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变的日子
中午, 淑静在约好的餐馆门口等琳达. 琳达照旧是拿迟到当时髦, 不过了约好的时间决不现身. 吃饭的人真多, 淑静躲着横冲直撞的过路人, 不知不觉被挤到了一根大柱子旁边. 说是加州中餐馆多, 哪料硅谷中国人更多. 每天中午这顿饭简直象当年买冬储大白菜一样, 那队一排就排到餐馆门外头去了, 还要领号, 只差搬个小板凳卷个铺盖卷打地铺过夜了. 大一点的餐馆都有扩音喇叭, 过一阵就大叫"四十五号三位". 这一嗓子学问可大了, 国语广东话英文都得轮一遍, 那些被叫做委屈死的服务员小姐没有点语言天分还真不行.
淑静把肩膀靠在柱子上, 身子斜倚上去, 等人是最百无聊赖的事情. 琳达是淑静上一份工作的同事. 那时候那个小公司里只有她们两个中国人, 又因为同龄, 就也算走得近的朋友. 一年前淑静换了工作, 她们的联系不如以前频繁. 琳达是个不堪独处的人, 每顿饭必要有人陪才吃得下去. 当然这个人最好是个男人, 当然这个男人最好是对她有兴趣的单身男人. 实在找不到这样的人的时候, 琳达才会想起旧同事.
餐馆的门开了又关, 门里的嘈杂和门外的喧闹有一瞬的混淆. 一男一女两个人从柱子的另一边走向停车场, 淑静依稀听得那个男的说小心看车, 心跳就快了一拍, 那个声音似乎是听过的, 淑静不由得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两年不见了, 原来真的是振岩. 在硅谷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 真要躲着不见一个人, 其实也很容易.
淑静把头缩回来, 有点不自在起来, 一双手忽然没地方搁了. 握在一起又放开, 一下拉住书包带子, 拢了拢头发, 又摸了摸钥匙, 最后决定交叠在胸前. 淑静知道这样子会让她看起来有点瑟缩, 她叹了口气, 庆幸振岩没有看到她. 两年了, 淑静偶尔是会想起他的. 但是每次想起来, 她仍然不知道两年前的那件事她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那时候她刚毕业不久, 明涛决定留在中部的那个小学校攻他的博士学位, 淑静不想勉强他做决定, 于是独自来闯硅谷. 到硅谷半年光景, 淑静除了琳达基本不认识别的人, 平时看看电视, 跟明涛打打电话. 琳达不过比淑静早来半年, 但是比淑静要活跃得多, 认识的人也多. 偶尔她会拉淑静去参加些聚会, 淑静也就跟去, 却是人家有一句答一句, 从不主动跟人搭话的. 一方面她本来是个腼腆的人, 另一方面, 她总觉得对不起明涛似的. 琳达就笑淑静, 闷在家里, 又不真的看书, 不象人家要做大学问的, 倒象铁了心要给明涛受活寡的. 琳达叫淑静不如学学她, 只要受身如玉, 该玩就玩. 其实那个时候明涛已经明确告诉淑静他是不拿博士不罢休的了. 要等他毕业还有两年的时间, 显而易见, 他已经在她和理想之间做了抉择. 没有人说要分手, 他们的关系却已经渐渐淡下来.
遇到振岩也是在琳达朋友的家里. 不过是平常的聚会, 大家各带一个菜去, 淑静那天做了个炒面,琳达不会烧菜, 就买了水果做水果沙拉. 淑静她们到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到了, 八九个人并不多, 都挤在租来的公寓的客厅里, 也显出热闹来. 这一类的聚会一般采用自助的形式, 食物都堆在桌子上, 各人拿盘子装些吃的, 扎到一个聊天的人堆里边侃边吃. 淑静不习惯一边吃饭一边讲话,所以这种时候她多是坐在琳达边上, 一边吃一边听琳达和不断过来打招呼的人穷聊.
这一次却有一点不同, 大家拿了吃食以后不约而同都聚到屋角的电脑前面, 围了个小圈. 淑静站在人群外围, 只听见圈里传出奇怪的电子乐声. 捧着纸盘站着吃饭既累人又狼狈, 再加上旁边的人在随着那乐声的鼓点摇头晃脑. 淑静不想打翻盘子, 就顺势在沙发上坐下来. 人圈里传出来的乐声有类似萧声的悠扬凄婉, 却夹着鼓点, 有很强的节奏感. 淑静听着觉得有点揪心, 忽然发现自己被这乐声感动, 她忍不住想知道这是首什么曲子.
这时候乐声停止, 一个男声说道, 就这些了, 还没写完呢. 人们散开, 各找位子坐下. 这么一来, 淑静反而变得离那台电脑最近了. 她这才看见刚才说话的人, 白衬衫, 牛仔裤, 很普通的打扮.他的声音听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 其实眼角已经有些皱纹了. 略微带自来卷的头发黑而密, 自然地蓬松, 但是梳得很整齐. 人群散开的时候, 他显然注意到淑静并不是随着大家散开的, 而是本来就坐在那里的, 就多看了她一眼. 淑静的心象是又听到那乐声, 随着那目光揪了一下. 她被自己这样莫名其妙的反应吓了一跳, 吃惊地回望着他.
琳达一屁股坐在淑静身边, 打断了两个人在那一瞬间的交流. 他对淑静低了低眼睛, 站起身去拿菜, 他其实很高. 琳达趁机向淑静介绍, 他叫振岩, 跟在座的大多数人一样在某软件公司工作. 却是个公认的才子, 刚才那首曲子就是他写的. 不过听说他有点怪, 不大喜欢跟人交往. 琳达有点遗憾地说, 我这也才见过他第三次, 而且一直没机会跟他说过话. 淑静忍不住再看了振岩一眼, 却对琳达笑了笑, 大概不是你没机会, 而是你没给他机会吧. 琳达认识的人多, 一人说一句
也要轮一阵子呢.
琳达夸张地叹了口气, 说, 只有这样的人才值得呢. 淑静知道琳达指的是什么, 那几乎是她们之间的秘密. 那是有一次他们说起到了美国以后, 人的观念真的有所改变. 淑静说起和明涛一起出国以后, 以为两个人终究会结婚的, 就不顾一切住在一起了. 是图方便, 又有点脱出束缚之后的逆反心理. 因为若是在国内, 那是一定不能的. 国内有双方父母的监督, 又有周围舆论的影响, 再说在国内哪那么容易就能弄到房子同居呢. 淑静感叹, 当时真是不慎重. 但是毕竟是成年
人了, 又在国外, 也并不觉得未婚同居有什么特别不好.
琳达那一次大概觉得淑静告诉她这么私人的事, 她是有义务用自己的秘密来换的. 于是她告诉淑静, 从小到大虽然有很多男同学同事对她表示过兴趣, 她却一直在等更好的人出现. 所以她一直没有过固定的男朋友, 也从来没有跟男性有任何亲密的接触. 淑静当场表示很是佩服.
琳达那样对振岩的评介, 倒让淑静不好意思起来, 似乎刚刚她和振岩的一个对视是抢了琳达的机会. 因此等振岩取了菜回来坐在电脑前的时候, 淑静就又低了头自顾自吃东西, 不说话, 也不看振岩. 振岩也就没有跟她搭话, 和琳达聊了起来. 琳达显得很高兴, 脸红红地, 笑声比平时尖, 边说边用手比划着, 身子也随着动. 那沙发垫子是旧的, 琳达坐得又近, 她的身子一动, 淑静的身子也动. 淑静不得不抓紧盘子试着平衡, 免得盘子里的菜汁撒出来.
淑静觉得很狼狈, 有点恼火琳达的得意忘形. 她悄悄瞪了琳达一眼, 站起身要去把盘子丢掉. 振岩把自己的椅子稍向后挪了一下, 方便淑静起身, 眼睛也随着淑静的身形看上去. 淑静点头向振岩道谢, 沙发旁边落地灯的灯光映在振岩的眸子里, 两个光点对着淑静跳了一跳.
到了散的时候, 大家照例交换名片, 互留电话. 这是硅谷单身男女交际的一贯办法. 大家一起聚会之后互留信息, 后面的就要靠个人自己努力了. 每当这个时候淑静总觉得自己是圈外人, 毕竟她对明涛还是有一份责任的. 因此她对这样的信息交换仪式总是能不参加就不参加, 即便有人要她的名片, 她也不写家里的电话. 淑静去拿她们用来装水果沙拉和炒面的搪瓷盆的工夫, 琳达已经照例收了, 也送了一大把名片.
聚会那个周末之后的星期一, 淑静正和琳达商量中午到哪里去吃饭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淑静还在想电话里的声音属于什么人, 振岩已经在那头提醒她他们前天晚上刚见过面, 问你还记不记得我. 淑静措手不及, 看琳达的眼神就有些慌乱, 哦了一声说记得记得. 琳达说那你讲完电话来找我, 我们再去吃饭. 淑静忙着点了点头, 把椅子转向对着电脑. 振岩大概也听到琳达的声音, 有一刻的沉默.
淑静觉得自己的心跳有点快, 吸了一口气, 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时候振岩那边慢慢喂了一声, 让淑静忽然觉得了一点委屈, 嗓子也有点梗住了. 振岩又喂了一声, 淑静听见从自己胸腔里轻轻透出"嗯?" 两个人又都无话, 淑静几乎有回肠荡气的感觉. 振岩轻声咳嗽一下, 象怕吓着淑静, 也象怕吓着自己似的, 缓缓说, "淑静, 我很喜欢你的性格." 他的声音在淑静听来竟是有些颤抖的.
淑静脱口说了谢谢, 下面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她和明涛现在算什么呢? 琳达在隔壁打键盘的声音很响地传过来, 象是故意要人听见的. 振岩等了一阵, 有点急了似的, 又不敢再说别的, 只轻轻叫"淑静?" 淑静只觉没了退路, 于是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说完却又后悔, 这算什么呢? 人家又没要作你男朋友. 振岩没想到等了半天等来这样的答案, 也慌了似的, 说出来的话就没细细想过, 说了半句话又停下来. 淑静猜他是要问那天晚上她男朋友怎么没一起去那个聚会. 怎么解释呢? 他在外州, 她就不该去那个聚会么? 可是她和明涛之间是快完了的. 但这似乎又不关振岩的事. 淑静对着电话张了张嘴, 结果却没说出什么来.
那一头振岩却改了口, 说"没关系, 那我们还是可以作朋友吧?" 淑静松了口气, 说好啊好啊, 又很感谢振岩避免了给她太多尴尬, 就说, 那我们什么时候中午吃个饭吧.
振岩就很高兴地说好啊好啊, 就今天好不好. 琳达这会把车钥匙摇得山响, 淑静看一看表, 过了十二点半了. 琳达等她这么久, 也不好意思就撇下琳达去跟振岩吃饭, 就告诉振岩她今天约了人了. 琳达这时候干脆站到淑静身后碰碰她肩膀, 指指手腕, 意思叫她快点. 淑静就忙着收线, 一边跟振岩说, 我们什么时候再约吧. 却同时听见振岩说那明天好了, 于是又慌忙说好, 那明天好了.
挂了电话, 琳达就抱怨说跟谁讲电话怎么这么久, 要饿死人了. 淑静愣了一下想起来那天晚上她自己是没有给振岩留电话的, 那么振岩是因为知道她和琳达同事, 所以用了琳达名片上的电话打进总机找到淑静的. 淑静觉得这是有些利用琳达似的, 又想起琳达那晚是如何心仪振岩, 就不敢说是振岩, 只说是个认识的人. 琳达也没有放在心上, 问淑静明天组里一起出去吃饭要不要一起开车去. 淑静这才想起来星期二是组里不成文的集体午餐日. 公司里都爱搞搞这类活动, 说是加强群体合作精神.
下午淑静想打电话给振岩推迟明天的约, 却没有振岩的电话. 她是可以问琳达的, 但是怎么解释呢? 无缘无故的. 淑静就想那就等振岩明天打来电话再说. 第二天早上开了个会, 该做的事情就堆起来. 振岩打电话来的时候淑静一边赶工作一边告诉振岩说今天不行了, 我昨天忘了今天公司有事呢. 振岩停了一下, 似是叹了口气, 又问那这个星期你哪天有空呢? 淑静又翻日程表, 说星期五吧, 星期五一般没那么忙. 振岩还想说什么, 组里人已经在催了. 淑静赶紧说你星期五再打电话来我们再决定到哪里吃. 刚等振岩说了一个好字, 淑静就挂了电话追出去, 组里其他人已经有一半走出门去了.
淑静她们这个组除了她和琳达是中国人, 另有一个越南人, 剩下包括老板全都是印度人. 每次吃饭少数服从多数, 基本都是去吃印度自助餐. 印度人有很多是素食者, 荤菜只有一味咖哩鸡, 淑静又是不喜欢吃鸡的. 每星期二组里这顿饭可就要了她的命了, 印度菜又贵, 从来都吃不饱的.
幸好还有琳达跟她同甘共苦, 两个人经常在回公司的路上溜号, 跑到中国超市去买零食充饥.
大华超市是间很大的中国超市, 旁边有很多中餐馆, 也有些小店卖蛋糕, 书籍, 音乐, 甚至药材. 这些店大多是中国人台湾人, 或越南华侨开的, 大家都讲中文, 形成一个中国人聚集的圈子. 这样开放的形势却又类似美国其他的购物中心, 与传统中国城不同. 中午的时候这里是附近公司里中国人吃饭的最佳选择, 热闹非常, 找停车位难如上青天. 好在淑静她们去的时候已近午餐的尾声, 许多人纷纷离开, 琳达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车位.
停了车俩人一起朝大华超市走. 迎面却看见振岩拿着车钥匙从旁边一家餐馆出来. 他的车停在另一边, 就没看见淑静琳达两个. 琳达叫他一声, 又走快两步赶上去. 淑静慢慢走到他们边上的时候正听见琳达在说, 我们没事, 出来买点吃的. 振岩就盯了淑静一眼, 淑静看他误会了, 想解释又碍着琳达在, 嘴张了两张又闭上, 自觉样子有点蠢. 琳达说振岩你还记得我同事淑静吧, 上星期六在某某家见过的. 振岩和淑静只得又客套一番. 琳达又说, 你公司也在附近啊? 什么时候找你吃饭啊. 她这么命令似的语气让振岩不好说不, 就敷衍地说好的. 淑静心里却不舒服起来, 就说要走了, 买了东西还要回公司呢. 琳达一面挥手说拜拜一面又对振岩说我等你电话.
回公司的一路上琳达都在表达她对振岩的仰慕之情, 那样子让淑静几乎忍不住要告诉她振岩和自己的事, 仔细想想振岩和她之间却又没有什么事, 一时又觉得自己很傻, 是她自己说已经有了男朋友, 拒绝了人家, 振岩又没给她任何承诺. 淑静决定还是不跟琳达说什么, 觉得愧对了琳达似的, 却又隐隐把琳达看成个竞争对象. 琳达还在不断设想跟振岩出去时该怎样穿得性感一点. 琳达是林黛玉型的身材, 简直可以说瘦骨磷峋, 大概要垫了纸巾才戴得住Acup, 戴不戴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偏她又认定露肉越多越性感, 喜欢穿tube top, 害淑静每每替她担心要走光.
之后淑静心神不宁, 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跟明涛那里也该有个了断, 无缘无故地又不知如何开口说分手. 琳达的电话一响, 就不由自主想知道打电话的是不是振岩. 自己这里, 又盼振岩再打电话来, 她可以解释那天的事, 又怕振岩电话来的时候琳达恰好在. 振岩却等不到星期五, 星期四就又打来电话了, 淑静有种被人重视的满足, 和一点她不肯承认的对琳达的胜利感. 琳达正好跟别的朋友吃饭去了, 淑静讲电话也方便. 振岩却不问她星期二的事, 只找话题闲聊. 淑静自己也不好点破, 开口说"我那天没有骗你", 就顺着他的话题, 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时振岩说起淑静的名字是非常传统的女孩名字, 淑静就笑, 说她哥哥书铭曾经说他们兄妹的名字文化得太刻意了些. 书铭淑静, 窗明几净, 只差没有培茗入画, 进大观园当小子丫头去了. 振岩就说那你还算幸运的, 我中学有同学姐妹两个一个叫杨威一个叫杨武, 可以上梁山了. 两个人笑了一阵停下来, 那电话里的静默就有了些暧昧. 淑静哎了一声,振岩问"什么", 淑静不知道自己想什么, 说了一句"其实琳达挺不错的." 振岩就有些烦躁起来, 说我知道, 过了一会又问你知道她多少呢. 淑静就有些替自己不值, 心也发酸, 堵气说, 这你自己去问她好了. 也不管振岩着急就挂了电话.
琳达中午这顿饭吃了足有两个小时, 回来看见淑静面色不善, 以为淑静恼她去得久了, 就说你看人家借我好多新出的CD,我听完了借你听. 淑静刚应了一声, 电话响了, 仍是振岩打来的. 振岩说琳达的有些事你不知道, 淑静就觉得他们之间有些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原来自己才是给蒙在鼓里的, 眼睛就红了. 她大声说是振岩呀, 你打错电话了, 明天吃饭的事你自己跟琳达说.
琳达作了个吃惊的表情, 几乎是跳过来把话筒抢过去的. 淑静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琳达, 听见她喂了几声才说我以为断线了呢. 淑静心里就痛起来, 走去厨房拿了杯水, 把堵在喉咙的硬块冲下去. 等她回来, 却见琳达还在跟振岩兴高采烈地讲着, 笑声刺着人的耳朵, 淑静已经消了气的, 这时候心里又难过起来. 琳达收了线对淑静说, 哎, 振岩明天请我们两个吃饭呢. 淑静甩回去说你们吃饭关我什么事. 琳达说他大概不好意思单独请我吧, 一起去吧, 我都跟他讲好了, 反正你也不说话, 只管吃饭就是了. 淑静心里冷笑, 还真当我是丫头了, 也懒得再说.
晚上淑静又跟明涛通了电话, 说到很晚也是没什么结果. 星期五早上起来天也阴阴的, 淑静就觉得很累很没意思, 一上午也没精神. 琳达却全副精力都投入准备中午的约会上去了, 到中午振岩开车来接她们的时候, 她已经至少去补过三次妆了.振岩开了驾驶座旁边的车门, 不露痕迹地挡住了走在前面的琳达. 淑静叹了口气, 心想这算什么呢, 关我什么事呢, 自己开了后面的车门坐进去. 琳达也不推让, 坐进车里, 让振岩把门关上.
振岩关了前面的车门, 眼睛却看了后面的淑静一眼, 那一眼的心痛让淑静几乎落下泪来. 想到昨天振岩说的话, 又觉得振岩可能在利用自己接近琳达. 等振岩绕过车坐进驾驶座, 淑静已经决定不再参与这件事, 在她心里, 也是有点可怜琳达的, 好不容易才能遇到一个值得的人呢, 她淑静这边还脚踩着另外一条船, 又去跟人家争, 象什么话呢.
中午吃饭的餐馆无非是大华超市那几家, 排队等位子的时候碰到三个前个周末聚会认识的人. 这时候带位的小姐过来说有一张四个人的桌子和一张两个人的桌子, 所以他们这两批三位的只能坐一批, 另外三个人要等新的四个人的桌子. 淑静就说那我跟他们坐吧, 正好四个人, 振岩和琳达可以坐那个两个人的. 大家都没异议, 琳达更是朝淑静笑得象是她俩心有灵犀似的. 振岩很绅士地请女士先行, 淑静不敢看振岩的眼睛, 跟在琳达后面挤过人群向餐馆里面走. 经过振岩身边的时候, 振岩拉了淑静的手臂一下. 他用了很大的力, 淑静僵住了, 心里恼火起来, 又很委屈, 他凭什么这样对她呢. 她冷着脸看了振岩一眼, 他有些愠怒地想说
什么, 前面琳达已经在回头找振岩了, 他只得无声地叹口气, 放开了手.
这一顿饭吃起来就很无味了. 淑静本来跟同桌的这些人也不熟, 她又是不善说小话small talk 的人, 一边却不断听见琳达的笑声, 跟振岩聊得很投机的样子, 淑静越发没了胃口. 回去的路上都是琳达和振岩在讲话, 他们熟了很多, 淑静索然无味地坐在后面, 只盼快点回到公司. 振岩仍是替她们两人开了车门, 却再没看淑静一眼, 就把车开走了. 淑静望着振岩的车绝尘而去, 心里空空地, 又开始揪着疼, 象第一次听到振岩作的那首曲子的感觉. 琳达在说振岩答应教她如何用电脑作曲, 想起一个星期前的初遇, 竟是那么遥远了.
下午又接到振岩一个电话, 他显然也恼了, 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有男朋友了, 但你不必这么急着把我往外推就挂断了. 淑静看着话筒, 想想, 也挂断了, 一个下午对着电脑发呆. 知道是伤了振岩的自尊了, 自己这个好人是作成了, 却又盼他象昨天一样再打来一次. 可是他再打电话来, 淑静仍是不知道怎么办.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当然琳达和振岩终于没成什么事. 两个星期以后琳达就跟淑静抱怨说振岩枉为才子, 一点也不浪漫. 淑静想起来振岩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 有什么比那一刻欲语还休的静默更浪漫呢? 就劝琳达说, 浪漫不一定是要给你花才叫浪漫. 又过了两个星期, 琳达宣布她找到新的值得的对象了. 这一位跟她才交往两个星期, 却正赶上她的生日, 就送了她一套西装套裙. 振岩不过给她买了把花而已.
琳达把套装带了来给淑静看, 淑静知道那套衣服大概要两百块左右. 她自己去那家连锁店试穿过, 最后没有买, 不是买不起, 而是实在用不着. 硅谷里的公司都不讲究穿着, 大家都是T恤牛仔就来上班, 套装一年也穿不了两次. 琳达得意地说, 这才象样子嘛, 振岩那个人那么木, 不肯花点本钱怎么追女孩子. 淑静看了琳达一眼, 忽然真心地可怜她. 这个跟自己同龄的老处女, 还不曾真心爱过, 拥有过一个男人, 却已经学会了利用男人.
淑静叹口气, 把自己跟柱子分开, 看着振岩开了车门让身边的女孩上车. 后来她当然也醒悟过来振岩说的所谓关于琳达的事就是这个, 她其实是误会了他的. 他的自尊让他再没跟淑静联系过, 以后的聚会里淑静也再没碰到过他, 而她一直都没有振岩的电话. 事实上, 她的自尊心也不允许她去找振岩, 他会怎么说呢?
琳达这时候从她背后拍了一下, 说, 对不起碰到几个朋友耽误了, 你看什么呢? 淑静回过头看穿tube top 的琳达手上提着某某人送的手袋, 不由觉得好笑. 两年了, 日子竟是如此惊人地一成不变. 明涛没有按预期的计划毕业, 留在学校里啃书本. 振岩还在尝试着接送不同的女孩子吃饭. 琳达仍在卧室以外的范围利用着男人. 而淑静自己, 还是不知道两年前的那件事她应该怎么处理才好. 只是对振岩, 似乎终究不能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