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新京报
去年2月18日,林森浩在上海市二中院等待一审宣判。随后,法官宣布了死刑判决。
“现在再说什么也没用了。”29岁的林森浩在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对他的父亲林尊耀说。
这是2015年12月11日下午两点,林尊耀见了儿子最后一面。这场由法院依法安排的会面仅仅持续了10分钟。两个小时后,复旦投毒案里的罪犯林森浩,被执行死刑。
这一天距离案件发生已过去两年半时间。当年轰动一时的新闻里,林森浩对同为复旦医学院研究生兼室友的黄洋投毒,致其死亡。
被称作二甲基亚硝胺(以下称“N2”)、一种散发刺鼻气味的油黄色粘稠液体,引发了一场案件,最后也终结了两个一样年轻的生命。
动机闹着玩、恶作剧的捉弄。
这是被警方控制后林森浩最初供述的作案动机。
他说这场毒杀源自于一次愚人节的玩笑——同宿舍善于表达、大大咧咧的黄洋曾说愚人节快到了,要捉弄一下人。
而平日里寡言、敏感的林森浩,与黄洋平日里因为一些小的摩擦,彼此“有些看不惯”,于是迸发出也要整整对方的想法。
两个年纪相同的男生,原本就各自在微博上给自己贴过完全不同的标签。黄洋的是:运动、美食、音乐、旅行、80后、电影;林森浩则是:呆若木鸡、想法多、没耐心。
“只是想要他难受,仅此而已。”林森浩曾跟新京报记者描述最初的想法,“至于如何难受,也没往下想。”
他设想的“难受”,最后以一种激烈的方式爆发:2013年3月31日这天下午,林森浩以取物为借口,从他人处借得钥匙之后,进入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11号楼204影像医学实验室,取出装有剧毒N2的试剂瓶和注射器,并装入一个黄色医疗废弃带中带离此地。
这些物品原本是两年前他参与一场医学动物试验后存放于此处的。当时这种试剂被注入数百只大鼠体内,制造肝脏纤维化的样本,以供获取实验数据。
在后来相关法律文书的描述里:当日17时50分许,林森浩携带上述物品回到421室内,趁无人之机,将试剂瓶和注射器内的N2投入该室饮水机内。
2013年11月27日,复旦投毒案一审,庭审接近尾声时,诉讼代理人严厉地说,林森浩应该交代他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林在最后的辩护中主动响应这一严厉的要求,为自己的犯罪做了一场“陈词总结”。
“我认为犯罪根源可能是这样的,首先在接受高等教育的这几年时间里,可能是因为性格内向,再加上我对为人处事这方面重视不够,不怎么学习这方面,不论是从其他人,还是从纸质的、电子版的来源(资料),所以我对于为人处事方方面面有一些对或错,可能缺少正确的认识,就是我这个年龄本应该有的正确的认识。”
他将第二点归结于“可能自己已经有点形成了讲话或者做事不计后果的这种习惯”。“而且我遇上事情之后也会有逃避的习惯。”他说。
忏悔2013年,刚得知黄洋死亡的消息时,已在上海看守所(宣判后关押在第三看守所)的林森浩自称,陷入一种“几秒钟头脑空白”的状态。
后来同监室的人告诉他,那几天晚上,他每天都在说梦话,就说“对不起,对不起”。
“黄洋是很无辜,我对不起他和他父亲。”林森浩说。
他说自己并不讨厌黄洋,有时候甚至会同他聊人生、谈理想。他也对这位来自四川的淳朴父亲印象深刻。
因黄洋毒发抵达上海的黄父,白天在重症监护病房照顾儿子,晚上则回到林森浩所在的宿舍睡觉。为躲避与黄父的碰面,林森浩一直不敢回宿舍,会等其入睡几个小时后再回去。
在探视黄洋,以及与黄父的交集里,他原本有很多次机会挽救犯下的过错,阻止死亡发生,他甚至也想过坦白,但最终没有行动。他还说从未想到黄洋会死,就算自己已在看守所呆了十几天,都没想到。
最高人民法院则认为,在被害人入院特别是转入重症监护室救治期间,林森浩仍刻意隐瞒真相,编造谎言,杀人故意明显,且实施了以投放毒物为手段的杀人行为,其行为已构成故意杀人罪。
一审结束前,林做最后的自我陈述:“我到了看守所这几个月,一直也在找我的这个犯罪根源。刚才又听完公诉人老师的这个说法,我也是很有感触,也阐述了我的观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这个行为导致了我的同学黄洋的死亡,给他家庭确实带来了非常沉重的打击,我罪孽确实是特别深重的。我……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我父母将近三十年的养育之恩。但我也一定会接受法院给我的任何处罚。完了。”
缺陷复旦投毒案风波里,林森浩的微博、留言、日志纷纷被公开,显露出人性的多面和复杂。
他是曾以780多分(满分900分)考入中山大学的优秀生,五年后被保送至复旦大学医学院,学习影像医学与核医学,在核心期刊上发表过7篇论文(学校规定,发表1篇即可获得学位证),他收获过“科研明星”“上进”,“感情细腻”、“在自己的领域擅长沟通”这些正面评价。
他也是朋友眼中胆小、略带羞怯的瘦高男生,习惯在网络上使用带有攻击性甚至侮辱性的语句,将更多鲜明个性在虚拟空间真实展露。
曾有媒体报道,中山大学的“博济论坛”才是林的“主战场”。在那里,他用一个账号总共发表了458个主题、13777个帖子,倾诉无力,或自曝与异性交往的不顺,以至于“水友”们印象深刻。
在博客里,他暴露内心的脆弱:对老鼠与生俱来的恐惧,让这种终年都在重复的实验,变得十分煎熬,他最终不得不在实验室人员的帮助下按住那只动物。
在QQ日记里,他曾写对出身的自卑和回避:“像《恰同学少年》里面那个在进大学时对着学校领导说他自己父亲是他雇用的挑夫一样,我在本科以前一直也有这么一种自卑的身份心理,每次听说谁谁谁的父母是什么医生、大官的,我就会内心小羡慕一番。”
在林森浩的自我认知里,起初他觉得自己缺乏自信,觉得在众人面前哭,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并认为这是自己性格上的缺陷。
“此后我反省自己不够强势,一直在纠正。到后来参加社团,就是为了克服内向的性格,锻炼自己。但纠正的路有点偏,开玩笑都要占上风。”他说。
死亡“等你出来了可以给我看病。”在一次探视期间,面对身穿桔黄色囚服的林森浩,律师唐志坚说。他发现林森浩轻轻笑了。
从2014年2月18日到死刑复核期,唐志坚会见林森浩将近30次,这他第一次见林森浩笑。
在最开始的两次会见,林森浩连话都说不好,唐志坚一个问题要重复好几遍。后来,他尝试跟他闲聊,对方告诉他,正在读文学著作。
此前,阅读不是林森浩的兴趣。他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写论文和实验里,很少去探索这之外的世界。在进入看守所前,他读过的书只有三本:《围城》、《活着》、《三国演义》。
后来他读了托尔斯泰《复活》: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年轻时对不起一个女孩,每当看到那女孩就愧疚,后来他做了很多好事,完成了自己的救赎。
唐志坚说,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与林森浩开始产生情感上的交流并互相信赖,很多次,林森浩不无悔意地向他反思了自己性格上的缺陷,自觉“自己在做人上有问题”。
“他是个理想主义者,也很幼稚。”唐志坚告诉新京报记者。林森浩曾向林尊耀就一些社会热点事件发表看法,唐志坚觉得他的看法充斥着教科书中的观点,“他把社会想得很简单,很理想化。”
这位优等生总在现实中碰壁。大学期间,林森浩想勤工俭学,去市场上批发了50条围巾拿出去出售,最后围巾一条没卖出去。原因是那50条围巾,都一模一样。
在被执行死刑前接受的最后一次采访里,林森浩没有回避死亡。这是12月7日下午两点,上海市第三看守所的一间法庭,央视记者询问他,如果如果死刑复核结果不变,他怎么面对。
“对我来说意味着一次偿还,我觉得这样挺好。”他说,“因为这样的话,他们(黄洋父母)也能够放下。”
他说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反思,觉得这是自己犯下的一个愚蠢的错误。
(部分综合新京报、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三联生活周刊、央视等报道)
文|新京报记者 朱柳笛 翟星理 刘珍妮 实习生赵盈轲 陈祎
http://news.sohu.com/20151211/n43100579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