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菜 |
12-22-2015 21:53 |
母亲来我家
以往冬天,父亲大人总是来看二闺女一趟,二闺女也会记录一些父亲来我家的鸡毛蒜皮。
今天冬天,母亲成功篡权。或者说,身为环卫工人的他爱岗敬业主动交权。他在工作中和两个老娘们搭档,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俗话也说中国人一人是龙三人是虫。父亲挥舞着大瓢铁锨,在打扫垃圾的战场上生龙活虎,俩娘们拿着二尺钩子谈着天说着地仿佛对着垃圾绣花。俗话又说,若是少了他这大劳力,那俩偷奸耍滑的老娘们不知道磨洋工多久。
母亲来,只住了一晚,第二天午饭后就跟着弟弟的车回去。秤杆离不了秤砣老汉离不了老婆,我从不觉得把让她留下来住一段时间活生生让老俩口分居就是尽孝心,她的两只狗三只鸭一个大院子和每天上午十点的茶会才是理想生活。
她来扎一翅膀,只要别唠叨我,我就喜欢听她讲故乡的各种趣事。比如,我弟的城中发小送给他一条宠物狗,那宠物狗爱吃肉爱吃蛋,到了乡下来生活水准大降,竟也入乡随俗的吃起地瓜大包子来。狗狗原本在城里每周洗一次澡,在乡下一冬天都不会有洗蹄子的机会,整日里灰头土脸难以优雅,但那狗狗肯定喜欢乡下自由奔放的生活,每天早晨都可以跟着我父亲去田间地头散步一小时,随时在院子里晃悠。自从宠物狗成为家里的一员后,原来那条笨狗逐渐失宠,不但继续被狗绳拴住,还越发瘦削了。记得小时候看电影《喜盈门》,媳妇对婆婆声泪俱下控诉要一碗水端平。现在我也趁机批评母亲一碗水没端平,厚此薄彼,就像小时候宠爱弟弟冷落我和姐姐一样。
母亲描述的场景里有个久违的露天电影院,某晚村里放映电影,加上她有五六个观众,她津津有味看着幕布上的乡村剧,电影中的人貌似不说人话只讲大话。看着看着,突然发现露天电影院里只有她一个观众,于是,她也默默的走了。想起我小时候村里放电影简直跟过节一样,我们老早站位,有幸抢到靠近放映机的位置,听放映机轮子沙沙转动的声音感觉神奇而幸福,也有去晚了只能看反面的时候,有电影看总是幸福。犹记得村里的放映员是个黑瘦的眼镜男,天一黑不见人只见眼镜闪光,他一定是孩童的我们最羡慕的职业人。
母亲来住了一晚,足以抵消一冬天的惦念。她首先对我穿的羽绒服很满意。给四小姐买的新衣,那丫头只穿一天就坚决拱手相让,原因是不但没同学说好看,还有同学叫她抹茶大面包。羽绒服是军绿色的,为了方便里面套校服选择肥大一款,四小姐又属于半个月亮一族,少年们对服装的品位果然目光雪亮。于是,我顶替四小姐变成抹茶大面包。于是,我母亲看见抹茶大面包心花怒放。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冬天俏的只穿一条秋裤的傻丫头了。
夜晚,母亲洗澡,我当搓澡工。她没有以往那么胖了,腰围三尺多的时候她的脸看起来还算饱满,瘦了老相很重,像成熟很久的果实依旧挂在枝头,但风吹日晒已经已经失去水润。她的头发全白了我劝她别染了,半截的长白山并不好看。她的乳房大而塌陷,我调戏说跟个大布袋一样,搭到肩膀上去吧。母亲笑着说:你可不像小时候了,馋奶,忙口啊忙串啊,忙忙就困觉了。故乡的土话说吃奶叫忙奶,但我不知道忙串是什么意思,她说那时候我刚学着说话,口齿不清,她也翻译不了我的独创语言。咿呀学语的我,是不是把母亲的乳房当成一串诱人的葡萄,想吃一口然后就乖乖的睡觉去呢?
我总是轻易的想到四小姐一岁多奶瘾发作的样子,好端端的吃着饭突然把大自然的馈赠放一边,嚷着吃奶奶吃奶奶就往怀里拱。当她口含乳头得逞后,先高兴的咧嘴笑,因为咧嘴,乳头就趁机从她嘴里出来。
从母亲口中讲述幼齿的趣事是每个当儿女乐此不疲的故事大餐。四小姐也是,我也是。
我也像四小姐那样,追问小时候的事情。
母亲说我爱笑很乖很听话。这是我一贯的标签。
她永远不知道我的青春期梅雨连绵并不快乐,她永远不知道成年后一个很乖的女人其实也压抑,内心的反叛暗流汹涌,爆发会给别人带来伤害,某些瞬间我想弃浆。四小姐也是乖孩子,吃饭时她会说妈妈你能忙我夹点粉条吗,因为粉条在你那边我去夹不礼貌,最后一片面包她永远会问我吃不吃。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她逆反一些,坏一点,及早释放人性的小恶,也许她青年中年水流湍急时能平稳过渡。
夜里,我和周公的约会地点在故乡,树木葱翠的九曲河边,很多知了猴已经出土,到处攀爬,有的还是双胞胎。我的两只手抓满泥土和知了猴,奔走在田间小路上。我走过水渠,渠水正漫到路面上来,那条窄窄的路我依然心生恐惧,生怕身子一歪不是掉到水渠里就是掉下河去。然后,我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子寻找我的娘,那是母亲打工的一个村庄,据说整个村子都在制造鞭炮,但我寻不到她,人家说母亲失踪了….
沾满泥土的双手握着知了猴,它们的爪子挠伤了我,失去母亲的痛感连绵压过来,我怎么就成了一个没娘的孩子呢…世界是一场又一场的分离,蹩脚的预演犹如电光火石照亮了内心的恐惧…我从梦里哭到梦外,醒来看表是凌晨三点多,而母亲此时正睡在隔壁的房间。
第二天,我没有告诉母亲这个悲伤的梦。霾已褪去,阳光正好。有生之年,只诉衷肠不言殇。 母亲回家后,我打电话给她。她说自己去了不到两天给我添了很多麻烦,让我花了很多钱。她的口气满是打扰了我的抱歉,感觉不像是亲娘在说话。
他们每天上午十点的茶会依然在这个雾霾深重的冬天展开。父亲干完活回家,烧上山泉水,泡上茉莉花茶。被拴着的笨狗一跳老高双爪作揖,下乡改造的宠物狗虚张声势地叫唤着,我的大娘婶子们皱纹如花,鱼贯而至,喝茶拉呱,乡下的沙龙开始了。近期的沙龙上,我母亲就把她来我家的点点滴滴说给大娘婶子们听,那些洗澡换新内衣做饭买东西的生活琐事,经母亲渲染,无疑又给我镀上孝顺好闺女的金边,惹得老闺蜜们一通羡慕。当然,她们从不知道我骨子里其实很独,不爱群居,不喜热闹,不愿意和老人长久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冰心写太太的客厅,是一群名流鸿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高雅生活,二闺女忍不住把父母每天上午的茶会牵强附会为平民的客厅,尽管此客厅实乃陋室物件陈旧,但家长里短笑声朗朗随意自在。
客厅之外,环境恶化经济低迷治安混乱等一大波困扰中国的僵尸正在来袭,壮年的我们长枪短矛疲于应战,看不到远景一如雾霾里只见狗绳不见狗。但愿,这一切不会打扰到平民客厅里简单而低俗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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