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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文短评

保姆

 

保姆

Posted: 03-16-2006 09:57

出了国才知道，保姆是有国际差别的。

我因为孩子尚小，婆婆年纪又大了，需要请一个保姆照顾一家的生活，于是请了个菲律宾的女佣。我随中国的习惯，称她为阿姨。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中国的家政服务人员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一进门就高出全家大小一辈来，基本上与家人平起平坐。阿姨在中国，只是出卖劳动力，人格上与雇佣者是平等的。

在新加坡，大家还沿袭旧社会的习惯，称保姆为佣人甚至MAID。我对英语的理解，认为MAID就有歧视性含义在里面，相当于以前的下人。我更喜欢以英文的HELPER介绍她，以表明她是我的好帮手。

保姆受过良好的教育，当我看到她履历的时候着实吓一跳，大学本科，幼儿心理学。不过后来知道，菲律宾人普遍受教育程度很高，尤其是出国当女佣的那些训练有素的高学历者，在新加坡满街都是，并不稀奇。我曾经好奇地问她，既然有那么好的教育背景，英语说得相当地道，没有口音，书写流利，能阅读原版英文小说，（水平比我高多了）甚至哄宝宝的时候唱大段的莫扎特，那为什么还要背井离乡呢？在家乡谋职不是更好？

她回答说：本地工资太低，不够生活。

她有三个孩子，丈夫是警察，算公务员，但每月收入只有她出来做女佣的1/3。有一天，她跟我说，她家唯一的女儿是家里的珍宝，爸爸决定送她去读私立学校。菲律宾的公立学校是免费义务教育9年，我问她为什么要花一大笔钱培养女儿，而不是留给儿子以后用呢？

她很严肃地说，那是她家唯一的女儿！长大以后是要出国当女佣的！一定要舍得下本钱。

听完她的话，我觉得满悲哀的，一个国家的经济支柱，全依靠在女性遍走世界，离开亲人，去带别人的孩子，甚至受剥削歧视，这是怎样的国家？

我很喜欢这个保姆。

首先是因为她聪明。在雇佣女佣前，很多人将女佣说得如此不堪，诸如又懒又馋，又笨又不听话，让我很是担心自己能否应付如此复杂的家庭国际关系。事实上，女佣一进我家，主动自觉而训练有素地将家里彻底打扫一番，所有物件按她习惯的方式整齐摆放，从此以后我就从家务里彻底解脱出来，我现在连抹布藏哪都找不着。家里新买的喷雾除尘电器，我包装都没开就交给她了。她会一条一条耐心地对照英文说明书，安装妥当并熟练操作。宝宝蒸奶瓶的那个电子玩意儿，我一次都没用过，非常担心万一哪天她不在，我都不晓得如何摆弄。

其次她很能吃苦，任劳任怨照顾全家人的起居。每天一大早给老公准备自制的豆奶，给婆婆准备麦片粥和点心，给我挤上果汁，洗好水果。一家五口人，五样早饭，她一点不会弄错。每周的工作她自己安排，根本不用我费心安排。周一清洁厨房，周二擦窗，周三洗席子，周四洗鞋，诸如此类。晚上，她还带宝宝睡觉，起夜给宝宝喂牛奶。我曾担心她太辛苦，24小时待命，希望能分担夜里带孩子的工作，她居然不肯，说有孩子在身边睡觉比较塌实。我内心揣测，她最小的儿子刚两岁，有个孩子在她身边，可以慰籍相思之苦。

第三，她很好学。她刚到我家的时候，一句中文不会说，才刚几个月，已经可以听懂婆婆大部分的话了，还时不时说些让我惊讶的句子，主谓宾齐全，现在又学形容词了。得空她手里就拿着一本复印的家用词汇书问婆婆，这个怎么说，那个怎么说。我最初烧菜的时候，她也是边看边记，没过一个月，菜就已经烧得色香俱佳。我们从没把保姆当外人，吃一样的饭菜，还会特地留些好菜让她多吃些，其结果是，在过去的三个月里，保姆暴增七公斤。最近使劲控制，跟我学着不吃晚饭，才刚掉了两公斤了。劳工一直说，好吃是一种美德。只有好吃的人才有钻研饮食的兴趣。而好吃的人通常比较热爱生活。

保姆就是很热爱生活，也许在我家心情愉快，每天干活的时候都是边拖地边把拖把当麦克风，唱一些高难度的歌曲，音色极佳，甚至跟我母亲学会中文的摇篮曲。擦桌子的时候，她也是扭个不停。我家的音响系统，在她没来的日子里都被尘封了。自她来后，把所有的CD轮着放，家里音乐不断。即便在厨房烧菜，在卫生间洗尿布，她也随身带着个小收音机自娱。

我很喜欢她的个性，如果保姆在我家过得很压抑，我会担心她的精神状况。如果太想家，我又怕她干不常。现在这样子，说明她对生活还是很满意的。

我最爱保姆的一点，是她的爱心。她对宝宝耐心细致，一得空就哄着宝宝说话，玩，跳舞，做游戏，宠爱到心里。宝宝是唯一一个在异乡让她有亲人感的小人儿，对她依赖，喜欢她，一见她就笑，张手要抱抱。她也可以找个能听她唠叨的小耳朵，不觉得寂寞。上次宝宝生病，保姆24小时不离手地颠，心疼得不行。有这样的保姆，是我的福气。

以前看新加坡的报章上登载保姆因为心情郁闷而跳楼自杀，或者因为沟通不畅被雇主责罚，没什么具体感受。如今活生生笑咪咪的保姆融入我的生活，我就会心疼。想那些曾经都是鲜活的生命，那些也曾是孩子的母亲或母亲的孩子，我们为什么不能对她们好一点？人家也是出来赚钱养家的，为一点钱就要被人凌辱甚至牺牲生命，我们都是有亲人兄弟姐妹的人，为什么不能多一份怜惜？

很多雇主与保姆的纠纷起源于经济原因。比方说，雇主认为我付钱了，所以你就不能歇着，没活你都得找活干。有一颗平常心的人会想一想，如果没有保姆，我会一天到晚擦窗抹地刷皮鞋吗？显然不会。

保姆也是人，不要对保姆太苛刻，活干得过得去就行了，适当时候给保姆多些自己的空间和休息甚至金钱作为奖励，保姆也会心存感激。

保姆是来工作的。一个工作的人，自己养活自己的人，就是一个有尊严的人。雇主应该平等地对待她。如果不能把她当作家庭成员，至少就象对待同事那样客气一点，不要动不动就训斥，把“笨”字挂在嘴上。这就好比你自己找到一份新的工作，环境不熟悉，人员不熟悉，老板不熟悉，一切已经是如履薄冰了，如果再头顶上司的苛责，你该多么地无助？而这时候有个能够帮助你的同僚，该让你多么地温暖！

人的感情是相互的。你对别人付出，别人会更知感恩。其实每个女佣都很珍视好的雇主，因为她们知道，如果自己不努力，没有留住好雇主，未来的日子会比现在难熬。

我是幸运的！在中国的论坛或是新加坡的论坛，我都看到满篇抱怨保姆的话题，我没有沦为其中一个。一方面感叹自己总是一路鸿运，另一方面又很得意自己的选择，在那个阴霾的下午，我将满脸是泪，被人退回，坐在女佣介绍中心里忐忑不安等待新雇主的阿姨领回家的一刻，我的运气就开始了。那个被前雇主抱怨得一无是处的女佣，现在是我家的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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