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前世
一、
我在狂奔。
我能感觉到两边的草在迅速的向后掠去,而我的心里充满恐惧。
我是一只狐狸,应该说是一只美丽的狐狸。因为我有一身美丽的皮毛,血一样颜色的美丽皮毛。但这也是招至我所有麻烦的根源。
我在逃,逃命。因为身后有猎人的追赶,所以为了活命,我必须逃。我知道,死亡或逃亡就是像我这样一只血色狐狸的宿命。但是,我好累,真的,好累。
有时我想,干脆就这样让猎人掳去算了,让他们将拿去我的皮吧,死吧,总好过这样总是在逃,总是在跑。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但是,我不甘心啊。我美丽的皮毛,我怎么能就这样让哪只粗糙的手在我美丽的皮毛上掠过。不,不要,不要。
可是,我累了,我跑不动了。
身后,猎人的狗还在穷追不舍。不,不要,我不要让我美丽的皮毛被一只狗撕破。我宁可死。
悬崖!我停步,转身。
那只丑陋的狗幸灾乐祸龇开尖牙,放慢步子,向我走来。
不,不,不……
我转身,毅然跳下了悬崖。
风划过我,我知道我美丽的毛在如波浪般划动。既然,不能美丽的生,那就让我选择美丽的死吧。
二、
好温暖,我已经死了么?我是在人类所说的天堂吗?
只是身上好疼,难道,魂魄也有知觉吗?也能感觉疼痛吗?
我艰难的撑开眼皮。
啊,人类,是人类!我终于还是没能摆脱一只血色狐狸的宿命吗?
“啊,醒了,醒了。娘,快来啊,快看啊,它醒了。”那人类扬起脸,兴奋的大声嚷嚷着。然后,他低头看着我,轻轻的说:“你是只多美丽的狐狸啊,你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呢?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多危险啊。”他的声音好温暖,我从未听过一个人类用这样温暖的声音说话。那声音如山间的曼陀箩般将我麻醉,我忽然觉得好安心,好安心。所以,我又睡去了。
我睡了很长时间,很长,很长时间,自从我开始独立生活后我从未睡过这么长的时间。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生活就改变了,完全改变了。这个有着曼陀罗般声音的人类成了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他在人类里应该还算个孩子吧,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子,他叫飞。他喜欢我,也许只是因为我美丽的皮毛吧。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不用再每天逃命,这,比什么都重要。
而我也很依恋飞,因为他陪伴我,他保护我。也许我就此可以摆脱血色狐狸的宿命了吧。
三、
我是飞的宠物,飞叫我小血。我总是想寸步不离的跟在飞的身边,因为飞让我感觉温暖。
我喜欢他抱着我,我躺在他的怀里,我的长长的美丽的红色尾巴蹭着他的颊面。我喜欢就这样偎在他怀里,一直偎在他怀里。
但是,快乐的日子总是太短。他的伙伴们很快就发现了我,他们不喜欢我,不,是他们也喜欢我,只不过喜欢的是我美丽的红色,而且每个人都希望这红色能属于他们、他们的母亲或他们心中的女孩。
我好害怕,害怕从前惶惶终日的日子重现。
飞抱着我,我缩进他怀里。他轻轻抚着我,用他曼陀罗般的声音安慰我:“小血,别害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我用头轻轻蹭着他。
飞,我的主人,你知道吗?这世上我没有什么可以依靠了,让我依靠你,你保护我,好吗?
飞的伙伴里,我最怕的是一个叫洪的。
洪每次看我的时候,总是笑着,洪笑起来腮上就有很深的酒窝,也许在人类里,那是很可爱的笑容。但那笑容却让我不寒而悚,我能感觉那是一种阴森森的笑,我以我狐狸的直觉知道,他想杀我,他想要我的皮。但是,他仍然以在人类看来非常温和的样子笑着。
所以飞对他完全没有防备,飞总是带我去找他,因为他觉得洪是安全的,他信任洪。可是我不信任洪,但是我却无法告诉飞我的感觉,我只能怯懦的缩在飞的怀里,怯懦的转过头去,装做我没看见洪。
飞有时让洪也抚摸我。洪的手划过我时,我感觉冷,我能感觉洪指尖的欲望,我不禁瑟瑟发抖,我想逃掉。
飞却笑话我是个胆小鬼,但他怎么能知道,那些隐藏在笑容后的杀气比那些曾经在身后追赶我的猎犬更让我害怕。
四、
那天,我永远记得那天。那天,飞要出远门。
我紧紧的咬住飞的裤管,飞,我的主人,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飞的母亲,那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轻轻拉开我,对我说:“小血,飞只是出去几天,你不能永远跟着他,是不是。小血,乖,松口。”
我不听,我不要飞走,有飞在我才会感觉安全,飞是我唯一的依靠,我不要他走。
飞蹲下来,轻抚我的头:“小血,我只去几天就回来,乖乖的在家等我回来好吗?乖,我很快就回来。”飞从脖子里拉出一片叶子形状的玉,把它挂在我脖子上,“乖乖的等我回来,好吗?”
我好伤心,但我只能松口让飞走。飞是人类,飞总是有自己的生活,我所永远涉及不到的生活。
飞走了。我觉得很孤独,我每天郁闷的趴在我的小窝里,偶尔用爪子摸摸脖间似乎还带着飞体温的玉。我每天所做的唯一的事似乎就是等待。
我每天都在等,等着飞“咚咚咚”的敲开门,然后抱起我,用他蔓陀罗般的声音对我说话。
五、
但是,我没能等到那一天。
飞走后的第五天,有人急匆匆的敲开门,鬼魅般闯进来。那不是飞,既然不是飞我就仍然窝在我的小窝里,懒懒的不愿意动。
但是这个鬼魅般的人却带来了噩耗,飞死了,在过那条突然涨水的河时被过急的浪卷走了。
我愣了,一动不动的的盯着这个带来噩耗的人,然后突然冲过去,用我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了他一口。他在骗人,他是骗子,我不信,我脖子上的玉还留着飞的体温,飞怎么会就走了呢?飞不会留下我的,飞说过他会一直保护我,陪伴我的,他怎么会就这样走?怎么可能?
我在咆哮,我身体里兽性的因子在这突然的变故中全然爆发。
“小血,不要,不要,”飞泪流满面的母亲抱住我。那鬼魅般的人趁这时候匆匆溜走了。
飞的母亲放下我,滑坐在地上,眼睛里满是绝望。
我冲出门,我似乎看见飞在前面笑着看着我,用他曼陀罗般的声音呼唤着我:“小血,来,到这边,小血,来,跟我来……”
我听见路两边飞曾经的伙伴们的声音:“快看,就是那只狐狸,血狐狸,就它一个。现在没人护着它了……”
我听不懂,我只知道飞在前面叫我,我要找飞。
我一直在跑,我看见飞在前面带着我,直到跑到一条水流湍急的河边,飞忽然不见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不停在原地绕圈寻找着飞的气味,直到一张网忽然罩住我。
网外,我看见洪被经纬线割成一块块的酒窝和笑容。
一切都结束了。
六、
我被圈进一个不停旋转的漩涡,身边是许多与我一样呼喊、旋转的人和动物。然后,我掉在一个黑的空间中。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地狱吧。
一个看来慈祥的老太太端来一碗汤,是孟婆汤吗?我为什么要喝它,不,不,让我留着我的记忆,我要找到飞。
但我的意识似乎有些混沌了,我似乎迷迷糊糊中要将这黄汤喝下,我用尽全力,将碗中剩下的黄汤全部倒在了地上。
又是一个旋涡,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第二部分 今生
一、
“我在狂奔。
我能感觉到两边的草在迅速的向后掠去,而我的心里充满恐惧。
我在逃,逃命。因为身后有猎人的追赶,所以为了活命,我必须逃。
可是,我累了,我跑不动了。身后,猎人的狗还在穷追不舍。
而前面是--悬崖!我停步,转身。
那只丑陋的狗幸灾乐祸龇开尖牙,放慢步子,向我走来。
不,不,不……
我转身,跳下了悬崖。
风划过我,我感觉我美丽的毛在如波浪般划动。既然,不能美丽的生,那就让我选择美丽的死……”
“啊……”我从噩梦中惊醒,感觉到枕在头下的枕头已被眼泪和头上的冷汗塌湿了。
我汗涔涔的从黑暗中坐起,抱着坐垫无力的靠着夏夜微凉的墙。
这是个从小就跟随我的梦魇,在梦中我是一只有着美丽的血红皮毛的狐狸,却因着血般美丽的皮毛而被猎人追赶,每次梦的最后都是我的坠崖。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好缓解胃中因为做噩梦而产生的痉挛般的痛。
室友们都在熟睡中,黑暗中此起彼伏的或轻或重的鼻息声和着窗外夏夜的蟋蟀的鸣声如一剂安定让我慢慢平静下来。
我重新躺下,抱着坐垫睡着了,梦中没有猎人也没有悬崖。
二、
“懒狐狸,起床!!!”睡梦中,有人在我耳边大声嚷嚷。我转个身,用坐垫压住耳朵,想继续与周公约会。
可惜叫我的这人显然是个中高手,她竟然把坐垫从我耳边拉开,于是她高亢的声音便毫不留情的鼓动起我脆弱的耳膜,而且如一把利刃一样将我从睡梦中砍醒。
我无可奈何的睁开眼,阿薇虽然甜美但在我看来好象巫婆的笑容就毫不留情的暴露在我的面前。
“你再睡的话文学社的活动就赶不上了。”阿薇用坐垫拍打着努力闭起眼睛的我说。
“我对文学没兴趣,我就要睡觉,我要睡觉,睡觉,睡觉……”我又听见了周公先生在呼唤我的声音。
可惜,周公再英俊,再有魅力见敌不过瘦小的阿薇,这与个人魅力无关,只是因为阿薇可比周公强悍多了。所以,最后结果就是我在哈欠连天中被拉到号称学校的文学殿堂的所谓“观霞亭”里去了。
其实阿薇又何尝对文学感兴趣过,不过是因为那个传说中很帅的文学社社长罢了,可惜,前段时间帅哥正好不在学校,所以我们参加了N次文学社的活动却一次社长都没看见过。
今天的主题是“关于诗歌”。真是笑话,我上次写诗是在初中时候的运动会上写的那首着名的“旌旗飘,战鼓擂……”之类的。诗?听说过,没见过。
所以,我找一个最隐蔽的角落,缩起我本来就瘦小的身体,继续与周公约会。
三、
“小血,乖,到这儿来……”好温柔的声音,好熟悉的声音。我又做梦了,我知道,因为我又一次感觉到我是一只狐狸。
“我来了……”我甩着我血色的美丽的长长尾巴慢慢跑过去,向着这个曼陀罗般的声音来源慢慢跑去……
“如果你想睡觉的话你可以不来。”就是这个曼陀罗般的声音,我找到了,我忽然睁开眼,一只特大号帅哥脸一下添满我整个的视野。
“啊……”我几乎跳了起来,想想,如果是你忽然一睁眼看见这样的景向你如果不跳,那你确实够镇定,可惜我不够。
“我不希望有人在参加社团活动的时候睡觉。”
天啊,我明明是已经醒了,可是为什么这曼陀罗般的声音却从梦中一直跟到这儿来。我想我一定是弄错了,我一定还在做梦,尽管我现在并没觉得我是一只狐狸。不过这一点应该再确认一下。小说里都是咬手腕是吧?我应该也试一下才对呀。
“呜--”好痛,怎么可能,难道我没做梦。
“啊……”天啊,糗大了。
我看见阿薇缩在一边,一付事不关已的样子。惨了,我胡菱一世英名从此付之于流水了。怎么每次精神百倍的来参加这些我并不感兴趣的社团活动都扫兴而归,偏偏就睡了一次觉被逮个正着,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会塞牙啊。
我的一脸视死如归倒让这男孩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用怕成这样,我只是不希望看见在参加自己社团的活动时候睡觉。”还是那种如曼陀罗般的声音,而他的笑容怎么会让我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觉,怎么会?
“好了,我想很多新加入的同学应该还不认识我吧,”男孩转身走到大家面前,“我叫罗飞,是你们的社长。我以后会和大家一起讨论各种文学问题,希望大家下次不会睡着了。”
罗飞?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社长吗?
四、
上次在社团活动中出丑的事已经被传为笑柄了,所以我决定再也不去参加社团活动了。阿薇还算理解我,所以周末陪我去文化市场。
我喜欢文化市场,我喜欢看那些发黄发旧的东西,因为那上面写着岁月。我喜欢摸着那些像带着魔力一般的旧书、旧饰品,听它们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文化市场上空飘着一种幽幽的岁月的烟气。我走过每一个小摊,摸着那些发旧的海报、带着铜锈的发簪和带着霉香的反体字的书。阿薇则紧紧的拉着我。阿薇一直都很不喜欢这些东西,她说她觉得那些东西上面都附着鬼魂,她害怕。
在一个角落的小摊上,摆着一堆已经有点发黄了的玉器。坐在小摊后的那个老人脸虽然皱得像一只风干的桔子,但他的眼神却犀利的奇异。
我一件件地看着他摊上那些样式古旧的玉饰,忽然一个样子普通玉片吸引了我的注意。那看来是一片叶子形状的玉佩,极普通的样子,但是不知为什么,我看到它却被它深深吸引了。吸引我的是它身上带着的一种强烈的熟悉感。怎么会?我一向不喜欢玉器,从来也不喜欢,但是我却强烈的想要这玉佩。
“它等你很久了。”老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什么?”我问。
“一块,”老人说,“如果是'你'想要的话。”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块钱。你拿走吧。”
“真的?”我怕老人反悔,忙扔下一块钱,转头就走。
身后,隐约飘来老人的干瘪声音,似乎是在说着:“前世今生,缘聚缘散,来来去去,何必执着?何必呢……”
五、
“小血,别害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又是这个曼陀罗般的声音。我感觉到这声音的主人抱着一身血红的我,而我却已经变成了那只血色的狐狸,我偎在这声音的主人怀里,长长的尾巴轻轻晃着。
我又在做梦了。我虽然知道我在做梦,但是我却不能让自己醒来。我不知道,我感觉我已经被这声音所迷惑了,情愿变成一只狐狸这样偎着他……
“胡菱,胡菱,你怎么了?”阿薇的声音像一只手,扯开了梦的帘幕,让躲在这帘幕后的我像是忽然站到了舞台探灯下一般无所遁形。我睁开疲乏的双眼,看见阿薇关切的目光。
“你做在噩梦吗?”阿薇擦去我眼角的眼泪,“怎么了?你一直在哭,梦到什么了?”
我不知道,忽然间刚才似乎非常清楚的梦境竟然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我只是觉得好累,好想靠一下。
阿薇爬上我的床,坐在我旁边,我靠着她瘦瘦的肩,感觉整个人像被抽空了般的疲惫。
“阿薇,我的前世一定是只狐狸。”我轻轻的说。
“你现在就是只狐狸嘛,”阿薇微微笑着,“你一直就是只狐狸。”
“我是说真的。”我抬起头,看着阿薇,“我从小到大总是做一个梦,梦见我是一只狐狸,一只有着血红色的毛皮的狐狸。我总是被猎人追啊追,追的我好累好累。”
“刚才又被猎人追吗?”阿薇问。
“应该……不是,”回忆中在梦中的时候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像是停在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不是,我想这次没有梦到猎人。”
“那为什么哭呢?”阿薇好奇的问。
“不知道,”我茫然的摇头,“我不记得了。”
阿薇不说话了,她搂着我的肩,轻轻哼起了一首老歌:“凄雨冷风中,多少繁华如梦,曾经万紫千红,随风飘落……”
六、
我坐在小树林里看书。那是本很精彩的小说 ,可惜我却因为被不时投来的恶狠狠的目光剜的体无完肤而不能安安稳稳的看书。那些目光是因为我这个孤家寡人却占了人家鸳鸯专用的本来就不多的双人座的欧式椅子。我才不管呢,谁也没规定这些椅子一个人就不能坐。
“对不起,这儿能坐吗?”
“没看见有人吗?”我的声音是那种被称为穷凶极恶的,那是因为憋了许久的怨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对象。而我在说不顾形象的说完后忽然发现刚才的声音竟然是那个似乎早就熟悉的曼陀罗般的声音……
“罗飞?”天啊,糗大了,为什么每次都是他?
“你的名字是胡菱吧?”罗飞在我旁边坐下,“你这几次的社团活动都没参加。怎么了,是不是我上次说太重了,生气了。”
“不想参加,不行吗?”我皱着眉头说,反正已经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我干脆恶人做到底。
“没见过你这种女生,你从来不在乎自己是什么形象吗?”罗飞皱皱眉。
我忽然觉得很烦,“我为什么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这好像跟你没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罗飞忽然一阵大笑,我愕然。
“早就听说过你了,没想到你的脾气比他们说的还要坏。”罗飞笑着说,“可是我们好像没必要一见面就好像上辈子是仇人似的吧?”
上辈子?我忽然愣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在我的额头狠狠敲击了一下,让我忽然茫然失措。
“你怎么了?”我脸色忽变的怪异表情吓到了罗飞。
“没什么。”我拿起书站起来,“不好意思,我上课,得走了。”然后,我丢下神情惊讶的罗飞转身离开。
七、
下午我逃课了,一个人跑到图书室看小说。因为不是自修时间,所以图书室里一反平日的只坐着寥寥可数的几个人。
秋日的温和阳光透过图书室大大的窗户暖暖的晒在身上,我悠闲的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看着一本无聊的言情小说,悠闲的虚度着这偷来的浮生半日。
可是,这种悠闲还没能持续一个钟头,我就被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所困扰。我一向没错过的第六感告诉我,有个人一直在背后盯着我。我猛的回过头,果然瞪上了一张阳光般的笑脸。
我瞪了这人一眼,转回头继续看我的无聊小说。可是直觉却告诉我,这人已经从我身后走到了我的对面坐下。
我干脆放下小说,抬头看着这人。
“你好。”他说,“我叫卓洪,一直想认识你。”
“有什么事吗?”我没好气的说。
“有。”他毫不掩饰说,“想追你。”他的表情竟然很认真。
“你是不是疯了?”我被他的坦白吓一跳。
“你肯定会成我的女朋友的。”说完,他开心的笑起来,腮上深深的酒窝让他看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一向被人认为说话过于直率、大胆的我不禁目瞪口呆。
八、
我又去参加文学社的活动了,这使得我自己都很沮丧。主要原因只能归咎于我的择友不慎。好了伤疤忘了疼,上次出丑的事刚刚风声小了就又被阿薇软磨硬靠下一心的不情愿的去参加文学社的活动。
我坐在“观霞亭”的一个我认为大家都不会注意到的角落,看着“观霞亭”边的低谷中一排排长发的柳树梳理自己的头发。耳边,秋天温柔的风把的我两鬓的碎发挑起,恍惚我间以为自己就是这秋天的主人。
“观霞亭”内文学社的同学中间,罗飞正在和他们讨论着什么我听不懂的文学问题。我感觉自己像是飞在一个透明的泡泡中,远远的游离在面前的这些人之外。因为在面前的这些人里,我是完全的异类。
远远的,我听到一个很快乐的口哨声。我的视线追到这个口哨声,却看见一张很阳光的笑脸。是那个叫卓洪的男孩,他总是这么开心吗?想到那天图书室里的事,我不禁莞尔。
“你笑起来很可爱。”
我转头,看见罗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的身旁。
“从来不会为文学笑。”我收回笑容,“我对文学没兴趣。”我坦然的承认。
“从来没试过把你的感情放进一篇文章里吗?”罗飞微笑。
“不想。”我把头转开,不想看见这张熟悉的让我心生恐惧的笑容。
“你很讨厌和我说话吗?为什么?”罗飞的声音显得有点沮丧。
我忽然心生不忍,他并没做错什么,我只是害怕他的曾经在我梦中不断出现的曼陀罗般的声音,害怕他在我心中激起的令我恐惧的莫名的熟悉感。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我盯着自己的手指尖,“我只是陪朋友来参加文学社,我不懂文学。”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文学,有什么必要去专门弄懂它呢?”
我迷惑的抬头看看罗飞,却被树荫间忽然落下的明亮光线刺花了眼。恍惚间,我似乎是听到罗飞的声音,“小血,来,到这边,小血,来,跟我来……”
“什么?”我呼的站起来,一时间惊惶失措,“你说什么?小血?什么小血?”怎么回事?我知道我现在没有做梦,为什么却是这样梦游般的感觉。
“怎么了?”罗飞吓一跳,“你怎么了?”
“啊!”罗飞的声音更加重了我的忽然间的莫名惊恐,我急急的向后退开一步,像是想要逃开忽然附入我身体的某种感应。
“狐狸,怎么了。”阿薇跑过来扶住突然间神色诡异的我,“你怎么了。”
阿薇的手把我从一种恍惚中拉回了现实,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阳光让我的眼睛花了,忽然间看错了人。”我讪讪道。
“你这两天好奇怪。”阿薇探究的看着我。
“我有点头晕,可能是这两天有点贫血,我想先走了。”我拍拍阿薇的的胳膊,转身逃出了“观霞亭”,也逃出了罗飞忽然间的迷惑神情。
九、
我想我是有点神经衰弱。好长时间以来我总是睡觉非常不安稳,我总是在睡着后不断的做梦,反复的做着同一个梦。梦中我是一只狐狸,是只很快乐的狐狸,快乐的趴在主人的怀里,快乐的跑在草地上,快乐而且无忧无虑。
我总是听到一个好像罗飞的声音轻轻的呼唤着我:
“小血,到这儿来。”
“小血你到哪儿去了?”
“小血,不要乱跑。”
“小血……”
但是我总是在梦中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突然惊醒而后就彻夜难眠。独自的清醒在别人都在熟睡的夜里,黑暗带着孤独一次次将我侵袭,而我辗转在深秋清寒的的空气中被恐惧所缚,终于被杀得片甲不留。
于是,每个清晨当别人都快乐的起床时,我则黑着两只浣熊般的大眼圈无精打采的听着杨乃文的刀片划破皮肤般的声音。
中午去食堂吃饭时,在橱子里发现一封信。好奇的撕开封口,只见一张纸上写着几个很大的字:
“前世今生,缘聚缘散,来来去去,能遇见你,是不是因为缘分?”
落款的龙飞凤舞的两个字刹那间烫伤了我的眼——罗飞。
“咣——铛~~~~~~~”手中的饭缸失手掉在地上,在地上转着,余音不绝。
“狐狸,狐狸,怎么了?怎么……”黑暗中最后的声音也隐去了。
十、
我又变成了那只血色的狐狸,我在做梦吗?为什么真切、伤感的却好像是我的记忆?我在哪儿?
猎犬在身后追赶我,我跳下了悬崖。
有人抱起我,帮我包扎好伤口,我抬头看时,竟然看见了罗飞的脸。
我被罗飞收留了,他成了我的主人,我成了他的宠物。
我偎在罗飞的怀里,罗飞的旁边站着卓洪。
罗飞要出门了,我咬着罗飞的裤角却只得到了一只叶形的玉佩,罗飞还是走了。
有人冲进来,我听到一个声音说,飞被山洪走了。
我冲出门,跟着前面隐约的罗飞的声音,却在河边停下,无助的不停在原地绕着圈子。
我被卓洪猎杀了,我的灵魂被卷进了黑暗,我用尽全力,终于没有喝完孟婆汤……
前世,我终于还是一只没能改变自己命运的血狐狸。
轮回,不断的轮回。
轮回的最后,我终于听到了阿薇焦急呼唤我的声音。
“狐狸,你怎么样了,醒醒,狐狸,别吓我,你……”
一切都清楚了,一切都是轮回,一切都在轮回的最后一道光线里被湮灭了,是的,湮灭,灰飞烟灭,只是我却仍然带来了前世的记忆。
我睁开眼,看见阿薇喜极的眼泪。
“狐狸,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醒了,醒了……”
“是的,我终于醒了,真的,我已经醒了。”我从医院的白色床单上费力的坐起,用手指帮阿薇拭去她眼角的泪滴。
我醒了,我终于知道了我不过是一只带着前世对飞的记忆的狐狸。脖子上的玉温温的带着梦中飞的手指的温度,一切都安排好了的,被缘分这东西安排好了的,而我只不过是心甘情愿的跳了进来。
十一、
我终于还是被前世所俘虏,带着罗飞并不知道的对他的前世的记忆做了飞的曾经被很多女生艳羡的女朋友。
十二、
我穿着长长的裙子,走在学校的被冬日的积雪所覆盖的路上。未束的长发被冬日的冷风吹的在脑后乱成理不开的麻。
我知道我的眼神的游离的,因为我不过是一个不再需要有将来的游魂。在罗飞的已经建好的城堡中我只要听他的就不再需要思维。
远远的地方,有个快乐的声音在大声的笑着。
“嗨,胡菱,你好。好久不见啦!”一张融化了身边的白色的笑脸突然出现在面前。笑,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表情对于我来说这么遥远?
卓洪吗?似乎是这个名字,前世就是这张笑脸将我猎杀吗?真的是他吗?为什么我却没有一丝丝的恨意?
“你看来好奇怪?”快乐的声音说,“喂,你是怎么了?”
“她什么事都没有。”罗飞的声音突兀中出现,如一把锋利的刀般将我从迷离中剥离。
“你是罗飞?就是他们传说中胡菱的男朋友?”卓洪的声音中带着不屑,“看来你并不能让这只狐狸快乐嘛,为什么是你呢?”
“你什么意思?”罗飞的似乎总是微笑的声音突然间变了。
“罗飞,我们走吧。”我忽然间好疲惫,我不过是个背负前缘的游魂,一切对于我都没有意义。快乐,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三、
我坐在图书室最角落的地方,面前放着雨果的《悲惨世界》,罗飞说这是文学精品,所以要我看。
随身听里放着的是唐朝的一盘老歌,我曾经很喜欢,如今却在我耳边声嘶力竭的叫着:“太阳,你在哪里,太阳你在哪里……”
太阳,在哪里呢?
“天啊,看着这种书你也能听得下这种音乐,我真服了你。”罗飞拉下我随身听的耳塞,又加了一句“简直是对文学的亵渎。”
我茫然的看着面前这个男生,这是我的前生的夙缘。
“罗飞,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你?你是我城堡里的公主啊。”
“你是指莴苣的那个城堡?你是建城堡的人吗?”
罗飞愣愣的看着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低下头,面前仍然是那本我看不懂的《悲惨世界》,就像罗飞听不懂的我的童话世界。
我忽然间明白了,过了这个生命的轮回,这一世我不过仍然是罗飞的宠物。我没得选择,因为我是他的宠物,只不过是宠物而已。
只是,今生,我已不再是一只只能围绕他身边的狐狸了。为什么?为什么却仍然是宠物在感觉?为什么呢?
十四、
我坐在马路边上的花池边吹泡泡,看着阳光为这些圆圆的宝宝们穿上流彩的衣服。我赤裸的双臂感受到了初夏温柔的暖风。
“看啊看啊,我的泡泡多好看。”我大声的笑着。完全无视于大街上的人来车往,交织如流。
“我帮你把它戳破。”卓洪开心的伸出手指兴致勃勃的追着我面前的泡泡。
“不许你戳!不许动我的泡泡!”我笑着。
我很开心,因为我终于发现我根本不是狐狸至少这一世不是,不管我是不是带着关于前世的夙缘和前世的记忆。我就是我,这一世我是快乐的胡菱。
而我身边的这个男孩,他可以陪我一起在热闹的大街上吹泡泡,我又何必去在意什么前世今生呢?
“卓洪,说不定我前世真是只狐狸呢?”我笑着说。
“你要是狐狸,那我一定是猎人了。”卓洪不在意的说。
“哈哈哈哈”我笑了,我好开心,真的开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