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媒体报道

南方都市报:六六:没去过医院的人才会说《心术》好夸张

六六:没去过医院的人才会说《心术》好夸张

医疗剧《心术》播出数日引发热议,原著及编剧接受南都独家专访

来源:南方都市报 RB04版 娱乐新闻 作者:吴莎  2012年05月08日


摘要:5月3日起,根据六六同名小说改编的医疗剧《心术》在浙江卫视等多家卫视开播。作为内地第一部直面医患关系的电视剧,曾经写出《双面胶》、《蜗居》等大热作品的六六,再一次触碰到了观众的敏感神经。

5月3日起,根据六六同名小说改编的医疗剧《心术》在浙江卫视等多家卫视开播。作为内地第一部直面医患关系的电视剧,曾经写出《双面胶》、《蜗居》等大热作品的六六,再一次触碰到了观众的敏感神经。和她之前的作品一样,《心术》中的不少细节都引起了广泛争议,观众发现,相比于她之前的作品,《心术》的“犀利”程度下降了,她把更多空间让位给了更加宏大的主题———那就是在宣传片和小说封面上都反复颂扬的“信、望、爱”。

就在《心术》热播之际,六六在上海接受了南方都市报独家专访。在“医患关系”这个在外界看来相当沉重的字眼面前,六六却自称,自己“天生对这种所谓的敏感不敏感”。倾注大量心血、深入调查医疗行业之后写出的这部《心术》,只为解她自己的困惑。她的困惑,不仅仅在医患关系本身,更多的是在价值观、在医学伦理……

「敏感」

每个人都跟我讲这个话题很敏感,
我天生就对这种所谓的敏感不敏感

南方都市报:为什么会用“信、望、爱”作为《心术》小说的主题?

六六:我在写《心术》这个故事时,有一次和一个基督徒聊天,他提到《圣经》里的“信望爱”,觉得这是一个社会最重要的东西,我就想到“信望爱”最好的展现地点是在医院,这个刚好能用到我的书里,所以我把它放在封面上。那时其实书已经快成了。

南都:写书的初衷是什么?这个话题挺敏感的。

六六:每个人都跟我讲这个话题很敏感,我天生就对这种所谓的敏感不敏感,我可能下面写的题材又挺敏感的,再下面写的还是挺敏感的。只要是记者都会问我:你为什么写这么敏感的话题?可我没觉得它敏感。

南都:那你为什么想写这个话题?

六六:因为我有困惑,引起我困惑的我要去找答案。

「困惑」

我妈妈得乳腺癌,年纪大的医生说割掉,
年轻的医生就讲局部清扫一下

南都:怎么会对医患关系产生困惑?

六六:刚开始我妈妈生病,早上说是癌症,下午就通知我说要开刀了,当时都没准备,一点经验都没有,家里一下子就炸锅了,寻医问药到处找人问,整个过程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因为我找的医生都是我认识的朋友,医生对同一种病有不同的说法,我妈妈得的是乳腺癌,年纪大一点的医生说割掉,(说)在你妈妈这个年纪,乳房已经没有任何生理作用了,装饰?不需要,哺乳?不用了,性爱需要?也不大,割掉!生命是第一位的,(讲得)很干脆,只要保命,生命风险都不要承担;年轻的医生就讲局部清扫一下,要保持乳房的完整性,因为它有生活质量。你就会发现医学是一个不断往前推进的科学,它和好多人讲的自私、误判一点关系都没有。到目前为止,我们对人体的医学认知可能只有1%,剩下的99%都是未知世界,所以每个判断你都不能说是技术差还是水平差,就是医学观念的不同。医学在不断发展,我2007年带儿子回中国来,儿子当时感冒,在医院吊水,医生开的青霉素,很重的药,我当时就很愤怒,因为我在国外给儿子看过病,我知道国外不这样,人家就是给退烧药物理退烧,过3天就好了。中国就是给药,给重药。我当时就写了一篇文章批判,但到了2009年我们回中国,中国也改了,现在也是物理退烧,让孩子自己好。医学观念在更新,国外走得快一点,中国慢一点。要给中国时间啊。

南都:也就是说,在医学这门科学里面,不会有唯一的、最终的答案。

六六:完全没有,它甚至不能算理科科学,尤其是医学伦理道德的问题。我跟很多医学院院长讨论过,我发现医学最大的问题不是技术问题,而是伦理道德问题。这个问题有非常好的写作前景,我们探讨的问题不要局限于医学,而要上升到伦理道德、人文性。

南都:写这个话题时,观众可能疑惑你站在哪一边,是医生那边还是患者那边?

六六:我都不站,看完电视剧你就知道了,你自己会有解读。就像我写《蜗居》一样,我到底站大奶这边还是小三这边?我都不站,我就是个故事的写手,我有了自己的观点,我告诉你这个故事,你还有什么好看的呢?故事的好看性在于它的争议性,它没有100%统一的标准。

南都:看预告片,感觉对医生形象的塑造很正面、很积极。

六六:不是,看完全剧你就知道它不存在正面与非正面。患者也是一样。我把故事展现给你,人物内心、评判都展现给你,你自己去判断。生活中我们接触的绝大多数医生跟我们完全不同,我从来没有觉得坐在我们对面的媒体是站在我的对立面,这样的话就不用交流了,干嘛还要和媒体见面?不用见了,就像医生说我怎么知道我对面的患者会不会拿刀砍我,照这样说不用看病了,每个人都有砍你的可能性。但真正砍你的人可能是百万分之一,不能因为百万分之一放弃百万分之99 .9999%嘛。

南都:那这百万分之一被我们知晓并且重视,是不是一定程度上是被媒体放大了?

六六:媒体和我本来应该是各尽其职,所有人都说媒体老是把这些小问题放大,可媒体要是不放大,我们的秩序全都没有了,如果这些不好的事件没有媒体跟进报道,我们怎么知道?但读者又不能把一当做十来看,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我的作用就是还原生活的本质,放大了的瑕疵,我来还原,即使有小瑕疵也是一幅完整的、美丽的画,对不对?如果你们不去揭发医疗中的丑闻,我们怎么知道还有药品虚报?

「颠覆」

我以前一直觉得生命没有救助的必要,
他说我不对,说我的判断“非常功利性”

南都:我这两天看到新闻说山西有场医疗纠纷,患者去世,家里迫使医生在葬礼上下跪,不少网友的反馈是,原来医生也是弱势……

六六:记者永远会站在两个角度看问题,哪方面出了事就站在哪方。哈医大王浩医生被捅的事情出来后,为这件事发声的医生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你要相信,社会上像那样(对医生)的患者是极少数的,绝大部分都是感恩的。我能够做的就是对所有医生说:你们不要丧气,不要放弃追求,要有坚持,你要相信99%的患者都像我一样对你们心存感激,我为了感激完成了这本书,他们可能没有这个能力,但他们内心知道你是好的。

南都:你有和医生朋友交流剧本吗?他们会不会觉得太戏剧化?

六六:不会的,医生都知道他们生活状况就是这样的。这是为什么这本书能够得到医学界的认可,医学界的讨论比我们老百姓的讨论多得多,他们经常开研讨会,有时一开始就把《心术》讨论一遍,医生讨论案例,院长更多的是讨论医学伦理。
南都:比如会有什么讨论?

六六:比如“度”的问题,什么样的人要放弃治疗,什么样的不要;还有社会医保对人的影响,院长最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很多人的病就是因为医保原因所以不治了;第三,讨论什么叫“过度医疗”;还有,医学技术究竟把人的生命放在哪里?我们是不是要无限度地延长生命?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跟一个老院长探讨过,我说无限度的医疗是对社会资源的浪费,他说不是的,他说:你告诉我什么生命值得救助,什么不值得?你是不是觉得80岁以上的人生病就不要看了?因为我认为85岁以上的老人得了脑溢血就不用看了,那位院长的观点却是:按照最新的医术,人的生命达到120岁是非常正常的,人的最终寿命应该有200岁,最终衰亡的是大脑而不是身体,脑是不能更换的,剩下所有地方都可以更换,因为现在可以克隆嘛。他说,很多人都认为当体力衰减了,就没有救助的必要了,其实不是的,人最值钱的、最能体现价值的是脑,年纪越大、经验越多,给社会的贡献也越大。他推荐《人类进化论》给我看,那是BBC为纪念达尔文进化论100周年拍的纪录片,我看了特别感慨,他说的话太有道理了!他说,从现在看来,人类遗迹都是从非洲走出去遍布世界的,人类社会早期就有互助,壮年的带食物回来给老人吃,我们现在来看这是孝敬,当时不是,当时为了实用价值———老人没牙了,体力不够了,可能会死掉,但他们对路的判断、对气候的判断,都为年轻人走出恶劣环境提供了帮助,年轻人为了自身发展必须要帮助老人,让他们带上自己往前走。

老院长的价值观给我的观念带来非常大的颠覆,我以前一直觉得生命没有救助的必要,他说我不对,说我的判断“非常功利性”。我18岁时认为女人活到30岁就不要活了,后来我到了38岁,觉得我精彩的岁月刚刚才开始,哈哈哈!写这部书提升了我的价值观,让我进入了另一个判断的境界,更加宽容、平等、慈爱地面对社会发生的一切。

「遗憾」

吴秀波改了表白的戏,
我很怨念,但现在理解他了

南都:这部小说和之前的有什么不同?感觉你以前的故事会有更强的戏剧冲突,而到了《心术》,你的视角变得宏大了。

六六:我年纪越大,写故事的视角越宽容。我小时候文字的最大特点是激情四射,有张力有活力,对世界的看法相对来说比较偏激,为什么偏激?因为我有偏激的能力。年纪大了后,可能我的荷尔蒙没那么多了,体能没那么高了,但我的心胸大了,视角广阔了,对人的解读层次也更丰富一些。

南都:写《心术》时,有没有让你自我感动的地方?

六六:我跟人说过,写作这个职业不是人干的活,如果有可能一定不要干这行。别人工作是用体力、时间,我们是在用心和血、用精力啊!如果想写一部好作品,你的思想不跟你的人物对接、没有走进他的灵魂世界,你自己都没有感动,怎么感动别人?我写的时候会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南都:比如?

六六:看到张嘉译(刘晨曦)换肾的那段,观众都会流泪,我自己也是哭得一塌糊涂。还有写到最后吴秀波对海清表白的那段,没有拍,可我自己也被打动了。

南都:为什么没有拍?

六六:吴秀波要求改戏(笑)!每个演员都有自己的把控。我现在能理解,但当时不太理解,对吴秀波有很大的怨念(笑),我觉得屁都不懂还要改我的戏!我的理解这部戏到这里应该是这样,可是他没到,演得很僵硬、不舒服,那还不如不演。这种情感我懂他不懂,很正常。你跟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讲垂死的感受,她压根就不懂,吴秀波在这方面就没这种感受,因为这个剧本是女编剧写的,有很细腻的感受,但他觉得“不至于吧”(笑),所以就改掉了。海清就特别理解。她看剧本时就说不敢看,“我怕满满的情感要溢出来”,结果最后没演成,海清还说把这段戏留到下部戏再演。

南都:这算是遗憾吗?

六六:还好,不遗憾,一部戏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就是好的。

南都:导演说她自己有遗憾,没有把那些更悲惨的患者例子表现出来。

六六:其实没必要,有缺陷的作品才是有生命的作品,是可延续的作品。一部完美的作品到此就截止了。我以前特别排斥写续集,我觉得凡是写续集的人都是功力不够了只好往下写,(这部戏让你有写续集的冲动?)对,因为生死是永恒的话题,爱情也是,经久不衰。更何况我前段时间碰到一个妇产科医院的院长,他跟我讲了好多理论都让我很觉得颠覆,他说你们知不知道,女人每个月来例假是近100年的事。

南都:真的?

六六:哈哈哈,你看你也不知道!他给我解释,为什么现在有那么多妇科疾病,宫颈癌、卵巢癌?为什么过去发病率很低?他说,你要知道,100多年前,女性不是每个月来例假的,一生来例假的次数都是可数的。为什么?因为动物从有发情起就开始承担繁衍后代的任务,过去在没有避孕这个事存在之前,女性十二三岁初潮还没来就已经嫁人了,之后就开始生孩子,生完就进入哺乳期,哺乳期也是不来例假的,等哺乳期结束、该来例假时又怀孕了……一生会生10个孩子,按照一个孩子花费两年半,她这一生就过去了。所以说不来月经是女性的正常生理状态,来月经是因为现在有避孕这件事了,所以妇科病在100年内的发展超过了过去的总和,它是新兴的。这个话题我觉得有意思,我要跟进。

南都:如果你下部作品是写妇产科,那一定很有意思。

六六:只要是女人的戏都好看,我前段时间写了篇文章叫《婚姻是女人的事,爱情是心事》,什么意思?你拆解汉字,婚姻两个字都是“女”字旁,跟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男人结了婚之后就不再想我在哪里,没有你了,你归女人管了。爱情是两个人的事,繁体字爱情两个字都有心,凡是心事都是男女共有的,所以爱情和两个人有关,婚姻只和一个人有关,那就是女人。

「真实」

你在急诊室里面待一待,
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到

南都:戏里反映的东西都是真实的吗?包括有个犀利哥一样的乞丐头部被刺穿,去医院,医院居然会给他免费治疗?

六六:百分之百真实,连里面的骗子都是真的。人家给的评价是说哪个骗子演得很好,其实不是演的,就是原本的骗子。犀利哥那个是个别现象,但你要到医院看看就会发现,所有不可能发生的事在医院里都是普遍现象,你在急诊室里面待一待,什么情况都有可能碰到。问这些问题的人都是没去过医院的,没去过医院才会说这部剧好夸张。你去看看“急诊科女超人于莺”的微博,她的故事比电视剧还精彩。

南都:但这个会引发争论吧,医院不是慈善机构,医生也不是慈善家,仅仅靠医生的善意给患者免费医治,行得通吗?

六六:我写完这部剧以后,国家出了规定,急诊不能不抢救,如果患者负担不起这个钱,医院承担绝大多数费用。

南都:医生做手术时有说有笑也是真实的吗?

六六:我们拍戏时已经把这部分规避了很多,其实这是常态。你上班时要说话吗?你们还要上厕所呢,但医生不上厕所,一台手术八九个小时。(那像海清给吴秀波挠痒痒这种细节呢?)这是我到医院看到的,医生开刀时不能碰自己,所以都是护士帮他挠痒痒。我那次进手术室,消毒过程很漫长,他们给我消完毒,我穿好衣服说我要上厕所,医生说:“我勒个去!你怎么时间都控制不好?早干什么去了?!”但还是让我去上厕所,上完厕所重新再来消毒。医生一台手术的工作时间很漫长,他们是不上厕所的,喝水、吃饭都尽量在工作之后。

「信仰」

为什么现在会有毒大米、地沟油?
因为人们没了敬畏感

南都:国内的医疗剧好像一直不太多,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六六:最近出了一大堆,但我写的只是医患关系,没有写医院内部斗争,主要写医患和人生价值观的问题。

南都:一般认为,医患关系中患者处于弱势,但在你这里却表现了医生弱势的一面。

六六:患者不能算弱势,医生也不能算强势,二者都是弱势。媒体算不算强势?你知道的信息比我们多得多,但判断正确不正确你也不知道,医生也完全一样,检查的结果是这样的,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患者……我妈妈做过一次脑部手术,一个医生说马上要开刀,另一个说不能开,说等到影响了视力时再开(后来呢?)开了。这个故事我写到书里了,那个开脑的故事就是我妈妈的故事。两种观点没有对错。我觉得根本的原因是现在社会基础保障没有做到位,在医改之前,(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没什么医疗纠纷,看病都是国家的事,个人不掏钱,那时就得听医生的,让吃药就吃,让开刀就开,你的命都是国家的。现在不一样了,我自己掏钱、自己看病,我就有选择权。很多人把到医院看病理解成一种消费,跟到卡拉O K、买房一样。其实完全不一样。还有,现在能治的病80%都是当时不能治的,通知你是死路一条时,你活着就是感恩。现在发展了,很多病能治了,治不好反而会觉得是医生失误。

南都:在你看来,不少医患纠纷里也不见得是患者完全对?

六六:很多患者都是偏执的,因为他们面临着人财两空的境地,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种情况,很多股迷也是这样,但人很奇怪,能接受股票的亏损却不能接受看病的亏损。我舅舅得了病,治愈的可能性为零,我和他家人说不要治了,你看人家乔布斯那么有钱还不是死掉,但他们还是要卖房子,不卖房子不足以表现家人对他的关爱,哈哈哈……他们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没有一个很理性的头脑去判断,但话又说回来,说别人都是容易,到自己又不行。

南都:国外有这种医疗纠纷吗?

六六:也有,但他们有专门处理纠纷的机构,医生和患者不直接发生联系。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区别是信仰问题,当你面对生死时,中国人往往不能接受,因为脑子里只有“有和无”这个概念。在国外,当你生病了,教友会给你力量,让你相信死只是一种形式的结束,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你会进天堂,你有兄弟姐妹在那里,这让人很安慰,你就像旅游一样,今天在中国呆着明天就去了希腊。但在中国就是有和无的问题。

南都:你觉得信仰的缺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六六:也就是近些年的事。我非常理解为什么现在会有毒大米、地沟油,因为人们没了敬畏感,以前的人信奉“做好事修来生”。现在的人没了敬畏感,没人告诉你这辈子做好事,下世会有好报。

南都:那你怎么看待最近一些制药企业的毒胶囊事件?

六六:我非常不认同这样的企业。前段时间我上课,第一课就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我进到学校第一课学的不是如何赚钱,而是讲社会责任,用指标量化地告诉你要追求道德、要做有道德的事,不做违法事。

南都记者吴莎

相比于六六之前的作品,《心术》的“犀利”程度下降了,她把更多空间让位给了更加宏大的主题———信、望、爱。

统筹:南都记者齐帅
采写:南都记者吴莎 实习生陈筱菲

“南方都市报:六六:没去过医院的人才会说《心术》好夸张”上的一条回复

发表评论

您的电子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