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一响惊天动地, 心"通"地一跳, 忽悠一下掉了底似的. 慢慢张开眼睛, 窗外已经阳光灿烂. 眼前赫然是电子闹钟的丑陋嘴脸, 仍然在单调狂妄地叫个不停, 红色的液晶显示八点二十九. 伸手关掉闹钟, 耳边仍有余响, 心也还在乱跳不停. 总有一天会被这烂东西吓出心脏病吓死, 我恨恨地想着, 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想继续睡. 资本主义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 昨晚加班到两点. 谁说的, 女人睡不够老得快.
可是, 却就睡不着了. 浅色的窗帘挡不住阳光, 照着对面的墙上白得晃眼, 合上双眼满眼看去都是亮亮的红. 昨天正在修的程序里的害虫又钻进脑子里, 反正睡不着, 我翻身下床, 却一脚踩在玩具熊上. 把它送给他再要回来以后, 它已经陪了我很久. 这可怜东西, 睡前本是搂着它的, 却总要将它丢到床下才不觉得碍事, 才睡得着觉. 电影中有些女人床上堆几十个枕头, 不知道怎么睡得着. 怨不得铃儿说我会嫁不掉, 谁会甘心娶个老婆每晚被泼妇踢下床?
半梦半醒中冲凉梳洗, 不施脂粉也耗了好一阵子, 出门时却下起雨来. 谁说只有六月的天才象孩儿的脸, 硅谷这里不管几月, 天气在一天之中都可以几变. 好在身为开发部的人可以一年四季以不变应万变, T恤衫牛仔裤, 冷时加件外套. 晴天网球鞋, 雨天大头鞋, 夏天最热时不过一双皮拖鞋, 到了公司就甩到桌子下面. 我就这样穿着大头鞋出了门.
旧金山湾区天气太好, 开车的人都给惯傻了, 下点雨就都不知道怎么开车. 高速公路上车祸连连, 本就拥挤的交通更加缠绵. 一个人一天有多少时间? 如果把耗在交通阻塞中的时间用来拍拖, 硅谷可以少多少旷男怨女? 二十几迈的行程用了一个小时才挨到公司, 感谢公司领导体谅下情, 不要求我等朝九晚五. 若是有此规定, 我这夜猫子头一个被炒.
上班三部曲, 先倒一杯咖啡, 查妹儿看股市, 然后才会开始工作. H君又有妹儿来, 约我周末去爬山. 此君虽然其貌不扬, 却也算得面目清楚, 性格亦是诚实稳重, 并不令我反感. 虽则曾经沧海难为水, 现代社会除却巫山处处有云. 谁没有了谁会真的活不下去? 爬山? 去! 为什么不去? 不去难道在家陪玩具熊不成?
星期五上午照例开会, 查完妹儿时间正好, 捧着咖啡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并不大, 椅子已经被早到的人占了, 随便挑个角落席地坐下. 一会组里两个女同事进来, 毫不犹豫, 一律跌坐在旁边地上, 牛仔裤有它的好处. 免费T恤肥大仔裤是开发部的统一工作服. 配上统一的熊猫眼圈, 虽不至蓬头垢面, 可也多少有点惨不忍睹. 更趁得市场部销售部和秘书们衣着光鲜精神焕发, 一个个神采飞扬都象俊男靓女.
一次实在不堪自卑, 不但化了淡妆, 而且穿了件连衣裙上班. 整日被人追问是否晚上有约会暂且不提, 对住电脑一整天, 挺胸收腹保持鼠女仪表, 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出气多过进气. 到下班时一件裙子仍负我望, 有如饱经风霜一般, 每个摺子里都带着抱怨藏着沧桑. 脸上的妆更是掉得七七八八只显出满面油光, 于是从此不敢别出心裁, 忠于素面朝天和无领T恤.
开会无非是各部门报告成绩, 做了五分不算本事, 能把五分说成七分才是本事. 从小受教育要实事求是, 到了美国才发现能自我标榜也是能力, 不服不行. 开发部自有老板出风头, 我们不过来作陪衬. 不能说话, 写下来互相传看总是可以的, 倒象是中学时候上课传条的感觉了. 老板自顾自地侃侃而谈, 一副运筹帷幄志在必得的样子. 说是公司上市后个个都是百万富翁, 在今日是无论如何看不出的. 跟我们一样拼死拼活拼命, 老婆在家象守活寡, 多少日子都不得见醒着时候的小孩. 作老板不是不辛苦的.
作人总是辛苦的. 一双肉眼, 看人总觉得比自己过得好. 结了婚的女同事羡慕我单身贵族无牵无挂, 殊不知我其实很想有点牵挂, 只不过他没有给我机会而已. 但是那是不能想的, 孤独寂寞都是人想出来的. 不必为谁风露立中宵, 正好可以补充睡眠. 对影成三人是李白被人解雇以后的情怀, 第二天不必上班. 我对影独酌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 没有美酒邀不到明月. 何况那时候身边还有玩具熊, 灯光下对影成四, 便破坏了我的诗情画意.
把它送给他, 分手的时候再要回来, 也是我的罪状之一吧, 显得我小气. 我当然小气, 既然已经不珍惜了的东西, 不如还给还珍惜它的我. 留在他那里, 不过是个破烂玩具, 白占地方. 要丢掉它, 我的破烂也该是由我来丢. "抱熊如抱我"的肉麻早就已经过去, 从此不问天长日久有没有, 如今伊人另娶此情不再, 没有丢掉它, 只是因为习惯, 衣不如新, 熊不如旧嘛.
开会是浪费工作日的最好办法, 作白日梦是对付开会的最好办法. 白日梦作完, 会议便结束, 会议结束, 也就该吃中午饭了. 组里的人一起去午餐, 今天我不去, 害虫不修, 明天来加班的还是我. 再倒一杯咖啡, 坐在电脑前面. 马克思说不会休息的人就不会工作, 电脑时代, 最好的休息是上网. 修一阵害虫上网看看新闻股票, 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 再要站起来倒咖啡的时候才知道腿已经麻木了, 望夫石是怎么变的? 就这么变的.
咖啡和饼干对付不了贫血, 手开始发抖, 脸也发白, 这是非寻食不可的时候了. 星期五大家下班早, 现在不出去买东西, 又要赶上交通阻塞了. 打电话到旁边的中餐馆订一份汤面, 再晚一点就不供应午餐了, 五点才开门供应晚餐, 那时候我已经壮烈饿死了. 提着钥匙走过老板门前, 桌上有一小块巧克力蛋糕, 是女同事玛丽午餐后顺便给老板带回来的. 作得明目张胆大大方方, 只是同事间的友好表现而已, 但是想必老板对她多少有点同志间的好感. 要能讨好老板又不显山露水, 不惹其他同事闲话, 也是我在学校没有学到的本领之一.
秋色已深, 早上一场雨, 地上仍有水渍. 枫树叶子掉了大半, 剩下的半红半黄, 被西斜的太阳从枝叶间一照, 轻红之间透出温润的黄, 整棵树竟如透明的一样. 银杏便没那份暧昧, 只管把满心的灿烂使将出来, 叶子掉得少, 又是齐心协力地发散同一种金黄, 远远就看见了. 忍不住喝一声彩, 秋天正该是这样的! 寂寞梧桐远没有夏天的滋润茂盛, 掉光叶子的枝干伸在蓝色的天空里, 越发显出不能遮羞的瑟缩来. 难怪古人怪它深院锁清秋, 即使是在车水马龙的路边, 也让人觉得萧瑟. 铁锈那么灰败的暗黄色叶子掉了满地. 有的在地上沾湿了, 贴在地上变成跟路面一样的神色, 惨不忍睹. 没有湿的不停被过往的车辆带得飞起来, 各有各的打算, 随波逐流.
汤面取回来, 就着一篇网恋文章吃了, 味同嚼蜡. 家住得远的同事已经在纷纷离开, 玲儿来电话, 晚上打牌. 也好, 不必一个人去餐馆吃饭. 一个人吃饭, 若是拿本书, 显得做作, 不拿书又实在无聊, 盯住桌面等上菜? 还是眼睛乱转看俊男美女? 如果不小心看到端菜的小哥小姐正在抠鼻子, 或把别人吃剩的饭倒回锅里, 这顿饭就不用吃了. 一个人吃饭很累.
害虫修好, 下班时天色已黑, 应该习以为常了, 可还是忍不住惆怅, 一天里只和太阳有两面之缘, 差一点点就暗无天日. 开车去玲儿公司, 集体活动真好, 吃饭打牌都浩浩荡荡. 声势有了, 时间也过得飞快. 难怪玲儿说, 何以解忧, 唯有打牌. 这是牌桌以外总结不出来的人生真谛.
打到大家都支持不住了才散伙, 回到家已经困得没有能量希望有盏昏黄的灯在等我. 草草梳洗了倒在床上, 抓过玩具熊发现一只耳朵已经快要和脑袋离婚了, 剩下一丝一缕的牵挂, 等分财产还是不舍得离开? 迷迷糊糊之中, 想起来答应了明天要和H君去爬山.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要去爬山, 要洗衣服, 要给家里写信, 也许, 也到时候该去买个新的玩具熊回来. 这一个, 毕竟到该扔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