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了我一本他自己的书,躺在床上随意地翻看,这一翻不当紧,居然翻出他无数爱情故事,一个又一个女子在白纸黑字间鱼贯而出,连缀着他跨过的时空。
既然是朋友,我本该付之宽容一笑,最多打个电话过去调侃两句,可是这回他不巧撞到我的一个归类中,而我早看这类人和这类故事不顺眼了。
这类人是男人,这类故事是这样的,我是有家室的男人,小日子过得顺当却不免有些平淡,闲暇时爱上了舞文弄墨,凭着三三两两的豆腐块,在人群中声名噪起。当此际忽然有爱好文学的美貌女子撞上门来,主动出击、死缠烂打要做我的红颜知己。我真是踌躇呀,既不忍心伤害一颗痴情的芳心,又要保全自己作为一个好人的责任,清夜无眠,辗转反侧,比较优柔寡断一点的还会向贤妻请教,贤妻温言款款,劝导正面对待,于是我醍醐灌顶,在某个花好月圆之夜将该女约出,告诉她我有妻有女,不能从小姐所愿,唯祝你觅得如意郎君,我会在这里默默地祝福你……
作为一个婚恋版的编辑,这种文章我看到不下十篇,至今仍然想不通,若这男人真是非礼勿言非礼勿看的的正人君子,这女的哪有那么大的勇气,不怕丢人现眼伤自尊地跑去真情告白?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再难听一点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根据我对同性的了解,我知道这男的没法将自己摘得那么干净的。若是曾经暗送秋波,人家接了又翻脸来这一套,不成了引蛇出洞,平白无故给人家添一道伤痕,与通篇的好人扮相大为矛盾,加在一起倒成了伪善的嘴脸。
或者可以辩解为发乎情止乎礼,情不自禁但是却无力承担,能这么承认算有几分真话了,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位干吗写这篇文章,既然只能是镜花水月,自个儿消化了岂不更好,写这么一篇文章诏告天下,好事者对号入座,知情者惹起旧恨新愁,有百害而无一利,难不成只是表达欲过剩?
不必再强词夺理了,让我来揭穿这背后的动机,其实就是有一类男人的狐狸精情结而已。看聊斋就可知道,落魄的男子,做官做不成,考学考不上,走投无路之际,只能开启想象力自娱自乐。这会儿最好的安慰当然是出现一个红颜知己,五姓女是想都不敢想,太贫贱又不能满足那勃勃的野心,最好是来如春梦不多时去如朝花无觅处、比较好打发的那种,狐狸精当然最符合这条件。现代人提倡唯物主义,鬼故事行不通了,好在现在的女人比过去自由主动,一旦芳心暗许便可掷下身家性命,这使得现代穷文人的想象力能够没边没沿,不必委曲求全希图狐狸精的青睐了。
这样的故事中,虚荣多过爱情,欲望多过怜惜,枕上千般万般的缠绵,在男人这一方,不过是为了积攒日后夸口的本钱罢了,或者说,搜集日后创作的材料,人家项羽都说了,锦衣夜行多没意思。还要留意着,万一有人不信,能拿出“她肚脐上有一个褐色的痣”的举证。
曾亲耳听一个男人讲自己的故事,前面的情节大体相似,唯一不圆满的是他后来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的嫁人了——居然不能等他老婆死了做填房,就是不死也是个精神寄托啊。当然他没有表示出这样一层意思,只是装做很可惜地说,后来她的处境很不好,她丈夫是个会计,怎么会和她有共同语言呢,同床异梦而已。我没有追问是他猜人家不好还是确实不好,当时我在琢磨另一件事,我今天无意中跟他吃了这一顿饭,将来会不会在他的笔下变成一个有意思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