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的清明,我伫立在父亲的坟头,春色里,轻风微抚着我的周身,仿佛永别了的父亲又重现我的身边。我禁不住一阵阵的痴迷,摸出了父亲留给我的,曾放着紫光的古色铜口琴,用洁净的白绸绢擦了擦,无限深情的为父亲吹起了父亲最喜爱的那首曲子——《志愿军战歌》
我不知道父亲为何喜欢那首曲子。从我记事起,我就只知道父亲常常用这把琴如醉如痴地吹起那首曲子,那节奏明快,乐感很强的曲子。
父亲那左手握琴,右手半握着在左手上随节奏一下一下拍打的样子时而激昂,时而悠然。我们姐妹都一个个随着一仰一仰的把头往上昂着,巴望着能成为父亲,巴望着能吹出父亲那样悠扬动听的曲子。
我是女孩子中气魄最足的一个,于是父亲就教会了我吹那首曲子。
父亲是个乐观的人,也是一个豁达的人。我们姐妹兄弟六个,大姐和我的二胡,小弟的笛子,小妹的歌声加上父亲的口琴,常常使得家里热闹非凡。老三老四除了舞蹈,还轮流着负责看门,闻到母亲下班回归的声音,家里一切嘎然而止,给母亲留个清静。这是我们不得不尊守的父亲的规矩。
父亲很慈祥,却干不了体力活。母亲特别能干,却是个“暴君”。然而,每次挨打受训的哭声却是消融在父亲那充满希望和爱的琴声里。每一次对母亲的积怨都被父亲那标准的北京口音绵绵冰釋。父亲说:母亲太辛苦。在父亲豁达的胸怀里,我们懂得了母亲的艰辛。因为战伤,父亲是个甲等残疾,一切得靠母亲。
有一天父亲很疲倦的对我说:小毛儿,爸爸要走啦。我不知道父亲要走到哪里去,倍感迷惑的看着父亲:爸,你要走到哪里去?父亲似乎没听见,毫不理会的说:爸爸去时你就为爸爸吹那首曲子罢。我又似懂非懂地接过了父亲递给我的铜口琴。
父亲住进了医院,缠绵悱恻中,父亲很想听我为他吹那首曲子,我期期碍碍还只起了个头,聚然满屋子的病友看着我微笑,我一脸绯红,竟然那曲子止于羞涩。父亲长长叹了口气:我儿难成大事。祢留之际,父亲望着我,我知道父亲是在等那首曲子的响起。我忍泪含悲,慢慢地吹起了那首曲子,这一刻父亲瞌然合上了疲倦的双眼。样子很安祥。母亲的哭声格外惨烈,那撕心烈肺的痛,使得我的琴声半途抑于悲恸。
父亲走了快二十年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斑蚀了这把古色铜口琴,也斑驳了我清纯的人生。步入人生之秋的我幡然悔悟。这琴,那曲不仅藏着父亲流失的青春,藏着父亲曾经的辉煌,也包含着父亲对未来青春的希望,包含着父亲对未来辉煌的再造。父亲转战南北,也跨过鸭绿江,多少追忆,多少怀念无不包含其中。
父亲坟头的小树枝依然是第一次来时那干枯的样子,只是多出了我挂着的小白球。小白球带着我的歉意,带着我深深的思念,带着我对人生的感悟,更带着我的心愿在风中不断的摇曳,留下一地的洒落。愿父亲英灵再现,让女儿还了这个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