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子 (小说)
臻子不是榛子。 榛子是东北出产的一种很好吃的坚果。 臻子是个人， 单名"臻", 我叫他臻子。
臻子的名字应该用北京话叫"雷子"的音发出来， 重音在"臻"字上头， 后头那个"子"字儿轻轻带过。 臻子的名字一定不能用称呼日本女人的方式把后面的"子"字儿也读重音。
因为， 臻子是男的。 你把他叫成小鹿纯子的妹妹， 他非跟我拼了不可。 臻子要跟我拼， 我是一丁点儿办法也没有的， 因为， 我压根儿打不过他。
臻子是我的武术教练。 我不会武术，我只是看了太多金老的小说而已。 而且我比大多数人都幼稚， 所以我跑到附近的一个武馆去交给别人一大笔钱，然后认识了臻子。
美国有很多武馆， 日本的柔道， jujitsu, kenbo, 韩国的跆拳道，泰国的泰拳， 当然还有中国的武术。 八成因为是奥运项目， 这些武馆中最兴旺的要数跆拳道， 美国每年都有全国性的跆拳道比赛。 美国也有全国性的中国武术比赛， 可是知道的人很少， 特别少， 特别特别少。
美国的中国武术馆多是教太极， 和据说是正宗的少林武术。 看过表演， 一个人穿了一件白色滚黄边的无袖衫， 扣子倒是传统中式的扣子袢儿。 一条肥大的黑色裤子， 配黑色印着"虎"字儿的功夫鞋。 手里掌着一条棍， 一板一眼地挥动着， 嘴里配合着"死""哈"地喊着。 正宗的少林武术我没见过， 可是我心里的正宗少林武术不这样。
大概是从小中了李连杰和<<少林寺>>那个电影的毒， 我总觉得， 武术， 应该是静如处子， 动如脱兔， 大开大合， 干脆利落。 出手如电， 踢腿如风， 看完一个套路可以让人热血上涌， 激动不已， 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的。 现代派武术虽然据说实用性不强， 可是却令我对武侠小说的幻想更接近现实。
之所以选了把钱交给这家武馆， 是因为离家比较近， 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请了一位原河南省队的哥们儿当教练。 于是我就去了， 也没想成高手， 就是好玩儿。
臻子是河南那哥们儿在国内比赛认识的朋友加现在的室友。 那个时候， 臻子在餐馆端盘子。 端完了盘子， 到武馆来比画比画动作， 然后搭车回家。 我说臻子"比画", 因为他就是划拉划拉动作， 不真练套路。 他说他端一天的盘子 ，实在没力气了。
臻子个子很矮。 打小练武术的人个儿都不高， 李连杰就相当的矮， 据说是因为从小拉韧带拉的。 臻子其实长得很清秀， 一点儿武夫的气概都没有。 第一次见到他， 他刚从餐馆下班， 一身的油烟味儿， 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臻子脸上总是挂着很灿烂的笑容， 很随和的样子， 武馆的人都喜欢他。
后来河南哥们儿另寻高就， 臻子就被雇了来当教练。 臻子一点教练架子都没有， 大家跟他总是嘻嘻哈哈的。 (也因为这里武馆的宗旨是赚钱养家， 不是为国家培养运动员， 多数人来上课只是为了好玩。) 有时候臻子就说， 你们真是给惯坏了， 国内的教练哪有这么好脾气的？ 他说以前他在队里的时候， 他们几个有一次在宿舍里聊天儿， 谈起同队的女孩， 被教练撞见了， 一人抽了俩嘴巴。 这在我们听来， 简直就是虐待。 不过臻子说， 教练那是为我们好， 一谈恋爱就没心思训练了， 不训练拿什么比赛？
臻子有点儿懒， 不爱作示范。 武馆里一美国哥们自费跑到中国去学了俩月武术，回来跟我们说， 还示范呢， 国内的教练训练的时候就在旁边抽烟 -- 敢情是传统。 臻子其实实在是个好教练。 很多动作他都分开几个步骤， 不厌其烦地讲解。 他说他那时候可没人这么耐心地讲， 教练大概讲讲， 然后自己去练几百遍， 完了就会了。 我以为臻子吹牛， 后来无意中看见武馆的一些档案， 才知道臻子原来是在全国比赛中得过冠军的， 就一直想看看臻子的身手。
臻子常讲起他在国内的女朋友， 张口闭口的"我老婆". 臻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多赚点钱， 然后可以把"老婆"接来。 我们笑他说， 你离开这么久了， 她还等你？臻子信心十足， 说，会的。
可是臻子赚钱并不多， 可以说很少， 比他端盘子赚的钱还少。 有一阵子臻子就说要去上学， 也念个电脑专业。 我跟他说， 上学的事要帮忙说话， 其实心里没当回事。 我自己知道， 工作以后心就散了， 坐不下来念书。 何况臻子没正经上过什么学， 以前在国内一天俩小时的文化课， 臻子据说是英语专业。 他在美国混了这几年， 生活口语大概是差不离， 但是有时候我发现他好多基本词还是不知道。 没有一定的基础， 上学， 不是说的那么容易。
谁知道， 过了俩月， 臻子拿了本附近州立大学的课程表来给我看， 说他要选课了。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臻子要补一些数学课， 他拿着国内寄来的中学课本上美国大学的课， 一边还在武馆打着全时的工。 学校离武馆开车得一钟头， 臻子廉价买了辆破车， 开了俩月歇菜了。 又贷款买了辆新一点儿的， 没俩月又让人撞了， 只好再去买一辆。
我舌头一翻手指头一抬， "再去买一辆"说得倍儿容易， 几千块钱对臻子来说不是小数目。 而且撞过车的人都知道跟保险公司打交道是多烦的事儿， 可是臻子好象就没为这些事儿上过火着过急。 每回出了事就跟我们说， 真倒霉 ，又得换车， 唉。 他脸上的笑可总是还在， 还是挺灿烂的。
正式开始念计算机的课程以后， 臻子给我们上课的时候有点蔫儿。 他脸色又象端盘子那时候似的有点苍白， 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儿。 他用一个动作练几百遍的耐心熬夜编着程序，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和耐心。
去年圣诞节的时候臻子买了最便宜的机票回了趟国。 他在家里开的四川火锅儿店里端了一个月的盘子回来了。 回来以后再也没提过他的"老婆". 我们也没有人问他。
有一次我们大家伙儿起哄， 说臻子讲了半天那个什么旋风腿我们不明白 ，逼他示范。 我说， 臻子你是不是坐着编程序都作木了？ 臻子说， 是 ，我是胖了。 不过这次他没拒绝我们。 笑嘻嘻地压了压腿， 两步助跑， 窜起一人多高， 左腿屈膝， 身子在空中转了360度，右腿内踢， 用左掌啪地拍了一下儿， 清脆响亮 ，然后右脚先着地，轻飘飘地落下来。 整个动作一眨眼的功夫就完成了。 臻子脸不红气不喘， 笑嘻嘻地走回来， 说， 不成了，现在动作慢多了。 我们一个个张着嘴瞪着眼傻了巴几地都呆了一样， 半天没回过味儿来。
我跟臻子说， 臻子我要能象你练的那么好就好了。 臻子一乐， 我八岁开始就干这个， 要还跟你一水平我早上吊了。 臻子的脸色沉了沉， 说， 其实你这样挺好的， 有一技之长， 挣的钱也挺多的， 我教武术还能蹦达几天哪？ 我说臻子等你毕业了就也能找个好工作乐。 臻子看了看我， 笑了。 只是， 笑得有点心酸。
臻子恢复了正常， 再一次带着灿烂的笑容说说， 去， 把那动作一人练五十遍。 我们叫苦连天怨声载道。 臻子照抱怨最厉害的哥们儿屁股上不轻不重踢了一脚， 说， 去， 去练去。
下课以后， 臻子让我帮他看一道程序， 说明儿得交， 今晚又得熬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