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悲欢”并非“大世界”
来源：文汇报 5版 [时评] 作者：仲呈祥 2009年12月18日
艺术作品倘仅仅停留在对现实生活和人物的“真实”层面的客观呈现，那是不够的，还需要用理想信仰即我们倡导的价值取向对这种“真实”注入有力度的审美评判和艺术表现
引起广泛争鸣，是精神产品产生社会效益的最佳途径之一
电视剧《蜗居》热播，引起强烈反响，是之者非之者皆有之。一部作品能引发如此广泛的争鸣，我看是作为大众艺术的精神产品产生社会效益的最佳途径之一。各种见解，相互碰撞，发出思维的火光，人们在比较鉴别中去伪存真，选择被火光照亮的智慧之道，这实在是大好事。
我观罢《蜗居》，直感它贴近民生，真实生动，颇有意味；但深长思之，又觉得似有所失。它令我自然想起不久前出差四川时赴李庄参观，见着的真正“蜗居”。那是在抗日战争烽火中，北大、清华、复旦、南开、同济等高校内迁大西南，同济大学窘于经费，难觅接纳之地。这时，几位有文化眼光的李庄的开明志士联名发去一封电报，表示“所需经费，李庄负责”。而后，原本无人知晓的这座蜀中小镇，腾出祠堂、大院、房屋，迎来了同济大学，自此前所未有地沐浴着一批教授、学者带来的新思想新文化的洗礼，历经数年，逐步营造起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至今你身入其中还能强烈感受到的滋润心田、激荡思维的精神文化氛围——一种留给李庄传之久远的最可宝贵的文化软实力。随同济大学来到李庄的教授、学者中，就有大名鼎鼎的建筑学家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我专门穿过乡间小路拜谒了这对伉俪于竹林丛中的宁静简朴的月亮湾故居。在此，夫妇俩开创“中国营造学社”，招收几位学徒，以惊人的毅力和学术操守克服重重困难，高质量地编著出了享誉学界的第一部《中国建筑史》。这几位学徒中，至今健在的，有以85岁高龄荣获“中国文化遗产保护终身成就奖”的中国古建筑学领军人物罗哲文。其时，罗仅16岁，被分配居住在一间不足5平方米的小屋里，小屋正中还立着一根直径一尺有余的柱子。我身历这“蜗居”，感慨万端：这里不仅放不下一张床，也搁不下一张像样的书桌。然而就是从这“蜗居”中，走出了一代古建筑学的大家！支撑他们的是理想信仰、爱国情怀和学术追求。
再看两性间的情感交流。那时，林徽因正患肺疾，卧病在床。梁、林所住虽非“蜗居”，但也不过是一间十来平方米的阴暗小屋。梁思成先生既要在主编著述中精心培育罗哲文们，又要无微不至地关照重病的爱妻。尤为感人的是，众所周知，著名哲学家金岳霖先生也热恋追求过林徽因，并因此终身不娶。他亦居月亮湾小院，目睹梁、林夫妇真挚的情感生活和丰厚的学术成果，衷心祝福，热情关怀，竟于哲学研究之余，在院中亲自养起一群母鸡，按时把鸡产的新鲜蛋亲手送去给林徽因滋补病体……
艺术作品倘仅仅停留在现实生活的“真实”层面，是不够的
也许有人会质疑：时代不同了，经济发展了，条件变好了，怎能拿当年在极端困苦条件下的梁、林、金和罗的精神境界、学术操守和道德修养，来要求今天现实生活的《蜗居》中的海萍、海藻和宋思明们？是的，《蜗居》是贴近民生的，现实生活中确有海萍、海藻和宋思明们存在。《蜗居》的真正价值，恐怕正在于引出健康的争鸣和科学的评论，引领人们对这种现实存在作反思、起警觉。文化化人，艺术养心，重在引领，贵在自觉。不是让人们去效法海萍、海藻和宋思明们，而要引领人们通过鉴评《蜗居》，从海萍、海藻和宋思明们的人生境遇和人生道路中感悟经验教训，进而促成自身更加自由全面地发展。这里，艺术作品倘仅仅停留在对现实生活和人物的“真实”层面的客观呈现，那是不够的，还需要用理想信仰即我们倡导的价值取向对这种“真实”注入有力度的审美评判和艺术表现，惟有如此，才能“既反映人民精神，又引领人民精神生活”。否则，难免会导引人们总是在“蜗居”里“咀嚼个人身边的小悲欢”，并“拿这小悲欢当大世界”，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忘却了改革开放大时代赋予自己的重要使命。这并非大话，而是当年身处“蜗居”、胸怀大志的梁思成、林徽因和罗哲文等前辈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遗产和思想资源。人总是要有一点精神的。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呼吁在荧屏上进一步精心塑造好海萍、海藻和宋思明之类艺术形象的同时，还是要更多塑造像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和罗哲文这样的有理想信仰、讲学术抱负、重人格操守的艺术形象，以引领激励人们自觉坚守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推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的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
（作者为国务院学位委员会艺术学科召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