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来的故事
星期五下了班, 小红在公司附近的超市里逛， 准备买把花带给玲儿。今天是玲儿生日， 这孩子倒是会挑日子， 拣着情人节后一天当生日。原先在国内不觉得稀奇， 到了美国才知道挑对日子了， 跟谁说一声都不会忘。 玲儿老公这高兴， 情人节和生日搁一块庆祝， 省多少事？
玲儿两口子把二人世界安排在周末， 反正不差那一天, 星期五晚上请了几个朋友在家聚会。 去玲儿家蹭饭对小红来说是常事了， 但是这么私人的日子，依小红， 无论如何不想去打扰。 朋友做得再熟再好也要有分寸，切忌把人家当自家， 不懂事的人慢慢就不会再接到朋友的邀请了。
但是玲儿坚持，说小红不去也有别人去， 因此小红不能算打扰。小红也想把给玲儿的生日礼物在生日当天送给寿星婆，就答应下来了。虽说友情不能用金钱物质衡量， 但越是好朋友，越要回敬那一丈。 有来有往， 方是为友之道。 一味拿拿拿，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很快没人敬你那一尺。
小红一贯带把花去蹭饭， 女人很少不喜欢花的。 她和玲儿都是恶俗而且小资的女人，无可救药地喜欢家里有鲜花。 买花简单方便， 怎么都拿得出手。 要是每次带一只超市里买的烧鸭，不但显得敷衍, 想想也倒胃. 要她一直换花样， 累也累死了，那蹭饭就还不如回家吃方便面。 蹭饭蹭饭， 要轻松愉快地蹭， 否则就不叫"蹭".
小红很快选中一把淡紫色的玫瑰， 这种颜色的玫瑰花十分难得， 带种若有若无的香, 没有红玫瑰的香味那么浓。 小红把滴着水的花放入塑料袋里， 抱着再去看水果。 转过一排货架的时候， 迎面一个人正从另一边转过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林旭只见一大把鲜枝绿叶突如其来， 等看清楚浅紫的花朵后面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和淡淡的眉， 她已经轻声道了歉， 闪身而过。 林旭暗暗摇头，情人节没人送花第二天自己补？ 硅谷的女生古灵精怪，真不知道她们什么心理。 如林旭的室友小张者, 就根本懒得费力气去想， 但凡入得眼的女生都追。 据小张说， 这叫做广种薄收, 现在不流行"十年磨一剑"的功夫了.
林旭以前的女朋友小敏说过什么, 男人也有名誉. 林旭本来还奇怪小敏怎么忽然想出来这么一句有意思的话, 后来才听人说这原来是某港台流行小说作者的名言之一. 不过看到小张的榜样, 林旭知道, 这句话不时完全没有道理的. 小张广种了半天, 一直没收着什么回来. 当然林旭的水磨功夫一样无效, 小敏终于还是离开了他. 为了及时离开伤心地, 林旭一毕业就远远地找了一份工作, 光荣成为众多硅谷单身汉之一.
比起他上学的小镇, 硅谷的中国人多得不象话, 有时候简直不觉得身在美国. 平时工作繁忙, 生活也觉得平淡单调, 但周末总有地方可去. 这不是, 星期五还没下班, 小张已经在拉他晚上去朋友家玩了. 林旭是不想去的,又不认识人家. 可是不去做什么呢? 不过是在家看电视.
林旭前几天听同事聊得津津有味的, 说正在上演的台湾肥皂剧<<女人三十>>很好看, 晚上回去也扫了一眼. 据说是三十岁的女主人公看上去年纪不明, 眯缝着本来就小的眼睛作纯情少女悲痛欲绝状. 一边眼泪劈劈叭叭掉下来, 一边不换一口气地对公司董事长陈述她对董事长妹夫的高尚感情 -- 这什么公司? 剧中唯一可看的女人象疯子一样, 揪着老哥的脖领子狂哭猛吼, "如果你真是我哥哥, 就帮我把丈夫抢回来!" 就为了一个在大舅子公司里吃软饭的男人? 如果那是林旭的妹妹, 他一准一嘴巴抽过去, 然后告诉她, "如果你真是我妹妹, 就他妈给我活出个人样儿来!"
算了算了, 多一个朋友多条路, 跟小张去多交几个朋友也好. 不过总不能空手去人家, 林旭这才下班跑到公司旁边的店里转来转去. 他挑了点水果, 再拎了瓶酒, 排队等着交钱. 前面站了一个女孩, 黑发披肩, 一袭及地长裙是蓝地白花的棉布做的, 朴素而不失优雅. 身材不错, 就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林旭想到这里愣了一下, 失去小敏之后, 他致力于适应新工作. 什么时候开始, 失恋带来的痛苦和伤害已经过去, 他又开始注意身边的女人了? 原来, 时间真的会治愈一切. 前面的女孩侧了侧身子, 低头掏钱包, 把手里的东西换一只手搂在臂弯里. 一大把淡淡的紫色玫瑰再一次突然出现在林旭面前. 在这之前, 他从来不知道还有淡紫色的玫瑰.
小红把信用卡拿出来准备着. 情人节卖剩下的商品仍然摆在货架上, 大大小小鲜红浅粉的心零乱地堆在"减价"的牌子下面， 价钱减了半， 连颜色样子也早没了昨天那份风光和矜持， 过了情人节那一天,心就不值钱了 然而到了明年， 它们又可以短暂地辉煌一下。 先是摇身变得惊人地贵, 然后归于贫贱。 年年如是， 乐此不疲。
可惜, 连花也不由自主入了这个俗套。 情人节前的一星期, 不管什么花都贵得令人侧目. 有太多女人认为情人节那天收到男人送的花是种荣誉， 即使那并不是她喜欢的男人。也有太多男人认为只要情人节那天送花给女人就可以表明他对她的爱， 并不知道女人要的不过只是一点心疼一点呵护。 平时不过十几块钱的一把花, 何必一定要等情人节的时候才送? 多花几倍的钱在一个特定的日子里送同样的花又能证明些什么?
小红把脸埋进花里, 吸一口气. 包花的塑料纸上贴着标签, 上面只有机器才能辨认的价码. 她不知道这把花昨天要多少钱, 但是她能肯定她不会花那么多钱买它们. 花虽好, 用钱总也有个分寸. 所以说玲儿这孩子有福气, 知道情人节之后过生日能多饶束花儿. 小红想着, 自己笑起来. 站在她后面的林旭看得有些失神.
终于排到小红了, 收款员把花接过去, 在检价器前一晃, 报价四十五块九毛九. 小红的信用卡递了一半停下了. 检价系统还没调整, 她知道这花昨天什么价钱了. 她想问收款员是否减价, 眼睛余光扫过后面排队的人, 只觉得众人目光灼灼. 时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 小红脸红了, 轻轻说,那我不要了. 收款员说了一句OK, 随手把花放在一边, 另一只手一刻不停地接过林旭的东西.
小红走开两步, 又有点后悔, 回头又看两眼那束花, 却听见她后面的人说, 那这花我要了. 小红忍不住看那人一眼, 心里好笑, 情人节是昨天, 这男生大概跟女朋友吵了架才想起来买花的吧. 一直觉得"男生"这个词好笑。 硅谷不管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的未婚男性，一律统统叫"男生". 几十岁的人， 叫"男孩"实在让人毛骨耸然。 不知道是硅谷特产还是现代的男人都特别晚熟， 他们当中相当一部份人的心理年龄说是男人又似乎略嫌牵强。 结果不管生中生老生花生， 统统变成"男生"。 好在与"男生"相对的是"女生". 不然的话，女人是小旦中旦老旦花旦，小红自己难免不变成一个"女旦".
男花生林旭付了钱拿着东西走到店门口, 拿着一把漂亮的花无所适从. 他只觉得它们漂亮, 头脑发热买了下来, 现在忽然弄不懂自己为什么买了这花. 买了送谁? 总不成自己拿家去插起来, 第一他没花瓶, 第二他跟小张两个大老爷们一块住着, 平白无故家里插把花, 成什么了? 林旭想回去把花退掉, 看看表, 时间不早了, 他还要去接小张一起去小张朋友家. 要不明天再回来退花吧, 可花不是别的, 明天人家还给不给退了?
林旭犹豫着, 看见蓝地白花的裙子正走出店门. 他跟上去, 在她打开车门的时候把花递过去, 转身就走. 小红吓一跳, 条件反射抓住花, 只来得及看清是刚才排在她后面买了她选的那束花的人. 小红喂了一声, 那人却已经走远了.
一直到跟着小张到了朋友家, 林旭心里还是有点糊里糊涂. 他不是不后悔的, 刚才也许该问问她的名字, 可是那太唐突了. 素不相识捅把花过去何尝不唐突, 情人节, (就算情人节吧), 情人节一把花连送给谁了都不知道. 凭对一条蓝地白花的裙子的印象, 他到哪去找她? 找到她又怎么样? 也许她已经嫁了人了...
在硅谷这些日子， 小红不是没跟男生交往过, 可是一直没有收到过男生送的花。 据说硅谷男女比例为七比一，小红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外面传得硅谷里非常恐怖， 仿佛东施小姐来硅谷随便抛个媚眼也会有男人前仆后继。 小红当然自知不是西施，不过中人之资也绝非东施. 她相信待人以诚, 和男生交往, 一旦觉得两个人不合适， 马上坦白交代， 决不误己误人。 身边不是没有好男生, 只是他们不适合她. 硅谷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又不是琼瑶小说, 男生怎么会无缘无故随便送花给女生? 小红坐在车里, 在藕合色的玫瑰中间莫名其妙. 这种事从来没在她身上发生过.
是有那种女孩的。 在学校里的时候， 念电脑专业的可以从入学到毕业不写一行程序，等男同学做出来签上自己名字交上去。但那毕竟是年轻的时候, 女孩撒娇并不令人讨厌, 只有更显天真烂漫。 小红不明白的是不做怎么能会？ 不会怎么毕业？ 她于是相信真的有冰雪聪明这件事. 可怕的是有的女人几十岁的人了，仍然要作少女娇羞状, 坚持跟周围一切的异性抛媚眼。 脸上搽着厚厚的一层粉, 面无人色象戴了面具一样. 说话不敢张嘴, 笑也不敢大笑，怕填进皱纹里去的粉掉出来. 一个小时不补妆, 整张脸已经变成文艺复兴时期流传下来的古董油画，布满裂痕， 但是色彩仍然鲜艳。 一个媚眼抛出去， 那神情直如聊斋里面引诱落难书生的女鬼， 准备吸了他的脑髓回去练功. 那样子不是不让人毛骨忪然的。 要小红靠抛媚眼换几把花？ 不必了。 不要说自己还买得起花， 即便买不起也算了， 最多家里没有花. 做女鬼, 还是不必了. 但是这把花, 刚才那个人...
小红见到玲儿, 献上寿礼, 一面跟玲儿进屋, 一面讲起她的奇遇. 看见她们进来, 沙发上一个人直跳起来, 小红又被林旭吓了一跳, 满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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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什么? 这故事是不是真的? 我怎么知道?
我不过是个讲故事的人罢了. 童话故事是不是真的?
有的人愿意相信是真的. 信则有, 不信, 那就不是真
的好了. 这是我听来的故事, 也许是个童话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