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照片的背景是金碧辉煌的泰国皇宫。比皇宫更加抢眼的,是一个窈窕高挑的女孩。画着水墨荷花的一袭白布长裙,黑色长发几乎垂到半腰。一双画了烟雾般浅紫色眼影的眼睛,带着点忧郁的神气,朝着看照片的人儿微笑。那时候伟同的腰围可没有现在这么粗。看上去还是个大男孩的模样,衬衫长裤系带皮鞋,一条手臂轻轻地揽着Vivian的肩膀。
之所以穿得那么一本正经,是因为Vivian特意交待过,衣冠不整的游客一律不能进入皇宫参观。别看泰国是小国家,执行起这种纪律来毫不含糊。伟同清晰地记得,皇宫门口的警卫对着两个穿吊带衫、热裤的美国女孩手臂一挥,语气严厉地说:Out!
照片上的日期是二零零一年七月。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吗。伟同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光,清冷地洒在月牙形的白色沙滩上的样子。没有风,椰子树默默地站在自己的阴影里。美越战争的时候,这里曾经是美国第七舰队军人度假的地方。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个岛屿逐渐变得繁华起来。
那一年伟同从海洋大学毕业,在一家远洋航运公司任实习水手。当水手的好处是可以全世界跑,每到一个港口就下来歇一歇。坏处是航海途中很少能吃到新鲜蔬菜,牙龈经常出血。每天吃维生素都没用。想念女朋友的时候只能打昂贵的卫星电话。每说一句话都能听到银子哗啦哗啦从口袋里流走的声音。然而伟同每隔一两天,就会像渴望新鲜蔬菜一样地渴望听到小艾的笑声。
入夜了,老水手都去找地方喝酒、或者做泰式按摩。伟同跟在一群游客后面,登上了一艘名叫“东方公主号”的邮轮。“这么喜欢船?坐了几个月都没坐够?”老水手们对他挥挥手,哄笑着走了。伟同依稀听到,这些游客白天在海上坐快艇、跳降落伞,傍晚时吃过鱼翅宴,现在要到邮轮上看演出、跟人妖跳集体舞。
伟同看完一场演出,决定到甲板上吸一支烟。他靠在邮轮的栏杆上,默默地看着天空里,一朵一朵的烟花无声无息地盛开,又无声无息地熄灭。甲板上没什么人。船舱里歌舞正热闹。这烟花开得可真寂寞。伟同想。
“这是我们泰国的国粹,不看可惜。”伟同听到导游带着点遗憾的口气,在船舱门口跟一对年轻的夫妇说,“我劝你们看一看。看完之后你才知道,这个社会有些人为了钱,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再说票价又一点不贵!东南亚金融风暴之后,泰铢已经跌成了草纸。”
那对夫妇还是上了甲板。海水带点呜咽的声音,轻轻拍打着船舷。
“人妖歌舞倒好看,虽然都是假唱,”伟同听见年轻女人咯咯笑着说,“后来那些节目就有点过了,带着一股末世狂欢的悲惨劲儿。真没想到,刚才那个法国女人邀请观众上去‘吃瓜子’的时候,咱们旅行团里的黄老伯冲得比谁都快!闪电似的就上去了!”
“不奇怪。他到泰国的第一天,就嚷嚷着要去看什么‘法国金丝猫’跳舞。据他说,八国联军骑在脖子上欺负了咱们这么久,现在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船舱里这么闷,冷气又不足,他倒不怕那个女人身上出汗。”她大概是回忆起六十多岁的黄伯低头去法国女人裸着的身上一颗一颗衔瓜子的情形,露出些微嫌恶的表情。“早知道这里这么乱,就不来了。”
“不是你自己提议要来这里度蜜月的吗?明天去丛林骑大象,后天到普吉岛……”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伟同只听见他们轻轻的笑声。
(待续)短篇小说《蜜月》,作者赛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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