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居》一个房子引发的血案
来源:《看天下》2009年第32期 总第122期 文化·影响 作者:陈晗秋 2009年12月11日
就当下现状而言,一部关键词可以提炼为“房奴、小三和贪官”的电视剧,简直没有不火的理由。
所以,《蜗居》就在让人一边毛骨悚然一边心有戚戚的共鸣中,风生水起。
每一个人都能看到自己
《蜗居》第一轮在上海电视剧频道播出的时候,大结局的收视率达到了7%。
故事的内容是所有在上海、或者在任何一个城市中生活着的人所熟悉的:
“两个名牌大学的毕业生,在工作了七八年后,每个月如果不吃不喝不消费,省下所有的钱,可以在这座大都会的郊区,买一平米的房子。”
“世上就是你我这样自以为孺子牛的女人多了,男人才疯狂,我把他收拾体面了,他出去风光,别的女人看见他,又有风度又有温度,马上就有热度,哪想得到背后有个女人操劳过度。”
这两段台词道出了《蜗居》的核心——房子和婚姻;确切地说,是买不起的房子和靠不住的婚姻。
剧本是导演腾华弢和编剧六六在MSN上一起侃出来的,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他们把剧中看起来很像上海的那个大城市叫做“江州”,从1998年到2006年,一对普普通通的姐妹和她们身边的人在其中挣扎着生活。
姐姐海萍和丈夫苏淳生完孩子之后,生活的终极目标就是买房,并为此不惜用极刻薄的方式对待自己,也给旁人带来压力。妹妹海藻一直生活在家人的保护中,认识了男孩小贝后本来几乎要走上跟姐姐一样结婚生子买房的道路,但有钱有势的高官宋思明爱上了她,从此所有人的人生轨迹都变了。
所有的角色都在为了让自己活得更好而努力着,并且都因此而不再无辜:海萍坚强勤奋但相当神经质,苏淳脾气好但缺乏上进心,海藻天真善良却贪图享受,宋思明练达世故有本事无奈是个贪官,经济适用男小贝很体贴又略嫌孩子气……
腾华弢说:“《蜗居》讲的是一个选择的问题,你到底应该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去改变你的生活?”六六则很有信心地表示,“每一个在写字楼中拥有一平方米隔间、月月还房贷、出门坐公交、中午吃盒饭的人,都能从剧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在《双面胶》和《王贵与安娜》中,六六和腾华弢已经证明了自己把握现代都市社会脉搏的能力,这一次也不例外。
从今年7月首轮播出到现在,《蜗居》持续不断地在各大传统媒体和网络论坛上制造着话题,有关房价的“不能承受之重”,有关台词是否过于“淫荡”,有关贪官和小三是否值得同情等等。
有人拿它跟2007年大热的电视剧《奋斗》相提并论,还给出了“少不看《蜗居》,老不看《奋斗》”这样的评价。因为《奋斗》还是带着暖色调的青春童话,而《蜗居》只能算是冷酷的报告文学。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滕华弢曾经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自嘲:“我的《蜗居》,就是由一个房子引发的血案。”
拍到海萍看了一套40万的二手房,因为嫌房子太破扭头离去的那段时,海萍的扮演者海清觉得昔日重来,“大概是2005年吧,我在北京看中了二环的一套房子,1万2,我当时觉得太贵了,没下手,可现在人家已经涨到4万了。演完《蜗居》,海清第一件事就是狠心买了套二手房。
“房奴的生活”这个切入点是《蜗居》被置于漩涡中心的第一要素。片中的海萍和苏淳,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拿着差不多是城市居民平均收入左右的工资,梦想着“我有一所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有大量的台词和情节用来表现这对夫妇的生活细节:“每天一睁开眼,就有一串数字蹦出脑海,房贷六千,吃穿用度两千五,女儿上幼儿园一千五,人情往来六百,交通费五百八,物业管理三四百,手机电话费两百五,还有煤气水电费两百……这些数字逼得我一天都不敢懈怠。”
剧本在这方面的描写略有夸张之嫌,很多人都对“名校毕业、在大城市混迹八年”的海萍夫妇是否有必要过得如此清苦提出异议——剧中有一段戏是这样的,苏淳说:“怎么又是挂面?你能不能在经济许可的条件下改善一下质量啊?”海萍咬咬牙:“说吧,你想吃什么?”苏淳运运气:“我要吃——方便面!”
“如果真的是这样,只能说是他们自身的能力有问题了,而并非社会的责任。”有观众这样感叹。
但关于买房的执念,在中国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是不容怀疑的首要生活需求。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剧中那些夸张的细节被很轻易地原谅了,因为“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在讨论房子,都在炒作房子,都在囤积房子,你要是没有一套房子啊,你就会觉得被边缘化了,你就忽然有一种恐惧感。”(《蜗居》台词)
11月16日,美国《时代周刊》发表了一篇名为《房地产为何成了最令中国头疼的事》的文章,开头是这样写的:“当美国的报纸仍连篇累牍报道拍卖房屋和房价持续下跌之际,中国媒体的头条却在讲述不同的故事——10月底上海一个新楼盘的销售办公室拥入200名购房人,仅一夜之间,150套房子就被抢购了 120套。早前的几周,在中部城市武汉,300人排队买新房,有人两天前就赶到销售现场。”
与此相对应的,是腾讯网曾经做过的一个网络调查,36万人参与了投票,结果显示八成人认为幸福与房子有关,其中69.9%的人认为幸福的家庭一定该有至少一套房;10.5%的人表示“不仅该有,且至少85平以上”;只有10.0%的人认为“房子和幸福无关”。
德国诗人里尔克的名篇《秋日》中有一段话,用来形容中国人建立在不动产上的安全感时意外地合适:“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贪官不需要爱情
参演了《奋斗》和《蜗居》的年轻男演员文章,在《蜗居》播出后对观众的反应表达了自己的困惑,“我本以为张老师(张嘉译,饰演贪官宋思明)的角色会备受争议,没想到女观众看完都倾心于他,我演的这个对爱情执着单纯的小贝反而只得到了同情分。”
这个有魅力的贪官角色在编剧六六那里本来应该是属于柳云龙的,为了表达自己的坚持,她甚至把“宋思明长得像柳云龙”这一点写进了小说里。但腾华弢认定了张嘉译。
最后,宋思明成为了大概是中国电视剧里最容易让人忘记道德判断的贪官形象之一。网友“做梦的猫”在自己的微博上写:“弄了半天出轨的男人堪称情圣,极度完美,名校毕业生全家发达都靠妹妹做第三者,对白怎么说也就算了,家长指引不写也就罢了,但这个价值观不能乱来啊。”
暧昧不清的价值取向让很多人心生警惕,不止一个人表示片子“看了之后很不舒服”,甚至有不少中年已婚妇女表示拒绝看《蜗居》。有关这几个主角到底在道德上能不能站住脚或者被原谅,几乎每天都会在相关的论坛里引发大讨论。
道德拷问的普遍性说明了现象的普遍性。在价值观变得逐渐单一的时代,成功男人“包二奶”几乎是让人无法再回避的普遍现象。尽管剧中将宋思明与海藻的感情包装得更像爱情,但人到中年婚姻岌岌可危的担忧,甚至比房子更让人揪心和困扰。
编剧六六斩钉截铁地表示她的本意,“什么是真爱?真爱就是,当你刨除所有的衣服首饰房屋等等一切的时候,你依旧会选择的情感。海藻会这样对待宋思明吗?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不会。”
普通观众的争论更加激烈并且深入,逼迫在眼前的现实感造就了他们强大的代入效果,并因此而产生了情绪。网易网友“姜腾”表现得相当消极,他认为《蜗居》所写是社会的现实,“道德和标准是在无关痛痒的时候而存在的。非黑即白那是书本上教三岁小孩的。而灰色才是成年人世界里的主要构成。”
豆瓣网友“cissy”则站在对立面,看起来甚至有些愤怒,“房价是高,是难买。就因为难买,所以就应该利用权力,把自己获得的既得利益本来应该花费的代价转嫁到更多百姓身上?就应该勤做二奶,把自己的肉体贡献给利益权力还言之凿凿是奋斗努力?”
11月5日,《蜗居》开始在上星电视台播出,因为全民大讨论所体现出来的争议和影响力,片方和电视台被要求删改结局。“贪官不需要爱情”,审查机构的意见表达得非常直接,“处理成赤裸裸的金钱关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