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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10-24-2013 18:35

老张(小说,大结局456楼)

                                                    一

老张是小城修鞋大军中的一员。
修鞋摊集中在商业街一片空地边上,花砖潦草铺就一条小路,除了修鞋的,还有修自行车的,做铁皮的,干缝纫的,三教九流,各种流派每天上演着市井小戏。这片过去种着剑麻的空地闲置多年,现在已经寸土寸金,却依旧杂草丛生。外围用铁皮围着,以防止影响市容市貌,不过这片铁皮围墙成了鞋匠和修车匠们尿尿的好场所,壮观的时候,一群男人高矮胖瘦一字摆开,谁尿的高谁的家伙就硬。地价鸡犬升天的时代,据说要建一座大型商场,也有的说要建一座写字楼,但最终一年又一年野草枯荣,肥肉太有肉,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是红烧还是清蒸,领导要斟酌办事。
二月二,龙抬头后,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北方的一切生意走上正轨。鞋摊的同行陆续从老家回来。修鞋一条龙原来有八对夫妻,今年只剩三对。地里长房子的年代,辛辛苦苦一套房一夜回到解放前,店铺年年换人,连修鞋这样的小生意都受到影响。过去劳动致富,现在不过混个温饱,有志者不在尿的高,而是另觅出路去了。
阿丽和老徐来自江西,还有六十多岁的胡氏老夫妻,来自温州,只有老张,是鲁西南人。




这一天,北风又像小刀来袭,中午过后,太阳还在昏暗的云层里忽隐忽现,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新春伊始,寒倒着来了。
老张唱着:“雪花那个飘,北风那个吹”,唱到吹的时候,他的嗓子像破锣一样破音了,没吹出来。他慢吞吞的站起来,转身到背后那辆除了铃铛不响什么都响的三轮车跟前,拿出他的太阳伞来。褪去绿色的伞面用各种补丁修补的花红柳绿,依然看清印着雪花啤酒几个字。老张把太阳伞斜放在北面,挡着风和雪,他离开鞋摊躲在伞里面,双手揣在袖子里,安全的像个婴儿。看看老徐和阿丽,还有那对胡氏夫妻,在雪里埋头苦干,他暗自庆幸自己的聪明。
雪忽大忽小,老张坐了一会儿,屁股从板凳上挪动了下。他伸出手来,拉开那个掉了漆皮的皮包,又拉开里面的隔层,露出一小叠花花绿绿的票子来,数了数,只有二十几块,加上带过来的本金,今天不过挣了十几块钱。
 他在最好的把头位置,今天的活却不多。
一个馒头五毛,今晚要买四个,得两块钱。大冷天的,得买瓶酒暖暖,最便宜的烧刀子也得三块。有了酒,再买点下酒菜,一叠西芹花生米要八块,一共加起来,十三块!今天全交代上了!
老张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算了半天,又决定把花生米去掉,老婆阿花的牙不好,肯定咬不动,阿花喜欢吃什么?两年不在一起生活,老张忘了阿花喜欢吃什么了,想了半天,阿花好像就是喜欢吃辣子,哪个四川人不喜欢吃辣椒呢?这个好说,家里好像还有一瓶辣椒酱,暑假里阿花回来买的,还没吃完。馒头抹上辣椒酱,阿花似乎好这一口。再不行,就买棵白菜,买了白菜还得买粉丝,还得买豆腐,又麻烦了。话说过完年后白菜多少钱一斤呢,老张完全摸不着行情。
今天晚些时候,阿花就要回来了。
阿花和老张的老生儿子到了上初中的年龄,本地中学借读费太贵,于是阿花陪着儿子回老家上学了。陪读了两年后,阿花把儿子托付给出嫁的大女儿,决定重操旧业,回来和老张并肩作战了。
阿花回来,今天赚的这点,饭钱紧张。




“换个跟多少钱?”忽然飘来一个女声,风很大,她很瘦,好像随时要刮跑一样。瘦女人正在附近逛街,走着走着,皮鞋就掉跟了,于是,她一瘸一拐走到老张的鞋摊来了。
花生米钱来了。老张从伞里走出来,做到自己的鞋摊前,接过女人的皮鞋,鞋跟就像断掉的胳膊耷拉着,老张说:“鞋跟免费钉上,不要钱。鞋掌你得换换,都磨掉了。要好的还是孬的?”
“好的多少钱?孬的多少钱?”
“好的三块,孬的一块五。”
“要好的,两块就行!三块太贵了!”
老张说:“一个鞋跟才挣五毛钱,你让俺赔上五毛吗?”
“废话少说,就两块,不行找别人去。”瘦女人说着走却坐下来,她的嘴唇像树叶一样哆嗦了两下,哆嗦完了就稳稳坐定,看起来不会被刮跑了。
这时候,老徐已经闲下来,两只手揣在袖子里,不住往这边张望。
老张爽快的说:“两块就两块,你下次再来我这里。”
女人说:“你这意思是,我下次再把另一只鞋歪掉跟吗?你这老头子不会说话啊。行了,快点订吧,我的脚快冻掉了。”
哪怕快要冻掉脚丫子,她嫌老张准备的棉拖鞋脏,坚决不穿,一只脚在冷风里晾着。
老张拿出修鞋的家伙,三下五除二,新鞋跟订好了。
女人开始掏钱,掏了半天,惊呼一声:“哎呀,我就一块五毛钱了,我再找找啊。”
说着她又翻了一遍,又惊呼:“哎呀,零钱都花光了,就一块五了。要不,我有一百,你给破开?”
老张哪有九十八块的零钱,找同行们穿钱,大家以个位数赚钱,谁都不愿意。
老张说:“一块五就一块五吧,下次再来。”
这次,瘦女人没再跳下次再来的毛病,她语调明媚的说:“好,下次修鞋肯定找你这老师傅。”
瘦女人穿上她的高跟鞋,像纸片一样随风而去。
老张把一块五小心翼翼的放回包里,他的小算盘也响了一下:一块五,三个馒头。
其实鞋跟的本钱是一块二,他能买半个馒头。
他没忘本。



有太阳的早春,雪花闹腾不了多久就停了。风还是刀子,割着行人的脸。
老张收起他的破太阳伞,他要打道回府。
他的破三轮吱吱扭扭走过胡氏老夫妻的鞋摊时,两口子各自忙着,谁也没有抬头。
他的破三轮吱吱扭扭的走过老徐身边时,老徐还在揣着手,风吹得老徐的大胡子一动一动,他的身形像山东的鲁智深,他的嗓门粗的简直没有半点南方男人的细腻。老徐说:“老张,这么早就走啊!”
阿丽抬了抬头,又低下了,声音细细的像个小老鼠:“老张想媳妇了,早点回去刮刮胡子洗洗脸,做点好吃的,等着嫂子回来呢。”
阿丽穿了一件酱红色的大棉衣,裹着她娇小的身体,不知道是哪个老顾客的旧衣服,阿丽的腿比人家的胳膊都细,还喜欢穿牛仔裤,当然,牛仔裤也是别人送的,她穿起来裤腿肥大,无一不像麻袋。
老张拖着长腔说:“吃香的喝辣的,她级别不够,她是来伺候我的。”
没人再去跟他接茬,老张就骑上他的破三轮,吱吱扭扭的声音更响了。


白菜 10-24-2013 18:38
                                                           二


老张的三轮车刚拐进院里来,一盆水哗泼过来,正好浇在三轮车的前轮上,若是骑车速度稍快点,这盆水就泼在他的下半身上了。
“哎呀呀,老张回来了,你看看,差点给你洗个澡。哈哈哈。”
这个泼水的女人叫周小萍。周小萍的嗓门总是很大,声音有点沙哑。周小萍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十五之前的月牙总是好看的。周小萍脸上一派花红柳绿,两片薄薄嘴唇因为涂了浓重的红色而旗帜鲜明。她擦着厚厚的香粉一刀子戳不透,脸上的褶子还是显山露水。她和老张隔着一根扁担的位置,老张的鼻子就捕捉到了刺鼻香水的味道。
周小萍总是在傍晚化妆。
老张,暗自深吸一口气。他说:“没事,正好给我洗洗车子。”
周小萍拿着她的搪瓷脸盆,问:“老张,这么早回来啊。”
老张说:“孩他娘要来,我先卸了车子,一会儿去车站接她去。”
周小萍说:“哎呀呀,就骑这破车接媳妇啊,不找个出租车去,老张你真抠门。”
老张说:“咱这车也不孬,敞篷跑车,兜兜风多好。”
“兜个屁,冻死人不偿命。”周小萍扔下这句话,扭着胖胖的屁股进屋去了。
老张已经从三轮车上下来,他看着周小萍的背影,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毛呢裙,屁股处已经磨起球了。腿上穿了一条肉色棉袜,远远看去,好像光着腿一样。周小萍喜欢穿裙子,一年四季都喜欢,但是她通常配黑色的袜子,夏天就光着她的大白粗腿。大冷天穿这个颜色,老张第一次见。
粗的像个大象腿。老张想。



 天黑下来的时候,老张的敞篷跑车,载着阿花和她的家什吱吱扭扭的回到他住的四合院来。天气不好,长途车晚点。院里周小萍家养的那只小黑狗,嗅着陌生人的气息,敷衍的叫了两嗓子,然后悄无声息。
四合院里除了周小萍的家里透出灯光,都是漆黑一片,这里住着做小生意的人家,起早贪黑的生活,这个时候,很多人还没回来。
黑暗中,阿花轻轻喊了一嗓子:啊呀。
她走过白天周小萍泼水的地方,一个趔趄,重重的坐在地上。周小萍不止泼了一盆水,今天天冷,夜里就结冰了。
老张停下车,回过来找阿花的时候,阿花自己就站起来了。老张说了句:“不长眼,单挑那地方走。”
黑夜漆漆,两年里她只来过老张的租住地一次,她上哪去长眼?夫妻共同战斗年月里他们租住的房子早就拆的片甲不留,高楼大厦拨地而起。城边这个棚户区的四合院,是阿花走后老张新物色的住处。老张租了一间房子。他的修鞋家什,不算贵重的,就放在厕所旁边的小杂物棚子里。
阿花的屁股有点疼,她对这么大的人还摔跤感到难为情,她自嘲说:“多亏我穿了棉裤。”
院子里的黑狗又敷衍的叫了两声。老张进门的时候,周小萍家的门开了,一个男人走进来。
一会儿,周小萍家的门又开了,周小萍的老公大伟出来了。大伟点了根烟,香烟在黑夜里忽明忽暗的越来越远。
花生米烧刀子馒头都放在小饭桌上。老张去接阿花路上买了他盘算好的食物。那瓶剩下的辣椒酱也重新打开了盖子,经过夏秋冬交替,上面已经长毛了,老张用勺子挖去长毛的部分,下面居然还有完好的艳丽的红。
屋里没有暖气,太冷,馒头都凉了。
老张拿起烧刀子灌了一口,对阿花说:“你煮点面条吃,暖和暖和。”
阿花正在把从家里带来的被子铺在床上。她跪在床上抻着床单的角,屁股冲着老张,她的屁股依旧干瘪,没有周小萍的屁股大。阿花的肉长在上半身了,因为个子不高,老张常叫她四川矬子。她好像从来没有为这个绰号生气过,阿花是好脾气的。
阿花的眼睛是极其漂亮的,大而明亮,生在一张苹果脸上,年轻的时候,忽略身高,也算美人一枚。
阿花整理好衣物,下的床来,五斗橱上一把面条已经很苗条,她拿起来又放下,说:“算了,我凑合吃,面条明早上再煮。反正有辣子,喝点热水,一样暖和。”



和两年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他们吃完饭就是熄灯睡觉。
阿花躺在床上,吃了辣子的身体还是有些冷。
老张躺在床上,喝了烧刀子的身体早就温热着,这三块钱的一小瓶酒全部下肚,这酒的后劲够大,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有个猫爪子在挠着他的筋骨和神经,痒痒酥酥的。
老张的手伸出来,摸到阿花的头发,阿花的辫子没有拆,搭在枕头一边。阿花从她的少女时代到红颜衰退,都是脑后梳辫子的。这些年,她的腰越来越粗,辫子越来越细。老张的手重新开始探索之旅,这一次伸到阿花的被子里,他在阿花穿着秋衣的身体上顺藤摸瓜,摸到阿花有些干瘪的乳房,他想找秋衣的入口,探求真实的皮肤。
他摸到了阿花的脖子,阿花的脖子有点短。他找到了秋衣的入口,秋衣的领子有点小。他把手伸进阿花的衣服,一下子捏到了阿花的乳房,阿花的乳房是凉的,躺着的阿花一动不动,她的乳房里可怜的脂肪四散分开,老张像摸到了一个坍塌下来的饼。
老张摸了一会儿饼,再往下,秋衣的领子又碍事了,好像什么也摸不到。他把手抽出来,放到阿花的秋裤上,阿花的裤腰这么紧,睡觉能舒服吗?阿花好像一直喜欢穿衣服睡觉的。
阿花的肚子也是凉的。
一直像死人一样躺着不动的阿花,轻轻的把老张的手推开,说:“刚才摔那个屁股蹲,这会儿还疼,今晚就得平躺着了。唉,不知道睡一觉能好吗?明天还得干活呢。”
老张把手缩回自己的被窝,他的探索之旅就在黑暗中阿花的叹息里结束了。
从十九岁嫁过来,老张的小张时代,阿花的小花时代,他们的夫妻生活就是这样,阿花一直是躺着的,等着老张先摸索后她就顺从的叉开腿,等到三个孩子一个个出来,阿花就连腿都不肯岔开了。
院里,小黑狗又敷衍的叫了两声,周小萍家的门响了一声,又归于沉寂。
后来,小黑狗没叫,大伟重重的吐了口痰,周小萍家的门又响了一声。
黑夜,真的无边无际的黑下来。




烧刀子还在烧着,老张的世界里,没有阿花,有的是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她笑起来的眼睛弯着,她擦了厚厚的香粉,她的腿很粗,她穿了肉色的袜子,像光着一样。她的屁股很大,很白,不用擦粉,胜过他买的馒头。
周小萍就是烧刀子,让老张老去身体在倒春寒的夜晚熊熊燃烧着。







                                                              

白菜 10-24-2013 18:43
最近身体像陀螺,脑子懒得不像话。
赚钱什么的像浮云,不能给你真正的快乐。
把写的这点贴出来,告诉自己写下去。

悠然之至 10-24-2013 19:09
快点抢回复。

oqei 10-24-2013 19:42
感觉你是太忙了。果然没错。
白菜你空下来了,一定要写字,我们等着看呢。

杉菜伊伊 10-24-2013 19:44
场景人物刻画地入木三分。


经过短时间的蛰伏,白菜的文笔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雨中的鸟 10-24-2013 19:58
不要是坑哦?
很精彩,期待后续

小老鼠 10-24-2013 20:09
人、景、物刻画好生动,就如在眼前。喜欢。

洋洋 10-24-2013 21:24
底层人物的沧桑无奈,也生出姹紫嫣红一片情色来。

坐等后续!

尘姥姥 10-24-2013 22:28
引用
引用第7楼小老鼠于10-24-2013 20:09发表的  :
人、景、物刻画好生动,就如在眼前。喜欢。

赶紧自带板凳来占位置!

757304693 10-24-2013 23:20
喜欢看白菜的文

若风 10-25-2013 02:49
今天正好看了电影爱你9周半,来坛子里就看到白菜这个故事,食色性是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市井贩夫走卒都绕不过去的三件事情!

白菜 10-25-2013 06:14
谢谢各位留言。挖了坑我努力去填,尽量把这个小人物的故事写完整,至于好看不好看,你们来评判。

娃娃天使 10-25-2013 16:11
等了这么久,终于见白菜的新作,很开心,慢慢品!

燕双飞 10-26-2013 16:05
白菜出手,哪有不好看的道理

白菜 10-29-2013 00:08
                                                   


老张在过去的那个春节里没有回家。他的理由是,过年期间鞋匠们都回乡,他的生意不是一般好,到年三十都有人提着鞋子来找他。他告诉家里人,他要趁这个机会多挣点钱。
年二十八那天,老张连中午饭都没顾上吃,这一天来修鞋的,多是新买的鞋子,后跟钉个鞋掌什么的,还有几个换大包拉链的,准备节后出行用,算是大单,每单十多块钱。这样一天算下来,老张的修鞋利润,差不多有一百五十多块,是平时收入的三倍。
老张的酒由平时的烧刀子换成当地出的高粱酒,56度的散酒十一块一斤,他买了一大桶十斤,准备过年。
老张去厕所附近的杂物棚放下三轮车出来,就听见高跟鞋哒哒的声音由远而近,露天厕所的骚臭味合着女人的香粉味,在冬天的清冽夜空里搅动着。
周小萍的白脸在微弱的灯光里分外妖娆,她问:“老张不回家过年了?”
老张答:“不回去了,过年啥意思,除了吃就是睡。”
周小萍说:“除了吃就是睡,人活着不就这点事吗?关键是咱要吃得好,睡得还要好。”
说着,周小萍用胳膊肘子捣了捣老张,老张的排骨微微痛了下,很快被痒酥酥的感觉代替。
周小萍压低声音说:“哎,我今晚没事,你过去坐坐唠唠嗑。”
唠唠嗑,是东北话,周小萍是辽宁人。
借着夜色的遮掩,老张大着胆子捏了捏她的手,这女人的手很软,不像阿花修鞋的手坚硬粗糙,像没打磨过的砂纸。当然,老张的手也是砂纸,细皮嫩肉还没打磨就脱开,周小萍的高跟鞋哒哒去五谷轮回之地了。




周小萍的家很像个家。
最起码,周小萍是将家里收拾的干净,哪怕家具都不新鲜了,看起来大面上过得去。老张进去的时候,一阵暖气来袭,让受惯了冷的他很不适应。
很快,他看清了周小萍家的墙上新贴了大眼红唇锥子脸的明星照,她们好像长的一个样。周小萍正撅着屁股,把一壶开水从天然气炉子上灌倒暖瓶里,她穿着一件红毛衣黑毛裙,弯腰低头之时将硕大的屁股勾勒的淋漓尽致。老张像一条冻僵的蛇在热气里缓过神来,看看周围,大伟不在。
周小萍的老公大伟,至于姓什么老张从来不知道,就像这个院里的人只知道他叫老张,没兴趣知道张后面的名字一样,大伟和老张,这样的符号已经足够区分阿狗和阿猫的不同了。
老张来周小萍家很少碰上大伟,大伟是蹦蹦车司机,像游击队员神出鬼没在小城的大街小巷,和正规出租车争抢着生意,赚钱和老张一样,以元计算。
周小萍知是老张来,抬了抬头,水洒在暖瓶外一些,她夸张的叫了一嗓子:“差点烫着我的脚丫子。你这死老张,不晚会儿过来。”
老张没接话,继续看着女明星说:“这画上的美女和你长的有几分像,我看还没你好看,两腮没肉的人没福气。圆鼓鼓的脸是福相。”
最近一段时间没来,要进入和她熟络的状态,需要女明星这个媒介。
周小萍继续撅着屁股灌水,她说:“看你拙嘴笨腮的,还挺会拍马屁。你腮上也没肉,你的福气在哪?”
老张的目光从锥子脸明星照上挪到周小萍的屁股上,他说:“我来沾你的福气了。那个,你老头还没回来啊?”他跟着周小萍把大伟叫老头,其实大伟比他年轻着,绝对五十不到。他说着,朝里间房子看了看,透过半截小碎花的门帘,卧室的床铺,看起来整整齐齐。
每个想做坏事的男人,都心怀鬼胎。
周小萍已经胜利完成灌水的任务,她放下水壶,她家的天然气炉子的火苗热烈的窜着。
她说:“还没呢,我不叫他回来,他就得在外面呆着。”
周小萍的红毛衣黑裙子有点局促,将她的肉蛋身材一览无余。她前突后撅,不是指的胸臀组合,是肚子和臀围组合。当然,她的两个奶也像葫芦一样夸张的挂着。她的脸上依旧花红柳绿舍不得洗掉。
老张体内的蛇已经开始游动,但是对面周小萍他还是拘谨着。他继续无关痛痒的问:“过年咋不回去呢?”他说这话时故意提高了语调。
周小萍已经向他走过来,其实她更像一条蛇,每挪动一寸都让老张体内的热气水涨船高。她翘了翘脚,双手一下子绕住老张的脖子,一个肉球在老张的胸前拧了拧麻花。
她说:“你都想多挣点钱了,我还不为挣钱的人服服务?”
已经不需要女明星的媒介,对方大方的出招,老张早已血脉贲张,他一把摁住那麻花,很快腾出一只手来捉了周小萍的大奶。
周小萍沙着嗓子嗲笑着说:“老张,快过年了,你该尝点新鲜菜了。”
说着,她推开老张砂纸一样的手,拿了脸盆走到房间里一个木桶前。
好戏刚刚起了调子被打断,老张急切的问着:“啥菜啥菜?”
他看着周小萍从木桶里舀了半瓢冷水,又拿刚才灌水的暖瓶到了一点热水,周小萍的五个指头有四指依次沾过阳春水,她对老张说话的口气像对孩子毋容置疑:“来啊,洗洗。”
老张木讷着:“洗什么洗?刚才吃饭时洗手了。”老张的手虽然是洗过的,尘垢依然镶在核桃般的皱纹里,从来没干净过。
周小萍神色鄙夷:“土老巴子,洗你呆会儿进来的地方啊。要不说臭男人吗,你们这些臭男人从来都不知道洗,要不是穿件雨衣,指不定给女人传染多少病呢!”
老张明白了,他以往和周小萍的云雨,哪有用水这回事,不就是一个五毛钱的套子解决了吗。这次,周小萍要他用水,难道避孕套涨价了,她不舍得了?
周小萍掀开门帘到了里屋。老张泛着嘀咕,还是很别扭的把自己洗了。这次用水,他体内的蛇有点冷了。
没关系,周小萍的蛇随时可以热起来。
当老张看到一个女人两片红红的嘴唇在他胯下张开时,他吃到了平生第一次口味浓重的大餐。他的蛇舞的没了方向,房间里天天然气炉子嗤嗤的响,火焰窜的老高。



老张说:“周小萍你真好。”
周小萍没有像以往那样急着起身,她躺着,她也没有像以往那样赶老张走,老张也躺着。周小萍说:“菜好吃不?”
老张说:“跟吃了大席一样。你真好。阿花都不会。”
周小萍说:“以后还想吃吗?”
老张说:“想啊。”
周小萍说:“想吃就多挣钱,多挣钱就给我花,不能光想着你那四川娘们。我对别人可不这么好,恨不能他们赶紧滚蛋,在我身上多磨叽一分钟都嫌烦。”
老张说:“嗯,你真好。我不是每次都给你钱花吗?”
周小萍说:“这次你得给我五十。以前三十太少了。”
一提到钱,老张差点蹦起来:“不是老规矩,三十吗?”
周小萍说:“这次我两张嘴都让你占便宜了,一张三十,两张六十,都是熟人,打个折,收五十不亏你!”
老张想想也是,上面一张嘴下面一张嘴他都用过,虽然每次用下面的嘴他状态不稳定,大多数时候像一只被抹了脖子的鸭子,扔到水面上扑腾两下就没戏了,但这次上面的嘴让他觉得自己的上半辈子白活了。他十几年修鞋小生意的诚信担保,坚决不能赖账。
老张说:“好好好,我给你五十。这点钱不是小意思吗,缝几个大包就出来了。”
当然。老张知道,缝大包的活就像柿子树的柿子突然落到他肩膀一样少。但,男人不吹牛能活吗?
周小萍已经穿好衣服,老张只好也起身穿好裤子。老张从裤子口袋里掏钱,三个十块,是原本老张准备好的钱,没想到水涨船高,不过好歹他的口袋里还有一张百元票子。他把三十的零钱和一百的毛爷爷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突然改变主意:“周小萍,我给你一百,今晚搂着你睡到天亮吧?你这家里和你那里真暖和。嘿嘿。”
周小萍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张掏钱,脸上带着喜滋滋的表情,听闻老张此言,斜挑了一眼这个瘦成螳螂的男人,她说:“不行,你让我家老头去哪啊,这么大冷天的,都快过年了!”
老张有点泄气,他说:“好吧好吧,你老头子真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你给一张大的,找我五十。”
周小萍说:“哎呀,零钱都在我老头身上带着呢,我明天找给你,反正跑不了人。”
说着,她的食指和中指像一把剪刀,一下子把老张手里的毛爷爷夹过来,她的眼睛又笑成好看的月牙,她的拳头紧紧攥着,生怕那张毛爷爷变成鸽子飞了。
周小萍打了个哈欠,她懒洋洋的对老张说:“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老张晕晕乎乎走出周小萍家,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他今天挣得这一百五十块,有一百块给了周小萍,他在寒风里辛苦了一整天,她轻轻松松两张嘴就搞定,这娘们,挣钱太容易了。
夜空里谁家烟花迫不及待腾空而起,幻化出美艳的图形,花瓣四散落下,遁入无边黑夜。


老张有点心疼了。


白菜 10-29-2013 00:22
                              四

快过年了,心怀鬼胎的各路男人暂时回家,周小萍门前冷落车马稀,好在,还有老张这块肉,虽然瘦点,但总能刮点肥膘下来。
夜里老张想起周小萍给他做的菜,依然回味良久。想起他的一张毛爷爷,又心疼不已。
老张思来想去,是周小萍勾引了他。


春天扬沙,夏天炙晒,秋天风凉,冬天冻死人不偿命,老张那张像螳螂的长脸,在四季的轮回里早就成了焦糖色。
老张搬到这个四合院后,依然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他的一间房,不过是睡觉的窝而已。只有特别恶劣的天气比如雨雪天,他才可以在窝里整天趴着。
周小萍的生活早晨从中午开始,愈夜愈艳丽。他偶尔在夏天的旁晚看见她穿着花裙子,屁股撑的很大,小腿肚子鼓着,穿着高跟鞋去厕所或出去溜达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瓜子小饼干或者酱猪蹄子。他还发现,夜晚有不同男人去周小萍家,瘦成闪电的,胖成青蛙的,脑门流油的,头顶稀疏的,多半是老男人。
每当这些人进去,周小萍的老公大伟就走出来,大伟出来总是先点跟烟,猛吸两口,有时候发动着他的蹦蹦车绝尘而去,有时候就吸着烟走了。
沙漠里呆久了的人看见老鼠眼睛都会放光。没有阿花的日子,老张有限的蜗居时刻,他喜欢看见周小萍扭着屁股的身影,周小萍身上香粉的味道像春天的柳絮,吹到脸上有点痒。


当周小萍在提着两双鞋来找老张时,老张竟有点眩晕的感觉。外面下着雨,周小萍没有打伞,她抖着头发上的雨水,其实什么也落不下来,她就是抖了好几抖像只淋了雨的老母鸡。
老张的破收音机里放着河南梆子:“叫一声大哥,我心口窝里好难受…”最后那个受字,唱戏的女人在后面发出欧欧欧的一串长音,看来她的确有些难受。
周小萍说:“老张师傅,我的鞋子前面张嘴了,才穿了多久啊,现在的东西真不结实…不结实也罢,我家老头穿鞋跟吃鞋一样,脚掌子都磨透气了。”
老张接过鞋子来,认真的看了一眼,他故意语调高昂:“没问题!你的鞋我给你拿线缝一道再粘上,要不见水就开胶。你家老头的,底下要糊上一整块皮,我给你用头等的牛皮。”
这时候收音机里又那个难受的女人又在唱:“听闻嫂子不在家,我来把心尖上哥哥会…”
周小萍说:“老张,修好了你给我送过去啊,下着雨我就不跑了。”
周小萍的鞋子大约有36码,不知能撑动这肉蛋的身体吗,尖头的,早就过时。这两双鞋子穿着历史悠久且是下脚料皮货,没有不坏的道理。老张给男士皮鞋补了上好的皮料,给女式皮鞋缝了细细密密的针脚,最后,还给皮鞋打了油,特别在周小萍的剪头皮鞋上擦了半天,终于擦出些许亮色来。


他鬼使神差的去给周小萍送皮鞋。
周小萍说:“老张你手艺太好了!简直跟新鞋子一样。你这手艺走到哪都饿不着,哪像我家老头,除了会开个蹦蹦车,挣个仨核桃俩枣的,连换个灯泡都不会。老张你过来嗑会儿瓜子吧,过年买的瓜子再不吃放个夏天就受潮了。哎呀呀,老张你这么年轻就掉牙了,我看看掉了几颗?哎呀呀,一边一颗,还挺对称啊,不过嗑瓜子不碍事,老张过来坐。”
老张像个小学生,坐下来。老张说:“你甭看我掉了两颗牙,剩下的好着呢,我吃硬面火烧跟吃面条一样,我啃大骨头一点都不费事,我嚼牛肉嚼的烂乎乎的,我吃鸡腿从不塞牙缝子。”
周小萍说:“哎呀呀老张,你挣这么多钱啊,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咋不见你胖呢,怎么瘦成跟个猴子一样?哪像我啊,我也喜欢吃肉,最喜啃猪蹄子吃排骨,但是不能顿顿是肉,那个死老头子养不起啊,肉现在涨成十五块钱一斤了,哎呀呀我吃不起啊。”
顺着周小萍的竿,老张不自觉爬上去:“这个小意思,改天我请你吃肉去,车站后面神州路上刚开了一个东北大棒骨饭店,汤那个酱香啊,肉那个鲜美啊,三里地的苍蝇都能闻着味赶过来。”

老张说这话的时候,偷着咽了小口口水,他从没去过东北大棒骨饭店,他每次收工回来都是路过东北大棒骨饭店。那个胖胖的厨子总是在门外偷着吸烟,到了烟蒂他还狠吸几口,扔到地上他的皮鞋碾一下子,然后他的双手在透着油花的白围裙上蹭两下子,才走进饭店去。
周小萍也咽了口口水,她说:“老张你真是大好人,这话我可记住了,我等着你的大棒骨呢。你这个大好人千载难逢,我给你捏捏肩膀吧。”
说着,周小萍就挤到老张身边,两只肉滚滚的手,在老张的肩头捏来捏去。
老张的头,有点晕了,像喝了烧刀子的一样。
周小萍说:“老张,我给你捶捶背,舒服吧?老张你的背全是骨头,咯的我手疼。老张我给你揉揉腰吧,哎呀,我不是挠痒痒,你肚子上连点肉都没有,都是皮。老张,你向后靠一下,我给锤锤腿,对了,就是这样,老张你喘粗气干什么?”
老张从旧沙发上猛地揭竿而起,说了句:“干你!”
他对着身边的肉蛋,扑了上去。



周小萍没有付修鞋钱,他给了周小萍五十块。



女有过街之勇,男有抖糠之力,都会想那事。生了老生儿子后,阿花的过街之勇依然不减当年,但她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两口子再行房是件肮脏的事,她再也不肯叉开腿。慢慢的,老张也觉得了无生趣,大有告别江湖的意思。周小萍划了根火柴,老张五十三年暗淡的人生,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燃烧。
尽管,他是一只被抹了脖子的鸭子,扔到欲望的水里也扑腾不了几下,但是,他就是喜欢那个女人丰硕柔软的肉香。
当老张一天挣三十的时候,他不去找周小萍。当老张挣五十的时候,他也不去找周小萍。当老张一天挣到八十以上,他就去找周小萍了。
有一次扑腾完了,他对周小萍说:“我一天挣八十,五十给了你,剩下三十,我吃饭喝酒花去快二十,还有十块几钱零钱,什么时候攒够了带你去吃大棒骨?”
周小萍说:“老张你这没良心的,你享受够了就跟我讲价,我又不是晚市的萝卜,不值钱了,我还嫩的掐出水来呢。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拔吊无情!”
周小萍总是号称自己三十八岁,老张看起来,她至少谎报军情八岁。
老张说:“你别生气,做生意不都讲个拉回头客吗,你看东北大棒骨饭店里,店面那么小,一到饭点门前停着那些自行车啊,不都是老顾客去吃吗?和你一个道理,你价格低了,我多来几次,薄利多销,不都有了吗?我也不跟你多讲价,就是三十块,比原来少二十。”
周小萍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她给别的客人,也是三十,给老张的价格,算是宰熟客了。于是欣然应许老张的降价建议。



这一年里,老张赚的钱,有一半给了周小萍。
这一年里,阿花收到钱,越来越少,老张每次都说生意都不好做,超市里新开了高级修鞋店,把街头的小生意给抢了。
阿花种了三亩地的卷心菜。预备出口韩国做泡菜的。
因为要出口,蔬菜有严格的检验标准,特别要防止农药残留。中国一流的产品总是要出口的,末流的都是自己用。自己用随便打几遍农药都可以,中国人多命不值钱,老外身子娇贵,一口农药就死。卷心菜是药罐子,常规是每卷一层都要打药。阿花只打了一遍农药后,就拿石灰和草木灰混合洒在地里,但是仍然有虫来吃菜。于是,阿花经常在她的地里给卷心菜拿虫子,她拿了虫子放在矿泉水瓶子里,她养了两只鸡,鸡喜欢吃虫子。
阿花从地里拿完虫子回家,她的芦花大公鸡扑腾着翅膀迎接主人的到来,她的老生儿子已经放学回家,书包放在院子里,人不见踪影。阿花于是出门,满街呼喊着她儿的小名:狗蛋…那个蛋,四川话发音三声。

这时候,老张骑着他的三轮车晃晃悠悠回到四合院,他有时候就遇见穿着裙子擦着香粉的周小萍。

到了卷心菜收获的季节,收菜的李菜头不见了踪影,据说拿着人家的预付款跑路了。
阿花对着满地的卷心菜默默不语,她看见菜叶上的青虫,拿下来,拇指和食指轻轻一捏,指腹是绿色的汁液。
后来,来了个姓蔡的菜头,叫菜菜头太麻烦,人们干脆叫他:菜老头。
菜老头五十多了,光头,头盖骨那边一道大疤像蜈蚣一样扭曲着,一看就知道被人开过瓢。菜老头说:“五分一斤,拉到上海找买家,嫌贱?你们自己去卖去!你们知道我一路上过多少大桥吗?走多少收费站吗?加几次柴油?到了城里停车费是多少?给两个司机多少工钱?你们知道吗?你们就知道种卷心菜,这种菜除了高丽棒子做泡菜,是上不了大席的菜。拉到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也是穷鬼才吃。”
有人问:“上海那样的大城市也有穷鬼?多穷啊?还吃不起卷心菜吗?我们都不系吃。”
这些农民们都不系吃的卷心菜,以五分钱的价格卖给了菜老头。在上海的超市里,这些卷心菜被放在无公害食品里,以每斤五块的价钱出售。
上海的穷鬼,也吃不起。


女邻居对阿花说:“你种三亩卷心菜,赔上三千块钱,你修鞋一天挣多少?”
阿花老老实实的回答:“差不多一天下来,平均五六十吧?”
女邻居说:“就算挣五十,你一天吃饭花二十,还能剩下三十,一个月存一千块,一年十二个月,最少能存一万块。你和老张俩人就是两万,前些年你俩不就靠修鞋盖起四间大北屋来,比种地合算多了。你还不赶紧拾起老本行去,顺便陪着老张,让他少喝口酒,这样又能省下一些钱来。”
阿花觉得女邻居的话有些道理。
每当老张说生意不好做,她都在电话里嘱咐:“你少喝点就酒,多吃点菜,别不舍得买菜。你先顾自己的身子骨要紧,这边孬好有饭有菜吃。”
话虽这么说,阿花还是感觉出老张这一年的变化,暑假她带着儿子住了十几天,有时候就在老张的修鞋摊上帮忙,她觉得生意还像以往那样,没多少天翻地覆的变化。
老张的钱,哪里去了?
阿花于是做出她人生一个重大的决定,让老生儿子住校,周末放在大女儿那里,大女儿初中毕业,比她这个只会算数写自己名字的文盲好很多倍,还能顺便辅导下儿子的功课。
新年过后,她收拾铺盖卷,要来重操旧业了。


















洋洋 10-29-2013 00:38
重口味,重口味了!

若风 10-29-2013 01:11
同样的生意钱没见涨,肯定是有漏的地儿,阿花应该也看得懂这个,男人女人那点事儿,搁哪都是绕不开的结,就像洪水,这边堵上,那边总得有个口!

木子李 10-29-2013 03:59
口味越来越重了,哈哈。

weiwei 10-29-2013 07:23
白菜写什么都好看,坐等。

杉菜伊伊 10-29-2013 21:08
白菜你真的可以出书。

oqei 10-30-2013 00:56
白菜,你那么勤于写作的人,现在文字少了。忙过了,一定要休息好呀。等看你的精彩文章。

白菜 10-30-2013 02:58
谢谢oqei,谢谢各位留言的朋友。我觉得自己有小孩子的心智,喜欢吃到糖果的感觉,你们的鼓励就是那颗糖果。
最近的日子比较悲催,淹没在鸡毛蒜皮里了。我写字毛病很多,需要一个人完全静下来,一口气写三四千都没问题。这点文字是夜晚十点后浓茶熬夜的结果,第二天人就非常憔悴,熬夜简直是慢性自杀。
真希望有大段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忍不住吐吐槽,希望这种浑浑噩噩快点过去。

格物女人 10-30-2013 03:43
白菜的小说越来越好看了, 接地气啊!

清心 10-30-2013 03:49
抱抱白菜MM,我虽然也等着看,但是别着急,养足精神,一起写的更多,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weiwei 10-30-2013 06:14
白菜,不许熬夜,否则,我们享受着你的文章也不会心安的。

慢慢来,不急。

燕双飞 10-31-2013 14:56
顶楼上,菜菜抱抱

白菜 04-15-2015 05:42
做事虎头蛇尾感觉不好,扔下一年多的《老张》重新续起来,仍然是随意登上一辆汽车,但曲曲折折,总能到达目的地。写小说的感觉如同找到信仰,让人安静有盼望。
如果能有能有你的鼓励,更好。

白菜 04-15-2015 05:48
  五


温暖挡不住,毕竟春来到。
倒春寒只折腾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天气像换了新衣服的小孩子,阳光泼辣辣的来了。
阿花坐着老张的敞篷跑车,长辫子梳的一丝不苟。老张一边蹬车,一边听口袋里收音机的新闻。新闻播完了,照例是一大串的送子广告:不孕不育去哪里?X城送子医院欢迎你!
快到修鞋地时,老张就让阿花下了车,阿花于是走在车子后面。


阿丽看见老张的三轮车晃晃悠悠的经过,车后跟着苹果脸大眼睛辫子长长的阿花,阿丽声音明媚的像倒春寒过后转暖的天气:“老张嫂子来了!老张嫂子把好天气带过来了,我们都跟着沾光了。你看昨天是什么天气,今天是什么天气?老张嫂子好福气啊。”

阿花笑着,说:“哪里,大家都有福气,新年多多发财。”
阿丽看着老张,又说“老张今天也精神了,胡子刮了像三十岁的小伙子。”
老张笑着,说:“哪里,我是老伙子!”
老徐大胡子里的两片嘴唇动了动,声音洪亮的说了句:“来了!”
胡妻抬眼看了看,拉着长声说了句:“来了!”然后就低头干活。 
老胡带着老花镜,像山羊一样紧跟着老婆笑了两声,算是欢迎阿花归队。
每天早上,阿丽和老徐胡氏夫妇总是比老张到。
无论怎样的开场白,他们都明白一件事,阿花来,跟他们一个锅里舀饭吃了。

阿花新年后的首秀,没有独挡一面,她是在老张身边打下手的。
她夜里摔得那个屁股蹲,早上醒来还是疼。老张摸了摸,得出定论:尾巴根疼。
老张说:“你今天甭出摊了,给我当秘书吧。这两天先熟悉下本地修鞋的新业务,掌握点新动向,叫什么与时俱进?过两天给你弄张新桌子,你重新上岗。”
老张很为他在阿花面前说的新词感到自豪,这些词,每天早上六点半从破收音机里破壳而出,飞过老张的脑子,留下与时俱进的印记。
阿花也觉得,这两年没在一起,老张变拽了。
拽,是阿花知道的当地土话。
老张说:“不拽,能叫与时俱进吗?”



即使没有风,瘦子也会像纸片飘过来。

昨天老张最后一单生意的瘦女人又来,她把一只鞋子往老张鞋摊上一搁,一屁股坐下来。
“昨天你叫我再来找你,今儿一大早我就来找你了。师傅你可真是个乌鸦嘴啊,我另一只鞋子还没走到家也断跟了,害的人家以为我腿瘸了。”

老张拿过鞋子端详了下,语调高昂的说:“这就叫好事成双,你那只鞋子有了新跟,这只鞋子看着眼红,就等不及坏了,好让你换新的,不偏心眼。”
女瘦子说:“这叫不偏心眼花钱。说好了,这个跟还是一块五啊,这次我零钱带着了。”
老张已经开始忙活了,他说:“一块五就一块五,钱不一样也是偏心眼。”
他钉好新跟,交给旁边的阿花,高声说:“秘书,打点鞋油。”
阿花默不作声的笑着,拿过皮鞋来,把鞋子擦得程亮。

阿丽细着嗓子说:“鞋啊。”经过的妇人没有停留,径直走到老张的鞋摊。
老张说着:“鞋啊。”赶紧拿出旁边一个新一点的马扎,放到鞋摊旁,对妇人说:“请坐,刚买了个新马扎就为等着你来坐。”新马扎是老张新年过后新添置的家什,他没有摆在鞋摊前,而是放在自己背后,只给那些穿着体面看起来有二两身份的大人物来坐。当然,大人物鞋子也都是极好的,最旧的程度不过是后跟上钉个小鞋掌,还有给皮鞋打打油,哪像那些穷鬼,直到把鞋子穿到千疮百孔还来修补。

妇人一屁股坐下来,没有搭理老张的茬,她说:“阿花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走了吧?”
阿花正在打磨一双断了底的运动鞋,听见掺杂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她抬起头,才看清眼前的女人,是找她修了十几年鞋子的陈太太。
陈太太是老张私下里叫的。别的已婚妇女通常叫老婆,娘们,婆娘,媳妇,但是陈太太的老公据说是个大官,处级干部在老张眼里已经是很大的官了。陈太太来自成都,和来自四川小山村的阿花算是老乡。陈太太是医院的医生,但沾老公的光不从事医生工作,在医院档案室管病人资料。陈太太一眼看上去就是白,一白遮百丑,以至于让人忽略她的五官长的是否好看。周小萍的白像个大馒头,让人想去咬一口摸一把,陈太太的白像泛着冷艳光泽的白绢布,展品不可亲近。老张从来不敢跟她开玩笑。
阿花说:“是小陈啊,这次先不走了,狗蛋住校了,有事家里还有老大。”
阿花不叫她陈太太,叫她小陈,陈太太其实比阿花小不了多少,十几年下来,陈太太从少妇到四十好几的的中年大妈了,阿花不改口,还叫她小陈。
陈太太喜欢把新买的鞋子一律重新糊上一层底,她的脚小巧秀气,穿36码,鞋子也是那种尖头细跟的六寸金莲型。她嫌鞋底薄,总是重新加工才穿。这天,她把手提袋里的两双新皮鞋拿出来,一双黑色一双酒红色,雕花漆皮散发着幽幽的光,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老张刚要接鞋子,陈太太捂住鞋子像捂住乾坤,她说:“既然阿花来了,让阿花来吧。”
老张赶紧起身说:“让位让位,我来当秘书。”
两口子换了位置,阿花坐在摊主的位置,说了句:“一看就是好鞋子。”阿花不善拍马屁,马屁也就到此为止了。换成阿丽,一双千疮百孔的破鞋子都能拍出商场金碧辉煌的前身。
陈太太说:“老陈去欧洲考察带回来的,意大利的,一双鞋子三千多呢。”
老张瞥了一眼两双价值六千的鞋子,心想,他半年的收入就在人家脚底下了。
这十几年里,阿花见证了陈太太的鞋子从几十块钱那到现在的几千块钱,芝麻开花节节高,陈太太的老公官位越来越高了。
陈太太面对阿花,两个人转到四川话频道上来。老张和阿花生活了快三十年,四川话听得一知半解。他大半辈子修鞋匠生涯,最早知道的四川方言是鞋子。他娶了四川妹子,嘴边挂着一个孩子的故事。一青年买了一双新鞋子,鞋带系在一起搭在肩头与河边走,走着走着鞋带松开,鞋子掉在河里。他在河边着急的走来走去,有闲人问:你要干嘛。青年说:“我孩子掉河里了?”闲人问:“孩子多大?”青年答:“42。”闲人又问:“你才多大,孩子就42岁?”青年说:“不是孩子是鞋子。”
多年来,老张常常把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讲给对南北联姻好奇者听。讲着讲着,他就成了那个青年,每讲一次,他的皱纹就增加一道,他就在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里由小张变成老张了。
老张在磨石上蘸水磨刀,耳朵伸向陈太太一方。他依稀听清陈太太的女儿去加拿大留学了。阿花问加拿大在哪,比回成都远吗?老张心里有些替阿花的智商捉急,他在新闻联播里知道美国加拿大是资本主义国家,是外国范畴,境外势力,能跟成都比吗?阿花真是跟他越来越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陈太太说:“从北京坐飞机到成都不到三个小时,到加拿大要飞十几个小时呢。过大海大洋,远着呢。”
阿花发出惊叹:“龙生龙,凤生凤,你家闺女厉害着呢。就是飞机底下是大海大洋,没着没落的。”
老张又在心里鄙夷了自家婆娘。飞机就算掉下来,掉到大洋里和自家院子里,都是一个熊样。
多年来,陈太太就和阿花在鞋摊上聊着,阿花孩子一般的天真无知衬托出陈太太的修养见过大世面,奇怪的,陈太太总是不厌其烦的回答阿花那些可笑的问题。
陈太太在讲:飞机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
陈太太在讲:加拿大的空气好的像在天然氧吧。
陈太太在讲:她养了一只贵宾犬,叫:小倩。
说话间,陈太太的两双意大利鞋子鞋底贴上一层上好的皮子,工整的看不出痕迹。阿花偶尔说话从不耽搁干活。
陈太太起身离开时话语也从川音换到川普上来:“刚收拾出一些旧衣服鞋子,改天给你带过来。捐给西部贫困山区他们也不识货,拿回老家送人,你也算老家人。”
过往岁月,陈太太倒是经常把家里不穿的衣服鞋子送过来。那时候,阿花的两个女儿尚未成年,陈太太家的衣服鞋子都能撑起来。陈太太身材多年未变,阿花的两个女儿却大手大脚的变壮了。
老张听闻陈太太又送来旧衣物,心里一阵欢喜。不管能穿不能穿,觉得人家是瞧得起自己。
这时候,阿花也改到川普客气着:“这些年孩子们穿了小陈送的衣服鞋子了,省下不少钱,现在都长大挣钱了
阿花还没说完,老张就插话,他知道阿花的意思是让长大挣钱的孩子们自力更生,他说:“谢谢陈太太了。你家过时的衣服在我家都是时髦的,值钱的,孩子打工挣那俩钱,可舍不得买好衣服鞋子,阿花说的对,多亏陈太太这些年接济。”
陈太太把一双素手婉转的伸到大衣口袋里,做了个掏钱的动作。老张说:“你看你看,你见外了吧,给那么多衣服鞋子,甭说修几双鞋,修一辈子鞋咱也还不了人情。”
陈太太自从接济旧衣服以来,这些年从来没有掏过一分修鞋钱,但每次她都慢吞吞做个掏钱的假动作,老张总是眼疾嘴快制止。
陈太太果然不再客气,飘然而去。



到了午饭时刻,老张对阿花说:“你想吃点啥?昨晚你没吃好,还摔的尾巴根疼,这样吧,我给你买份米线补补。”
阿花问:“米线多少钱?”
老张说:“摊上的8块,米线店的砂锅米线18,8块的就是放点肉末海带啥的,18的有火腿鹌鹑蛋还有青菜,再贵点的28快的加了几片肥羊,十块钱多出几片肥羊,太坑人了。要不,我狠狠心,给你买18的?”
阿花知道老张馋了,老张喜欢吃米线。两人并肩作战的年月,每每生意好,他就给自己买米线改善生活。
阿花在心里掂量一下,物价涨得没谱了。米线两年涨了三块。她的卷心菜买贱了,才几分钱。她和老张一天挣几个18?但她知道老张的馋瘾犯了挡都挡不住于是说:“你去看着买吧,我吃馒头就行。”
老张买了十八的米线回来。
今天天气好,阿花来,阿花过去的几个老顾客本来是奔着阿丽去的,看见阿花的大长辫子在,于是提着鞋改投门户,阿丽的笑脸还生动,心里却冷了。她转身拿起圣经,一头扎进新约里,从主那里寻求平静的力量。
老张的生意比往日好些。有了钱底气足,于是拐进米线店,响亮的喊:“火腿米线,多放点汤,辣椒另放,带走!”
阳光明媚,老张端着十八块的米线小心翼翼的走过街巷。老张坚持不用打包的塑料袋,米线店老板认识修鞋的老张,让老张托盘上端着砂锅走了。修自行车的师傅们正蹲在凳子前稀里呼噜的吃饭,只有红脸膛的老秦仰起脸来对老张说:“老张,不过了。”
老张说:“钱算什么玩意,不就是废纸,换碗米线还能顶饥。”
阿丽的目光从圣经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抽离片刻,又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老徐正在给鞋底抹胶,这对夫妻看起来不急着吃饭,胡氏老夫妇埋头吃饭,俩人守着一份早上从家炒好的芹菜,满口假牙生动的嚼芹菜。老张很希望他的同行们把心底的羡慕诉诸于形,他今天的修鞋营业额看似冠军,连生活都改善了,但无人理睬。
鞋摊扒拉出空来,托盘放在胶皮鞋掌钉子中间,热气盘旋,大料的奇香入鼻。老张对阿花说:“来,秘书先吃。”
阿花没有动米线,拿起托盘上的馒头,抹上辣椒,又从砂锅里倒了碗米线汤,吃起来。
老张说:“叫你吃你不吃,可别说我不疼媳妇。”
说着,一根米线蜿蜒着进了嘴里。
老张肚子里有货,对阿花说:“好好干,多挣钱,改天我请你吃肉去,车站后面神州路上刚开了一个东北大棒骨饭店,汤那个酱香啊,肉那个鲜美啊,三里地的苍蝇都能闻着味赶过来。”
阿花的牙口也不好了,馒头吃的慢,并不答老张的话,老张的许诺不过是说话带出来的唾沫星子,说说就没了。当年老张随着一众光棍去四川绵阳的大山里找媳妇,娃娃脸的阿花入了眼,他对阿花说:“你跟了我,不仅吃香的喝辣的,我还带你去北京看天安门。”于是她欣然出山,三间土坯房里做了他的新娘。她没有吃香的喝辣的,当然,北京天安门始终在梦里。
东北大棒骨,不知猴年马月呢。
老张想起他跟周小萍提起东北大棒骨时,周小萍闪闪发光的眼睛和吞咽口水的样子,他觉得周小萍是个热爱生活的女子。
他又想起周小萍还欠他五十块,这个热爱生活的女人不提不讲。他必须再上她两次,或者周小萍一次两张嘴搞定,这账算是还了。
温饱果真思淫欲。但他有些忧虑,阿花来了,哪有机会要周小萍要账?



傍晚收工,花出去的米线钱又成倍回来,老张是修鞋摊冠军鞋匠。阿花果然带来好运气。
三轮车上载着阿花,到了一家饭店门前,老张一煞车闸,一手一指:“看,这就是东北大棒骨店。闻到香味了吗?”
阿花吸了下鼻子,什么也没闻到,饭店门面一排低矮平房,白石灰的墙面有些掉皮,门口几辆轿车几辆自行车,厨子没偷跑出来吸烟,看来生意不错。
老张说:“车子停下,进来啃骨头!”
阿花知道老张又吹牛了,今天的修鞋钱哪有底气进来,但老张吹了快三十年,只要国家不上税,就一直吹下去。
阿花说:“走吧走吧,别凑热闹了。”
老张松动车闸,双脚用力一蹬,三轮车吱吱扭扭向前而去。



老张没有在大院里遇见大象腿的周小萍。倒是迎头遇上了开蹦蹦车出门的大伟。大伟开蹦蹦车都不忘嘴上叼根烟。周小萍家绿漆木门紧闭,一辆老掉牙的大轮自行车停在门口。
老张愤愤的想:哪个老公狗又憋不住火了!
老张也有火,五十块的火。
吃过晚饭后,老张出来上厕所,隔了一道薄薄砖墙的男女厕所,老张听见深水炸弹一个个扔下去的声音。
出得门来,周小萍也从隔壁出来,高跟鞋还是一扭一扭,好像没看见老张。俩人走到厕所旁边放着老张三轮车的拱棚里,黑夜里,老张顿着嗓子发出一个字:“嗨!”
周小萍一回头,说:“哎呀,悄不声的出来一黑影子,老张你吓我一跳。”
老张喜欢和妇女同志们开不好玩的玩笑,和周小萍有过肉体之欢后反倒有些拘谨了。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说五十块的事,周小萍好像忘了。
老张说:“我就是黑影子你也认得我。”
周小萍:“还能认错吗,剥了皮肉少的那个就是老张。”
“真是哈,这一层层皮都叫谁剥了去的?周大美女别忘了你也剥过老张的皮呢。”
老张用了个周大美女让周小萍很受用,周小萍说:“谁稀罕啊,狗皮还能做棉袄暖和暖和呢,老不拉茬的人皮瘆得慌。”
她完全不把人皮和五十块连在一起,每天剥老男人的人皮,这老妖精真健忘吗?
眼见周小萍要走,老张急了,一把抓住周小萍的手腕,手腕都肉嘟嘟的,这女人全身是宝。周小萍一张粉脸扬过来:“干嘛,老张。”
老张又起了那股火,压低声音说:“干你。你欠我两次。”
灯下的白脸弯着两轮月亮,周小萍说:“哎呀,老张,别闹了,屋里还有客人等着呢。”
五十块,周小萍还不提。老张只好明说:“客人有没犯放炮先给钱的吗?我可是先打了预付款,五十呢!”
周小萍的手被老张仅仅抓住不放手,像抓着五十块。周小萍脸上的月亮更弯了,她笑着说:“老张,你猴急什么,咱一个院,有条件我就叫你过去,保准把你的钱好好还上。你松开手,当心你那矮矬老婆看见了,整出点事来,别怪我不还。”
老张松开手,周小萍还认得账。认得账的周小萍像黑夜里的蝴蝶急急飞走了,院子昏暗的灯光下,周小萍穿了肉色裤袜像光着白咧咧的腿。
老张瞅见,周小萍家门口,又换了一辆崭新的小三轮,刚来的老狗看来称俩钱。他贴着房檐溜过去,一双鞋匠的手附着修车匠老秦的娴熟技术,把三轮车的气门芯给拨了。
听见轮胎扑哧着,像放了一个长长的屁,老张心里的火,也慢慢息了。
 


几天后,陈太太牵着她的爱犬小倩来给阿花送了一包旧衣物。小倩是只白色卷毛小狗,身上穿着黄色毛线狗衫,一路走来,引人侧目。
每个鞋摊经常有老主顾来送旧衣物甚至吃的用的东西,老张家的老主顾衣着光鲜形象气派,连狗都漂亮,很给老张长脸。
老张不敢夸陈太太,使劲夸她家的小狗:“这个小狗真会投胎,到你家去是享福了。”
陈太太自女儿远走枫叶国后,固然把小狗当孩子,但总不是她生的,因此说:“老张你这么说我不爱听了,我是小倩的妈不假,又没生它,咋叫投胎呢。”
老张连连说:“看我这嘴,不是投胎,是投投了好人家享大福了。”




夜晚回家,老张两口子打开陈太太送来的包裹,里面几件旧衣服一点不旧,一双旧鞋子,枣红色丝绒,不知中国还是外国的,看起来也没穿过几次。鞋子是36码,36码,比阿花的37码小了一码,比两个女儿的39码小的更多。
阿花说:“先留着,有合适的脚就打发个人情。”
老张想起一双脚,蹬上36码枣红色丝绒细跟鞋,大白腿晃悠,肥腻的屁股一摇一摆,世间绝美的风景就在眼皮底下。
周小萍最适合这双鞋啊。
                                      



 



阿平 04-15-2015 13:58
你这小说特显人性,写的底下阶层的劳动人民。

那个瘦女人真是的,有的人就是这样老想找别人的着数。三块变两块,临了,还硬是说兜里没有了。我看才不是呢。我看着这故事这处时候,恨不得跳过去翻她的荷包了。
那个陈太太也是个拿着数的人,还差那修鞋的钱吗?

老张住的四合院,我像看到了新社会里的旧社会。唉。

喜欢你写的这些。平常看到都是大都市的故事,都高大上,富白美的家伙们,特没有意思。

阿花是秘书,,,好好笑。
现在大陆哪哪有权有面子的都叫啥总啥总的,我听那个叫“李总”,,我便想笑的厉害,“你肿你肿”  哈。
阿花种的卷心菜亏了本。我也种过,真的搞不掂那些虫子,把菜都吃成一洞一洞的,看了也害怕。种了一次便再不敢种了。

鞋子和孩子,老张讲的故事不是漏洞百出的故事哦。
我们广东人讲普通话,好好笑的。记得小时候,我们上语文课,有人说穿孩子,有人说英雄跳水救鞋子。哈。

阿平 04-15-2015 14:02
引用
引用第28楼白菜于04-15-2015 05:42发表的  :
做事虎头蛇尾感觉不好,扔下一年多的《老张》重新续起来,仍然是随意登上一辆汽车,但曲曲折折,总能到达目的地。写小说的感觉如同找到信仰,让人安静有盼望。
如果能有能有你的鼓励,更好。  



明白你的心情。
鼓励你。

要不,捎这钱给阿花。 [s:93




白菜 04-16-2015 05:32
我把你的裙子捎给阿花,又美又值钱,她肯定好高兴。
老张这个小说有原型的,我喜欢听人家聊天,是耐心的好听众,于是听来一些故事,我也自信这个小说会好看的。
比如何以笙箫默那样的小说电视,我基本不看。想起来,好久没看国产剧了。
卷心菜是药罐子,据说卷一层打一层的药,阿平姐你搞不定很正常。
杨绛说: 惟有身处卑微的人,最有机缘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我理解的卑微,一种是生活环境,比如我是小人物,目睹小人物的悲喜。另一种是,如果能写出来,更有深重的悲悯情怀吧。

格物女人 04-21-2015 07:04
白菜的这篇让人看了心酸不已,劳动人民太不容易了~

白菜 04-24-2015 14:50
          六  

春天是个由雅到俗的妇人,最初清新的开着,后来浓艳的抹着。
早出晚归的生活,老张有时候看见周小萍,她在黄昏变换各种颜色的裙子。老张私下用数钞票的心思数了数,周小萍其实只有四条裙子。四条裙子她变换着穿,从头穿到尾,再从尾穿到头,然后从中间向两边,各种花样,让人以为她有很多的衣服。她开始穿上浅色丝袜, 露出藕瓜一样的一截白腿。老张不懂女人裙子的价钱,但她脚上的皮鞋 让专业的老张一眼看出不是值钱的货色。也许,她就缺陈太太那一双丝绒细跟鞋。     
枣红色丝绒鞋放在床底一个纸箱里,像养着两只蚕,经常在夜里悉悉索索的啃着老张的心事。叫春的猫都怀孕了,周小萍从未给他暗示, 即使给他暗示,他有机会吗?阿花天天在身边。



阿花仍然和老张一个鞋摊,给他当秘书。这样每月可以省下三十块钱的摊位费。  
人总是念旧,阿花过去十几年的老顾客重新回流。在阿花离开的日子,那些老顾客改投阿丽或者胡氏夫妇,粪臭花更香,嘴甜好处多,其中以阿丽争取的顾客最多。但阿丽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没有俘获阿花老顾客的人心,她还是有些失落,好在有主,她心里不舒服时就一头钻进圣经里。胡妻老了,经历人情冷暖多了,看淡了失去顾客这事。
老张的鞋摊,因为老婆秘书在,顾客双倍,生意经常第一。有时候,阿花就在老顾客的要求下,回到前台,老张当了秘书。

当了秘书的老张有时候清闲的很。修自行车的红脸老秦最近也不忙。电动车的增加,毁了自行车大国的名声,也回落了修车的生意。老秦和其他师傅一样,经常在要修理的自行车上故意鼓捣出别的毛病,几天后,那辆自行车果然又坏了,老秦又得到一笔修车钱,这是行业潜规则,几位师傅秘而不宣,即使生意跑到别人哪里,但肉总是烂在锅里的。
老秦闲的时候,就用废纸箱,支起另一个摊子,上面摆着扑克牌,经常有退休的老头过来摸一把。
渐渐的,扑克摊把鞋摊的老胡老徐吸引过来,老张有时候眼斜过去,对那边的热火朝天很有定力,钱赢来赢去,就像水面的鱼游来游去,下手一捞,跐溜溜走,所以谁也发不了财,还不如省下来买碗十八的米线吃。
有一天,老张去后面的空地撒尿,遇见老秦,两人站成一排,掏出家伙,红脸的老秦尿的比黑脸的老张高。老秦的尿很长,老张把家伙塞进去后,说:“老秦,攒了这么多尿素,撒在这空地太浪费了,攒着回家浇麦子去。”
老秦往后仰了仰身子,红着脸说:“憋一壶尿也值,赢了这个数。”
说完一只手提家伙一只手齐齐伸出五个指头来。老张便知老秦赢了五十块。小生意人还是有分寸的,不敢玩大的,一块一块的来。如此以来,老秦手气厉害。
这天阴天,市场上逛街的人还没有做生意的小贩多,老秦显然是人生的赢家。老秦尿完后邀请老张来玩玩,老秦说:“知道你一块钱攥出水来,不叫你玩,叫你看。男人就知道规规矩矩干活吃饭拉屎撒尿,还叫男人嘛!”
老张动了心,看看阿花已从秘书岗位上自觉坐在一线位置,他放心的跟着老秦来到第二战场扑克摊。
老徐和老胡还有一个看似退休的老工人,四人一桌打手把一,没老张的份,老张说:“我来当国际观察员。



这边,阿丽和两个女顾客说着话。
两个老顾客是分别来给鞋后跟订掌的。一个顾客说:“过去给牲口也定鞋掌,怕那些驴啊马啊走路多了磨坏了脚,叫寨蹄子。”
另一个顾客说:“咱俩就是来寨蹄子了。”
说完一起哈哈大笑。阿丽来自南方,哪里水牛很忙,马和驴鲜见,水牛在水田里忙活,不用寨蹄子。阿丽跟着干笑两嗓子。
抬眼,看见胡妻威风凛凛的扫过。胡妻走到扑克摊前,一把揪起老胡的耳朵,老胡像个老山羊咩咩叫了一嗓子:“干嘛干嘛,轻点轻点。”
胡妻说:“就知道赌就知道赌,你把老主顾赌到哪里去了。”
老胡在年轻岁月里是村里的赌徒,裤衩自然没了,还背了一屁股债,胡妻纵然有躲掉老胡手指的霸气还是不能守着一个残疾丈夫过一辈子,于是变卖家产替老胡还上赌债,一路押着老胡北上,开始小手艺人的生活。
赌瘾和毒瘾一样,都是戒不掉的。老胡常在胡妻眼皮底下溜出去过过瘾,老胡的老顾客见老胡鞋摊空着,顺便坐到阿花的鞋摊前了。跑了几次生意后,胡妻胸中积攒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终于收拾了老胡。
老胡被五大汉粗的老婆押回鞋摊,耳朵像在酱缸里浸过一样。
被阿花抢走的生意是一双还算新鲜的皮鞋,主人的脚严重走偏,穿了没多久两边鞋掌就有些磨损,偏脚男人是机关人员,出门办公事兼着把修鞋私事也办了。偏脚接了电话,司机正在等候,因此告诉阿花他没时间为一双鞋子等待了,他先付钱过后来拿。
阿花慢慢的打磨着鞋底,她看了一眼外出撒尿的老张,老张这时候已经从国际观察员的岗位上撤离,一屁股坐到了扑克摊上,顶替老胡的角色。
阿丽和寨蹄子的顾客谈笑风生,偶尔瞥一眼老徐。老徐的笑声传来。老徐有两种笑,每当从鼻腔里发音哼哼哼时,通常意味着状况不妙自我解嘲。当哈哈哈贴心贴肺顺着喉管畅快而出,那是真正开心。阿丽的耳朵注意到,老徐总是发出哼哼哼。
她不敢像彪悍的胡妻一样揪老公耳朵。老徐气管不好,身体里藏着一个风箱,一生气风箱剧烈拉动,身体灌满烟气,憋的他喘不动。阿丽固然生的小猫小狗一样娇弱的身子,却顺从小心的照顾病狗病猫一样的老徐。
阿丽闲下来了,打开破旧的圣经。老徐总是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哼。圣经说: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也在那里。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还有贼人挖窟窿来偷。只要积累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也没有贼人挖窟窿来偷。
阿丽的财宝没有积累在天上,而是积累在摊上,老徐人去楼空的,掉到地上,红脸的老秦和老张都可能是贼人。
阿丽霍的站起身,提着一把鞋刀走到身后的三轮车边,她猫下身子,鞋刀在锈迹斑斑的车轴上蹭了蹭去,很快沾上一层斑驳的锈迹。伪造完毕,她提着鞋刀迈着小碎步来到扑克摊。
这时候,老张咋呼着喊:“什么叫开门红,这就是开门红。手气好挡也挡不住。”
阿丽笑眯眯把拉开看热闹的人,笑眯眯的说:“还打呢?老徐,先过来给我磨磨刀,你看顿成什么样子了。还有两双鞋放着,等用呢。”
老徐哼哼哼笑了一嗓子,眼睛还是盯着扑克,但身子已经离开:“别动哈,一会儿就来。”
阿丽的鞋刀自古以来都是老徐来磨,磨刀匠当然义不容辞。
阿丽算是把老徐押回来了。
老张举着手里的牌建议看热闹的老师傅顶上,师傅们不愿意中途试水,老徐的短暂离开令一场热闹戛然而止,师傅陆续离开。老张的扑克牌军趁机入侵了老徐的地盘,两家扑克牌混在一起,表示战斗结束。老秦红着脸说:“老张你咋能这样,赢了钱就跑,老徐待会儿跟你急!”
老张的钱,多半是赢老徐的。老张直起他瘦长的身子说:“风水轮流转,今儿就转到我这里,我走了,风水就到你们那里,我是学雷锋。”
老张摸着口袋走过老徐的鞋摊时,老徐正在低着头哼哧哼哧磨刀,老张的眼睛保持在前方的水平线上,本不想理会给他送钱的老徐,老徐却看见了老张,大声嚷嚷:“老张你咋走了,不地道不地道。”
老张继续平视向前,说:“闹革命不忘种地,别把自家地荒了,你都早归了位我要向你学习。”
老徐胸膛的风箱拉起来,鞋刀磨得霍霍响。
近中午,老张对阿花说:“我请客,请你吃28的米线!有火腿和鹌鹑蛋。”
老张最终低调选择了十八的米线,他低调的装了方便袋回来,他低调的往没有干扰打牌的贤内助阿花碗里放了三分之一,他对阿花说:“事情都是坏在女人手里。”他觉得老胡被胡妻押回来,阿丽把老徐叫回来磨刀,都给了他成为人生应赢家的机会。他赢了老徐32快钱见好就收,老徐一天的饭钱就没了,老徐和老张就结下梁子。


每天收摊,老张都对着那双定了两个偏掌的皮鞋说:“别以为你有俩金属扣就冒充黄金了,你主人不要你了吗?赖在俺家里不走。”说着,他就把那双打过鞋油俨然如新的鞋子放在手提袋里,小心的放在三轮车的最里角。


又过了几天。白天拉长,傍晚越来越晚。收摊前,阿花拉肚子,跑去上厕所。男人们小结可以在鞋摊后面的空地就地解决。女人们无论大的小的,都要去正规厕所。男女平等,永无平等。马路对面的老年活动中心有干净厕所,但看门的老头早就认出这些生意人不是退休职工,因此不等进门都被驱赶。于是他们改道不远处少年宫附近的露天厕所。
阿花蹲的天昏地暗。
老张成了最后坚守岗位的摊主。他开始慢吞吞把家什往车上放。这时候,过来头顶没毛的男人,问老张:“前一阵我放这那双鞋修好了吗?忘了拿。”
老张已经将那双偏掌皮鞋放在车上,知是主人来了,仿佛解放一般,但解放前地下人员接头总是要对暗号的,老张问:“什么颜色鞋?”
秃头脱口而出:“黑的。”
老张又问:“几时来修的?”
秃头男人急急的说:“大概一个星期了吧,麻利点,一桌人在饭店等着呢。”
这语气,鞋主人确凿无疑。于是赶紧把已经装车的鞋子拿下送交主人,还不忘跟人家开玩笑:“这么多日子没来拿,看看你家鞋子有没有生孩子…”
秃头没有理会老张的幽默,一骨碌走进夜色里。


第二天上午,老张鞋摊笼罩着一团机关气,一男人径直来在老张跟前,挺直的腰杆略略做虾米状,为的就是看看低头干活的阿花。阿花抬了抬头,一双大眼睛恰好接住了男人的目光。男人说:“对,就是你,那天是你修的鞋,这阵忙坏了,今天出来办事顺便捎着。”
单纯看鞋子,阿花不记得主人的样子,主人来了,她就把鞋子和主人对上号。阿花起身去三轮车里寻找那双皮鞋,三轮车里只有杂物。
老张知是阿花在找那双鞋,他已经在阿花找鞋的空隙,把眼前人和昨晚拿鞋的人对比了下。
单凭眼前人头顶植被茂密,已经令老张心里咯噔一下。
阿花找了半天未果,当然问老张。
老张才硬着头皮说:“你可对得上号?昨傍黑有个男人说鞋是他的,拿走了。咋今儿又冒出一个鞋主人来。”
阿花一口咬定:“错不了,是他。”
老张觉得关键时刻男人要有担当,他对机关人员说:“一个闺女找了俩婆家,怪我老眼昏花。鞋子被人冒领了,你看咋赔你吧。”
机关人员眉头轻皱,显然对长时间浪费在鞋摊上感到厌恶,但他保持了一个机关人员长期接受党性熏陶的良好修养,对老张算了一笔账:“鞋子原价五百多,折旧半价250,250不好听,我让你一下,给200块吧。”
尽管老张以他常年修鞋的经验判断出这双500 的鞋子很可能被主人注了水,但市场经济又没规律可言,他对自己修鞋史上第一宗复杂案例表现出男人的果敢,于是胸脯一拍说:“好,200就200 ,马上掏钱。”
说着,他的手就绕到屁股口袋前,那里乘着他所有的家当。他每天就把自己赚的大票随身带着,租住的房子他一走一天,人去屋空怕招贼。阿花来了后添了一口人,他嘴里嘟哝着“省着省着有个窟窿等着”,还是给阿花添了一些私人生活用品。因此这一阵的大票老是攒不很多。但二百块钱还是够的,他小心的拿出那沓卷好的大票,过去一百才算大票,最近连二十也混进了大票队伍。
机关人员拿着大票走了,老张将手中剩余的大票数了数,上午阳光普照,他的鞋摊黯淡。他眼皮垂得厉害,禁不住对阿花说:“看看,都是你,你来了赚了两毛钱,花了我三毛。要不是你拉肚子,鞋能被诳走吗?一下子二百块哪,你喝风我咽沫算了。”
阿花将鞋底的胶一遍遍摊着。像烙饼一样。她心里支着一个火鏊子。
老徐和老张这个月在摊位上是邻居,老徐手里有活,眼睛不时瞅瞅老张这边。输掉32块一度让他风箱吹拉弹唱。现在,老张损失200块,老徐心里从未有过的舒坦。


创城。街头摆摊的被告知第二天不准出摊。鞋匠们收摊时,三家摊主互相探听虚实。阿丽说:“一年到头不得休息,正好在家看看电视洗洗衣服。”
胡妻说:“买只鸡好好炖炖。”老胡血压高戒吃猪肉,改吃鸡。
老张说:“明天我领着阿花逛逛百货大楼,阿花,你该买身好衣服了,怎么着也算城里人了,要与时俱进衣着体面。”
夜里老张对阿花说:“大官要来,咱就影响市容了,不信邪,明天去看看。”
第二天,三家都不信邪,全出摊了。一个戴眼镜个子高高的城管来劝说,倒是给这些手艺人说了实话,大官下午才到,吃了午饭各位师傅一定要撤。
午后,三家果然都把重要物资收拾到车上。老张手慢,收拾到最后,恰好有客人看见老张的摊还在,分别送过来两双鞋子,一双皮的一双运动鞋。老张和阿花又坐下来。
这时候,上午的高个子城管带着矮个子城管一起来。矮个子城管寸头,说话瓮声瓮气,一脸严肃让人怀疑他没有笑的表情肌。高个子城管在修车匠那边清理,高个子说:“师傅们赶紧回家休息吧,挣钱不在一天。大家互相理解吧,我们辛辛苦苦准备了好久的工作,被你们一天就搅黄了。”
修车匠见他说的在理,于是纷纷离开。
矮个子城管上来就气势汹汹:“说过多少遍了,还来,素质就是低,你们再不走,看我不罚死你们!”
胡氏夫妇赶紧打道回府,车把上一只垂头丧气的白条鸡。
阿丽示意老徐把车子推到大路边,一副要走的样子,但车子停下,还在观望。只有老张加快了手里的活,但矮个子城管还是来到跟前,厉声说:“就你不自觉了,你准备罚款吗?”
老张一脸讨好的笑:“姑娘,马上好马上好。”
矮个子城管显然对姑娘的称呼很不满意,虽然她生了女儿身,但她自以为在娘胎里中途转换性别,失了男儿身,因此耿耿于怀,成年后拒绝以长发红妆的女儿态出现,每每总是寸头男装,世人多以为她就是名正言顺男子汉。
老张叫她姑娘等于添了一把柴火,矮个子城管火势汹汹:“限你五分钟,立马滚蛋。”
老张笑着说:“好好好,滚蛋滚蛋。”转而对阿花一副严厉的表情:“快快快,就你磨蹭。”
老张和阿花在城管姑娘的眼皮底下收拾好东西,三轮车顺着小道走下去。
高矮城管执行完任务双双离开。这时候,老张已经下到大路边,阿丽和老徐还没走。老张也停下车,朝每天战斗的地方张望。
白茫茫一片,好干净。小城人民仿佛一跃到了共产主义,鞋子只穿新的,自行车消失在古老的王国,他们彬彬有礼的走进大饭店用餐,对祖辈吃过街头小摊的食物不可思议。
阿丽跟老张打趣:“老张,你不是要带嫂子逛大楼吗,阿花嫂子的新衣服呢?”
阿花笑着说:“他啊,光吹牛。”女人要哄,即使画饼,阿花看起来大眼生辉。
老张说:“阿丽,你家电视演了帅哥美女,还不回去看去。”
两家各派一名代表嘴巴敲锣打鼓,谁也不肯往回撤。这时候,白茫茫大地来了刚才两双鞋的顾客,正在老张曾经的鞋摊处茫然张望。
在共产主义的桃花源里走一遭后,社会主义又回来了。老张撤回锣鼓,直接把车子推了上来。顾客要来拿鞋了,他的工作还剩尾巴,他坚持为人民服务快二十年,小张都熬成老张了,岂能因为检查坏了晚节。
老张支起简易鞋摊,迅速把鞋子尾巴修好,交给顾客。这时候,有个民工模样的人拿着一件能当抹布的工作服递过来,老张看了看,说:“换拉链头。今天不让摆摊,我给你把旧拉链头弄下来,新的你自己换上吧。”
民工表示他有很多旧衣服需要换拉链头,两块一个,这样来十块钱的吧。老张给了他六个拉链头:“多给一个就不挣钱了,权当给你捎的。”
民工走了,老张把十块钱装进口袋之前,对阿花炫耀了下:“你看,上来就有收获,十块,馒头钱就有了。”
话音刚落,姑娘城管中性嗓音平地惊雷:“老张你找死啊,跟老子玩阴的。”
城管姑娘一脚揣过来,她的皮靴镶着有范儿的铆钉,老张鞋摊上的鞋掌钉子抗不过人家的皮靴,散落一地。老张满地抓钉,嘴上忙不迭的说:“姑娘姑娘,马上就好。”
姑娘说:“老滑头,五分钟滚蛋。“老张刚要接起”滚蛋滚蛋“的话来,后面的雷又炸开了:“明天来办公室交一百块罚款!”
马路上的阿丽捂着心口念叨圣经。
老徐的胸口又一阵舒坦。32对决300,梁子就这样轻易的解开了。


阿花带来的好运气因为她的一肚子稀而终结。老张接连损失三百块,他想了想万恶的源头是那秃子。他块修鞋史上第一次遭遇骗鞋事件,大而言之令和谐社会蒙羞。小而言之,即使再穷,人们还嫌别人的鞋传染脚气呢,那秃头已经寸草不生了,脚底还要攀着虱子吗?
夜里他睡不着,牙齿磨得像老鼠咬木箱,磨完了牙他对阿花说:“别让我碰见那秃子,碰见连他的胡子也揪了。对了,他有胡子吗?

阿花说:“我又没见,见了也不让他拿。

老张自言自语:“秃头,脸像倭瓜,个身和周小萍她男人差不多。

他提到周小萍的名字,又记起那欠账的五十块,他对睡在身边的阿花一阵厌恶,阿花不但因为一场拉稀带来损失,还是周小萍还钱的最大障碍。
老张想起最近几天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连上茅房都遇不见周小萍了,心里有个猫爪子在挠。




这天,从早上出摊不久就下起了雨。鞋摊纷纷撑起了破伞。这些大破伞风吹日晒雨淋,已经千疮百孔,好在主人就是修补能手,因此各种补丁齐上阵。下雨生意寡淡,鞋匠们躲在伞下像淋湿了毛的麻雀躲在屋檐下,眼巴巴的等着天晴。眼看到了晌午,雨越下越大,生意算是泡汤了,胡氏老夫妇先撤,阿丽和老徐也收摊。老张和阿花躲在伞下,两人靠的很近,瑟缩着身子,双手抄在袖子里。阿花说:“地上存水了,走吧,这雨下起来没头没尾。

老张看着阿丽和老徐也披上雨衣走了,战场只剩他和阿花,他说:“再等等。

走过一对打伞的小情侣,脸上嘻嘻哈哈,四只脚踢踢踏踏溅着水花。下雨天不是没人走,是没人在老张的鞋摊停留。阿花坐在那里,脑袋像直接安在两个臂膀中间,脖子哪里去了。
斜风进来,吹得老张也缩脖子。他贴着喉咙皮发出一个响亮的字:“撤!

他又朗朗的说:“新闻联播里都讲了,退一步海阔天空,赚钱也不在一时,回家蒙被子睡大觉去。



老张回到出租屋后没有蒙着被子睡大觉,而是在拱棚里修理那天被城管姑娘踢坏的桌腿。一个桌腿蹩脚,他敲敲打打,旁边的收音机播放着国际新闻,朝鲜又发射了一颗导弹,貌似日本和韩国很紧张。
外面的雨小了,拱棚内一股发霉味道掺和着厕所气息,老张称之为砸碎味,在砸碎气息里,老张觉得朝鲜很穷,但骨子硬气,所以那些富有的邻居就害怕了。拱棚外的院子里,一个男人打着伞急步走来。老张看了看,貌似大伟走来。老张再看看,忽然热血奔涌,他忽地站起身来。
老张提着锤子,冲进雨幕里。朝鲜很穷,但骨子硬气!
那人已经走到周小萍家门口,收了伞,露出秃着的脑袋,不是大伟。他将收起的伞甩了甩水,一串雨水顺着伞尖溜溜的下来,他侧过脸看伞,老张更加确凿无疑,是一张倭瓜脸。那人跺了跺脚,脚上的皮鞋固然有污水,金属扣在污迹里脱颖而出发散着假冒黄金的光泽。
秃头在敲周小萍家的门。老张雨里急步走。新仇旧恨涌上来,偷了我的鞋,睡了我的女人。转而一想,鞋子是机关人员的,周小萍是很多男人身下的软体动物,没一样属于他。但,朝鲜人民很穷,从不耽搁发射导弹。
房门内传来一个婉转的女声:“谁啊?下雨天还来。

秃头答:“下雨天才有空呢,你听声还听不出来,老相好。

周小萍先是照了照镜子,粉脸红嘴唇的女人在对面,又从床底下拿出高跟鞋蹬上,肥硕的屁股跟着格达格达的脚步声扭向门口。
门开了一道缝,一股浓重的湿气扑进来。





白菜 04-24-2015 14:58
继续更新《老张》,一定是一篇极好看的小说。微信群里交流令人愉快,朋友们要记得常来这里。那里是快餐,这边有大餐!
明白是写作是一件孤独的事,和文字纠缠游戏,所有的惊心动魄都在一个人范围内完成。所以,即使无人喝彩,只管写下去。
周末愉快!

小小鸟 04-24-2015 16:33
白菜,周未好,偶来看大餐来了,接下来老张与秃头会不会大打一架呀?好奇秃头怎么会去冒领一双修过的鞋在?而且掐好阿花不在的时间去,这里好悬疑咯

阿平 04-25-2015 04:01
第二段

“老张的鞋摊,因为老婆秘书在,顾客双倍,生意经常第一。有时候,阿丽就在老顾客的要求下,回到前台,老张当了秘书。”

应该是阿花吧。


一如既往的喜欢你的文字。


白菜 04-25-2015 05:25
生活有时候不按常理出牌,冒领鞋子这个事情取材自真实。谢谢小小鸟,周末愉快!

白菜 04-25-2015 05:26
阿平姐看的真仔细,已经改了。花丽不分,脑袋发晕。
谢谢你!

若风 04-26-2015 03:27
又等到好看的小说了,看老徐和老张的那点纠葛,真正是底层小人物间的真实写照,老张被罚和赔了钱没到老徐的口袋,老徐也觉得是解了自己输钱的气儿!

清心 04-27-2015 11:16
谢谢白菜的体贴,小说的字体变大,线条变粗,不累眼睛

白菜 04-28-2015 23:05
谢谢若风清心,我继续更新。这个小说我不急不慢的写,尽量少熬夜,慢慢了解一些事情,比如最近我平生第一次走进教堂,偶尔看圣经,很有意思的体验。



白菜 04-28-2015 23:09
          七

随着湿气扑进眼帘的,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男人,个子高的老张藤一样缠住了粗壮的秃头男人,嘴里激动的喊着:“你这小偷,偷了我的孩子,五百多的孩子。”
秃头男人是在即将到来的蜜运前冷不丁被缠上的,努力摆脱竭力争辩:“奇了怪,我偷你家孩子干嘛。我俩孩子养着都吃力…放开放开,这嘛事。”
老张这才明白,自己一激动,经典四川话出来了,鞋子说成孩子。
他原本手里拿着锤子,要敲掉那秃头的脑壳。关键时刻理性占了上风,他在缠住秃头前扔掉了锤子,来一场真男人的肉搏战。他怕甩开拳头秃头趁机脱身,于是胳膊紧紧箍住秃头肉身两手乱抓挠,嘴也忙活着:“你偷我鞋子,你偷我鞋子。”
这时候,四合院里在家的住户都出来看热闹。炸麻花的,做凉皮的,干装修的,有的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有的玻璃映出模糊的脸。这是一群下雨天突然闲下来的陀螺,闲下来就感觉无所适从人生惶恐,打架的好戏比天上的雨水来的珍贵,人人兴奋起来,等着看平日里蔫蔫的老张变老虎。
老张用了爪法,秃头也不是吃素的,来了勾法,勾了老张的脚,老张站立不稳,在摔倒的一瞬间一下子抱住秃头的腰,俩人像连体婴儿一起倒在雨地里。
周小萍平日笑眯眯的眼一下子石崩天裂,她厉声说:“老张,给我滚犊子,你自己没生意,还把老娘的生意给搅了。”
老相好来撑腰,秃头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的雨水,指着老张说:“你是个干什么的,我偷你的鞋?你不看看你那双烂脚丫子,我还嫌脏呢。我要告你诬赖。”
秃头的强硬让老张坚定的意志开始动摇,难道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分明是倭瓜脸,分明那双皮鞋脚面上闪亮的金属搭扣冒充黄金光泽。世界上有多少窝瓜脸多少金属搭扣的皮鞋?他想站起来理清这些纷乱的头绪,至少,把那秃头的鞋子先脱了再说。
他正在崛起的脑袋被周小萍拿伞头敲了一下,一股水流顺着耳朵流下,他在凄风苦雨里看了一眼他夜里念着的女人,这女人一脸冷刀子,刀刀刮人:“滚犊子,搅人生意诬赖好人,下三滥。”
秃头也顺势对着老张啐了一口,随着周小萍进了屋。
绿漆木门啪嗒关上。隔断了老张与周小萍的世界。雨水顺着脸庞肆意流淌,他已经将鞋子的事情放在思考的门外,满脑子都是周小萍的骂声和鄙夷的眼神,他把周小萍得罪了,他和周小萍的种种可能也许就没可能了。
阿花正在雨中跑过来,老远就用四川方言说:“回去,回去,丢人现眼!”
老张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阿花的两条小短腿像奋力划船一样,正在滑向他这只落水狗,他甩了甩头,十分潇洒的嘟囔了一句:“婊子无情!跟你们一般见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巴没有冲着周小萍的绿漆木门,而是对着划船的阿花。



老张一个下午就坐在拱棚里敲敲打打。秃头大约是受了惊,不好进入男欢女爱的状态,和老相好周小萍的好事很长,长到天要傍黑,绿漆木门才打开。
老张看见秃头在小雨中撑了黑伞遮了秃头,想象中,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着猎豹一样的长腿,狗熊一样的力气,他抡起大锤,把那秃头一下开了瓢。他陶醉在男人的胜利想象里,看见秃头越走越远,直至拐出这个四合院的大门。
周小萍也在老相好走后到厕所释放内急。周小萍的高跟鞋哒哒过来时,老张内心很激动,激动的背着身低着头,假装捶捶打打,他总是很忙,完全没有看见路过的丽人。
周小萍进到里面去时,老张想:美人都是皮相,皮相里不过是肥肉屎尿,佛祖心中无美女,我老张眼里更没有。
等他心目中的美人出来,老张依然很忙不看她,就此别过可能以后永无可能了,没想到周小萍开了口:“老张!”
老张激灵了一下,但老张很忙,假装没听见。周小萍又说:“老张,你耳朵聋啊!”
老张扭过身子,周小萍的皮相还是让他稀罕。这皮相上的一张嘴说:“下雨天也不歇着,活那么多啊。”
老张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手艺人就是靠手吃饭。”
周小萍哈哈一笑:“老张你说我是靠什么吃饭呢?”
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一下子难住了老张,老张顿了顿,说:“劳动致富!”
周小萍在傍晚的拱棚里放肆的笑了一嗓子收住,她说:“老张啊老张,你真是个人才。”
这时候,微雨的院子里,大伟的蹦蹦车蹦达蹦达开进来,周小萍的话没了下文,高跟鞋格达格达远去了。
老张幽怨的心里开着娇翘的花,他一下午的郁闷一扫而光,周小萍终究是个通透之人,不计前嫌,她还是他的老相好,老相好的耳朵都是聋的,他和她的未来,又有无限延展的可能。
今晚,他得喝二两烧刀子了!



陈太太风摆杨柳牵着小倩过街市,人狗皆赚足了眼球。她在老张摊位前停留片刻,老张立马拿出新马扎给陈太太坐,陈太太没有领情,她仪态优雅的站着,以表明她没有那么多鞋要修,旧鞋子,她从来不屑穿。
她没有理会老张,而是对阿花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医院的关系单位某制药厂某车间,新进了一批进口机器,这组进口机器连外在保护也要做到家,需要给机器做新衣服——篷布罩。陈太太在下访关系单位时了解到此动向,于是给她的老乡阿花抓了个机会。这批篷布罩预算工钱不超过两千块,工期不超过一周。
陈太太明明了然心中,却依然问阿花有没有时间愿意接活。老去的阿花答话总是慢半拍,老张连连说:“能能能,别说七天,晚上不睡觉三天也要赶出来。”
陈太太一阵厌恶,还是保持礼貌说:“老张,这点活用不着搞大跃进,给人家细工慢活干好就好,你看如何?”
老张赶紧表了决心:“那是,陈太太介绍的,赚钱是次要的,一定要保质保量完成任务,绝不丢您的脸。”
一直不说话的阿花有些忧虑,她在忧虑这批活自己要不要先垫本钱扯篷布,一是篷布这块布不是随便一个街市就能买到,二是她和老张手头没多少钱了。
陈太太见阿花不说话,知道阿花心眼小心思重,于是对老张说:“既然定了,你明天上午就去药厂找李主任接洽,只需带好裁剪的工具和干活的脑子就行。”
阿花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老张的一颗心像鸟儿一样飞出去了。



这几天,老张的摊位忙的像个小工厂,一块块军绿色的篷布发散着烟臭味,壮观的摊在身后的空地里。它们经由阿花的手,一块块重合,于是一个个罩就加工而成。看起来简单的活,做起来边边角角颇费功夫,两口子经常做的两手黑,两个鼻孔眼里也灌满了烟绿的灰。
老张去空地撒尿时遇见老秦,老秦看了一眼老张的手,说:“男人最怕带绿帽子了,老张你自个先戴上。”
老张知是老秦说得啥,喜滋滋的说:“供财神有讲究,戴绿帽子也有说法,戴大头是王八乌龟,戴小头连尿尿都香...”
老秦说:“戴了绿帽不缺钱,改天去摸两把?
老张装糊涂“摸什么?摸女人奶啊,有心无力的。”
他瞬间想到周小萍,他还是有心有力的。但他在拉他下水的敌人面前一定要有干革命的定力,一周之内保质保量完成任务,两千大洋就赚到了。
老秦提早把鸟收归裤裆,说:“老张,你这老滑头。”
他和老秦还能插科打诨一把,遇见他的同行老徐老胡来撒尿,他都会躲开八丈远,小头是坚决不让看的,连大头也是往前一步,让他们看个后脑勺。这叫不同尿合污。



三组不同的机器,已经完成了两组,只等第二天老张再去现场测量裁剪好第三组,回来两口子齐心合力缝制完毕,两千块就拿到手了。
老张总是最后一个收摊。三轮车路过东北大棒骨饭店时,里面飘出八角肉桂炖出的大骨头香,总是让老张和阿花使劲吸吸鼻子。这晚恰好又遇见那厨师出来吸烟,厨师吸烟的时候是蹲着的,一团面目不清的白色在灯光黯淡的屋角处,远远望去以为有人在蹲茅坑。
走近了,老张大声说:“阿花,不用等一个礼拜就发工资,发了工资我就带你来吃大棒骨。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甭跟我客气。”
蹲着吸烟的厨师站起来,对着最后的烟屁股又猛吸一口,实在吸不出什么才扔在地上,用一只被猪大油擦得明晃晃的皮鞋捻了捻烟屁股,那团火焰就牺牲了。厨师心想:就你臭皮匠,还吃得起大棒骨!
老张这时候又大着嗓门说:“阿花你是要肉多还是骨髓多的,骨髓才是精华,穷人吃肉富人吸骨髓。要吸骨髓,咱就要两大盆。”
厨师走进饭店,心想:这臭皮匠还蒙对了。
阿花坐在三轮车的边沿上,两条短腿一晃一摇的随着车轮摇动着,她看着老张吹牛一辈子,依然是个臭皮匠,但她就是喜欢听他专程为她吹的牛。她鲜见的顺着老张的梯子爬上去,说:“你这话我可是记住了,我要骨髓也要肉。”
老张捡着阿花四川音里哪个拐弯的肉字,拐了更长的弯说:“肉….”


第二天上午,鞋摊上阿花坐到前排来。老张去制药厂现场裁剪。机器的边边角角量好尺寸,小纸片上画出小样,厂房外,整块的篷布摊开,等待着鞋匠师傅裁开。
老张从他的破帆布包里扒拉了半天,才发现忘了带木头尺子,只带了软皮尺。如同打仗只带了手枪,机关枪大炮忘带了,这仗打的潦草,必败无疑。
老张骂着自己猪脑子,然后又骂阿花不提醒他,事情都是坏在女人手上。骂完了阿花,活人不能让尿憋死,眼见不远处一片废铁钣子横七竖八堆在那里,几场雨水过后早就锈迹斑斑。老张第一天来药厂这些废铁就勾了他的眼珠子,心想公家的东西不当东西,国家正在发展四万亿,到处建桥修路,跟当年大炼钢铁差不多,废铁正贵,还不去支援国家建设顺便换点钱来。
老张在废铁堆里寻找小铁板,用铁板的边沿代替木头尺子,更压得住阵脚。废铁堆里难以找到长相周正的,多是切割的边角料,还有几根钢管乱七八糟混进来。
阳光万点,废铁丛林像个熟肉铺子。药厂看大门的老头端着饭碗出来,迅速叭啦几口饭,眼睛瞅着废铁从中的老张。老张此时正蹲下去,像只饿坏的野狗,爪子在拖着什么。看门老头又叭啦几口饭,抬眼望老张,只见拿着铁板子的老张站起来,挪身子,跨步,然后,像电影的慢镜头,老张一个趔趄,倒塌在废铁从中。
老张在倒下去的一瞬间,保持了一个闯荡江湖的手艺人练就的见过世面的从容,他的啊呀一嗓子甚至都没准备好,就感觉右腿被扔进四川麻辣烫里,一阵麻,又一阵火辣辣的烫,然后疼传遍全身。
看门老头又叭啦几口饭,饭碗见底,他转身进屋,空碗对着饮水机接了点水,手腕顺时针晃动,碗里残存的油腥在开在水中央,他喝了那些飘着油花的水,他的日上三竿的早餐结束了。
他出得门来,又对着老张观望,老张还在废铁堆里野狗一样趴着,他以看大门多年的江湖经验,知道那边有情况,于是疾步走过去。


老张被翘起来的钢管绊了一下,右腿从脚跟开始,到腿肚子,被刺向天空的铁尖子扎成血窟窿,流出的鲜血给铁板刷上一层鲜艳的锈红。看门老头带老张来药厂医务室做了简单包扎,女厂医建议老张去大医院消毒包扎,老张表示自己一向皮实,皮肉伤,很快就好了。他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对人说:“这叫血染的风采。”
老张成了一条腿受伤的野狗,很多小虫子从腿啃咬到心里去。他用另一条腿蹦蹦哒哒着回到工作岗位,硬是把剩余的篷布罩裁剪完毕。这期间,穿着白大褂的车间李主任出来叫了声:“张师傅”。车间主任看起来是个文化人,脸上总是挂着正好的微笑,嘴角多咧一寸是奸笑,少咧一寸是假清高,他总是温和礼貌的叫着他张师傅,也有顾客叫他张师傅,那是他们的鞋有求于他。工程的甲方都是牛叉哄哄的角色,李主任如此彬彬有礼,还是让老张受宠若惊。
李主任问:“张师傅你跑废铁堆里干嘛去了?”
老张答:“忘了带尺子,找铁片当木尺。”
“有人推了你吗?”
“没有,被铁管子绊了脚。”
“张师傅真实诚,话说受伤这事,赖你自己,不赖我们。你不是我厂的工人,算不得工伤。”
老张说:“也算工伤。”
李主任没有咧嘴巴,倒是挑了挑眉毛,在没把眉毛挑到鬓角里去之前,老张又说:“算自己的工伤。和你们没有半毛钱关系。”
“张师傅真是明白人,活干完了马上来结算。这样吧,结算前你先签个字吧。”车间主任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叠的四四方方的纸,又把纸四角展开,露出和人一样隽永的字。
老张看了下,说:“李主任,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我老张敢作敢当,从来不赖人。
说完,潇洒签上自己的大名。



从此市场上多了一个瘸腿的老张。老张大高个子拒绝大家提议的拄拐杖,觉得一个拄拐杖的老张像个蚂蚱蹦跶,有损手艺人的形象。
阿花将篷布工程收尾。制药厂很快兑现工钱。
工钱是陈太太代替拿过来的。一个信封交给老张,陈太太对阿花说:“我不点钱,人民币太脏了,日元美元加元都可以和玫瑰花一起泡澡,全世界就人民币最脏。老张你点点。”
老张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对陈太太说:“不用点了,药厂制药,制药就是救人性命,是诚信单位,钱肯定没错。”
陈太太一脸严肃:“点一下,亲兄弟明算账,点对了我这中间人才放心。”
老张吐着唾沫星子一张张点完,对陈太太说:“诚信单位果然讲诚信,一分不多一毛不少。”
陈太太对老张点钱的动作简直厌恶到极点,她的老乡阿花当年也算美人,怎么嫁了如此龌龊的男人。女人难以优雅的老去,全怪陪她老去的是何等货色。阿花也越来越缩头缩脑的跟个闷葫芦一样,完全没有年轻时候朝气蓬勃小苹果的精气神。
老张手里拿着两千块,对着天空扬了扬,也算是对其他同行的炫耀。
他的同行正在埋头苦干,好像谁也没有理会老张。老张一阵失落。
失落的老张很快将负面情绪放在一边,说着要给陈太太买点水果,以表示感谢。他屁股一抬,要站起来,脚下无力,哎呀一嗓子出来,把江湖艺人的名声给毁了,也让陈太太终于注意到了他瘸腿的事实。
陈太太义愤填膺:“老张,你怎么没有自我保护意识。这是工伤,找他们去,找他们赔偿!”
她得知老张和李主任签了免责协议,心里对老张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目光短浅的人活该一辈子修鞋。
出与医生的敏锐,陈太太让老张把裤腿撩上去,远远的查看了伤情。老张的右腿还是厂医的简单包扎,血饹馇脓饹馇汇成了大染坊。
陈太太冷冷的说:“老张,你想截肢吗?我们家阿花可不愿意一辈子照顾个残废。”



很久没和医院打交道的老张住了院。他的两千块当了住院押金。押金本来要五千块,看了陈太太的面子才收两千块。
老张直到上手术台也嘴硬,坚持自己的小伤小痛还自然愈合。医生带着蓝色口罩,眼镜下一双的金鱼眼明显不耐烦,对嘴巴不停絮叨的老张当了聋子,只晃着明晃晃的大剪刀,做了一个咔嚓的动作,要钱不要命的老张就闭了嘴。
老张的的右腿肚子,已经有些流脓腐肉,需要医生剔鱼刺一样剔出来。然后重新上药包扎。
手术下来,老张以为能回家,问何时结算住院押金。那金鱼眼的医生扒开口罩,露出厚厚的嘴唇,终于说了话:“还要打针消炎,否则还要继续烂肉,烂肉要把腿肚子刮光。”
老张于是谨遵医嘱住院七天。七天里,每一滴吊瓶里的药水滴滴答答流进他 的身体,他都觉得那两千块正在一分一毫的减少。七天后他出院,他的两千块押金,只回来三百块。
医院是个大窟窿,患者进来,不但把自己身子骨填进来,还要大把银子填满窟窿,老张还有余钱拿回去,当然有陈太太的面子。
老张在七天的住院期间,他快二十年朝夕相处的同行们谁也没有来病房踩个脚印,只有修车的老秦提着一个中等个头的西瓜来看望了老张。
老秦来探望老张,似乎就是为了反复说一句话:“你这两千块钱挣得,小头戴了绿帽子,腿肚子打了绷带,还不如不挣。”
离开修鞋岗位的老张十分寂寞,阿花晚上收摊来看他,又窝窝囊囊的不说别人闲事。天下女人都是麻雀,阿花偏是麻雀中的哑巴。老秦爱说,老张趁此打探消息。先从打牌开始,老秦说最近打过一次斗地主,老胡被胡妻看住不敢参与,老徐倒是来了,老徐赢了少许银子,老徐还提到老张,说老张上次赢钱是撞了狗屎运,乐极生悲,一直生到住院这个大悲。
老张听得胸膛起伏,说:“那气管炎是落井下石,典型的妒忌,有本事他也揽个大活?”
即便老秦打小报告,老张从此觉得老秦是实诚人,腿上打了绑带准备过两万五长征的老张找到了知己。
老秦走时嘱咐老张别忘记吃西瓜,说那西瓜有个名字叫黑美人,有福才能消受。又从西瓜转移到老张脸上,突然嘿嘿笑起来,老秦说:“老张,你印堂发黑,我是你好哥们,实话告诉你,印堂黑有坏事来,你最近运气是不好了些。”
老张甚恐,问足智多谋的老秦有何办法化解。
老秦凑近老张的耳朵根,低声说:“你是不是好久不近女人身了?”
老张点头,说:“半年了,没尝肉味。”
老秦又嘿嘿一笑:“你阳气太重了,阳气重杀气重,杀气重就是晦气,要沾点桃花冲冲晦气。”
 
 
老张出院了,他是战场上撤下来的伤兵,但他总觉自己还能上火线,于是让阿花骑着三轮车带他去鞋摊,他坐在秘书的位置,阿花篡了权。秘书位置是一把有些年岁的破竹椅,老张躺在竹椅上,一条腿弓着,受伤的腿担在马扎上,坐久了半边身子麻,连去撒尿掏个鸟都麻烦。坐在秘书位子上的老张又对阿花慢手慢脚感到生气,都说四川辣妹子,阿花是慢性子,老张一火车跑出三里地,阿花还在赶着牛车慢悠悠。
他想去找老秦打牌,伤兵名正言顺进军打牌界。但老秦这几天回了老家,老秦侄儿要结婚,老秦去当厨子去了。谁都想不到老秦做的一手好菜,特别是卤肉类,能把死狗烂猫卤成大餐,绝对比他的红脸颜色正。
老秦那里扑了空,老张瘸着一条腿蹦蹦哒哒回自己摊位时,老徐低着头嘿嘿笑着,嗓子似乎比以前细了不少,看来最近不拉风箱了。老徐摊前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穿着短裙,惨白的大腿触目惊心的露着。老张看不清女人的脸,但估计背影好的女子多半脸寒碜。再寒碜的年轻女子哪有跟老徐这老风箱搭讪的,因此老徐笑得诡异,很可能有嘲笑老张变瘸子的意思。早上阿花骑着三轮车呼哧呼哧的喘着气赶了晚集,早来的阿丽照样代表老徐问候了老张。连胡妻也拖着长腔问了句:“没事吧?”老胡山羊干笑了声表示问候。只有老徐,不声不响的。冷漠是对一个人最大的蔑视。此时又无端发笑,甚疑!


三个诸葛亮顶不上一个臭皮匠,诸葛亮与刘皇叔关系亲密,连刘皇叔都韬光养晦,他老张臭皮匠还不歇着?!第二天老张就表示要彻底休息,休息要养心,养心需安静,安静要眼不见为净。
于是他和鞋摊做了彻底的告别,在四合院里开始一场漫长的休假。




suehan234 04-29-2015 03:18
"老相来好撑腰"--老相好来撑腰?

“省着省着,窟窿等着”,这老张日子过的!

suehan234 04-29-2015 06:32
我认识一个92岁的美国老人,老太太很骄傲的说,她 和她86岁的丈夫还有规律的性生活。那老太太,扎一个马尾辫,体态轻盈,声音嘹亮,讲起丈夫来,脸上有少女一样的羞涩。

可是,以前在农村,刚过五十,两口子就分居的很多。再有这事就是为老不尊了。

阿平 04-29-2015 12:27

从第一篇就有问题,但都忘了问呢,你们那也有四合院?我以为北京才有。呵,我这广州人啥都不懂的。
带我妈妈去按摩的时候,那个烟台女有说你们那个城,也许她眼里不比烟台,所以她说很小城,但有这么多补鞋修鞋的师傅来找生活的,应该就不是很小城了。
看你描写大棒骨,我都饿了。多贵?修鞋的真吃不上。
你描写这个真真的真实:空碗对着饮水机接了点水,手腕顺时针晃动,碗里残存的油腥在开在水中央,他喝了那些飘着油花的水,
看你写这段,记起我爸爸,那时候没有多少油水,他总是每餐饭后,倒滚水碗里,说这是人造汤。


看来这老张的漫长休假,大概是要跟周小萍要有大故事或大事故了吗?








“这个小说我不急不慢的写,尽量少熬夜,慢慢了解一些事情,比如最近我平生第一次走进教堂,偶尔看圣经,很有意思的体验。”


这样很好。
我给你加油,不榨油。
看回你以前的帖子,简直是写得很快太快,惊人的速度。
要注意多休息。











loveapple 04-29-2015 16:17
大家都上了微信群,我还以为这里没大餐了,
精彩
白菜能把社会最底层的劳动人民的生活给描绘的这么精彩,如此的贴近生活,
期待。。。。

若风 04-29-2015 17:13
还好还好,前面真怕老张的腿有了破伤风什么的,还好有惊无险,这男人真的多老都穷都对外面的女人有幻想呢,老张这是处心积虑要让周小萍还债的吧,可惜了阿花,任劳任怨风吹日晒的跟着他!

cexo 04-29-2015 22:20
也来挑个字:
。。。如同打仗只带了手枪,机关枪大炮带了,这仗打的潦草,必败无疑。

是“忘”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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