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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12-29-2013 16:07

袁家喜事

                                                一

树下躺着知了的尸体,夏天过去了。
某天,喜帖就像红色炸弹,一枚枚发射出去。每个接炸弹的人心里的小九九炸开了花:袁大头的儿子要结婚了,该付多少喜钱?
喜日子定在阳历十一月十二日,农历算起来是十月初十,星期二。


当准儿媳在清晨占着卫生间吐了半天,袁大头憋了一夜的尿让他的膀胱发紧牙齿打颤,他在门外转了三圈,听见卫生间里的人吐得像离了水的鱼儿喘着粗气,他忽然明白也许自己快当爷爷了,顿时涌上一番大江东去的感概。大江东去浪淘尽后,又对袁家小头的到来充满喜悦。他揣着快要炸开膀胱,回到卧房。刚从床上坐起来正准备穿衣服的老婆,披头散发眼泡膨胀胸前赤裸,他摸了一把老婆的奶试了试手感,说:“你要当奶奶了。军军媳妇估计是有了。”

袁妻夏天一过就开始胸前大解放,文胸于是束之高阁,胸前的一对乳房像俩布袋垂头丧气的挂着,听闻此言,她一头套进薄衫里,盖住那对长奶,小眼眯成一道缝说:“我估摸着也快了,他俩都住一块快一年了,哪能没点动静。那谁,孩她爷爷,你早上吃点啥?不对,我得先问问儿媳妇吃啥去。”


关于袁家小头的到来板上钉钉之后,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挑喜日子。

电话打给了省城袁妻的爷爷。爷爷不是亲爷爷,是袁妻爷爷辈里最小的弟弟。当然,爷爷辈里,省城的属于硕果仅存。并且存下来的是名副其实的硕果。爷爷是曾在政协里担任不小的官职,还是省城有名的书法家,是为官为文的典范人物。

爷爷不但书法写的好,还精通四书五经,阴阳八卦。这查日子的事自然要请教有学问的爷爷。

爷爷把军军和媳妇的生辰八字要来,在纸上算了半天,电话打过去,定了俩日子:十月初八和十月初十。

爷爷的意思,更倾向于前者。前者偏旺夫,后者偏旺妻。

夜里袁大头和老婆睡不着,合计了大半天。

袁大头说:“站在咱儿子的角度上,一定要选十月初八。初八还是周末,大家都有时间来。但是你想,凭我积攒这么多年的人脉,就是不选周末,人也会赶着羊来。周末有个坏处,大人孩子都在家,一人交二百块,一家三口都来吃,凭空多出来那些闲人,要添多少张桌子,加多少菜,花多少钱?”

袁妻说:“咱爷爷都说了,初八旺军军,你咋偏着外人了?儿媳我也不当外人,但是总是咱军军旺了就好。”

袁大头说:“这个我早想过了,风水学上讲,男人旺旺什么?旺财旺桃花,桃花多着呢,不止是咱儿媳妇一朵。女人旺旺什么?不就是旺财旺夫旺孩子吗?你看咱儿媳妇肚子多争气,还没进门就怀上了,这不是已经旺了吗,有她这边旺旺的,还怕老公孩子没好?”

袁妻想想,觉得老公的话总是有道理,当年人家也说她是旺夫相,结果老公无论在部队还是地方,都混的顺风顺水。她越发觉得初十是个美好的日子。

第二天,袁妻给爷爷打电话汇报婚礼日子定在初十,缘由是周末不好定酒店,爷爷选的日子就像自家养的孩子哪个都好。末了,袁妻有点小孩子撒娇的说:“爷爷,到那天你可要来镇场子啊。”


婚礼日子定下来,又马不停蹄定了酒店。大酒店的周末都比较紧俏,总有一茬又一茬的年轻人头脑发昏然后忙着结婚,提前半年预定都不一定翻到牌子。但周末以外的时间比较容易受宠幸。小城唯一一家四星酒店,据说连炒菜用油都是本省著名的某花牌,筷子更是在消毒柜里二十四小时滚着,猪肉都有专门养殖场特供,这里不但是领导们的后花园,也是婚礼的热门地。初十那天四星也是待字闺中。袁大头过门而不入,不入的理由只有一个:太贵了。
于是选了另一家酒店,若是超过四十桌,所有菜品再打九折,周末一折不打。


订好了酒店然后商量宴请来宾的事宜。单位里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不在话下,甚至连边边角角一些人也想到了。外单位有几面之缘一直把大哥叫的比蜜甜的赵小之类,也大笔一挥写进红色炸弹名单。赵小喜欢赶酒场凑热闹,这样的人不请天理不容。已经调到机关去的小李之流更不能流落江湖,小李结婚时袁大头是送过礼钱的,平时没什么交往,连话都说的少,只要不飞出地球,红色炸弹都能炸到。

关于领导阶层,袁大头两口子还是费了番心思。让袁大头费心思的是陈领导。

袁大头志愿兵复原那一年,一头扎进单位里,因为生得脑袋大办事能力强嘴皮子关键时刻说话有分寸会把门,被见多识广的陈领导一眼相中,掌管单位后勤事务。在部队时袁大头当了司务长,是肥差,转业到单位又在油水锅里滚来滚去,他十几年志愿兵感谢的是老婆爷爷的恩泽,十几年军转民感谢的是陈领导的提拔。这位领导当年抛了农村的黄脸婆娶了城市小媳妇,很多年过去,他和小媳妇也从甜蜜恩爱的糖水里抖擞出来,一头扎进离婚的油锅里闹得欢腾。坊间传说陈领导的小弟弟在小媳妇面前已经蔫了萝卜,小媳妇这些年又经常去女儿留学的澳大利亚去看花花世界,受资产阶级自由思想腐蚀厉害,动了不跟共产党土豪过日子的心思。据说小媳妇已经办好去澳大利亚的手续,只等飞出婚姻牢笼,拿着钱财本向另一个自由的世界。

这关键时刻,婚礼请帖,是写陈氏领导夫妇呢,还是分别给予请帖?

袁妻犯了难:“写人家两口子吧,正要闹离婚,分别给人家吧,人家还没离,说不准离不了。这可咋办?”

袁大头说:“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离婚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这样吧,俩人就算没离,早已经成了仇家,老陈收了请帖也不会告诉小媳妇,说不定看见小媳妇的名字还生气,不如各自先生女士的写吧,就算军军结婚那天他们离了,谁也少不了这份礼钱。

谁爱跟谁好,谁爱跟谁睡,这个世界就算是烟雾蛋,礼钱,才是每一场中式婚礼的红太阳。

袁大头两口子结婚快三十年偶尔有争吵,但不妨碍他们一直有共同语言。所谓的共同语言,就是故乡的那些人和事。俩人经常一个被窝说到深夜,袁大头手里摸索的乳房,从弹性丰满到渐渐失去水分,这一摸一说间,故乡就飞速过去快三十年。这些年老婆的乳房毫无新意故事也毫无新意,翻来覆去无非就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商讨发喜帖的事情自然又扯到故乡的亲戚,俩人又嘁嘁喳喳说话到深夜。说到故乡的兄弟们,话就像小河流水哗啦啦。

袁大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姐姐走得最近,姐姐家也是有钱人,说话办事和他在一个层次上。弟弟小,听他话。两个哥哥最难缠。每一个难缠男人的背后其实是有难缠的婆娘。大哥三脚拍不出屁来,按照采阴补阳的民间学说,娶一悍妇。悍妇当年和大哥吵架,拿着砖头追着大哥满村子跑,幸亏大哥人瘦,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兔子一溜烟跑到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正好停下来,他看也不看去哪儿,一跃登上汽车,溜之大吉。他的婆娘拿着砖头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骂:“你这天煞的,我就是追上你,我还真一砖头敲碎你脑壳啊。”

大哥当年一溜烟去了县城三妹家呆了几天,最后由妹妹妹夫开着小车凯旋而回。

二哥家没有悍妇,但是两口子都是眼珠一转一个心眼的人,过日子像貔貅,恨不能只进不出。

当初俩哥哥家各自的两个孩子结婚,袁大头这当叔的,每个孩子掏了一千块,现在,轮到他们真刀实枪了,不知道会掏多少钱?

两人合计了半天,决定不对这些抠门的亲戚抱什么希望,现实就是这样,姐妹们多了多抱团,弟兄们多了江山都四分五裂了。

最后,两口子志同道合的想到一个问题,七大姑八大姨涌来,住的地方都成问题,难道还要给他们找旅馆?又是一笔不该破费的钱。

结婚都是针头线脑一箩筐,哪根都不能掉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第一份喜帖,就送到了对门家。



白菜 12-29-2013 16:14

                                                          二



从军队到地方,袁大头多年后勤工作的鸡毛蒜皮里伸出的触角,总能触对领导的神经大条。但是,他的大脑袋从来没想过会和大领导做对门。

某领导高升调走,要卖房,现金一次付清。袁大头得知消息,两天之内筹集几十万真金白银,一把交到领导手上,从众多观望者眼皮底下买走这个几乎拎包入住低于市面价格的房子。和另一位大领导成了对门。

当年几十万的真金白银一把拿出,一下子让袁大头显山露水一番。他嘴里说着自己的钱都是过日子过出来的,心里要感谢当年的部队和如今的陈领导。他是党员,群情激昂时一起痛骂共产党腐败到亡国的地步,关起门来,要感谢党的栽培。

他和这位姓高的领导家成了对门,领导太太据说是当年北京遗落地方的知青,响当当首都人,据说和满清某位大官员有什么八百杆子打得到的血缘关系,浑身上下透着没落贵族的高尚气质。因此人们都叫她高太太。

高太太向来没有一般官太太的趾高气昂,她对人温和友善,是个有修养的女人。平时她是遗落民间的沙砾,只有过节时,才看出河蚌里的珍珠。

每年过节,楼道里皮鞋或者高跟鞋的哒哒声此起彼伏,声音最后消失在对门敞开的门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高太太出门送客的声音,一口慢悠悠的京片子:“慢走啊,下楼小心点。”

袁妻听了几次门后,心安理得该忙啥忙啥了,她家老公不是高官,可是家里好像也不缺什么吃的,米面油肉,样样都有。全是沾后勤的光。当高太太心里打着算盘,手里掂量着小金佛该不该收时,袁妻正放心的将一盘大对虾塞进满满的冰箱。一会儿,她又像只小蜜蜂一样去银行存钱。袁大头的口袋里总能掏出外快,她家的厨房里应有尽有。如今又住上和领导一样大的房子,想想,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命好。

今年,高领导退居二线,楼道里的脚步声骤然少了很多。高领导因为是石油勘探方面的专业人才,当年和中央某位方便面师傅是校友,不管方便面师傅是不是被煮煮吃了,高领导这技术型人才退二线后成了香饽饽,被某公司高薪聘去当顾问,所以很少在家。高太太没有夫唱妇随,是因为帮女儿带孩子。

袁妻送请帖时,顺便把自己腌的萝卜干咸菜拿了一些,送给高太太。

高太太先接了咸菜又接了喜帖,轻言慢语带着喜悦:“哎呀,大喜事,你这么年轻就当婆婆了。还有萝卜干啊,我最喜欢吃这一口了,就是看孩子没工夫做,你做的咸菜都是好吃的,上次的香菜根也不错,老高走的时候都带去了。”

袁妻小眼眯成一道缝,厨娘最喜欢食客的夸赞,她说:“还年轻啊,都快五十了,我生孩子早,军军都二十七了。再不当婆婆就落后了…高处长喜欢吃香菜根啊,下次我多腌点,让他多带点。”

高太太说:“军军结婚用得着我家的,你尽管说。住楼房不方便,你家亲戚多,到时候我把厨房和客厅腾出来你们用。”

袁妻一听正中下怀,感激的说:“真是远亲不如近邻,修了几辈子遇见这么好的邻居。昨天我坐着伊拉克去了趟D城,下车时还看见你家高处坐在小轿车里闪过去,他也真是忙,到时候他这大忙人可一定去喝喜酒啊,留着上座等着你两口子。”

高太太狐疑的看了一眼袁妻,袁妻进城坐的车不知道是何种新牌子?更对老公不好好上班坐在小轿车里乱窜打了个问号。

她不知道,袁妻有时候会用错词,袁妻会说:拿着摩托啦啦打了个电话,依维柯车于是经常被说成伊拉克。

要是袁大头在,就会揪住老婆的小尾巴取笑一番,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厢地,袁妻成功的公关了对门高太太家。那边,袁大头除了亲自出马送请帖,还麻烦了高太太的女婿一件事。

单位换了新领导后,袁大头就从后勤岗位上转到生产岗位,当然也担任了一定的要职。接替他工作的,是高太太的女婿。高太太的女婿在没有认识高家女儿的时候,就在袁大头手下工作。袁大头之于高家女婿,也算是老领导了一回。

袁大头对高家女婿说:“有件事,我要麻烦党和人民。”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原来的小部下。高家女婿像地下党接头一样接过纸条,看看是何种情报。

情报如下:小橘子:五箱,香蕉:五箱,苹果:六箱。

袁大头说:“都是婚礼上用的,党和人民给支援一部分。估计这点数量是远远不够的,我发扬风格自掏腰包。”
高家女婿心想:胃口好大,脸皮好厚。年轻人面露难色。

袁大头说:“这点东西,对单位来说小意思,招待几次领导数就出来了,你想想办法出个账,麻烦党和人民说到底就是麻烦你了。”

高家女婿自从娶了领导女儿后,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在后勤工作上,明显没有袁大头精通各种道道,他觉得自己的头比他这位老领导的脑袋还大!

他说:“五箱五箱十六箱,这笔账还不能让领导知道,还得不漏痕迹出了,老袁啊,你杀了我吧。”

袁大头说:“我这是喜事,不沾血光之灾。你叔我是从这里面出来的,领导们要出账的东西比这个还多,你脑子灵光,自然有办法。”



袁家的喜事紧锣密鼓准备,两夫妻分头行动,像两支分流的小河,偶尔汇合在一起。

袁妻自从坐着伊拉克去了趟D城后,回来对袁大头说:“一逛商场才知道中国哪有穷人,遍地是有钱人,一件衣服动不动就几千还有上万,简直不是劳动人民穿滴。”

无论外快是否有,日子说到底是过出来。

于是她和袁大头合计着,自己做一件羊绒大衣,一条毛料西裤,给老公做一套西装。手工再贵,也贵不过商场吧。

其实过年的新衣还新,场合上也能过得去。但是,两口子还是决定各自做一套颜色稍微靓丽的衣服,除了喜庆,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对大多数中国人来说,就算在商场里牛叉闪闪刷卡几十万,上去祖宗三代以上绝对是裤腿里掉出一窝虱子的农民出身。袁大头两口子本身就是半路出家成了工人阶级,嘴里说着浓浓的家乡话,身上也自然带着浓浓的土气味。

亲家的祖宗三代也是农民,但人家是D城人,唯一的女儿也是娇生惯养,除了长相差强人意外,亲家的社会地位在袁大头两口子看来,比半路出家的他们要略高一等。订婚时袁家不输气场,十万里挑一,给了儿媳十万块零一块。结婚时亲家赔送十八万帕萨特一辆。

不但如此,儿媳是正宗本科生,儿子军军若不是生了一张好皮囊加好个子好脾气,说不定高学历的儿媳不会看上他。

军军也曾上过大学,是连三流也算不上的野鸡大学。混了两年,眼见没什么出路,于是听了省城爷爷的建议,中途退学走了当年老子的路线:参军。著名国企的规矩就是:职工子女只要从部队转业后就有正式工作分配。那些考不上好大学的职工子女,于是转而走当兵这条捷径。于是当兵在本地成了一个香饽饽。

饽饽虽香,不是人人吃得到。除了有足够的钱,还要有过硬的关系。有的人花上十万也未必给孩子买上一个兵的名额,袁家有省城爷爷的这个大靠山,自然在这方面没破费多少银子,不过花了三四万而已,是所有参军家属里花钱最少的。不仅如此,军军的近视眼和背上的血管瘤,都一路畅通护送到帝都成了一名合格的新兵。新兵训练结束后,军军的血管瘤又在部队医院做了切除手术,没花一分钱。

军军两年兵转业后,顺利成为国企正式工一枚。如今又娶有学历的城市姑娘一枚,袁家觉得这几年初一十五供奉佛祖没有白白浪费香火钱。

这个拼爹的年代,结婚拼的是两亲家。

过去毛主席说农村包围城市,现在,农村还是土包子,人人愿意往城里去。

人配衣服马配鞍,衣服如气场,婚礼上的气场,一定不能输给亲家。

于是袁妻带着袁大头,去了小城最好的裁缝那里,各自挑选了布料,量了尺寸,等待着合身的新衣如同黄马褂在婚礼那天大放异彩。



白菜 12-29-2013 16:25
                                                            三

高太太女婿办事给力,五箱橘子五箱香蕉六箱苹果如约送到袁大头家。

高太太答应婚礼那天开放客厅餐厅厨房,远亲不如近邻好。

两口子的新衣如期做好,袁大头军人出身,身材伟岸,西装加身气派十足。袁妻也算胖瘦适度,暗红色羊绒大衣衬倒也能出几分优雅来。袁大头指着老婆的胸前说:“穿个妈妈罩,低头耷拉甲的多难看。”

婚礼这个筐里的针头线脑快要准备齐活了,喜事也一脚进了门。



婚礼头天,老家的亲戚先登门。除了姐姐带来了姐夫,大哥二哥小弟都不携夫人单身赴会。

虽说没了想象中的大队人马,但五个人的住宿也成了问题。

按常理是要找个宾馆。显然,住在家里更方便。袁妻灵光一闪。

袁妻找到高太太,问:“你看老家来了五口人,住宾馆吧,咱们这里的道横七竖八,怕是早上摸黑找不到家。住家里打地铺吧,家里东西太多没法打。”

高太太仿佛明白袁妻要说些什么,她说:“要不让老高想想办法,给老家的亲戚安排个宾馆?”

袁妻说:“不麻烦高处了,主要是一家人住外边不太好。要不,先让他们睡你家客厅,被褥我自己带过来。将就睡一晚就行。”

高太太立马想象这样的场景,她自己睡卧室里,半夜起来小解,一开灯,一屋子横七竖八的躯体打着呼噜。

她没落贵族的心动了恻隐:“睡客厅多冷啊,不如让他们来卧室睡吧。我去闺女家凑合一晚。”

袁妻大喜过望,马上接了高太太的话:“哎呀,高太太真是好人,这次可真麻烦你了。你放心,我把床单被罩枕头都拿自己的过来,保准不给你弄脏了。”

高太太是有洁癖的人,家里连抹布都镶着金边。她没想到开放了城池,沦陷了一座城。

她后来给老公打电话诉苦:“对门平时多精明的人,怎么结个婚就糊涂了,用人家客厅也罢,连卧室也用,哪有这般实在的,看来农村人的毛病改不了。”

高领导听了也有点郁闷,说:“住不起宾馆吗?我给找个,我就算真退了,宾馆的经理还得给我几分面子。”

高太太幽幽的说:“算了,都说出去了,也就一晚的事,我好好收拾下就是了。”



第二天早晨三点钟,袁家防盗门和高太太家防盗门对开,脚步声开始络绎不绝,喜事来了。

一大早的重头戏就是附近的婆娘们来包饺子。婆娘们来的越多,证明这家人缘越好。

袁妻的人缘的确够好,婆娘们一个个如早起的母鸭赶过来,有的人甚至没有梳洗,一张口昨夜的韭菜气熏得对方恨不能回到窝里去。

包饺子的每一块阵地都被婆娘们占领,后来的人实在挤不下,有的就干脆站着聊天,勤快点的就象征性的站着揉面,面团在手里捏来捏去,最后捏成长长的细条,拿到桌上,擀皮的人拿刀切成一个个小团,压了剂子,三下五除二就甩出一张张面皮,面皮上摊上翠绿芹菜加鲜红猪肉的馅,放在虎口里四指一捏,白胖胖的饺子就一个个摆在盖帘上。

很久不见的人难得在婚礼时露脸,一大早的,女人们少不了呱噪着,手里的活一点都不落下。

袁大头和袁妻穿梭其中。偶尔跟某位母鸭打个招呼。

看似嘈杂忙乱,其实还是有统领的人压阵。压阵的是袁大头单位里的女工干事。据说担当领头羊的,最起码要合乎两个条件,除了属相和新郎新娘相合外,还必须是生过儿子的人,那些长着丈母娘面孔的,是上不了台面的。女工干事当然是未来的婆婆。

女人无论是做办公室的,还是天天泡厨房的,其本质是一群鸭子,所谓管理其实就是放养,任其呱噪。

穿梭其中的袁妻小眼的余光看尽鸭子的面孔。

她对着女工干事说:“你来帮我看看这面鱼是横着放还是竖着放?”面放在鱼形状的模具里压好,然后铁锅里烙,一条条面鱼是结婚必备的面点。

袁妻走进里屋,女工干事也跟着进来。这间没有开放的里屋难得安静,屋里没有面鱼,摄像人员正在鼓捣机器。

袁妻压低声音说:“我刚看见李家小媳妇也来了,她不是刚刚小产还没出小月子吗?咋也来凑热闹了?”

女工干事说:“她说她婆婆感冒了不能来,就把她给派来了。”

袁妻说:“是这样啊,她婆婆是东北人,不懂事,也难怪,不来就不来吧,把小产的儿媳妇派来也没用啊。按我们老家讲究,小产的人不能随便乱串门,串到谁家谁家就触霉头。”

女工干事也不懂这老黄历,她说:“还这样啊,要不我让她走?”

袁妻说:“不合适,还没吃饺子就赶人走,她婆婆知道了还不得吃了我。这样吧,你跟楼门口的人说一声,先放一挂鞭炮,驱驱邪,就没事了。”

饺子在锅里热烈的沸腾着,门外忽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屋子鸭子有些吃惊:“这么早放炮为嘛?不是七点十八新媳妇过门吗?”

饺子一盘一盘出锅,女工干事对大家说:“饺子好了,这里有筷子,大家都来吃,甭客气啊,多得是。”

一大早,婆娘们首先醒来的是食欲。

有人不过来抓了几把面就吃上热气腾腾的饺子,略感惭愧,但结婚就是大家来凑热闹的场合,于是融进甩开腮帮子吃饺子的婆娘大军里。

李家小媳妇吃饺子更是不输别人,一口一个。



五点半,一辆小车驶过省城的收费站,袁妻著名的爷爷也在这一天出门为重孙辈的婚礼增光添彩。按预定的婚礼程序,爷爷要在婚礼上做重要讲话。这无疑是重头戏。

七点一十八分,新媳妇挺着已经出怀的肚子,在鞭炮声里小心翼翼的过了门。身后撒下花花绿绿的糖果花生红枣,孩子大人们一拥而上,纷纷捡拾地上的糖果,染成红色的花生和红枣则无人问津在地上踩来踩去。

预计十一点三十八分开始的喜宴,十点钟酒店大厅里就已经坐齐了半数的人。星期二,挡不住闲人。酒店大厅的屏幕上,放着摄像师拍好的画面,配着浪漫深情的音乐,一次次出现早晨的饺子,穿婚纱的新人,家里墙上爷爷遒劲有力的书法,以及爷爷要来做讲话的预告。
这个时间,爷爷应该到了,怎么还不见身影?


这条本省最著名的高速公路,修建于九十年代初,当年的初中地理高速公路还是个新名词,解释如下:车辆向一个方向行驶,两边有护栏,时速很快。等等云云。

就算以时速一百码,也用不了四个小时。况且爷爷还有专职司机。

本省最著名的高速公路,以车多道窄闻名。爷爷的车像一条游龙,小心的超车。

跑着跑着,车里越来越浓的化工味,眼前越来越浓的雾气,车子如同在仙境里穿行,司机明白遇到了突如其来的雾霾,于是越发小心。

毕竟有艺高人胆大的车主,哐当撞进了故事的俗套里。追尾追尾,爷爷的司机最快的刹车,前面没吻上,后面的车吻到爷爷车屁股上了。

史上最长的高速路追尾,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上演。雾霾还在加重,一不留神你我就成了神仙。



在这边酒店大厅的门前,十二响的礼炮已经摆好阵势,长长的鞭炮高高挑起,袁大头两口子已经开始笑语迎客。

宾客们进门,门口是两个收钱的账房先生。客人掏出钱来,报上名来,一个人数钱收钱,另一个人用毛笔大写记账。然后迎宾再把客人安排在哪桌酒席上。

在这流水的程序里,酒桌边的人,越来越多。人们吃着糖果,磕着瓜子,吃着小橘子或香蕉。总之大家的嘴巴不是说话就是吃东西,一刻不得闲。

袁大头已经电话知道了爷爷的情况,雾霾仙境一时散不尽,看样子,婚礼时间绝对赶不过来了。

他跟老婆耳语一阵。袁妻的脸上显出忧郁之色,很快又被看见客人的喜悦代替了。

剩下袁妻一个人在笑语迎客。

袁大头和婚礼总管在酒店厨房里的小休息间里紧急议事,这是他们接头的地点。总管问是不是让司仪取消爷爷讲话的环节。袁大头说:“大厅的屏幕上都预告出去了,现在改,来得急吗?”

总管没了主意,说:“这节骨眼上,上哪变个爷爷出来。”

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聪明的袁大头。他说:“对,找个人代替!反正大家都不认识我爷爷,他在省政协的时候,电视上露个面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里肯定没人记得。”

总管还是一筹莫展:“找谁呢?必须是大家都不认识的,还要出口成章,有点气度才是。”

袁大头脑袋里忽然窜出一个人来,正符合爷爷这个形象。

他带着主管走出休息间,来到厨房。酒店的厨房虽然井井有条,但此时已经忙成一锅粥,一盘盘四喜丸子已经做好,放在一层层笼屉里等待开席后上菜。

袁大头指着厨房角落里择菜的一位老头压低嗓门对主管说:“刚才我就发现了,他和我爷爷有几分像。”

主管一看那个干瘦的老头,个子不高,不拘言笑,他把择好的香菜放在水槽里洗着,动作麻利。

主管说:“他这个气质,一看就是个干活的,哪有半点知识分子官员的样子?你也不怕穿帮?”

袁大头说:“你去休息室写一下爷爷的讲话稿,简短点就行,剩下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于是,总管回休息室写讲话稿。袁大头找来酒店经理,说明事情缘由,酒店经理欣然同意,就把厨房里择菜的老头叫到休息室来。老头见到经理有点局促,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等候经理发话。

经理并不卖关子,开门见山说明老头要转换的角色,老头一听更局促了,手又在围裙上擦了一遍,说:“经理,别拿我开涮了,我就是认得俩字,哪里在这场合上讲过话?你看我这样子,天生就是干活的命,哪能冒充当官的,使不得使不得。”

经理说:“不是冒充,你就是照稿子念下来走个过场就行。几分钟的时间还不容易?”

袁大头一遍补充说:“你其实比我爷爷年轻点,但是相貌的确有几分像,要不也不找你,找个厨师长肯定能呱呱讲下来,不过一看满脸油光的,更露馅了。你放心,你上台五分钟,走个过场,下来马上给你一百块。”

老头一听自己长得像大官,瘦小的身体立即充满了正能量。一百块钱只需五分钟,等于他干好几天活的钱,纸币上的毛主席推得他心动了。他答应试试。

这时候,主管的稿子也已经写好,袁大头略作改动,老头就休息室里一遍遍读马上要变成新角色的演讲稿。



袁大头悬着一颗心走到大厅,大厅里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有人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应着。

他走到大门口,正巧迎来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贵人:陈领导。

陈领导虽然老了,看起来春风满面,他这次是携夫人一起来的,不过不是当年的小媳妇,是另一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也不轻了,但是发髻高挽干净利索,脸上的粉一说话就掉渣。

爱情能让人枯木逢春。陈领导的第三春来势汹汹。

看来,陈领导的婚顺利离了!又顺利的填了空缺!很多人猜测陈领导会重新接纳在老家的发妻,他的发妻望眼欲穿等着妖精们的戏演完,可惜还没轮到她粉墨登场。看来,女人如衣服,旧了的谁还会愿意穿起来。谁说男人的小弟弟挺不起来?在喜欢的女人面前,小弟弟是共产党员高昂的头颅,除非一刀砍了。在不喜欢的女人面前,那就是和平年代暂时的缩头乌龟了。

不知道小媳妇有没有去袋鼠和考拉的国度,去与不去,礼钱看来是黄了。


cexo 12-29-2013 18:54
白菜又开写呢,产量很高啊

辛苦了,俺来烧壶茶吧,给菜菜润润喉。

洋洋 12-29-2013 22:09
白菜高产呀!

活色生香的画面感……

坐等画卷铺展开来……

悠然之至 12-29-2013 22:40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坐等。

lijiananhui 12-29-2013 22:48
呵呵,小板凳坐起,等着下回...

若风 12-30-2013 00:16
排排坐,等起.......

宝子妈 12-30-2013 03:30
mark下,养养肥。
别急,慢慢写,多休息。

白菜 12-30-2013 05:32
谢谢宝子妈在我最七上八下的时刻给予的定心丸!
小说已经写完,写的很粗,错别字都一筐,我改一下,争取明天发完。

小老鼠 12-30-2013 06:15
我也等

白菜 12-30-2013 20:21
                                                                四

著名的爷爷还在著名的高速上困着。这厢地,礼炮上天,鞭炮齐鸣,唢呐声响起,婚礼终于欢天喜地的开始了。
酒店大厅中间,搭了一个类似模特走秀的台子,台上铺着红毯,女歌星尖声尖气唱着:今天是个好日子。两亲家就在这个好日子里携手走向主席台。
袁大头西装革履精神百倍,袁妻淡妆淡抹的,羊绒半大衣胸前有料,夫妻俩当年军人军属的风采仿佛重来。亲家的衣服色泽相对沉闷款式相对保守些,看孩子长相知父母水平,亲家在先天和后天上,略输一筹。四人一出场,农村的盖过了城市的风采。
有人私底下评论:“将来孩子找对象,不要只看对象如何,还要看亲家的样子,别太埋汰,也别太强势,要旗鼓相当,别输了面子。”
婚礼主持人很煽情,不把父母和宾客的眼泪弄出来好像不叫成功。袁妻在主持人的煽情里落了好几次泪,亲家母赶紧递过纸巾,省得出丑。亲家母人心也是肉长的,人家就是不哭,看来是见过世面的。
袁大头心事重重,想不到感动这个词,下一个环节,不知道如何惊心动魄呢?



大屏幕上又出现爷爷的书法作品,女歌星的尖嗓子戛然而止,主持人磁性的声音响起:“今天这个好日子,一位尊贵的客人不远几百里,从省城不辞辛劳赶过来,要为一对新人送上诚挚的祝福。下面有请原省政协副秘书长著名书法家XX先生致发言词!”
台下呱唧呱唧的掌声比以往都要热烈,人人伸长脖子期待这位名人的到来。
一位身穿黑色羊绒外套的老头上台,至少大了两个尺码,老头瘦小的身躯在肥大的衣服里荡秋千。
有人议论说:“哇,这大官穿衣就是咱老百姓不一样,老了老了,就得穿宽松点的。”
老头带着一副黑框眼镜,不拘言笑,司仪递来话筒,他看都不看伸手去接,结果接了个空,司仪只得递到他手里。他对着话筒吹了吹,喂喂喂了几声,然后开了金口:“各位来宾,各位家人,还有一对美好的新人…”
金口一开,有人听出了胶东口音,议论道:“他爷爷不是鲁北人吗,怎么一口胶东大鲅鱼味?”
有人说:“说不定人家革命时期在蓬莱海边下过海打过鱼呢?”
袁大头的脑门开始闪闪发光。袁妻也努力保持着美好的微笑。
老头继续说:“在这丰收的季节里,迎来了一对新人结合的好日子,我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代表…”
演讲稿上说代表谁家了?赵家李家王家?老头一下子忘了,他本来是准备带稿上去发言的,总管见他脱稿也能背过这几句话,于是放心大胆鼓励他脱稿。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呢?

好在演讲稿还带在身上,他停下来,开始翻口袋,上翻下翻左翻右翻,哎呀,这经理的羊绒外套里外咋这么多口袋,到底放到哪个口袋里去了呢?
袁大头的额头终于渗出汗来。袁妻的笑容也僵住了。
台下有人说:“这个爷爷身上来了跳蚤吗?”
有人说:“胡说,你看人家长得多有艺术家的另类风范,说不定是行为艺术呢。”
口袋里的行为艺术一无所获,老头看了一眼台下,这临时眼镜戴上眼前模糊一片,台下人影晃动如同鬼影幢幢。也许是眼前看不清反而给他壮了胆,他干脆不摸了,继续用他浓重的胶东鲅鱼话说:“我是直肠子人,干脆不代表谁了,这年头就是天天睡在一起的,也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我还是代表我自己吧。祝两位新人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这一番话取得了预想不到的效果,大家热烈鼓掌。
掌声给老头壮了胆,话匣子打开了于是继续说下去:“要是一不小心白不了头到不了老,那也别心生怨气,这条鱼跑了那条鱼还会来,只要你的网结实,还怕打不着鱼?”
台下哄堂大笑,人人觉得这爷爷有点意思。
袁大头已经变了脸,正在小声示意司仪过来,以打个圆场体面的结束这场发言。
但是司仪也被这大官的发言吸引了,他主持了无数场婚礼,他自己和嘉宾的假大空一套,连自己都生厌,今天这神人驾到,岂有不听之理。
老头继续讲:“当然,我上面讲的是个实话,也是个笑话,就像人家生了孩子,都说孩子好孩子漂亮,哪有说:将来这孩子要死的?但这是事实,很多人不爱听而已。今天讲这个笑话的目的,就是为了警告一对新人,现在你们被情啊爱啊冲昏了头脑,到了真正过日子里,鸡毛蒜皮蝇头小利千万别斤斤计较,要互敬互爱,始终想着当初你俩是多么要好。这样,日子才会过得长久踏实。”
台下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有人感叹道:“这就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现实版本。”
有人高呼:“再多说点!”
老头于是又说:“我当年在蓬莱海边打鱼时…”
袁大头刚刚神经放松,这厢地又听老头说打渔,心又跟着沉海底了,爷爷是文化人,怎么会去打渔呢?这戏,又穿帮了。总管啊总管,你这猪头,怎么调教的这老头子!


在所有人凝神静气里,老头说:“打渔就会有危险,你们知道浪头来了该怎么办?趴下?不对,趴下就会打你个粉身碎骨。浪头来了,你要迎着上去,那样才会把危险降到最小!”
台下一阵掌声。
“当然,我在蓬莱海边打渔也是体验生活而已,我真正的爱好就是写书法,写书法就像出海打渔时遇见大浪,要有沉得住气才是。
啰嗦这么多,就是希望一对新人,未来无论遇见风还是浪,都不要躲避,要勇敢点。无论你打渔还是写书法,还是在厨房里择菜,都要好好的过日子,好好心疼你的女人!”
老头一停顿,台下就起哄:“好!说下去,说下去。”
老头说:“我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我还要去厨房看看,关心一下大家的菜谱,一定要大家吃得好喝的好,带给大家不一样的喜宴菜品。最后,祝在座的每一位都乐呵呵的。”
老头说完,台下有人站起来鼓掌,更多的人跟着站起来鼓掌,像起伏的波浪,全场都站起来,大家都为这么一位既讲实话真话又关心大家菜谱的共产党干部充满敬重和喜欢。
无疑,这是一场耳目一新的中式婚礼。
老头抱抱拳,因为看不清前方一个趔趄,司仪赶紧扶了他一把,袁大头两口子的心像做了火箭上天入地的,赶紧起来假装扶着他爷爷并且爷爷长爷爷短的叫着。
爷爷把眼镜一摘,眼前光明灿烂,他说:“你们继续,我去看菜品。”
婚礼的这出戏,算是跌跌撞撞收宫。

因为场面被爷爷充分调动起来。以下的环节都是在轻松之中进行的。到了开吃的环节,大家果然觉得这家酒店的菜品胜过以往任何一家的喜宴,甚至比那个体面的四星还好。红烧肘子肥而不腻,四喜丸子筋道香糯,连年有鱼香甜酥口,连青菜都有味道。
肯定是爷爷这大官关心菜品的结果。宴会结束,仿佛新郎新娘都成了配角,人人嘴里说着袁大头有位有趣有品的爷爷。
择菜的老头,当然也如期拿到了一百块的酬劳。


困在高速路上的老爷子七十多了,经不起折腾。下午雾霾散了后人车才解放,反正错过了婚礼,说到时候寄礼钱过去,直接就打道回府了。


这一天的惊心动魄过去之后,新郎新娘入了洞房。袁大头两口子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礼钱和账本已经送交核心人物处,十几万的礼钱,俩人数钱数到手抽筋。
然后就是翻账本看人情债。
大哥二哥姐姐小弟的礼钱都是两千。姐姐和小弟的孩子都没结婚,这个数目已经不少。
袁大头明显对大哥二哥的礼钱不满意,骂了一句:“这俩王八蛋,算的真精明,一分不少还回来了。这几年物价翻翻不说,就是存在银行里涨利息也涨不少了。”
每每袁大头的火药桶要爆炸,袁妻总是想着去灭火,这是袁大头对老婆乳房迷恋几十年的秘诀之一,贴身,先要贴心。
老婆劝道:“树叶落到地上,不是肥料就是废料,咱就权当落了片叶子成了废料呗。好在咱的本回来了是万幸。要是按照老家随礼,亲朋好友一家给二百,你也没辙。好在以后咱家的树叶也不落他们家了。”
袁大头想想也是,以两位嫂子的精明劲,从他们身上沾点便宜比登天还难。

翻着翻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袁大头指着红纸上的毛笔字,有点激动的说:“快看,老陈的小媳妇也随了礼,一千块!不少!
袁妻果然看见老陈领导小媳妇的名字下,写着一千块的字眼。
她问:“老陈媳妇还没去澳娜丽莎吗?”
澳大利亚在袁妻嘴里像扭了根麻花一样别扭,她总是说成:澳娜丽莎。
当年,袁妻蒸了那么多馒头包子花卷给她送过去,因为小媳妇不喜欢做饭,又吃够了饭店的山珍海味,袁妻每次送吃的,都深得小媳妇的喜欢。固然袁妻有拍马屁的成分,但马屁拍的恰如其分,她记着袁妻的好。

袁妻感慨道:“从来都是女人重感情,男人这东西,好的时候火急火燎,不好的时候冷得像把刀。你看老陈那么大年纪了,紧接着找了新的,一天都不耽搁暖被窝。唉,男人旺财就是旺桃花啊。多亏军军今天结婚。让她媳妇旺去。”



当袁大头两口子又是数钱又是看账本又是感叹的时候,对门高太太也忙活到半夜才睡。
高太太拿消毒水把家里里里外外擦了三遍,还觉得别人的气味在房间里迷漫。她把所有的床单被罩都撤下来放到浴缸里,准备明天拿手一点点搓出来,她不相信洗衣机能洗净那些土老巴子的气味。
一墙之隔,小两口的洞房花烛夜你侬我侬,袁大头两口子数钱查账不亦乐乎。
这边,气味,气味,还有气味挥之不去,高太太镶了金边的抹布快要疯了!





白菜 12-30-2013 20:30
                                                               五

再热闹的宴席都要散去。宾客们抹抹嘴拍拍屁股走人,当面说几句赞美或者背后说几句挑刺的话,然后投入下一个生活的热点。
生活从来不缺热点。
袁大头的后续工作还有不少。除了新媳妇回娘家,新媳妇还要回故乡给爹娘上坟填土。新媳妇已经四个月的身孕,肚子像隆起的土包,虽说过了孕吐期,但跑来跑去仍然辛苦,于是回故乡这一环就免了。私下里,袁大头不愿意再见着那俩抠门的哥哥。
婚礼过后的重头戏是还礼。像陈领导家小媳妇那样的,付了喜钱没来喝喜酒,要提着糖或者酒去回访。人人知道吸烟有害身体健康,近年香烟退出婚礼回礼的阵营,精美的糖盒是主流。
袁妻给小媳妇准备的礼物跳出花花绿绿的糖果阶层,一跃而上巧克力级别。小媳妇是地球北边南边来回飞的人,一不留神就从夏天跨进冬天,袁妻不敢糊弄。但是找了小媳妇的单位,被告知已经辞职,至于出没出国,谁也说不清楚。
袁妻念着人家的好,又是一阵感慨。在她的感慨里,女人即使分得清伊拉克和依维柯,总是被男人欺负的弱者。
袁大头说:“行了,一千块钱买的你滴流转。你放心,那女人不是省油的灯,当初是怎么把老陈抢到手的?没老陈,她闺女能出国去?人家是干财务的,干财务的女人哪个不精明,说不定早把老陈的钱转出去了。”
袁大头这么一说,袁妻善良的心反而有些宽慰,她私下里希望小媳妇分得老陈的大部分钱财,省得老陈给下一任用了。反正,当官的总是有钱。到死都有单位管着。


还礼的重头戏在单位。
尽管婚礼那天,单位里派了交通车拉着同事们来喝喜酒,但还有坚守岗位的,休假的,当逃兵的。这些漏网之鱼算了算也差不多三十条。挤挤能摆个三桌。
于是请客定在上班后的某个中午。地点在离单位不远的一家饭店里。
袁大头包了饭店的三个雅间,十人成一桌,婚宴少不了肘子四喜丸子老几样,婚礼过了没什么讲究,还人情图热闹,饭菜点的随意可口,食客们吃得不亦乐乎。
袁大头三个雅间来回周璇。

第一个雅间多是集中了单位像袁大头这个年纪的人,其中有几位转业兵,尽管同是兵油子,十几年部队生涯同样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他们显然没袁大头混的春风满面左右逢源,多半在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建设中默默发光发热,默默抱怨这个月奖金阿猫比阿狗少了五十,年终评选优秀默默投票给看大门的阿大。
老王和老张都是从部队里走出来的兵油子。每次下饭店两人口袋里都准备着方便袋。以待宴会结束后,把吃剩的鱼肉捡到方便袋里。老王老婆没工作,孩子略有残疾,日子过得紧巴,饭店的剩菜等于省了家庭的日常开销。老张自从部队转业以来,眼见攀爬无望,逐渐把一腔热情献给了养猫养狗事业,目前家有花猫五只黑狗一只,他是准备猫粮狗粮来了。
因为都各怀心事,所以对方都在想:“多吃点,叫那王八羔子带菜汤回去。”


袁大头看了看和平年代一个战壕里走出的战友,他端起酒杯声音洪亮:“各位兄弟老少爷们,吃好喝好,一醉方休!”
说着,他自己抿了一小口,大家一饮而尽。
老王眼尖,抗议道:“老袁,你不实在,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一口舔,哪有客人干了主人不干的道理,来,满上,喝了!”
说着,拿起酒瓶子就要给袁大头倒酒。老张这时候正要转桌子,他要把那盘红烧里脊转到自己这边来,他家的猫和他一样,都喜欢这道菜,如果猫吃不到,主人先替它消灭了。
一个大汤碗的边沿哗啦啦撞到了老王桌旁的酒杯和茶杯,茶水和白酒的汁液顷刻间小河横流,溅到老王身上。
袁大头躲过了被斟满酒的这一关,赶忙示意服务员拿纸巾和抹布来。
老张没有道歉,反而笑呵呵的说:“哎呀,老王今天沾了喜气了,遇水则发,你发财可要感谢我。”
老王心里那个气啊,又不能发作出来,他一边擦衣服一边揶揄道:“那是,咱工作上认真,生活上不浪费粮食,哪像有些人整天狗啊猫啊不务正业,咱发财那是早晚的事。”
袁大头自然也听出什么,心想:“你都五十多了,上哪发财?发棺材!”
袁大头关于老王发财的想法一闪而过,马上声音洪如钟:“各位老少爷们吃好喝好,一醉方休。我去别的屋看看了。”

第二桌以年轻人居多。
年轻人并不贪杯,吃菜也少,吃饭等于给了他们天南海北吹牛的舞台。
调走的小李也来赴这场宴请。小李去了机关,据说朝里也有人,朝中大王是某大领导。坊间传说大领导当初花了一百万买官,肯定要辛辛苦苦培养底下得力的小喽啰,以巩固他好不易爬上去的塔尖。小李当初来基层公司,等于下乡实践来了,是干部的后备人选。
到了机关去的小李,已经褪去了在基层单位的青瓜蛋子模样,转眼间一副小谋深算的样子。他对同事抛来的问题,像外交部发言人一样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暴露他猴子要爬杆的野心,野心也要优雅嘛!

袁大头进来的时候,他正说了个:“嗯。”
又发了个:“啊。”
然后他又来了句:“不一定,看政策吧。”
袁大头说:“一进这屋立马觉得东方红太阳升,中国有你们是明灯。”
这话是发自肺腑之言。刚才在他的同类那里,大家虎视眈眈,仿佛黎明前的眼睛冷森森的,他将他们每个人心里的小九九看的一清二楚,当然,他的狐狸尾巴他们也看得清每根毫毛。
年轻人起身,对本单位的元老保持着面子上的敬重。
袁大头赶忙请小兄弟们坐,他一贯客套:“各位明灯们,吃好喝好,一醉方休。”
这时候小李发话了,小李的声音比以往要慢了半拍低了一节,像动物世界里主持人的优雅语调:“一场暴雨过后,非洲大草原的动物们要进入交配的季节了…”
小李说出的是:“一场婚宴过后,袁大哥要好好总结下工作了…吃好喝好都好,是人不同于动物的优越之处。但是人是理性的动物,吃好喝好的同时就是不能喝醉,咱们企业的八荣八耻里其中就有上班不能喝酒喝醉酒一说,今天中午喝酒这事已经开了荤,再让大家喝醉就不像话了,你这老同志可别误导小同志们。”
袁大头心想:“小子,你吊毛还没我眉毛长,才混了几天啊,就一股子八股腔。”
但他对未来的革命接班人毕恭毕敬的说:“对,小李说的对!大家吃好喝好一醉方休,那个休,即是休息的休,也是喝的差不多就打住的意思,怎么拿捏看大家心里的那杆秤。”
国企基层,不过是浑水摸鱼,谁喝酒领导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家都在一口锅里混饭吃,火眼金睛通常混不下去。
这个小李的为官之路,不知道还要在一口大锅里滚上多久才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年轻人的雅间是不欢迎他这个不懂网络的人来过多掺和的。他客套几句于是全身而退。
他来到第三个雅间。

白菜 12-30-2013 20:45
                                                     六

他来到第三个雅间就被一团热气包围了。这间是男女老少混合区,两个红妆在武装之间分外鲜明。一个身材丰满高大的女人,脸上虽然条条皱纹来袭,浓眉大眼美的底色还在,另一个瘦女人年龄看起来略年轻些。虽瘦成排骨样,在贵在年轻,细眉小眼很顺眼。两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衬得周围一帮男人名副其实糟老爷们。
男男女女喊着要袁大头坐这桌,这桌刚好九个人,加袁大头十全十美了。
袁大头于是在众人热情的邀请里欣然落座。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有女人的宴会,等于给男人加了一把柴火,烧的雄性动物的表现欲高涨。
“大家吃好喝好,争取一醉方休。”袁大头的客套话在第三个雅间稍微加了俩字。
旁边有人说:“吃好喝好,那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理想生活,一醉方休,就是共产主义追求的自由境界,老袁你不愧部队出身,说话有水平。”
拍马屁的是赵小。发请帖时让袁大头费脑筋的人物。此君面黄肌瘦,一副小眼镜勉强给脸撑了个场子,好像旧时代躺在炕上抽大烟的人一样。会看门道说他刚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
赵小是某单位的一位副经理。某单位经理后面有一串长长的副经理尾巴,赵小就是尾巴的最末梢,赵小自己的也有一长串尾巴,分管女工计划生育思想政治卫生等等。
赵小当年也是省内二流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几年摸爬滚打,终于比一流大学的同龄人混了个一官半职,他绝不像一流大学毕业生那样假清高书呆子,很快混进女工中间,管理她们的带环流产避孕等大事,他每个月兢兢业业发放双碟牌避孕套,哪个有点姿色的女工来领双碟时,他二流大学培养出来的脑袋总是不由自主想到一句话:好白菜都让猪拱了!
他渴望变成猪,就随便拱那些白菜,可是发现自己在副经理的尾巴上呆的太久了,没多少人点他。如何能从细到粗,看见好白菜很容易从细到粗,老二是自己说了算,但是职位这事,除了使劲研究厚黑学官场小说,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袁大头亲自来送喜帖时,他没有像一般境界的职工那样嘴上摸蜜心里厌恶算计钱财,他真切的感受到了尊重,对领导的尊重。尽管,他不是袁大头的领导。


袁大头说同样的客套话走过三间房,第一间无动于衷一帮吃货,第二间挨了未来领导的训斥,第三间得到了现任领导的表扬,好话是蜜糖,谁都愿意吃,于是他和赵小一拍即合。
袁大头给赵小斟满了酒杯,给自己的酒杯也添满,为了首先把领导摆到台面上,他说:“感谢领导百忙之中光临,我给领导端个酒。”
袁大头说着就要站起来给赵小端酒,赵小忙摆摆手:“站着喝酒等于没有,不算数不算数。”
但是袁大头还是端起赵小的酒杯,一口一个领导的叫着,叫的赵小心里乐开了花,于是杯中酒一饮而尽。
袁大头也干了杯中酒,喝完酒他很从容的端起茶杯,嘴唇碰到杯沿之余,口里的酒就神不知鬼不觉回在茶杯里。他是有酒量的,前些年陪领导在酒场上混,没混上一官半职,却混出了脂肪肝高血脂,酒桌上的男人都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袁妻这个饲养员改变饲养策略,经常给袁大头喂点粗粮野菜什么的,温故下当年他们在农村的贫苦生活,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才逐渐回落下来。
袁大头又敬了桌上其他人的酒,因为有女眷在,女眷们喝葡萄酒,袁大头又是这里的长老级别,于是说:“都是自家人,按自己的酒量随便就可以。”
这时候,服务员过来,端过来一道菜。这个饭店的服务员都是带着泥土气息的小姑娘,小姑娘都比较含蓄,基本不报菜名。
赵小说:“大家动动筷,这可是道好菜,滋阴补肾。”
那位胖女人问了句:“赵领导最后亲点的菜来了,这道菜好啊,颜色靓丽奇形怪状的,就是不知道名堂,请领导明示。”
胖女人的浓眉大眼像发动的马达,在袁大头进来前就和赵小频繁互动。相反,瘦女人就知道沉默的吃,专挑肉吃。别小瞧了瘦女人,据说她们不但床功一流,饭桌上风卷残云的功力也是响当当的。
赵小说:“你老公身上有。”
胖女人瞪大了双眼:“啊,我老公身上的东西能当菜?我身上有吗?”
赵小说:“你身上时有时没有,你老公给你,你才有。”
胖女人更糊涂了,她首先想到敬爱的毛爷爷,可是她也是每月发毛爷爷的人,老公不给她自己也有。她夹了块尝尝,像牛筋一样筋道好吃。
瘦女人也夹了一块吃完,像个小老鼠一样吃吃一笑。袁大头也面带微笑,显然,以瘦女人吃遍天下无敌手和袁大头跟着领导常在酒桌走的辉煌经历,他们都知道这道菜是何方妖孽。袁大头心里算了笔账:本来订好三桌一样的菜,这小子非要加菜,又多了七八十。
赵小说:“好吃吧,这道菜是我每次去饭店的拿手节目,女人吃了滋阴补肾,男人吃了壮阳。大名就叫:红烧牛鞭。”
谜底揭晓,胖女人娇嗔的笑着说:“你这领导故意卖关子,不行,罚酒一杯外加讲个笑话逗乐大家。”
说完,她招呼服务员倒酒。
在胖女人不依不饶的监督下,赵小的肚里又倒进一杯液体。酒肉穿肠过,段子滚滚来,他像大领导上台讲话一样,首先清清嗓子,然后,这个舞台就是他的了。
他说:“我讲一段野史。说话间就来到宋朝宋微宗年间,有位名士,贪吃又怕死。有一天名士到了苏州,有人请吃河豚。这位心里直打鼓,又想去尝新鲜又怕,他跟家里人说:河豚有剧毒肿么办啊?中毒必死肿么办啊?可吃请不能不去肿么办啊……这样吧,你们要是看我回家人事不知,那就是中毒了,一定要救我啊,一定要给我灌粪汤让我吐啊,千万别忘了。”
赵小说这几个肿么办时,摇头晃脑的,逗得胖女人花枝乱颤。
赵小继续说:“名士站着去的,果真躺着被抬回来了,家人看见以为中毒了,灌了他一肚子粪水 ,吐啊吐的就到天亮了。后来名士醒了,说起了昨天的经历,说:一到宴席上,主人就抱歉,说没买到河豚。不过其他菜敞开吃,酒要浇透啊……没压力了啊,我就把自己给浇透了,后来怎么回家的就不知道了。
家人面面相觑,合着您是喝多了没中毒啊?怎么不早说啊,这粪汤子算是白喝了。”
说完,赵小拿起勺子,哧溜喝了一口汤,让人联想到他喝了口粪汤。
袁大头带头鼓掌叫好,胖女人说:“有文凭的领导,水平就是不一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啊,真是大才。不过,我们吃饭你说喝粪水,太坏了太坏了,罚酒三杯!”
说着,她丰满的身材挤过几个老爷们的虎背熊腰,笑盈盈来到赵小身边端酒,赵小被两个“太坏了”挠得心痒痒的,他那肿么办的肚里,又倒进三杯液体。
赵小蜡黄的脸上开始桃花朵朵。他像一条要马上要现形的蛇,他说:“不行,不能光我一个人讲笑话,你们也得讲讲,这酒喝得才有滋味。”
袁大头说:“男人不能说不行,赵领导大才,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没有听够呢。大家说是不是要领导趁热打铁啊?”
大家欢呼着又把赵小抬起来。赵小在众星捧月里现出蛇形。
胖女人已经回到她的座位上,她什么时候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一对滚圆的乳房要把红色的毛衣撑破,滚圆的还有她腰上的肉,当然被桌子当了半截,人们只看见了她胸前的风光。
赵小也看见了她胸前的风光,这风光在酒精的催化下,让他产生了灵感,他的段子又滚滚而来:“我给大家胡乱掐一首打油诗:一对鸽子咕咕叫,一头扎进红棉袄。红棉袄里真热闹,猪蹄想摸摸不到。哪个四眼福气好,逮住鸽子跑不了。咕咕,咕咕...真奇妙!”
赵小掐完这首诗,立马引来满桌的叫好声,都说隔壁住着一个诗人是笑话,眼前的诗人却让大家充分领略中国打油诗的无穷魅力。但是,他们知道诗的美妙,却不能体会诗的深刻寓意和诗人的苦闷。
袁大头体会到了诗人的苦闷,他多年对老婆乳房的迷恋终于在酒桌上找到了知音。他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的鸽子,并不代表心里没有跑马十万八千里。但是他牢记红颜祸水的道理,觉得碰了红颜要花钱,给别人花钱,那是比割肉都心疼的事。
对金钱的热爱胜过女人的诱惑,婚姻于是保持了适度的忠诚。
他端酒一杯,算是表达对赵小才华的崇拜。赵小在东道主的推崇里,一饮而尽,舌头更不会打卷了。
胖女人自然明白赵小伟大打油诗的含义,她怕这小子一杯杯灌下去,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让人脸红的段子,于是转向袁大头:“袁大哥不能只听不讲,也讲个好玩的让我们笑笑,要是逗不笑大家,也罚酒!”
众人起哄,连瘦女人都停止了吃,等着袁大头讲段子。袁大头并不推诿,说:“讲不讲段子都不要紧,来来,这里有盘烤鸭,咱把烤鸭当成鹅,大家都来吃鹅。然后听我讲段子。”
大家不知道袁大头卖的什么关子,纷纷举筷对着那盘烤鸭吃鹅。
袁大头说:“还是大集体时代,有一年过年,生产队杀鹅,队长在墙上黑板上写通知:下午男人杀鹅,妇女拔鹅毛,晚上男女老少吃鹅肉,也可吃鹅蛋,剩下的鹅毛留着卖掉。”
袁大头说到这里,夹了块鸭脖子啃了两口,仿佛那鸭脖子就是鹅脖子。满桌人也在吃鹅,仿佛回到生产队时期,鹅毛纷纷,鹅肉肥美。
胖女人说:“这是个什么故事啊,不荤不素的。我们都笑不起来,罚酒!”
袁大头啃完了鸭脖子,抹抹嘴巴,慢条斯理的说:“别急,生产队长把‘鹅’字写得比较散,成了 ‘我鸟’的字样,你们再想想通知是怎么写的?”
于是一桌人按照这个分散法把小黑板上的内容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哄堂大笑,敢情刚才大家都是在吃鸟啊。


第三雅间的气氛因为灵魂人物而热情高涨,第一雅间的人已经飞快吃完有人退了出来。房间里剩下老王老张在抢猫食狗食人食。
第二雅间的互联网胡侃官场故事也已经了无生趣。年轻人连招呼不打纷纷离去。
袁大头看看时间差不多,示意服务员买单。
这时候,赵小已经喝得云遮雾罩,他心里蛇在狂舞,他拉着袁大头的手说:“老哥,今天这酒喝得太助兴了,好久没他妈的这么高兴了。你以后有用得着小弟的事情,尽管开口。小弟我虽然不是大官,但是管的事情不少。你一定给小弟个机会,来感谢大哥。”
袁大头说:“领导能来捧场简直是蓬荜生辉,我老袁不胜荣幸。小弟是仗义之人,我以后少不小要麻烦你。”
这时候,服务员已经把长长的饭费单据拿出来,递给袁大头,袁大头飞快的看着数据,果然赵小点的牛鞭八十五块。八十五块如刀,仿佛从他的鞭上割了一下,他有点疼。
服务员说:“您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袁大头还没说话,赵小大着舌头对服务员说:“不用劳驾他,我来签个单就行,年底单位统一结算。”
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外面这里不签单,结账用现金或卡都行。”
袁大头说:“不麻烦领导了,我这就去结账。”说着,他的屁股只轻轻嵌了一下。
赵小大着嗓门说:“老哥,你这是瞧不起小弟吗?不就几千块钱吗,这点小账我解决不了,还是共产党的干部吗?”
他从口袋里哆嗦着掏出银行卡来,对服务员大声说:“小菜一碟,刷卡!把发票拿过来给我!别忘了刮刮奖,说不定中个头等奖出来。哈哈”
他说着兀自哈哈起来。醉眼看桃花,瞥了胖女人一眼。胖女人这时候正在围围巾,她的大鸽子又要从赵小视线里飞走了。
她听见有人哈哈,也跟着哈哈了一嗓子。


三桌的宴席花费两千八百八十八块,赵小和袁大头都感觉数字好吉利。唯一遗憾的是,发票刮奖区显示:爱国纳税,人人有责。


第二天一大早,袁大头醒来,醒来就摸了一把老婆的奶。袁妻问:“老不正型的,你昨晚睡觉笑什么?你一笑我就害怕,半夜里怪渗人的。”
袁大头说:“我昨晚笑了吗?那肯定是做梦,这运气咋这么好呢,连喜宴都有公家掏钱。”
袁妻又开始了胸前大解放的时代,她的两个奶经过前一阵妈妈罩的衬托,好像不那么垂头丧气了。她说:“你该注意点了,这一阵又胡吃海塞,你的单纯是不是又高了?”
单纯就是胆固醇,袁大头取笑了她无数次,她每次还是叫单纯。
袁妻说:“今天我给你蒸窝窝头吃,你吃上三天窝窝头,不信单纯就下不来。”


一大早醒来的赵小,如同蛇又回到人形。赵小的脑袋第二天仍然很疼,他在丝丝缕缕的疼痛里想起来给袁大头付钱的事情。他从口袋里找到那张饭费发票,发票已经揉成一团。
清晰可见的是:爱国纳税,人人有责。
更清晰可见的是二千八百八十八块的数字,像红烧牛鞭一样鲜明。
他满脑子都在想:这发票,该怎么处理呢?

这世界上有一种后悔药叫赵小牌,是用酒精热服牛鞭当作料的。服下后,无论是鸽子还是窝窝头,万般皆能耐,解药皆不是。

(全文完)

白菜 12-30-2013 20:55
写个轻松的小说,所有的好与不好都留在了2013。
2014,祝大家新年快乐!好事喜事多多!

露佳 12-30-2013 20:55
好看,精彩。。。

757304693 12-30-2013 21:02

又见白菜好文

lijiananhui 12-30-2013 21:14
呵呵,白菜,最近产量很高,天冷,注意身体,另祝新年心想事成,快乐每一天!

雨中的鸟 12-31-2013 01:55
很多爱喝酒人士就这样,头脑一发热就坏事了,呵呵!
白菜好文!

雨中的鸟 12-31-2013 01:55
很多爱喝酒人士就这样,头脑一发热就坏事了,呵呵!
白菜好文!

雨中的鸟 12-31-2013 01:56
很多爱喝酒人士就这样,头脑一发热就坏事了,呵呵!
白菜好文!

白菜 12-31-2013 02:44
谢谢亲爱的。说高产也不是,想写的某个题材时一旦进入文字跟着魔一样,哪怕半夜忽然醒来也会敲上半天字。
看起来好像是专心,说到底是一根筋,这样的性格,是不是不好?

白菜 12-31-2013 02:45
雨鸟,露佳,数字美女,新年快乐!

mary 12-31-2013 03:48
新年快乐!
谢谢白菜好文.

白菜 12-31-2013 05:01
mary,新年好运!

空瓶 12-31-2013 05:16
白菜新年快乐,2014,继续高产哈!
很好看!

宝子妈 12-31-2013 05:46
白菜,新年快乐!

青衣 12-31-2013 16:50
精彩好文。白菜真棒。

悠然之至 12-31-2013 17:35
白菜真的是不一般的白菜啊,真乃阅人无数,把心里描写的太透彻了。

loveapple 12-31-2013 19:43
留印,回头看
不忍心一下子就看完

lijiananhui 01-01-2014 19:47
亲爱的,我理解你的一根筋和执着,这样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有你和文字,恐怕是你觉得最安全和最舒心的时候了,那样的你,在我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一幕幕景象,温暖的灯光,凌乱头发的你,还有电脑和文字,是一幅安静的美丽画面,只是,对于文字的执着只要不伤身就好,而生活中的其他,希望你能更加平静、不纠结、不勉强自己,呵呵。新年快乐!

白菜 01-02-2014 03:24
这样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有你和文字,恐怕是你觉得最安全和最舒心的时候了-----为这句话感动,恰如其分的描述,写文字没有刻意,是因为喜欢,情不自禁。
上篇小说你的留言也让我感动。
谢谢亲爱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牢记这一点。我是个平衡能力还不错的人,很容易为一些芝麻粒的小事高兴,典型的文字中清醒生活里糊涂的人。
一并谢过空瓶.宝子妈.青衣.悠然姐.Loveapple,新年新气象!

格物女人 01-25-2014 20:23
白菜, 看着你的文字真是有种现场感。活灵活现啊!

阿平 06-25-2015 22:18
翻着这篇故事,象看了一出精彩的电视剧,个个人物都在面前跳跃活动。

想到白菜一定参加多了各式的婚礼,活灵活现,呵呵。

那老头扮演官老头,我比那袁妻更紧张。

2013年,你笔耕真高产啊。

白菜 06-28-2015 00:07
谢谢阿平姐翻地。这篇文字我有个小心眼,就是不希望更多人看到,悄悄留在这里就好。文字很多写实部分,若是熟人对号入座,非把我吃了不可。

伍胥之 07-07-2015 14:57
藏得确实很深,我今天才看到。

小小鸟 07-07-2015 22:44
写的真是精彩,白菜,要是出书了,偶要签名本

白菜 07-08-2015 04:52
希望有这一天。若真出书,在这里和我互动良好的朋友,无论你们在地球的哪个角落,我都会送书给你们。
说话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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