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的婚姻修炼:以柔克刚是精髓
来源：《家庭》2010年第20期（总第486期）第10页 作者：宇盈 2010年10月17日
2010年夏天，在黄浦江东方明珠旁一家咖啡馆里，刚拿到我的采访提纲，以写婚姻出名的女作家六六就爆出这么一句：“婚姻是一场一个人的修炼。”
“理论上得是两个人吧?像打太极，修个阴阳和谐什么的。”我忍不住纠正。
“不不不，”六六连连反驳我，“你没进入我的思路。就是一个人的修行，谁和你演对手戏一点都不重要，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跟其他人没有关系。”见我暗笑，她示意我坐下来说话：“我当过幼儿园老师，从来不喜欢站着说，一般都是大家盘腿坐在草地上瞎扯。”
于是，我们两个女人赶紧找了一张屋子里最矮的沙发坐下，为了最接近盘腿席地而坐的气氛。她5岁多的儿子陈偶得时而怪叫着盘旋在我们周围，时而在我们膝盖边爬来爬去。当他扮演唐僧嗡嗡嗡地开始念经时，我和六六还必须争先恐后做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后的摇头晃脑万分痛苦状。就在这样的见缝插针中，快言快语的六六以极高的效率回顾了她的“婚姻修炼史”。
佛把我变成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生在安徽合肥、长在高校宿舍的筒子楼里，这就是六六最早的“蜗居”生活，无忧无虑。
4岁前的筒子楼岁月最让她怀念：可以恣意地吃东家玩西家，累了就睡在余妈妈家的茶几上，饿了去刘医生的腌菜坛里抓把豆角。六六属老虎，喜欢谁就咬谁，越喜欢，咬得就越重，经常把邻居青木哥哥的胳膊咬得滴哩嗒啦血流一片，青紫消了一处又来一处，长年不退。不喜欢的不咬，而是挥动一双粉拳，辅以口齿伶俐的唾骂——弟弟被欺负的时候，长得比同龄孩子高一头的六六就会挺身而出，一边打，一边滔滔不绝地斥责，许多人其实都是顶不住她的口水仗而逃之夭夭的。
但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六六有了一怕，那就是她的爸爸。六六一出生，学英文出身的爸爸就被派到坦桑尼亚做翻译，六六对他几无印象。数年后，当妈妈带着一个皮肤黝黑、高大魁梧的胖子站在小六六面前时，她先是一惊；接着，妈妈居然还要她喊来人“爸爸”，六六当场被吓得哇哇大哭，其悲切不啻于牛魔王遇见了孙悟空，或孙悟空遇见了如来佛祖——好日子结束了，以后有人收拾她了……
倏忽之间，六六长到了15岁。这一年，她遇见了自己后来的老公。那时的老公还是美少年，瘦削高挑、数学高材生、富有正义感，标准的琼瑶小说男主角，当时正和被六六称为姐姐的女孩子朦胧地“好”着，而六六是最热切的旁观者。几次三番女孩说了什么让男孩下不来台的话，都是六六把两人的手牵在一起。“拉拉手，好朋友”——六六挺虚伪又挺诚恳地劝道。
终于在一个夏夜，两人彻底吵翻，男孩子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女孩子头也不回地高傲离去。六六先是跟屁虫一样跟着女孩一路劝到回家，接着又一路小跑赶回吵架现场的图书馆，见男孩果然还孤独地站着，六六走过去牵住他的衣角说：“别生气了，回去吧!已经11点了。”
男孩子一笑：“我没生气，我在等你回来找我。我知道你会回来的!”说完，很温柔、很斯文地摸了摸六六的头发。15岁的六六脸色通红，头越来越低，期期艾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那一整个夏天，两家的父母发现，这两个孩子不约而同地爱上了在父母工作的校园里散步。男孩天天要在傍晚仔细沐浴更衣，穿一套雪白衣裤出门，有的时候，衣裤没干透也愣是穿上焐着出门，只因六六无意中对他说过：“你穿这一套衣服，就像白马王子。”执子之手，男孩子对六六说，这个夏天，他爱上了她，因为牵手的时候发现，她的手很软，心也应该很软。而六六则用这样一段话记录当年那个手掌绵软、腰肢纤细、眼波楚楚动人的自己：
便是那年夏天／我记得自己曾经年轻过／曾经爱过／／爱是图书馆熄灯后的窃窃私语／爱是浑身湿透的拥抱。
半年后，六六献上了自己的初吻，心如鹿撞、惊慌失措，第二天还不敢吃饭，生怕不小心把他的口水咽下去。19岁的时候，六六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他，五年后嫁给了他。
“佛于是把我变成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这位数学天才专门从当时流行的席慕容诗集中工整地抄下这一句，连同诗集送给六六。六六则把诗集压在箱底，最终陪嫁到了婆家。
婚姻的修炼开始了。
六六的父亲是农家少年出身，因为英语学得好，得以彻底改变命运，后来成为大学英语系的系主任。六六的妈妈是风姿绰约、端点儿架子的上海小姐，据说家族史上还能找到点隐隐约约的贵族血统，心态和生活习惯都小资得很。“文革”中，嫁给这么个“乡下小子”，她本就“满腹委屈”了，偏偏六六的爸爸还有过婚外恋，虽然情节非常轻微，但也刺激得六六妈闹着要回娘家、离婚。
可是，哭也罢、笑也罢，委屈也罢、俯就也罢，磕磕绊绊好多年，两人人过中年，竟也在彼此心里深扎了根。这让六六认为自己的父母很传奇，并在多年后根据父母的故事写成了第一部小说《王贵与安娜》。
不过，当时六六还没想到写小说，她只是希望，自己的婚姻也能有些传奇色彩。
不以暴制暴，聪明女人以柔克刚
婚后修炼第一关：首先要“安置”老公那个长达十数年的红颜知己。
这个红颜知己几乎和六六同时认识她老公，而其表现显然比六六更惹人怜。
那是一次从北京回合肥的火车上，六六的老公捡到一个衣服脏兮兮、眼泪汪汪、挺瘦弱的女孩子，说是去找与老公同校的男朋友的。六六的老公侠气干云地手一挥说：“跟着我。”结果，那一夜火车爆满，没有座位，连站的地方都挺拥挤，六六的老公想尽办法找到一张小报纸，拼命用身体将周围的人挤开，让这女孩子有个地方坐下，然后自己像把大伞，站在女孩身边守了一夜。
女孩到了合肥，还是没找到男朋友，据说那男的带了另一个女孩子出门旅游去了。一个人涕泪涟涟地回京后，她给六六老公写信，说因为已经有了六六的存在，她打算和他成知己；还说爱人要分手，知己却永恒。
六六的老公也没想顶住，一口答应，两人还订了一个五年之约：每隔五年，男知己就要进京“赶考”一次，让女知己检阅一下，受阅地点就在女知己工作的那家医院门口的咖啡馆。
六六知道丈夫有这么个红颜知己，出于嫉妒，她经常在心里把她喊作“红眼知己”，但这嫉妒从不表现出来。“天生男女，要他们生活在一起，就是要女人以柔克刚。可惜，现在大多数女人只懂得以暴制暴……”六六心底暗自为世人惋惜，同时决定不像世人那般笨。
老公赴完第一个五年之约回来，六六像小克格勃一样，不动声色地翻遍他换下衣物的各式口袋，最终找出一张金额为15元的咖啡馆消费小票，悄悄藏了起来。“我老公是个大懒人，翻墙会红颜的事，他才懒得做呢，也就是喝杯咖啡而已。”六六很笃定地说。
1999年，老公得到一个去新加坡发展的机会。出国之前，一切准备就绪，他突然说想北上一趟，看看天津的朋友和北京的亲戚。六六心里煞清：这不是第二个五年嘛，该赴约了!
六六的公婆齐声反对：都要出大远门了，现在还折腾什么呀?老公遂每天心情低落，不时坐在床头默默无语。六六不忍，直接去车站买了张车票。回家进门对婆婆喊“晚上我们去看电影哦”，就一把将老公拽出家门，推上64次特快列车。老公上车前，六六掏空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塞给他，叮嘱：“现钱只有这些了，万一不够，银行也取不了，就去姨奶奶家借点。记住啊!”六六的老公欲言又止，突然说，我留下陪你，不去了。六六眨眼大笑：“你要陪我一辈子的，有的是时间。还是赶快去看亲戚吧，看一眼少一眼啊!”
送走老公回到家，六六被婆婆骂得狗血喷头：“你脑子里一团泥巴啊?你难道不晓得他去北京是想干吗?你这是把他推到犯罪边缘!”
骂完，婆婆后悔了：这不是出卖了儿子吗?赶紧掩口而去，留下六六一个人暗笑老公：你这个傻小子!你的五年之约，这个家里谁都知道了……
老公回来了，六六又从他口袋里拣出一张咖啡厅的消费单。“哦，这五年物价飞涨哦，当年那张15块钱，现在都要36元了。”六六一边嘀咕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把这张小票和五年前那张收在一起。
谁知，一味怀柔，战果并不显著。逼着六六最终出了狠招。
老公去了新加坡，对六六的思念见风就长，六六就辞去了房地产销售的工作，美滋滋连忙赶去伺夫。没幸福几天，就发现这傻小子不长经验，红颜知己的信就摊在桌子上。六六忍了几忍，还是没忍住，好好地偷看了一回。这一看不要紧，火烧六层楼!女知己居然在信里说：哪天我要是过得不开心，就要你蹦了老婆，陪我厮守下半生……
六六越想越气：这感情上的事情还是不能退让啊，我这么尊重你们的感情，现在倒好，公然挑战了!眼泪鼻涕一把把甩向老公，六六发威了：“要离就赶快!不要等你们培养好了，把我当成垃圾扔掉!”
这次轮到老公笃定了。刮刮六六的鼻子，他慢声细语说：“怎么能乱扔垃圾呢?万一砸到花花草草怎么办，砸到小朋友怎么办?放心吧，你这个小垃圾，我准备背上一万年。”
六六破涕为笑，自此风平浪静。数年后，红颜知己来了张卡片：“聚会又快到了，但这次我要带个小不点儿一起来。恭喜我吧!”
这算是安全着陆了吧?自认一切尽在掌控的六六，免不了长出一口气。那两张咖啡小票，成了这场修炼中六六最有意思的收藏。
最适合女人的爱情，永远是从一而终
在新加坡度过好几年的闲散生活，六六开始是纯粹的家庭主妇，后来英文过关，觅得一份在幼儿园当老师的差事。成天面对一堆比自己膝盖还矮的孩子，六六精力无处发泄，开始以“家居少妇闲来无事出来遛遛”为主旨，在网络上发表大量文字。
这些文字许多粉丝抢着看，把好些网站都写红了。到了2003年，六六决定转型。以父母的故事为蓝本，她写成了自己的第一部纯文学作品《王贵与安娜》，立刻蜚声海内外文坛。六六惊喜地发现，原来，完全正统的写作也挺适合她。于是，一发不可收拾。
2005年2月，六六的家庭伦理小说《双面胶》在网上掀起了一场婆媳关系的大讨论，数十家网站转载该小说。小说2005年10月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新浪读书频道连载时，读者评论达25000条之多，创下了读者评论数量最多的纪录。
可是，这些成就在双方父母眼中，颇有些不务正业的味道。他们认为的正业只有一个：生个孩子。
老公坚决不想要，六六也乐得享受“丁克”生活，于是两人把父母的话当耳旁风。六六收养了一只古灵精怪的流浪猫咪咪，一只虾分三份，虾肉夫妻分，虾头归咪咪，其乐融融。公公婆婆爸爸妈妈轮番轰炸，两夫妻就哄老人说，创业期间压力大啦，暂时没有心理准备啦……借口层出不穷，最后还编出了“身体状况不佳”的谎话。老人不信，趁他们回国过年，双双押进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一看，两人大舒了口气：六六老公的精子活动能力还真的比较低!
老人忧心，他俩偷乐，私下互勉：“早知如此，这么多年计划生育的工具钱就该省下了。”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过完年回新加坡，有了护身符，两人开始“胡作非为”，结果没折腾几回，儿子陈偶得就大驾光临了。
这个信手偶得的儿子，从此改变了六六的婚姻生活。她开始了另一层次的修炼。
偶得爱子之余，六六还偶得了一身肥肉。带儿子上街，常令路人惊呼连连：“好胖的妈妈!好瘦的儿子!”士可杀不可辱，六六铁了心减肥，可招数用尽，效果甚微。
一天傍晚，六六换上火辣的中东肚皮舞装，跟着DVD跳舞减肥，边跳边问老公：“我跳得好看么?”
“肉太多了，不好看。”老公瞟了一眼，评论道。
“偶得!妈妈跳得好看么?”六六只好转向儿子求安慰。
儿子虽口齿略有不清，但已经能表达自己的主张，他笃定地说：“好蛋(看)!”
“哪里好看?”
“咪咪(乳房)!妈妈的咪咪最好蛋!”儿子一脸纯真无邪的崇拜状。
“啊?哦!儿子觉得好看的地方，我也觉得好看。”老公连忙表白。
六六恨恨地盯着陈家这两个男人发誓：“你们等着!我要是能减肥成功，我就离婚，一个人去享受我的个体生命，开始我的查泰莱夫人之旅。”
丈夫走过来，摸了摸她肚子上的赘肉，冷静地打量六六全身，最后平静道：“这辈子，你应该没什么指望了!”
其实六六也觉得，所谓查泰莱夫人之旅纯属夫妻间的戏言：以她多年修炼的功夫，出得墙去岂不是便宜了别家?可没想到，婚姻修炼无止境，一山更有一山高。两年后，她真的遇到了一个“机会”，让这一晚的戏言险些成真。
2007年12月，六六凭借小说《蜗居》再度暴红。2007年，六六忍别丈夫和儿子，自己移居上海专心写作，结果——事业进入巅峰期，中年危机也来了。
此时的爱情已持续18年，婚姻也已有10年了。孤身一人的六六，每天都在困惑，觉得自己年纪并不老，可是生活状态却让她感觉已经老了。于是她写了一本叫《爱平凡与平凡爱》的小说，写婚姻关系下对性的理解，借以宣泄自己的疑问和情绪。她想象中的男女主角灵肉交磨，最后在两性的对视中，找到对自身、对家庭、对世界的感悟。
写这本书释放了六六心灵上的许多压抑。但诡异的是，她书里想象和假设的情节，竟然在她成书之后一一找上门来；一个本来虚无缥缈的男子，也就此走进六六的生活，并准备和她发展点什么。
六六是作家，小说是她写的，所以，男人想发展的所有过程以及这些过程最终的结局，六六了然于心。在应该刹车的时候，她踩下了刹车。
“你其实更爱你的丈夫。”这个男子后来对六六说。
采访结束了，六六用少有的正经神色感慨：“我固执地认为，最适合女人的爱情永远是从一而终。而且每个女人都有可能从一而终，那是一门艺术，是一种磨炼。”话至此，脸色一转，她突然回复那机智幽默样，指着偶得说，“现在儿子天天黏着妈妈，睡觉也要一起，他爸爸陪不了，就天天打国际长途来请安。你看，我的床上床下，什么时候缺过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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