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我考上中山大学的研究生以前,我身边几乎没有人听说过有这么个学校,就连我自己也只是在专业名录上第一次见到她。等我到了中大一看,哇赛!原来是这么一个好地方,比北方那些光秃秃的校园要养眼得多。我不禁感慨,缘于地域和空间上的生疏和误读,实际上有时限制了人的行动。
另一个文化隔离的例子,是一位极清纯的南方妹妹问我:“你们北方人常说的‘牛B’和‘????’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没读过大学本科,所以校园给我的新鲜感要更强一些。在我看来,中大校园不但象植物园一样美丽,而且很“辽阔”。东部是学生区,中间是教学区,西部是教师生活区。门外的大巴相应地设了三站。我很不幸地,与少数研究生被安排在中区那幢12层的光棍楼上。这幢中大最高的楼,看起来很雄伟,但入住以后叫人痛恨不已。
首先是上下要乘坐电梯,但那架有专人驾驶的小破电梯不但拥挤,而且限时,这对生活绝对没规律的研究生们是一种摧残。那幢楼上,24小时都有人吃饭、洗澡、打牌、睡觉和看书,甚至是做爱和谈生意,许多人的生物钟都反了,该干什么的时候不干什么,不该干的时候起劲。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主要是靠步行上下10楼。不过站得高看得远,我那间1002房正对中心草坪,可以免费看情侣们亲热。
第二个问题是,那幢孤零零的高楼成了老单身男人的象征,与西区的女研宿舍“广寒宫”相映成趣。虽然12层安排了些许女研究生,但那只能起到刺激作用。老男人们与西区那些如花似玉的本科靓女几乎无法接触,双方都损失了大把的机会成本。
由于离老师近,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行为限制。听说确有些童心未泯的,时时对学生突然袭击,一口气窜上来,看看你床头摆的什么书啦正在写什么字啦什么的。
最要命的是还不是这些,让我不愿接受的是,中区唯一的研究生饭堂是中大所有饭堂中最差的,而且以当时的标准(月生活费180元)衡量,巨贵。有消息说,本科生的饭堂都是贴本的,教师的饭堂持平,唯独研究生饭堂还给学校挣钱。大概是认为研究生不但不交学费,还要领津贴,所以要区别对待。
开始,倒还没觉得什么,初尝异味,蒸凤爪菠萝肉酸菜牛丸之类新鲜了几日,然而天天这几样,去晚一点排长队,再晚一点只有残汤冷菜。而且,研究生饭堂工人大哥按性别打菜,凡靓女前来,即运用其勺上功夫,轻舒猿臂,将菜中之精华准确送入其小碗中,博得一笑;若文哥这类冷面老生,则腕上使出太极功夫,用内力将精华抖落,到碗中就只剩些可怜的绿叶啦。
事实上,在第一次吃“学五饭堂”之后,我对研究生饭堂就不能忍受了。
(2)
大学新生有几大俗:打网球、学跳舞、英语角、老乡会,还有辩论会。
这里面,除了辩论明显属于弱智而且虚荣的活动,没吸引了我,其它几样我都积极地参与了。打网球和学跳舞的动机都很明确,就是在某种程度上把自己装扮成流行的款式并趁机接近异性。不过,中大的网球协会好象看出了男生们的用心,想加入吗?先跟教练打打,他点头你才能加入。而女生作为稀缺资源,教练自有他的标准。
关于跳舞,我前后学了N次,还总是有人问:“你是昨天才学吧?我带你吧。”后来我对这事就没兴趣了,本来嘛,象我这种内涵大于外延的,在那种场合明显有明珠暗投的感觉。英语角?哈,也是以貌取人的地方呐,尤其是黄毛绿眼的,众星捧月似的,有点爱国心男生都感到悲哀。还有老乡会,永远都觉得其它地区的老乡会吸引人,自己那旮嗒不知为何专出“恐龙”。
对研究生饭堂彻底失望之后,我首先是去校门口买了一辆旧单车,这样,每当吃饭时间,我就会以一种由衷的探索精神游弋在中大的八个饭堂之间。经过我的体验,我将“学二饭堂”评为A级,这是本科生的主要饭堂,场面大、饭菜精、信息广、美眉多。这个饭堂不象研究生饭堂是封闭式小窗口,而是把饭菜摆在厅里的长条桌上,学生们围而打之,直观性很强。而且还有专门的卤菜和潮州小食,菜一眼看上去就有卖相,接近于自助餐水平,其凉瓜牛肉、酿豆腐、豆豉鱼、罗汉斋、炸鸡腿百吃不厌,胃口不佳时,可以来2元卤肉或半个猪手,还有馄饨、饺子、汤粉等选择。
“学五”被我评为B级,是西区的研究生饭堂,规模小于“学二”,菜式也稍逊,不过这里的特色是有不错的宵夜。头二年我们师兄弟还常去师妹处走动走动,互相慰问一下。比如晚上去打打拖拉机,或约上跳舞什么的。之后,到“学五”吃个芝麻糊、绿豆沙、炒粉,年轻的心就会觉得很满足。当时有个师兄,常往西区去找一个女生,拉我作陪衬,不胜其烦,他唯有许诺事后在“学五”吃宵夜,我才欣然前往。
教工饭堂偏于西隅,一般学生可能都没去过,我把它评为C级。这里虽然规模小,菜式比较简单,但一来相对便利,安静,不用排队;二来这里有几个固定的菜很实惠,比如豆豉鲩鱼、豉汁蒸排骨、红烧牛腩等,特别是这里专门卖饺子,而且是北方式的,有饺子汤奉送。在这里吃了饭出西门,到美院的赫尔博斯书屋去不远。
有一次,学生饭堂出现集体食物中毒事故,我周围的人似乎都有点兴奋,没有谁恐慌,好象是等待的某事终于发生了。男女研究生们平时不太有见面机会,这下好了,大家趁机登门探视,看看有没有被放倒,顺便看有没有机会放放电。有些男女还真就这么认识了,真得感谢饭堂之毒。我还听到有个青年教师打电话:“喂?某某还好吗?那某某某呢?请你告诉她们到我这里来,我领她们到教工饭堂吃饭。”
(3)
在中大,有一样东西差不多每个人都丢过,那就是自行车。
由于校园的辽阔,生活区、教学区、娱乐区、服务区之间的分散,自行车成了必需品。不过,每个人都是骑二手车,绝对没有新的,都是从校门口的黑市上买的。黑市上的车从哪来的?是从校园里偷的。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每个人骑的都是别人的车,而这辆车很快又变成了别人的车。
我前后丢过四辆自行车,后来我想明白了,中大的自行车有一个自我循环的链条,我们只有在某个时间段上的使用权,永久的占有权则是共享的。所以我再也没买过自行车。
但总有人找我帮忙买车,因为有人说我给人的印象是能够跟三教九流的人说上话。这是我不乐意的,有时却无法推辞。有个姿色平平的女生,找我买过两辆车,有些交道。有个男生正在狂追她,看谁都象假想敌。那个女生也是不甘心就答应了他,有点三心二意,想在最后关头看看还有没有机会。有一天,这两人把死活把我弄到女生的宿舍去吃饭,男生喝得大醉,说了些真情流露的话,女生也含含糊糊,似乎要我表态。
这一起尴尬聚餐之后,他们真成了一对,一直到现在。事实上他们很合得来,好上之后就找我把饭钱讨了回去。
学生之间的聚餐,大概有几种:同学之间的接风和送行,老乡之间的复习家乡风味,拿奖学金或发表文章的“杀猪宴”,还有“锄大D”基金会等等。
迎新一般是在校内的酒楼吃早茶,大家彼此生疏,没什么情趣。中大的“紫荆园”和“康乐园”,早茶都还麻麻,若说正餐似乎后者更胜一筹。送旧就热闹多了,往往是在东门口的那间“明记海鲜”大排档,一早就去订位,扇贝九节虾桂花鱼这些东西对我们太有诱惑力了,明记物美价廉,尤其是啧啧煲仔地道,中大出来的人都会记得。老乡们聚食,主要是在各处的小馆子,以家乡风味为主。山东人不多,在我宿舍里包过饺子,在西区的“憩园”吃过一次,印象一般。在东门的“岭南小厨”也聚过一次吧,吃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印象深的有二次,都是在师兄弟之间。一次是老三得了什么奖学金,晚上到“小洞天”吃了一顿川菜,九条汉子,上来一个菜就吃光,空空的桌面等着下一道。那天下雨,半夜一群小伙站在路边等“的士”,竟没有一部敢停下。另一次是在宿舍搞红油火锅,那是一冬天“锄大D”的成果,用两个电炉,一个大铁锅一个蒸锅,全是红汤。老大是重庆人,从创意、策划到实施,一手包办。老九(就是文哥)负责采购,因为他对中大地面最熟。老五红颜知己多,多找几个妹妹来。其他人负责关好门,不要让外系的兄弟冲进来。
牛油和红辣椒的那个香哟,走廊里抗议不断:“太不象话了!还让不让别人吃饭了?不许搞这么香!”
(4)
研究生大概可以分为四类:以考托福或GRE者为主流,拍拖者次之,打工赚钱者再次之,而搞学术者最次。
我是这四类之外的,是关起门自成一统,不管外面春夏秋冬的。虽然曾有个小职务,但那是误会,一个自由散漫的家伙岂肯牺牲自己的宝贵光阴?也得过什么学术研究奖,但那是骗别人的,不会连自己都骗了,做学术拼盘还不如做美食拼盘。谈过一段情,伤筋动骨。打过一年工,反而觉得更穷了。
每天喜欢在宿舍里卧读李渔张岱,在阳台上晒太阳,喝菊茶,看电视,做饭,间或即兴出游。晚上,吃花生喝珠江啤酒聊天,或是三二人步行去东门吸炒田螺,在路边吃炒牛河。那时,老二总是讲他正在写的中篇小说,老六吹嘘他“已故”女朋友是兰大的一枝花,梳着小分头的老五明明是北方人,却喜欢带广东口音。这样的晚上常常以去校外小巷子里看录像为终结,老四不知怎么跟人家混熟了,可以少花钱。半夜翻墙回来,用一口大铁锅煮粥,白天的一碗剩菜放进锅里,竟成美味。
我后来很少去系里,每天去的是菜市场和书店而已,前者是物质食粮,后者是精神食粮。中大有三个菜场,西区较大,东门口的鹭江夜市次之,北门最小。我常去的是西区,因为比较近,而且与小贩们熟悉。我知道哪家的烤猪肉地道,哪家的盐局鸡没用色素。三月里的一天,我先是在旧书摊淘到一套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又在菜场买到了新鲜上市的春笋,心情不错。回到宿舍呼朋唤友,辣椒春笋炒肉,热闹了一番。
在西区菜场,我经常可以碰到系里的“老板”们,尤其是德高望重的老T,在外一言九鼎,在家模范丈夫。老T曾对我说:“你怎么老在菜市场转悠?你是一个浪费着自己的人才。”我没说什么,心想你老人家不是也在这里浪费着?老T实际上是个美食家,我看他心满意足地提着菜回家就知道他是真正喜欢市井生活。如果是“五一”或是“十一”这些大的节日,他会很兴奋起来,拉着一个小拖车出来采购,那是他在全家面前大显身手的日子。
毕业时,老T请我们到他家里去吃了一顿。为此他请了一下午的假,并请了一位小姑娘做下手。他是很仔细的那种人,做的菜很精致,但不出奇,天赋麻麻。作为最爱吃辣椒的那一省人,为了他太太,放弃了吃辣。他的太太也是个人物,有领导风度,他家里是角色置换。
呵,好几年啦。开始我还回去,现在懒得。旧友们也很少联系,我不爱参加校友聚会,那种场合人都有点假。但据说大家对我有印象。有人说:“那时我天天下午练单杠,常看见文哥提着一瓶啤酒半只鸡之类的东西,低头看着《羊城晚报》,在夕阳下慢慢地走过去。”
就这形象?夕阳下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