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凤凰网----热追踪第 195期
作者:朱诗琦
2015-01-17
资料图:脑瘫诗人余秀华。余秀华本人对这张照片的评价是,“这张好。就这个还不吓人”。
余秀华在38岁这一年年末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声名。镇里的书记在北京之行之后第一个抵达她家,然后是来自政府、文联、残联的领导们,“还是要静下心,把诗歌写好,这是最重要的。”他们说。阵势颇有些浩荡,于是,全村人都知道了,“运气蛮好。走了鸿运。”他们评价。十余个出版社打来电话,要帮她出诗集。
这有点像个励志故事。“一个无法劳作的脑瘫患者,却有着常人莫及的语言天才。”《诗刊》编辑刘年这样推荐余秀华。
变化是从去年开始的。2014年《诗刊》下半月刊9月号“双子星座”栏目,重点推出了湖北诗人余秀华的诗,11月份,余秀华的诗及随笔又在《诗刊》博客及微信发布,微信文章的阅读量飙几天内近五万。大大小小的媒体也纷纷跟进。
在此之前,余秀华的身份是湖北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的一个农民,以及一个因出生时倒产脑缺氧的脑瘫患者。每天干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由父母供养。2012年,36岁的余秀华一个人跑去温州,试图打工来养活自己,这个尝试不到一月便以失败告终。先天性脑瘫让她走路不稳,有些摇摇晃晃,说起话来口齿不清楚。诗歌所产生最实际的影响,也许是某次论坛的网友读到了她贴出来的诗,筹钱为她买了一台电脑。根据她模糊的记忆,第一次写诗是1998年,而第一次投稿并发表是2007年,其间写了2000余首诗,投稿很多,发表很少,这两年干脆没怎么投了。
“当我最初想用文字表达自己的时候,我选择了诗歌。因为我是脑瘫,一个字写出来是非常吃力的,它要我用最大的力气保持身体平衡,左手压住右腕,才能把一个字扭扭曲曲地写出来。在所有的文体里,诗歌是字数最少的一个,所以这也是水到渠成的一件事情。”
余秀华在一篇名为《摇摇晃晃的人间》的随笔里写道。文章的结尾是:“而诗歌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也说不出来,不过是情绪在跳跃,或沉潜。不过是当心灵发出呼唤的时候,它以赤子的姿势到来,不过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在摇摇晃晃的人间走动的时候,它充当了一根拐杖。”
最近有十几个出版社联系余秀华,要给她出诗集。她有些犯愁,“太多了。我很希望他们以后也给我出版,挤在一起不好。”
余秀华多少让人联想起另一位底层诗人许立志,今年许立志的诗集也将出版,这是故事的光明一面,另一面是,这个24岁的打工诗人于2014年10月1日跳楼身亡。许立志被看做打工者的代言人,流水线上的生活反复出现在诗里,他写道,“我咬紧牙关忍受着/就像我必须忍受着生活”。
诗歌并不能改变生活,余秀华几次这么说。“这只是一时的,并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很快就会过去。”
像同村的人那样,突然以“脑瘫诗人”走红的农民余秀华倾向于把近来生活中的种种变化归结为走了好运。
凤凰网:写诗对你的意义是什么?
余秀华:被人认可是件美好的事情。知道你在某个方面做出了一点成绩,证明你这个人活着还是有用的。
凤凰网:诗歌可以看做是您对生活的反抗吗?
余秀华:没有啊。一个人在生活中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经历的那些事情是实实在在的,无所谓反抗,如果真的要反抗,我就不会用诗歌这种形式。诗歌反抗生活是没有用的,生活里文字其实是最次要的一个形式。它反抗不了,谁会拿文字反抗生活呢?
说到命运,人差的时候是命运,好的时候还是命运,命运是安排好的,人改变不了。
凤凰网:可是和您有类似经历的人,比如农民,比如脑瘫患者,多数并不写诗,您用诗歌来表达自我,这难道不是一种改变吗?
余秀华:写诗是生命的一部分,与人的身份没有什么关系。不只诗人,农民、工人都会写诗。那么多的人写诗,有的人写得好,有的人写得不好,诗歌只是一种爱好吧。
我从来没想过做一个诗人。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这一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诗歌写得更好一点。
凤凰网:很多人喜欢你的诗。有人评价你的诗歌比较温暖、美好,你认可这样的评价吗?
余秀华:还是有一部分人说我写的不好。怎么写诗歌是我的事情,怎么看诗歌是别人的事情,与我无关。不管网上怎么评价我的诗,我都看,但我都不会在意。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写得好一点,但我有这个愿望。
我很自我,不会太在意他们的看法。
凤凰网:你很自我?
余秀华:一点点自我。人到了一定年纪就没那么自我了。没以前那么任性。
凤凰网:干过最任性的事儿是什么?
余秀华:不能说。
凤凰网:说一件任性的事情?
余秀华:没有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好丢人啊,丢人就不能说。
比如说我曾经喜欢一个人,我在他的城市里等他,雪下得很大,五天五夜吧。那时很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呵呵。
凤凰网:2012年您去温州打过工,当时是什么想法?
余秀华:去了,一个人去,一个人回。我想去打工挣点零花钱,结果钱没挣到,不到一个月,灰溜溜地回来了。
凤凰网:那时候您已经36岁,也是一件任性的事情吧?
余秀华:那不是任性,结婚了好久我才去。家里人老是不放心,所以我就回来了。即便到今天,我还是想出去找点事做,不想呆在家里。心里老是有出去的欲望。
我只想找到一份工作,能够自食其力养活自己,但找不到合适的。工厂里很累,挣不到钱,它是用手做的工作,计件工资,要手快才挣得到钱。
凤凰网:你说过,我对这样的生活不甘心,但所有抗争都落空。现在还是这样的想法吗?
余秀华:《诗刊》给了我一个机会,使我得到了这么多帮助和关心。我觉得这只是一时的,并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它很快就会过去。我的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心情、境遇也是一样。诗歌本来就没有能力改变一个人的生活。
凤凰网:发表过多少诗?稿酬有多少?这些年投稿顺利吗?
余秀华:发表的很少,从来没计算过,没什么稿酬。投稿很多,人家不要。我第一次投稿发表了,但以后就衰了。这两年一直没投,别人要我就给,不要就算了。《诗刊》帮我登了一组诗,才有了往后所有的变化。
凤凰网:诗歌对你的影响是什么?
余秀华:我可以这样讲,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写诗对我都是一样的。因为现在被很多认识,然后骄傲起来,这种事请是不会存在的。
我也希望好一点,不过什么事都不能强求。顺其自然最好。我以前默默无闻的时候是这样过日子,现在我还是这样过日子。
凤凰网:村里人知道这件事吗?
余秀华:老是来看我,谁都知道了。镇里的领导、残联的,浩浩荡荡地来了。我觉得他们对我的关心有些过多了。不就是发表了一些诗歌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凤凰网:去北京之前,村里人知道你写诗吗?现在他们怎么看你?
余秀华:村里人知道一些。写诗是很个人的事情,我也不想让很多人知道。
他们说我运气蛮好,走了鸿运。我也是这样看的。
凤凰网:要出诗集了吗?
余秀华:和我联系的出版社好多,十几个,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都想出我的诗集。太多了。我又不想一下子出那么多书,我不知道我自己应该选哪一家。我很希望他们以后也给我出版,挤在一起不好。
凤凰网: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有什么不安?
余秀华:我希望生活好一点,诗歌写得好一点。不安在于,我不知道怎么样达到我想要的生活,唉,好难啊。爱情方面的想法,因为身体,因为年纪,不可能实现。
这两天他们把我的照片发到网上,我都不敢看,真是丑,丑的要死。我的自拍比他们拍得好看。(笑)
凤凰网:去年打工诗人许立志自杀了,他的诗引发很大关注。您读过许立志的诗吗?怎么看他自杀的行为?
余秀华:读过。他的自杀和诗歌有什么关系吗?如果我想自杀,肯定和诗歌没什么关系。人们关注他是因为他死了,但他死了不是因为诗歌写不下去。
让心灵安静下来,觉得自己很满足,这是诗歌唯一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