叫了一声。那声音很尖厉,似乎是某种警告,伴着它凌厉的目光,迫使雨儿停了下来,她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她屈服了,她明白那只猫不想让她上去,雨儿想,也许三楼是猫的地盘吧,她不能入侵它的领土。她转过身,走下楼梯,回到二楼,当她又回头向上望去的时候,发现那只猫已经不见了。
雨儿回到了卧室里,坐在童年的妈妈留下来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虽然有些模糊,发出青色的反光,但镜子里的她依然很漂亮,特别是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曾经让童年为之着迷发狂。
雨儿从小就是家里最漂亮的女孩,姐姐雪儿与之相比就要逊色一些。
雨儿想,如果姐姐也能够在这栋大房子里分享她的快乐该多好啊,可惜,姐姐永远都无法来到她身边了。雪儿是个女警官,在实习期间办案发生意外而殉职了。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但雨儿一直忘不掉姐姐的样子,姐姐时常来到她的梦中对她说些什么,可她从来都记不住。雨儿忽然感到自己有些累,就伏在梳妆台上,渐渐地入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童年正在看着她。她睁大着眼睛,茫然地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了。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睡着了,是不是很累?”童年的语气里充满着关怀。
雨儿感到有些耳鸣,她想自己确实应该休息休息了。
“你还没吃午饭呢,我给你带了麦当劳。”童年举起了麦当劳的快餐盒子,“就在床上吃吧。”
雨儿接过快餐盒,边吃边问:“你去哪儿了?那么长时间。”
“你生气了吗?”
她摇了摇头。
“我出去办理居住手续。还有,我去登记了电话,明天就来装。热水器已经装好了,今天晚上你可以痛快地洗澡了。”
“太好了。”
童年得意地说:“还有呢,我订购了彩电、冰箱、空调、电脑、洗衣机和微波炉,明天上午,我们就可以用上这些东西了。”
雨儿也笑了,不过只一会儿她就收敛了笑容,担心地问:“童年,今天你总共花了多少钱?”
童年心里算了算,然后回答:“不贵,今天电器商场打折,这些东西我总共才花了不到两万元钱。”
“可你知不知道,我们的存折上总共才只有两万块。”
“雨儿,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开心些。”
雨儿摇了摇头,郑重地说:“童年,我们现在都没有工作,存折上的钱被你花得所剩无几了,我们总不能守着这栋大房子活活饿死吧。”
“好了,我会去找工作的。”
“我也要去找工作,明天就去。我想在这里可能机会更多一些。”
童年点了点头,看着窗外说:“瞧,下雨了。”
果然,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了窗玻璃上,渐渐地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黑房子沉浸在雨夜里。此刻,童年和雨儿的卧室里静悄悄的,除了他们平稳的鼻息和打在窗玻璃上的雨点。忽然,童年猛地坐了起来,惊醒了身边的雨儿。
雨儿睁开的睡眼,显然刚才她睡得正香,她看着黑暗里的童年,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他:“你怎么了?”
童年压低了声音回答:“你听——”
雨儿仔细地听着,却没有听到什么异常的声音,她懒懒地回答:“只有窗外的雨声。”
童年摇了摇头,雨儿能看清黑暗中他异常敏锐的目光,他的目光里显出一阵紧张,他继续低声说:“不,不只是雨声,你再听听——”
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片刻之后,雨儿说话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你怎么了?”
“不,我听到了,就在几秒钟以前。”忽然,他仰起头,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听,又来了,那声音又来了,雨儿你快听啊。”
“我什么都听不到。”雨儿摇了摇头,也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轻声地问:“你听到什么了?”
“脚步声,有很奇怪的脚步声,从天花板上面传来的。”他的声音急促而低沉,显得十分紧张,接着他伸出手,指向了头顶。
“不会是其它的声音,也许是落水管里的声音?或者——是那只猫?”
“不可能,就是脚步声,人的脚步声,我听得非常清晰。听,又来了,听啊。”他的语气里终于显出了恐惧,他紧紧地抓住了雨儿的手。最后,童年忍受不住了,他下了床,打开了卧室的门。
“你要干什么?”雨儿问他。
“我到楼上去看看。”
“不,楼上什么都没有,别把我一个人留在屋里,我害怕。”雨儿喊着他。
童年没有理睬她,匆匆走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下雨儿一个人,她立刻打开了台灯,柔和的灯光抚摸着她的额头。她还是什么都听不到,除了雨声。她抱住自己的肩膀,想着刚才童年奇怪的表现,现在她已经睡意全消了,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黑压压的什么都看不到。
雨儿又仰起头,看着自己的头顶,天花板是木制的,很老很旧了,露出了一些微小的缝隙,她隐隐有了些害怕。
童年回来了,他面色苍白,又回到了床上。雨儿问他:“发现什么了吗?”
“这房子里有幽灵。”他压低了声音说。
“你说什么?”
“别问了,快点睡觉。”童年闭上了眼睛,再也不说话了。
雨儿关了灯,但她再也睡不着了,对着头顶的天花板,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上面究竟有什么?
死者的眼睛大睁着,眼球几乎要被挤出眼眶了,瞳孔放大到了非常夸张的地步,眼角还溢出了一些血。谁都看得出,她死前无疑经历过深深的恐惧。
叶萧轻叹了一声:“是啊,难道还有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吗?”
事实真是这样吗?他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叶萧忽然低下头来,小心翼翼地向死者的眼睛探去,他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无稽之谈——死者的眼球里会映出凶手的样子,因为这是人一生中的最后一眼。
当然,作为一名警官,叶萧是从来不会相信这种愚蠢的奇谈的。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促使他取出了放大镜,对准了死者的眼球——结果是肯定的,他一无所获。死者的眼球里映现出来的,是他自己的影子。
他摇摇头,后退了几步,观察了死者的整体形象——横卧在沙发上,双腿已经硬硬地伸直了,两只手往不同的方向伸向空中,从张开的手指来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衣着基本上还属完好,没有撕裂的痕迹,只是死者的脖颈处,有一道明显的淤痕,就像一道黑色的绳索缠住了她脖子似的,这是她全身惟一的伤痕,也是致命的。
死者的嘴巴大张着,鲜红的口腔毕露,像是要喊什么,但叶萧明白她什么也喊不出来,气管被掐断足以使人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叶萧不再看她了,他又环视了一圈这间小小的房子,在桌子上,有几张死者生前的照片。原来她很漂亮,他看着照片里的死者,那是很妩媚动人的样子。叶萧再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沙发上那具尸体,又比较了一下照片,真不像是同一个人,也许每个人死的时候都会让生者失望。
“很久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扼杀案了。”同事阴沉的语调忽然在叶萧的耳边响起。
叶萧先是一怔,然后轻声说:“初步勘察的结果如何?”
“房门没有被撬过,是死者自己为案犯开的门。房间里也找不到任何搏斗的痕迹,死者一定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遇害的。死者的名字叫李云娜,是一个单身独居的年轻女性,今年25岁,在一家商场工作,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死亡时间大约为晚上11点到凌晨1点,现场没有发现财物被劫的迹象。”
“也没有对身体的其它部位侵犯?”
“没有,除了脖子上的扼痕。”
叶萧点了点头,对同事说:“这真是起棘手的案件。你是怎么判断的?”
“我的判断?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毫无意义的杀人,毫无意义。”同事摇了摇头。
“是的,他很冷血。”
说完,叶萧走出了房间,他来到室外的空地上,猛地深呼吸了几口,刚才他快要被房间里的那股死亡的气息所窒息了。他抬起头,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更可怕的噩梦还在后头。
他们并不知道,这仅仅是第一起扼杀案。
黄昏时分,雨终于停了。
雨儿带着伞回到了家里,她显得异常疲惫,仰望着阴郁天空下的黑房子,深深地长出了一口气。她发现外面的铁门已经安上了电铃。她摁了电铃,童年打开了门,他关切地问:“工作有着落了吗?”
雨儿没有回答,径直走进了客厅里。她倒在新买的沙发上,一言不发。
童年坐到她身边,安慰着说:“雨儿,不用担心,电脑已经装好了,待会儿我们再到网上查一查有没有广告公司招聘,一定会有机会的。”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先前我们太天真了,以为这里遍地都是工作的机会。可是现在,我想我们错了,今天我在职业介绍所,见到了许多失业的人,有许多人和我们年龄相仿,有的人在那里已经半年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我们可能比他们更加困难。”
“是的,我有心理准备。”童年抚摸着她的头发说,“瞧,你在外面跑了一整天,都被雨淋湿了,快点去洗个热水澡吧。”
雨儿点了点头说:“谢谢你,童年。不过,你也得想办法去找工作了,好吗?”
“没问题,快上楼洗澡去吧。”
雨儿拖着疲惫的步伐走上了楼梯。
洗完了澡,她这才舒服了一些。她穿着睡衣,面色红润了许多,长头发散发着热气回到楼下,此刻,童年已经把一桌晚饭准备好了。
童年以欣赏的眼光看着她,赞叹着说:“你洗完了澡真漂亮,快吃饭吧。”
雨儿坐在餐桌边,微笑着说:“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
童年微微一笑,并不回答。
吃饭的时候,雨儿忽然说:“童年,你们家在S市没有其他亲戚吗?”
“问这个干什么?”
“你搬回来住,应该通知他们一声啊。”
“不,我没有亲戚了。雨儿你呢?”
雨儿指着自己说:“我?我当然没有了,不过——除了姐夫。”
“姐夫?你姐姐不是已经——”
“是的,所谓姐夫只是我随便叫叫而已。其实,他是我姐姐的男朋友,也是同学兼同事,他们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姐姐带他回过家,他给我的印象很好。”
“他也是警官?”
“是的,他好像毕业后分配在S市。不过已经好几年过去了,联系早断了。你呢?你们家那么大的房子,应该是一个大家族,你就真的连一个亲戚都没有了吗?”雨儿反问他。
“是的,现在我们家族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是惟一的继承人。”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有一大笔财产似的。”
“财产?除了这栋房子,我们家一无所有。”
雨儿吃了一惊:“你们家能拥有那么大的房子,却没有钱?”
“是的,其实我们家并不富有,我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好东西,这里大多数的房间都是空关着。我爸爸是个普通的档案管理员,我妈妈是美术学院的教师,不过那时候教师的工资是很低的,可不像现在。”
“你妈妈是美术老师?”
童年点了点头:“她的油画非常美。”
“哪里能看到她的画?”
“我不知道。”
雨儿仰起头,似乎在遐想着什么。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妈妈是怎样的一个人?童年,你说你妈妈是失踪的?她为什么会失踪呢?”
“别问了。”
雨儿还在自说自话:“她会去了哪儿呢?她现在在哪里呢?”
“就在这栋房子里。”童年冷冷地说。
雨儿被他的话吓住了,她惊讶地问:“你说什么?在这栋房子里?”
“这只是一种感觉,从我妈妈失踪的那一晚起,我就有了这种感觉,她还没有走,她还在我的身边,就在这栋房子里。”童年忧伤地说。
“这不可能。”
童年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也许,当你失去了你最亲爱的人的时候,你也会这么认为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有这种感觉的,当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我能理解。”
“不,你不能理解。”童年终于有些生气了,但他的语气随即又缓和了下来,“对不起,雨儿,我们别提这些了。今晚我们早些睡觉吧,明天一早我就去职业介绍所。”
九点钟刚过,他们就睡下了,临睡前,雨儿心里默默祈祷着:但愿童年不要再听到楼上的脚步声了。
很快,童年就睡着了。雨儿却迟迟都无法入眠,窗外没有下雨,除了两个人呼吸的声音以外,房间里寂静无声。雨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默念着时间,也许已经过了很久了,但她还醒着。而且明天还要早起,这让她心烦意乱。
正当她为此而辗转反侧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让她立刻毛骨悚然——婴儿的啼哭声。
天哪。她在心里默念着,祈祷那声音只是她的想象,或者是梦境。然而,理智告诉她,那声音确实存在,她确实听到了,一个婴儿,正在啼哭着,声音不响,但很清晰,也许是个女婴。绝对不是猫叫,这一点她确定能够分辨清楚。
雨儿立刻睁开了眼睛,黑暗里,头顶上的天花板正与她相对。那哭声是从天花板上面传来的,越来越清晰,反复纠缠着她。她甚至感到这声音似曾相识,这让她更加恐惧。
她一阵颤栗,把身边的童年惊醒了。
“雨儿,你怎么了?你在发抖,身体很凉,告诉我发生什么了?”童年搂住了她。
“你没有听到吗?”
“听到什么?”童年屏住气去听,但却什么也没有,“没有脚步声,昨晚上的脚步声没有出现。”
“不是脚步声,而是婴儿的哭声。”
“婴儿的哭声?你在开玩笑吧!哪里有这种声音?”
雨儿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她还是听到了那哭声,她一字一字地说:“听着,我没有开玩笑,我保证我真的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就在头顶,天花板上面。”
“我可不想再上去一次。”
“我也不想让你上去,我只要你能够在我身边。”雨儿伤心地说。
“好了,雨儿,我永远在你身边,别乱想了,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是——”她忽然不说了,因为那哭声突然之间消失了,她又抬起头,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她闭上了眼睛。
童年也不再说话了,继续睡了。雨儿蜷缩着身体,心里乱作了一团,她竖直着耳朵,仔细倾听着房间里发出的每一点声音,可是却没有任何发现。
难道真的是幻听?
她无法回答,在心慌意乱中沉入了梦境。
雨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她只记得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依旧传来淋沥的雨声。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婴儿哭泣的声音。
她没有叫醒身边熟睡的童年,自己悄悄地下了床,循着声音而去,打开了房门。那哭声在黑夜里是如此的清晰,但雨儿知道自己不能叫醒童年,叫醒了他也会像上次一样听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量,从容地走过黑暗的走廊,她来到了楼梯口,向楼上望了望,没有见到那只白猫。忽然,她感到有一个人影在她的身后,她先是一阵颤抖,然后猛地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瘦小的人影,看起来很矮,也许是一个孩子,接着,那个人影走下了楼梯。雨儿向下望去,那个影子似乎在向她招手。于是,雨儿小心翼翼地向楼下走去,当她走到客厅时,才借助着窗户外射进来的微光看到了那个影子的脸。确实是一个孩子,大约10岁左右的样子,穿着一件有些旧的白衬衫。
雨儿惊讶地问:“你是谁?你是从哪里来的?”
孩子回答:“我叫张明明。”
“张明明?”雨儿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她忽然想起来了,那天在底楼的一个房间里的墙壁上见到了这个名字——“张明明是个大坏蛋。张明明是个大特务。张明明拿了我的铅笔盒。张明明杀死了他妈妈。张明明被我杀死了。”
雨儿用颤抖的声音问他:“你,你杀死了你妈妈?”
这个叫张明明的孩子怔怔地看着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窗外的雨水搅乱了清辉,透过玻璃反射进来的光线在他的脸上扭曲变形。
“你,你也被——”后面几个字雨儿却说不出口了,她害怕从那孩子的嘴里听到那个可怕的答案。
张明明向她走近了一步。雨儿后背靠在桌子前,无法后退,她能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他的脸,她忽然觉得这孩子长得挺讨人喜欢的,特别是那只略略翘起的鼻子。
“不,你别靠近我。”雨儿终于有些害怕了,“你快些回家去吧,那么晚了,你妈妈——不,你家里人会担心你的。”她忽然意识到那孩子已经没有妈妈了。
张明明忽然向她微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用略带甜味的声音说:“姐姐,你长的真好看。”
面对这样的称赞,雨儿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停顿了片刻才回答:“张明明,你也很可爱,姐姐喜欢你。听姐姐的话,快回家去吧。”
“这里就是我的家。”
“小孩子不能说谎,说谎要被割舌头的。”雨儿想故意吓吓他,然后说,“张明明,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走错地方了,这里是我的家。”
“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说完,张明明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条项链,在微弱的光线中,项链坠子发出了异样的反光,小孩晃动着项链对雨儿说,“姐姐,我送给你一条项链。”
雨儿奇怪地看着他问:“为什么?”
“因为你长的好看,所以应该由你来戴。”
雨儿的脸有些红了,她摇了摇头:“不,姐姐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
“姐姐,其实这条项链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接着,张明明就把项链硬塞到了雨儿的手里。雨儿不想接受,她往后仰着倒了下来,桌子也被打翻在地,张明明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她叫了起来。
雨儿终于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那个孩子不见了,黑暗的卧室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她和童年。她的后背沁出一阵冷汗,猛地摇了摇头,她这才明白,原来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一个奇怪的梦。”
雨儿对自己说,没有什么奇怪的小孩张明明,也许只是自己在看了底楼房间里的那些字以后脑子里深深地烙下了张明明这个名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现在是五点半,窗外的天色已经快亮了,雨点依旧打在玻璃上。她回过头,看着熟睡中的童年,她真有些羡慕他。
忽然,她觉得手里有些疼痛。她摊开了紧紧握拳的右手,她大吃一惊——她看到了一条项链。
一条项链!
没错,她的手心里正抓着一条项链,这条在梦里见到的项链,张明明把这条项链送给了她。现在,这条项链就在她的手里。
心跳又加速了,雨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自己真的见到了那个小孩?或者,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房间里的某个角落里找到的,可她实在记不得自己在哪里找到过这条项链,只有刚才那个梦却记得清清楚楚。
她握着项链从床上起来,来到窗边,尽管下着雨,但天色越来越亮了。她借着天光仔细地看着那条项链,项链没什么特别的,应该是一般的铁制品,没有镀金或包金。真正让她感兴趣的是项链的坠子——那是一颗宝石。
宝石的颜色呈现出半透明的蜂蜜色,看不出是什么品种。雨儿仔细地看着它,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不安。看着这条宝石项链,所有的女人都会有戴上它的欲望的。雨儿走到了梳妆台前,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模糊,然后,她把那条项链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雨儿看着戴着项链的自己。胸前那颗宝石坠子特别显眼,她忽然觉得镜中的自己仿佛已经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和原先的那个自己完全脱离了。过去,她是从不戴项链的,童年给她买过一些廉价的首饰,但她也没有用过,因为她总是觉得身上戴着金属的物件感觉很怪。但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喜欢项链了,胸前的宝石冷冷的,把一股古老的气息渗入她的心口。
“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响起了童年的声音。这让雨儿又惊了一下,她忽然有些慌乱,想要把项链从脖子上摘去,但已经来不及了,“莫名其妙,”她这样对自己说。
童年来到了她的身后,抚摸着她的双肩。他看着镜子里的雨儿,突然,他发现了雨儿胸前的项链。
“天哪,这是什么?”他显得非常吃惊,伸出手握住了宝石坠子。然后仔细地看了看,雨儿发现他几乎是在颤抖着,嘴巴里还喃喃自语,接着他把那颗宝石放到了嘴边轻轻地吻了吻。过了一会儿,雨儿才听清了他的声音:“你是从哪里找到这条项链的?”
雨儿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知道童年是不会相信她那个梦的,不过,她还是原原本本把梦中的一切都告诉了童年。
童年听完以后,愣了很长时间。雨儿主动说:“童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
童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接着他抬起头说:“你知道你戴的这条项链是谁的吗?”
“你见过这条项链?”雨儿有些疑惑。
“当然见过,因为——这是我妈MD项链。”童年缓缓地说。
“你能肯定?”
童年点了点头说:“从我小时候记事起,我就认识了这条项链和这块宝石坠子,它一直都挂在我妈MD脖子上,几乎从不离身。直到我妈妈失踪,这条项链也就随之消失了。”
“而现在我得到了它,这真是奇迹。也许,你妈妈失踪的时候并没有把项链带在身上,而是一直留在这栋房子里。”雨儿一边说,一边抚摸着宝石,手感凉凉的,很奇怪。但是,雨儿却把项链从自己脖子上摘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你妈MD项链,不是我的,还给你。”雨儿把项链放到了童年手里。
“不,现在这项链就是你的。这项链是我的曾祖父传下来的,除了这栋房子,也许这项链就是他留给后人惟一的遗产了。这条项链是专门给进入童家的女人佩戴的,我爷爷把它送给了我奶奶,我爸爸又把它送给了我妈妈,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说完,童年又把项链戴在了雨儿的脖子上。
“童年,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资格佩戴它。”雨儿忽然有些紧张。
“你当然有这个资格,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你有佩戴它的资格。”童年意味深长地说。
“从见到我的那一刻起?”
“是的,那一刻,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告诉我——你将戴上这串项链。相信我,它只属于你。”
雨儿这才感到了幸福,她微笑着举起了项链的宝石坠子看着童年。
童年接着宝石说:“你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吗?”
“快告诉我。”
童年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