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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tus 12-07-2012 15:49

莫言诺贝尔文学奖演讲全文

北京时间12月8日凌晨,中国作家莫言来到瑞典学院演讲厅,向外界发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演说。



  莫言:

  我说两句演讲稿之外的话,两个小时以前,我们瑞典学院的常务秘书,他的夫人生了一个小女孩,这是一个美丽的故事的开端,我相信在座的懂中文也懂外文的人,会把我刚才的话转译给大家,我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

  我的演讲题目是《讲故事的人》。

  尊敬的瑞典学院各位院士,女士们、先生们:

  通过电视或网络,我想在座的各位,对遥远的高密东北乡,已经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你们也许看到了我的九十岁的老父亲,看到了我的哥哥姐姐我的妻子女儿和我的一岁零四个月的外孙子,但是有一个此刻我最想念的人,我的母亲,你们永远无法看到了。我获奖后,很多人分享了我的光荣,但我的母亲却无法分享了。


  

  我母亲生于1922年,卒于1994年。她的骨灰,埋葬在村庄东边的桃园里。去年,一条铁路要从那儿穿过,我们不得不将她的坟墓迁移到距离村子更远的地方。掘开坟墓后,我们看到,棺木已经腐朽,母亲的骨殖,已经与泥土混为一体。我们只好象征性地挖起一些泥土,移到新的墓穴里。也就是从那一时刻起,我感到,我的母亲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诉说,就是对母亲的诉说。

  我是我母亲最小的孩子。

  我记忆中最早的一件事,是提着家里唯一的一把热水壶去公共食堂打开水。因为饥饿无力,失手将热水瓶打碎,我吓得要命,钻进草垛,一天没敢出来。傍晚的时候我听到母亲唿唤我的乳名,我从草垛里钻出来,以为会受到打骂,但母亲没有打我也没有骂我,只是抚摸着我的头,口中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记忆中最痛苦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集体的地理拣麦穗,看守麦田的人来了,拣麦穗的人纷纷逃跑,我母亲是小脚,跑不快,被捉住,那个身材高大的看守人煽了她一个耳光,她摇晃着身体跌倒在地,看守人没收了我们拣到的麦穗,吹着口哨扬长而去。我母亲嘴角流血,坐在地上,脸上那种绝望的神情深我终生难忘。多年之后,当那个看守麦田的人成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在集市上与我相逢,我冲上去想找他报仇,母亲拉住了我,平静的对我说:“儿子,那个打我的人,与这个老人,并不是一个人。”

  我记得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一个中秋节的中午,我们家难得的包了一顿饺子,每人只有一碗。正当我们吃饺子时,一个乞讨的老人来到了我们家门口,我端起半碗红薯干打发他,他却愤愤不平地说:“我是一个老人,你们吃饺子,却让我吃红薯干。你们的心是怎么长的?”我气急败坏的说:“我们一年也吃不了几次饺子,一人一小碗,连半饱都吃不了!给你红薯干就不错了,你要就要,不要就滚!”母亲训斥了我,然后端起她那半碗饺子,倒进了老人碗里。

  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跟着母亲去卖白菜,有意无意的多算了一位买白菜的老人一毛钱。算完钱我就去了学校。当我放学回家时,看到很少流泪的母亲泪流满面。母亲并没有骂我,只是轻轻的说:“儿子,你让娘丢了脸。”

  我十几岁时,母亲患了严重的肺病,饥饿,病痛,劳累,使我们这个家庭陷入了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祥之兆,以为母亲随时都会自己寻短见。每当我劳动归来,一进大门就高喊母亲,听到她的回应,心中才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一时听不到她的回应,我就心惊胆战,跑到厨房和磨坊里寻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间也没有见到母亲的身影,我便坐在了院子里大哭。这时母亲背着一捆柴草从外面走进来。她对我的哭很不满,但我又不能对她说出我的担忧。母亲看到我的心思,她说:“孩子你放心,尽管我活着没有一点乐趣,但只要阎王爷不叫我,我是不会去的。”

  我生来相貌丑陋,村子里很多人当面嘲笑我,学校里有几个性格霸蛮的同学甚至为此打我。我回家痛苦,母亲对我说:“儿子,你不丑,你不缺鼻子不缺眼,四肢健全,丑在哪里?而且只要你心存善良,多做好事,即便是丑也能变美。”后来我进入城市,有一些很有文化的人依然在背后甚至当面嘲弄我的相貌,我想起了母亲的话,便心平气和地向他们道歉。

  我母亲不识字,但对识字的人十分敬重。我们家生活困难,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只要我对她提出买书买文具的要求,她总是会满足我。她是个勤劳的人,讨厌懒惰的孩子,但只要是我因为看书耽误了干活,她从来没批评过我。

  有一段时间,集市上来了一个说书人。我偷偷地跑去听书,忘记了她分配给我的活儿。为此,母亲批评了我,晚上当她就着一盏小油灯为家人赶制棉衣时,我忍不住把白天从说书人听来的故事复述给她听,起初她有些不耐烦,因为在她心目中说书人都是油嘴滑舌,不务正业的人,从他们嘴里冒不出好话来。但我复述的故事渐渐的吸引了她,以后每逢集日她便不再给我排活,默许我去集上听书。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也为了向她炫耀我的记忆力,我会把白天听到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给她听。

  很快的,我就不满足复述说书人讲的故事了,我在复述的过程中不断的添油加醋,我会投我母亲所好,编造一些情节,有时候甚至改变故事的结局。我的听众也不仅仅是我的母亲,连我的姐姐,我的婶婶,我的奶奶都成为我的听众。我母亲在听完我的故事后,有时会忧心忡忡地,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儿啊,你长大后会成为一个什么人呢?难道要靠耍贫嘴吃饭吗?”

  我理解母亲的担忧,因为在村子里,一个贫嘴的孩子,是招人厌烦的,有时候还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麻烦。我在小说《牛》里所写的那个因为话多被村子里厌恶的孩子,就有我童年时的影子。我母亲经常提醒我少说话,她希望我能做一个沉默寡言、安稳大方的孩子。但在我身上,却显露出极强的说话能力和极大的说话欲望,这无疑是极大的危险,但我说的故事的能力,又带给了她愉悦,这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我有父母亲的谆谆教导,但我并没有改掉我喜欢说话的天性,这使得我的名字“莫言”,很像对自己的讽刺。

  我小学未毕业即辍学,因为年幼体弱,干不了重活,只好到荒草滩上去放牧牛羊。当我牵着牛羊从学校门前路过,看到昔日的同学在校园里打打闹闹,我心中充满悲凉,深深地体会到一个人,哪怕是一个孩子,离开群体后的痛苦。

  到了荒滩上,我把牛羊放开,让它们自己吃草。蓝天如海,草地一望无际,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影,没有人的声音,只有鸟儿在天上鸣叫。我感到很孤独,很寂寞,心里空空荡荡。有时候,我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懒洋洋地飘动着的白云,脑海里便浮现出许多莫名其妙的幻象。我们那地方流传着许多狐狸变成美女的故事,我幻想着能有一个狐狸变成美女与我来作伴放牛,但她始终没有出现。但有一次,一只火红色的狐狸从我面前的草丛中跳出来时,我被吓得一屁股蹲在地上。狐狸跑没了踪影,我还在那里颤抖。有时候我会蹲在牛的身旁,看着湛蓝的牛眼和牛眼中的我的倒影。有时候我会模仿着鸟儿的叫声试图与天上的鸟儿对话,有时候我会对一棵树诉说心声。但鸟儿不理我,树也不理我。许多年后,当我成为一个小说家,当年的许多幻想,都被我写进了小说。很多人夸我想象力丰富,有一些文学爱好者,希望我能告诉他们培养想象力的秘诀,对此,我只能报以苦笑。

  就像中国的先贤老子所说的那样:“福兮祸之所伏,福祸福所倚”,我童年辍学,饱受饥饿、孤独、无书可读之苦,但我因此也像我们的前辈作家沈从文那样,及早地开始阅读社会人生这本大书。前面所提到的到集市上去听说数人说书,仅仅是这本大书中的一页。

  辍学之后,我混迹于成人之中,开始了“用耳朵阅读”的漫长生涯。二百多年前,我的故乡曾出了一个讲故事的伟大天才——蒲松龄,我们村里的许多人,包括我,都是他的传人。我在集体劳动的田间地头,在生产队的牛棚马厩,在我爷爷奶奶的热炕头上,甚至在摇摇晃晃地进行着的牛车社,聆听了许许多多神鬼故事,历史传奇,逸闻趣事,这些故事都与当地的自然环境,家庭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使我产生了强烈的现实感。

  我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些东西会成为我的写作素材,我当时只是一个迷恋故事的孩子,醉心地聆听着人们的讲述。那时我是一个绝对的有神论者,我相信万物都有灵性,我见到一棵大树会肃然起敬。我看到一只鸟会感到它随时会变化成人,我遇到一个陌生人,也会怀疑他是一个动物变化而成。每当夜晚我从生产队的记工房回家时,无边的恐惧便包围了我,为了壮胆,我一边奔跑一边大声歌唱。那时我正处在变声期,嗓音嘶哑,声调难听,我的歌唱,是对我的乡亲们的一种折磨。

  我在故乡生活了二十一年,期间离家最远的是乘火车去了一次青岛,还差点迷失在木材厂的巨大木材之间,以至于我母亲问我去青岛看到了什么风景时,我沮丧地告诉她: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了一堆堆的木头。但也就是这次青岛之行,使我产生了想离开故乡到外边去看世界的强烈愿望。

  1976 年2 月,我应征入伍,背着我母亲卖掉结婚时的首饰帮我购买的四本《中国通史简编》,走出了高密东北乡这个既让我爱又让我恨的地方,开始了我人生的重要时期。我必须承认,如果没有30 多年来中国社会的巨大发展与进步,如果没有改革开放,也不会有我这样一个作家。

  在军营的枯燥生活中,我迎来了八十年代的思想解放和文学热潮,我从一个用耳朵聆听故事,用嘴巴讲述故事的孩子,开始尝试用笔来讲述故事。起初的道路并不平坦,我那时并没有意识到我二十多年的农村生活经验是文学的富矿,那时我以为文学就是写好人好事,就是写英雄模范,所以,尽管也发表了几篇作品,但文学价值很低。

  1984年秋,我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在我的恩师着名作家徐怀中的启发指导下,我写出了《秋水》、《枯河》、《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等一批中短篇小说。在《秋水》这篇小说里,第一次出现了“高密东北乡”这个字眼,从此,就如同一个四处游荡的农民有了一片土地,我这样一个文学的流浪汉,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场所。我必须承认,在创建我的文学领地“高密东北乡”的过程中,美国的威廉·福克纳和哥伦比亚的加西亚·马尔克斯给了我重要启发。我对他们的阅读并不认真,但他们开天辟地的豪迈精神激励了我,使我明白了一个作家必须要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方。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应该谦卑退让,但在文学创作中,必须颐指气使,独断专行。我追随在这两位大师身后两年,即意识到,必须尽快地逃离他们,我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他们是两座灼热的火炉,而我是冰块,如果离他们太近,会被他们蒸发掉。根据我的体会,一个作家之所以会受到某一位作家的影响,其根本是因为影响者和被影响者灵魂深处的相似之处。正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所以,尽管我没有很好地去读他们的书,但只读过几页,我就明白了他们干了什么,也明白了他们是怎样干的,随即我也就明白了我该干什么和我该怎样干。

  我该干的事情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用自己的方式,讲自己的故事。我的方式,就是我所熟知的集市说书人的方式,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村里的老人们讲故事的方式。坦率地说,讲述的时候,我没有想到谁会是我的听众,也许我的听众就是那些如我母亲一样的人,也许我的听众就是我自己,我自己的故事,起初就是我的亲身经历,譬如《枯河》中那个遭受痛打的孩子,譬如《透明的红萝卜》中那个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孩子。我的确曾因为干过一件错事而受到过父亲的痛打,我也的确曾在桥梁工地上为铁匠师傅拉过风箱。当然,个人的经历无论多么奇特也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写进小说,小说必须虚构,必须想象。很多朋友说《透明的红萝卜》是我最好的小说,对此我不反驳,也不认同,但我认为《透明的红萝卜》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征性、最意味深长的一部。那个浑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说的灵魂,尽管在后来的小说里,我写了很多的人物,但没有一个人物,比他更贴近我的灵魂。或者可以说,一个作家所塑造的若干人物中,总有一个领头的,这个沉默的孩子就是一个领头的,他一言不发,但却有力地领导着形形色色的人物,在高密东北乡这个舞台上,尽情地表演。

  自己的故事总是有限的,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就必须讲他人的故事。于是,我的亲人们的故事,我的村人们的故事,以及我从老人们口中听到过的祖先们的故事,就像听到集合令的士兵一样,从我的记忆深处涌出来。他们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我,等待着我去写他们。我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姑姑、叔叔、妻子、女儿,都在我的作品里出现过,还有很多的我们高密东北乡的乡亲,也都在我的小说里露过面。当然,我对他们,都进行了文学化的处理,使他们超越了他们自身,成为文学中的人物。

  我最新的小说《蛙》中,就出现了我姑姑的形象。因为我获得诺贝尔奖,许多记者到她家采访,起初她还很耐心地回答提问,但很快便不胜其烦,跑到县城里她儿子家躲起来了。姑姑确实是我写《蛙》时的模特,但小说中的姑姑,与现实生活中的姑姑有着天壤之别。小说中的姑姑专横跋扈,有时简直像个女匪,现实中的姑姑和善开朗,是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现实中的姑姑晚年生活幸福美满,小说中的姑姑到了晚年却因为心灵的巨大痛苦患上了失眠症,身披黑袍,像个幽灵一样在暗夜中游荡。我感谢姑姑的宽容,她没有因为我在小说中把她写成那样而生气;我也十分敬佩我姑姑的明智,她正确地理解了小说中人物与现实中人物的复杂关系。

  母亲去世后,我悲痛万分,决定写一部书献给她。这就是那本《丰乳肥臀》。因为胸有成竹,因为情感充盈,仅用了83 天,我便写出了这部长达50 万字的小说的初稿。

  在《丰乳肥臀》这本书里,我肆无忌惮地使用了与我母亲的亲身经历有关的素材,但书中的母亲情感方面的经历,则是虚构或取材于高密东北乡诸多母亲的经历。在这本书的卷前语上,我写下了“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话,但这本书,实际上是献给天下母亲的,这是我狂妄的野心,就像我希望把小小的“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一样。

  作家的创作过程各有特色,我每本书的构思与灵感触发也都不尽相同。有的小说起源于梦境,譬如《透明的红萝卜》,有的小说则发端于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事件——譬如《天堂蒜薹之歌》。但无论是起源于梦境还是发端于现实,最后都必须和个人的经验相结合,才有可能变成一部具有鲜明个性的,用无数生动细节塑造出了典型人物的、语言丰富多彩、结构匠心独运的文学作品。有必要特别提及的是,在《天堂蒜薹之歌》中,我让一个真正的说书人登场,并在书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我十分抱歉地使用了这个说书人真实姓名,当然,他在书中的所有行为都是虚构。在我的写作中,出现过多次这样的现象,写作之初,我使用他们的真实姓名,希望能借此获得一种亲近感,但作品完成之后,我想为他们改换姓名时却感到已经不可能了,因此

  也发生过与我小说中人物同名者找到我父亲发泄不满的事情,我父亲替我向他们道歉,但同时又开导他们不要当真。我父亲说:“他在《红高粱》中,第一句就说‘我父亲这个土匪种’,我都不在意你们还在意什么?”

  我在写作《天堂蒜薹之歌》这类逼近社会现实的小说时,面对着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我敢不敢对社会上的黑暗现象进行批评,而是这燃烧的激情和愤怒会让政治压倒文学,使这部小说变成一个社会事件的纪实报告。小说家是社会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但小说家在写作时,必须站在人的立场上,把所有的人都当做人来写。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发端事件但超越事件,关心政治但大于政治。

  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长期的艰难生活,使我对人性有较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么,也明白真正的悲悯是什么。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难用是非善恶准确定性的朦胧地带,而这片地带,正是文学家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只要是准确地、生动地描写了这个充满矛盾的朦胧地带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并具备了优秀文学的品质。

  喋喋不休地讲述自己的作品是令人厌烦的,但我的人生是与我的作品紧密相连的,不讲作品,我感到无从下嘴,所以还得请各位原谅。

  在我的早期作品中,我作为一个现代的说书人,是隐藏在文本背后的,但从《檀香刑》这部小说开始,我终于从后台跳到了前台。如果说我早期的作品是自言自语,目无读者,从这本书开始,我感觉到自己是站在一个广场上,面对着许多听众,绘声绘色地讲述。这是世界小说的传统,更是中国小说的传统。我也曾积极地向西方的现代派小说学习,也曾经玩弄过形形色色的叙事花样,但我最终回归了传统。当然,这种回归,不是一成不变的回归,《檀香刑》和之后的小说,是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传统又借鉴了西方小说技术的混合文本。小说领域的所谓创新,基本上都是这种混合的产物。不仅仅是本国文学传统与外国小说技巧的混合,也是小说与其他的艺术门类的混合,就像《檀香刑》是与民间戏曲的混合,就像我早期的一些小说从美术、音乐、甚至杂技中汲取了营养一样。

  最后,请允许我再讲一下我的《生死疲劳》。这个书名来自佛教经典,据我所知,为翻译这个书名,各国的翻译家都很头痛。我对佛教经典并没有深入研究,对佛教的理解自然十分肤浅,之所以以此为题,是因为我觉得佛教的许多基本思想,是真正的宇宙意识,人世中许多纷争,在佛家的眼里,是毫无意义的。这样一种至高眼界下的人世,显得十分可悲。当然,我没有把这本书写成布道词,我写的还是人的命运与人的情感,人的局限与人的宽容,以及人为追求幸福、坚持自己的信念所做出的努力与牺牲。小说中那位以一己之身与时代潮流对抗的蓝脸,在我心目中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这个人物的原型,是我们邻村的一位农民,我童年时,经常看到他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木轮车,从我家门前的道路上通过。给他拉车的,是一头瘸腿的毛驴,为他牵驴的,是他小脚的妻子。这个奇怪的劳动组合,在当时的集体化社会里,显得那么古怪和不合时宜,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眼里,也把他们看成是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小丑,以至于当他们从街上经过时,我们会充满义愤地朝他们投掷石块。事过多年,当我拿起笔来写作时,这个人物,这个画面,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为他写一本书,我迟早要把他的故事讲给天下人听,但一直到了2005年,当我在一座庙宇里看到“六道轮回”的壁画时,才明白了讲述这个故事的正确方法。

  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发了一些争议。起初,我还以为大家争议的对象是我,渐渐的,我感到这个被争议的对象,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我如同一个看戏人,看着众人的表演。我看到那个得奖人身上落满了花朵,也被掷上了石块、泼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着从花朵和石块中钻出来,擦干净身上的脏水,坦然地站在一边,对着众人说:

  对一个作家来说,最好的说话方式是写作。我该说的话都写进了我的作品里。用嘴说出的话随风而散,用笔写出的话永不磨灭。我希望你们能耐心地读一下我的书,当然,我没有资格强迫你们读我的书。即便你们读了我的书,我也不期望你们能改变对我的看法,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作家,能让所有的读者都喜欢他。在当今这样的时代里,更是如此。

  尽管我什么都不想说,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我必须说话,那我就简单地再说几句。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还是要给你们讲故事。

  上世纪六十年代,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学校里组织我们去参观一个苦难展览,我们在老师的引领下放声大哭。为了能让老师看到我的表现,我舍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我看到有几位同学悄悄地将唾沫抹到脸上冒充泪水。我还看到在一片真哭假哭的同学之间,有一位同学,脸上没有一滴泪,嘴巴里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用手掩面。他睁着大眼看着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惊讶或者是困惑的神情。事后,我向老师报告了这位同学的行为。为此,学校给了这位同学一个警告处分。多年之后,当我因自己的告密向老师忏悔时,老师说,那天来找他说这件事的,有十几个同学。这位同学十几年前就已去世,每当想起他,我就深感歉疚。这件事让我悟到一个道理,那就是: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

  我再讲一个故事:三十多年前,我还在部队工作。有一天晚上,我在办公室看书,有一位老长官推门进来,看了一眼我对面的位置,自言自语道:“噢,没有人?”我随即站起来,高声说:“难道我不是人吗?”那位老长官被我顶得面红耳赤,尴尬而退。为此事,我洋洋得意了许久,以为自己是个英勇的斗士,但事过多年后,我却为此深感内疚。

  请允许我讲最后一个故事,这是许多年前我爷爷讲给我听过的:有八个外出打工的泥瓦匠,为避一场暴风雨,躲进了一座破庙。外边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一个个的火球,在庙门外滚来滚去,空中似乎还有吱吱的龙叫声。众人都胆战心惊,面如土色。有一个人说:“我们八个人中,必定一个人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谁干过坏事,就自己走出庙接受惩罚吧,免得让好人受到牵连。”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去。又有人提议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们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外抛吧,谁的草帽被刮出庙门,就说明谁干了坏事,那就请他出去接受惩罚。”于是大家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庙门外抛,七个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庙内,只有一个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这个人出去受罚,他自然不愿出去,众人便将他抬起来扔出了庙门。故事的结局我估计大家都猜到了——那个人刚被扔出庙门,那座破庙轰然坍塌。

  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因为讲故事我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我获奖后发生了很多精彩的故事,这些故事,让我坚信真理和正义是存在的。

  今后的岁月里,我将继续讲我的故事。

  谢谢大家!

lotus 12-07-2012 15:55
说来惭愧,我没读过莫言的小说。 不过,看了他的演讲, 非常被他吸引, 这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真诚、朴实中, 把正面的反面的要陈述的和要反击的 都表达出来了。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的确慧眼识人。


故事中善良的母亲让人感到心酸和骄傲。 只有这样的母亲才可以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子出来。向全天下的善良母亲们致敬!

红眉 12-07-2012 16:38
谢谢莲花的转贴

莫言,朴实的人

Troublemaker 12-07-2012 18:02
读过几篇莫言的小说,也看过了他的作品出来的电影,直到今天看完他的这段话,才知道他获诺奖真的是名至所归。

生活的大书教给的伦理寻常往往是纸书上读不到的,当初一些台湾的文学评论所给与他的超越两岸,超越意识形态的崇高评价也绝不是没有依据的。

人性,不受时空的控制,不受阶级的分离,总是在那里。

为中国大陆出来这样一个写故事的人而倍感欣慰,更为这个人出在山东而欣喜。


zhaofeng 12-07-2012 18:25
     以正义为名的逼人表态很可怕。


     "我在写作《天堂蒜薹之歌》这类逼近社会现实的小说时,面对着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我敢不敢对社会上的黑暗现象进行批评,而是这燃烧的激情和愤怒会让政治压倒文学,使这部小说变成一个社会事件的纪实报告。小说家是社会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但小说家在写作时,必须站在人的立场上,把所有的人都当做人来写。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发端事件但超越事件,关心政治但大于政治。

  可能是因为我经历过长期的艰难生活,使我对人性有较为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真正的勇敢是什么,也明白真正的悲悯是什么。我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难用是非善恶准确定性的朦胧地带,而这片地带,正是文学家施展才华的广阔天地。只要是准确地、生动地描写了这个充满矛盾的朦胧地带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并具备了优秀文学的品质。 "

757304693 12-07-2012 21:19
今天加班,一早一边听,一边工作。朴实和真是的讲话,觉得和棒。

crazy8 12-07-2012 21:38
https://youtube/watch?v=cHVKcWJzbrA

crazy8 12-07-2012 21:41
http://www.youtube.com/watch?v=cHVKcWJzbrA

白菜 12-07-2012 22:28
有人总喜欢拿政治来绑架他,他的回答够聪明了,他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
我的故乡和莫言高密东北乡离得不远,从我的父辈那里听到太多关于过去的苦难,他们那一辈人朴实真挚感恩,至今保留着现代浮躁社会里逐渐缺失的东西。

雨中的鸟 12-07-2012 22:55
引用
引用第1楼lotus于12-07-2012 15:55发表的  :
说来惭愧,我没读过莫言的小说。 不过,看了他的演讲, 非常被他吸引, 这真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 真诚、朴实中, 把正面的反面的要陈述的和要反击的 都表达出来了。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的确慧眼识人。


故事中善良的母亲让人感到心酸和骄傲。 只有这样的母亲才可以培养出这样优秀的儿子出来。向全天下的善良母亲们致敬!

ME TOO
还有一个经历相同,就是有假期,我也去山上放牛。也觉得寂寞,不过没有写出故事来,吼吼!

宝子妈 12-08-2012 02:02
喜欢莫言。他的文章,朴实、自然带点儿糙,很吸引人。的确是个会讲故事的人。

白菜 12-08-2012 04:04
看完全文我明白了一件事:莫言小时候犯错母亲从不打他,我小时候挨了母亲好几次笤帚疙瘩,所以,他成了大作家,我成了坐在家里的人。

鐡手 12-08-2012 16:46
也就是从那一时刻起,我感到,我的母亲是大地的一部分,我站在大地上的诉说,就是对母亲的诉说。——伟大的母亲、苦难的生活孕育了不平凡的莫言。当莫言热退潮之后,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去高密市东北乡莫言的故居一探,不是为了朝拜名作家,是为了去看望莫言的母亲,站在那块土地上,向莫言的母亲表示我深深的敬意!

小说家是社会中人,他自然有自己的立场和观点,但小说家在写作时,必须站在人的立场上,把所有的人都当做人来写。只有这样,文学才能发端事件但超越事件,关心政治但大于政治。——生活就是艺术创作的源泉,一切艺术创作应该都是这个理,发端于生活,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

当众人都哭时,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当哭成为一种表演时,更应该允许有的人不哭。——期待中国也能成为这样的社会,一个允许多样性发展的社会,一个允许各种思想合法存在的社会,一个包容各种生活方式的社会,这样的社会一定会是和谐发展的社会。

感谢莲花的精彩分享!    ^_^

angela_whz 12-08-2012 18:12
有八个外出打工的泥瓦匠,为避一场暴风雨,躲进了一座破庙。外边的雷声一阵紧似一阵,一个个的火球,在庙门外滚来滚去,空中似乎还有吱吱的龙叫声。众人都胆战心惊,面如土色。有一个人说:“我们八个人中,必定一个人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谁干过坏事,就自己走出庙接受惩罚吧,免得让好人受到牵连。”自然没有人愿意出去。又有人提议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出去,那我们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外抛吧,谁的草帽被刮出庙门,就说明谁干了坏事,那就请他出去接受惩罚。”于是大家就将自己的草帽往庙门外抛,七个人的草帽被刮回了庙内,只有一个人的草帽被卷了出去。大家就催这个人出去受罚,他自然不愿出去,众人便将他抬起来扔出了庙门。故事的结局我估计大家都猜到了——那个人刚被扔出庙门,那座破庙轰然坍塌。

讲故事高手!

娃娃天使 12-09-2012 15:55
偶买了莫言的好几本书,正在读,上面的几部都家里都有,呵呵!

草田莹莹 12-09-2012 19:23
欣赏这个讲故事的人~

我是佳佳 12-09-2012 20:08
网络上有人不喜欢他,那个闹过央视的胡紫薇还列了一二三条说这个演讲有多么的没有水平。

我对文学没有研究,我也不晓得到底什么样的人才值得文学奖,但莫言先生得奖后的态度,是真正配得上这个奖的。在这样人生颠峰的时候,他的心底难得保持着这份纯朴的清静。

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他现在是冷眼观察这个世界的人。

卡拉 12-09-2012 20:22
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演讲个人觉得一般,开始谈了很长他的母亲,却没有很好地把他母亲对他的走上文学成长道路给联系起来。后来的作家该写什么,怎么写都谈的一般。在诺贝尔文学奖演讲上自己谈别人对他获奖的争议而且自我辩护更是有点异类。唯一有点闪光点的是演说中最后的三个近似寓言的小故事,让人有无限的解读。他的最后一个故事在我看来有点影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么不合时宜地要说七个人把一个人给扔出去,然后庙就塌了的故事。他说这个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我觉得这太有影射性了。

草田莹莹 12-09-2012 20:38
我感觉并没有刻意要影射的东西,

只是侧面的反映了自由和民主,当今,标新立异已经不再是出头鸟了,

恕我只是浅薄,只能理解到这种程度了

我是佳佳 12-09-2012 21:18
引用
引用第17楼卡拉于12-09-2012 20:22发表的  :
莫言的诺贝尔文学奖演讲个人觉得一般,开始谈了很长他的母亲,却没有很好地把他母亲对他的走上文学成长道路给联系起来。后来的作家该写什么,怎么写都谈的一般。在诺贝尔文学奖演讲上自己谈别人对他获奖的争议而且自我辩护更是有点异类。唯一有点闪光点的是演说中最后的三个近似寓言的小故事,让人有无限的解读。他的最后一个故事在我看来有点影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么不合时宜地要说七个人把一个人给扔出去,然后庙就塌了的故事。他说这个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我觉得这太有影射性了。


卡总啊,他为什么非得把他母亲跟他走上文学成长道路给联系起来呢?听起来像是命题作文。

那个胡紫薇也说讲的不好,也有其他人说讲的不好,都说应该这样讲,应该那样讲。

我的理解是,如果按你的想法讲,大概胡紫薇仍然觉得不好,如果按照胡的想法讲,大概你也会觉得不好。
如果按照千千万个不喜欢他的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想法讲,还是有其它的千千万的人不喜欢。

所以,作为一个听众,我觉得他讲的故事很好,就够了,我做一个听故事的人。

卡拉 12-09-2012 21:56
因为这是文学奖获奖演说,所以应该是命题作文。任何和文学无关的内容都脱离了主题。

引用
引用第19楼我是佳佳于12-09-2012 21:18发表的  :


卡总啊,他为什么非得把他母亲跟他走上文学成长道路给联系起来呢?听起来像是命题作文。

那个胡紫薇也说讲的不好,也有其他人说讲的不好,都说应该这样讲,应该那样讲。
.......


东方不散人 12-09-2012 22:38
最后的三个故事,前两个故事留给人想像的空间

而第三个故事里所表达的是惩罚吧(恕我浅薄,只能理解到这个)就像一些民间的坏人有坏报,好人有好报的小故事。
惩罚可以作为手段而不是目的。

在诺贝尔奖得奖演讲这个平台,也许可以传递出更积极更正面的信息。

我是佳佳 12-09-2012 23:09
引用
引用第20楼卡拉于12-09-2012 21:56发表的  :
因为这是文学奖获奖演说,所以应该是命题作文。任何和文学无关的内容都脱离了主题。





卡总啊,我不是来吵架的。

这是文学获奖演说,莫言说,他是因为讲故事而获奖,所以他讲故事,讲她妈妈的故事,讲他自己的故事,讲后面的三个故事。所以,获奖跟故事有直接的,密切的联系,莫言没有跑题啊。



weiwei 12-10-2012 02:58
我个人不太懂文学,但我和卡拉有同感,不说莫言这个人,就事论事谈这篇演讲稿,我觉得没什么出色,和中国千千万万的母亲一样,莫言笔下的母亲善良,淳朴,一心一意为了孩子为了家,但这和莫言的文学成就有什么关系吗?至少我没看出来,我个人认为莫言的成就来自于天赋,努力和运气。感谢你想感谢的人没错,但长篇大论就不必了吧,这毕竟不是莫言母亲追思会上的演讲稿。

另外还要一个问题我不懂,据我所知,每年12月10日瑞典时间下午4点在首都斯得哥儿摩音乐厅举行颁奖典礼,除和平奖外所有的得奖者分别从国王手里接过证书,但一般情况下这时得奖者并不发表演讲。晚上在市政厅举行晚宴,所有的得奖者都会上去致词或发表一点演说,当年高行健用的是法语。因此莫言要发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只能在市厅政或者音乐厅,而这二个地方给的时间都很少,每人几分钟而已,以本主题这篇长篇大论好像不太可能。而且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去音乐厅呢,没讲就先发表了? 好像不太可能吧。

莫言得奖以来,大小演讲邀请不断,连斯得哥儿摩的华人商会都请他去,当然也有瑞典各个团体,如果每次演讲都称是诺贝尔文学奖演讲,那要多少篇?


weiwei 12-10-2012 03:18
再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纯属个人喜好,无关莫言的文学成就。

得到莫言获奖的消息,我正在上海,走过书摊,买了一本《蛙>>,小说的内容很悲惨,主题很沉重,他写了许多我以前不知道的事,但是,就我而言,唯一的缺点是拖沓,长篇大论,很多时候干脆跳页看。回来后在网上看了<<生死疲劳>>,感觉也一样,可能这就是莫言的风格,正如他的演讲稿。

我是佳佳 12-10-2012 04:21
我听说<百年孤独>很好看,我就买来了,还是精装本.
可是我买来我发现我看不懂.

但我理解人性的复杂,可能是我阅历尚浅不能让我读懂这本书,但在我评判这本书不好之前,我决定先给自己一些时间,比如三十年五十年的,试图能够理解得更多 多一些.

其实我没看过莫言的书,而且暂时我有更想要看的书,也不打算买来他的任何一本来看. 所以对他的小说和文学素养不发表任何观点,看到的是大家网上转的几篇,和这里的演讲稿. 我会觉得这个人确实会讲故事..而且这个世界上,无所谓大事,也无所谓小事.特别是在写字的人眼里.

而且吧,我觉得他在这里讲什么,真是他的事,作为一个他之外的外人,怎么能够决定他需要讲什么呢?

我想,假如我在台上讲,需要顾及每个人想要听这些什么,或者需要考虑大家要对我的演讲稿作水平高或者低的评判,我想,到时候会恐怕只能莫言了吧。

从这点上,我欣赏他的态度,“得奖之后,鲜花落下来,石头砸下来,我从鲜花和石头里走出来,和大家一样看着那个人,也看着大家表演。”难得。


weiwei 12-10-2012 05:00
佳佳,我们发表的都是我们每个人目前的看法,三十年五十年后我们可能会改变,也可能不会,到那时我们再谈那时的看法,如果评论每一本书之前都要给自己三十年五十年的时间, 试图能够理解得更多一些.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耐心,只有一种可能,这本书和这个作者和我特别有缘,让我三十年五十年仍然念念不忘。

我同意你的话,莫言确实会讲故事,但是在特定的场合,讲什么还真不是他的事,外人虽然不能决定他讲什么,但是他自己应该明白当时的场景和别人的感受,至少对得起听众。想一想,如果大家都去喜宴上发表悼词,在葬礼上念贺词会怎么样?


作为名人,莫言的演讲稿是公开的,既然公开就会被别人评论,不管莫言本人愿不愿意。

weiwei 12-10-2012 05:36
楼主报歉,

我现在才看清楚你已经写明是"北京时间12月8日凌晨,中国作家莫言来到瑞典学院演讲厅,向外界发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演说"。

这和音乐厅,市政厅都没什么关系了,不过在今晚的诺贝尔晚宴上,莫言应该还有一个短暂的发言,我们看看他讲什么。

weiwei 12-10-2012 05:41
并非吹毛求疵,实在不明白。

“得奖之后,鲜花落下来,石头砸下来,我从鲜花和石头里走出来,和大家一样看着那个人,也看着大家表演。”

这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个人是指他自己还是指别人? 看着大家表演, 谁在表演?

我是佳佳 12-10-2012 05:54
引用
引用第26楼weiwei于12-10-2012 05:00发表的  :
佳佳,我们发表的都是我们每个人目前的看法,三十年五十年后我们可能会改变,也可能不会,到那时我们再谈那时的看法,如果评论每一本书之前都要给自己三十年五十年的时间, 试图能够理解得更多 多一些.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耐心,只有一种可能,这本书和这个作者和我特别有缘,让我三十年五十年仍然念念不忘。

我同意你的话,莫言确实会讲故事,但是在特定的场合,讲什么还真不是他的事,外人虽然不能决定他讲什么,但是他自己应该明白当时的场景和别人的感受,至少对得起听众。想一想,如果大家都去喜宴上发表悼词,在葬礼上念贺词会怎么样?


.......



我文学修养实在有限,但在我个人看来,确实不至于喜宴上发表悼词这样夸张。既然你提到喜宴上发表悼词,倒提醒我想起一个故事。
《相约星期二》改编成话剧《最后十四堂星期二的课》后,主演金士杰在听道上做了个演讲,题目是:金士杰:临终病床前的笑声,讲他去看一个多年的朋友,这个朋友得了绝症,所剩时日有限,他和朋友们去看他,发现这个朋友,瘦得像鬼,身上一块肉都没有,一点力气都没有,头始终无力的倒在一旁。金士杰和朋友们看到这个状况,很多话都到嘴边不知道如何开口。后来还是莫名其妙的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这个生病的朋友的头始终歪着。忽然他自己就说了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你现在非常适合饰演耶稣。这个朋友忽然就笑了,他自己也笑了。再后来,他在葬礼上跟这个朋友送别,很欣慰自己当时讲了这个不好笑的笑话。他想对他说,兄弟,我们差点就被死神吓倒,但是我们没有,因为我们笑了。
如果你要远行,我来送你,不管是在火车站,还是在加护病房,你希望我怎样送你?我哭泣,为你祝福,我唱歌,我给你耍个宝。有很多种可能,但不至于只在那里哭。因为如果那样,不管我走到哪里,我都走不远,因为多心不安。


---我说这个故事,不是说喜宴上念悼词是合适的。我的意思是,尽管这样的事情不合适,但我们仍然可以理解我们告别生命,除了哭泣,还有更多的可能性。而且,我们哭泣是因为我们被告知要哭泣,但从未想过为何要哭泣,及其它的可能性。
当然,就算我们理解了生命更多的可能性,生活中也未必能够被大众接纳。所以,依我粗浅的理解,这就是文学的意义的一部分了:在文学上,赋予人类更多的精神上的意义,在文学中更充分的表达。甚至,高于政治。



所以说,对于听到他讲这些故事的感受,还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至少我不坐觉得这样的故事在这里讲有何不妥。特别是当听到,站在大地上,就是对母亲的诉说。我听到这里的感受是:我们对母亲的爱,对世事的无奈,对母爱的表达。他在说他自己的母亲,但爱却是相通的,通过爱一个人爱全世界,通过塑造一个人物来表现复杂的人性,这是我理解的文学的一部分了。

成了公众人物,是要受得住大家的各种各样的评判。这个话是对的。我欣赏他跳出来看自己和看看客的态度。

我前面写过一条围脖,说,有个人观点很容易,但控制住不表达很难,后来想想这样说不妥。因为每个人都有表达的权利,特别是对于公众人物。

听到莫言先生的鲜花和石头的语言,我想,如果我不至于为他的人生和经历送上鲜花,至少,我可以不让自己做一个去丢石头的人。

其实,如果能站过去,对要去批判的自己之外的人多一点点理解和尊重,就算不送鲜花,不丢石头还不算是难事。

我是佳佳 12-10-2012 06:02
我所表达的 这些,仅是提醒我自己,当评论他人的时候,不要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对”的立场上,不要认为别人应当按照自己的期望行事。自己仅有的权利是让自己力所能及的靠近自己所追求的,所谓的真理一点点,再一点点。对他人,能做的,仅仅是,尊重。

各位所言,应当做得更好,表达更合适,更有水平。我相信各位也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尊重各位所有不同的意见。
我想多已尽可能的表达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如果我能想起来更多,我再补充。

豆包 12-10-2012 06:55
 “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发了一些争议。起初,我还以为大家争议的对象是我,渐渐的,我感到这个被争议的对象,是一个与我毫不相关的人。我如同一个看戏人,看着众人的表演。我看到那个得奖人身上落满了花朵,也被掷上了石块、泼上了污水。我生怕他被打垮,但他微笑着从花朵和石块中钻出来,擦干净身上的脏水,坦然地站在一边,对着众人说。。。”

我觉得他本人说这段话很不合适。

lotus 12-10-2012 07:08
哈哈, 阴谋论就是这么出来的

weiwei 12-10-2012 11:07
今天下午音乐厅的颁奖典礼,只是都讲瑞典话。

http://www.svtplay.se/video/892980/10-12-16-25

在一个小时零六分时莫言受奖,莫言的太太坐在背后,好像没什么表情。


weiwei 12-10-2012 12:04
佳佳,你都把我绕糊涂了,我希望我看明白了你讲的话。

是的,的确很夸张,我只是想说明在特定的场合,人该讲什么话还真由不得自己,并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他在这里讲什么,真是他的事”。去医院里看望一个多年的老朋友讲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弄拙成巧和作为一个名人在公开场合里发表演讲是完全不相同的场景, 根本没有可比性。

你说”我们告别生命,除了哭泣,还有更多的可能性。”我同意,但你说”我们哭泣是因为我们被告知要哭泣,但从未想过为何要哭泣,及其它的可能性”我就不明白了,如果你说的是你自己,那我无异议,如果说的是大家,那对我不适用,我也看不出和莫言的演讲稿有什么关系。

有个人观点很容易,但控制住不表达很难,可问题是如果在正常的讨论范围内,为什么要控制住不表达呢?

你要求自己做一个不丢石头的人,这很好。但如果我和别人(包括你)的观点不同,认为莫言的这篇演讲稿写得并不出色, 并把这种观点表达出来了,是不是我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相对“对”的立场上对莫言不够理解不够尊重,就属于丢石头的人?

申明一下,我从来没有认为莫言应当按照我的期望行事。我仅有的权利是对他这位公众人物的言行发表一下我自己的看法,在基于事实,在法律和社会公德允许的情况下。

weiwei 12-10-2012 13:02
几分钟前看了诺贝尔晚宴的转播,每个诺贝尔奖得主都有几分钟的时间致辞,莫言也讲了,他的第一句话是 "我把讲稿忘在旅馆里了,但是话都记在脑子里了。"

http://www.svtplay.se/video/892988/10-12-18-00


莫言从22点21分开始,那位瑞典主持人小姐试着讲中文,但很难听懂。

露佳 12-10-2012 22:00
引用
引用第17楼卡拉于12-09-2012 20:22发表的  :
。。。
他的最后一个故事在我看来有点影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现在这么不合时宜地要说七个人把一个人给扔出去,然后庙就塌了的故事。他说这个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我觉得这太有影射性了。


同感!

大家都干过伤天害理的坏事,彼此彼此而已,哪有资格追究别人呢。不信?就试试。看,遭天打雷劈了吧!。我想这是他想表达的意思。

我是佳佳 12-10-2012 23:36

WEIWEI

看来我真的把你绕糊涂了。

是你把莫言演讲的场合与喜宴上念悼词放在一起比较的,我正好有个例子,临终病房里的笑话,这个例子是跟你提及的喜宴上的笑话是差不多级别的。
所 以, 这个有没有可比性,还真不是我说的。

再下面提及的,“临终前的笑话”的例子里有提到大家,是说大部分的人不会在临终前讲笑话,只会哭。我是说大部分人都遵从这样的常识,就如你提及的喜宴上不能念悼词一样。如果你不是这样,那就不包括你。 这部分和莫言的演讲稿没有丝毫关系,是和你提及的喜宴上的悼词有关。如果喜宴上的悼词和莫言的演讲有关,那个笑话就有关了,但仍然不是我关联的。

“丢石头的人”这个我完全在我自己,如果让你感觉到我在说你,那是我表达不好。

三年前,我混另外一个论坛,那个论坛上个人崇拜很严重,有一天那个被崇拜的人大批六六不好。我问她,为何不好,哪里不好?她答,因为六六是公众人物,不能说那样的话。

我问她,那你也算是公众人物,你怎能说这样的话?OK,我当时逻辑很严密,例证也好。

她被我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我打败了一个N多人崇拜的偶像,那会儿很得意,我也理应很得意。但我突然意识到,我做得事情跟她做的,有什么不一样呢?


这里面的逻辑很有意思,她认为六六不对,那么她就是有权六六的。我认为她批评六六的行为不对,我当然也有权批判她。

当然她的粉丝看不惯我的行为,又可以批判我。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

诚然,批评是她的权利。也是我的权利。

虽然这都是法律和社会公德允许的事。

但是对我没有意义的事。


所以从那之后,我就留意自己这方面。我不知道怎么表达这样的行为,就借用了莫言的丢石头的说法。所以这个完全是在说我自己。

比如当我去参加那个英语演讲俱乐部的时候,看到有些人在台上紧张的不成样子:我会这样想,都讲了这么多次了,还紧张成这样,不如我这个一次台都没有上过的。我确实台风不错,等到我开始演讲的时候,确实屡屡被人称赞,听起来我似乎更有理由去给别人丢石头。
经过三年前那一次之后,我会这么想,他在台上是最紧张的一个,可是他的逻辑非常好,对人生的理解也很赞。我表达对他的欣赏,他也给我了许多帮助。换个念头,自己的人生更宽阔了而已。

OK,这是我说自己的丢石头。

其实我自己也没做好,比如我就没办法欣赏杨幂的演技。我也有许多期望别人造符合我的期待的事情。

所以,我描述的这些都是在说我自己。

这是我在上次辩论三年之后第一次打这么多的字来回应。

三年之前为辩论, 这次为把自己说清楚。

说不清楚也不要紧,我再给自己三年。


谢谢你的回应。让我又尽量的理清了自己的想法。

-----BY THE WAY,或许有人说,这么简单的事,干嘛又扯到人生上。想这以多干嘛?我先把这个回应了,我是个笨人,想不明白就更加不知所措。

小曼 12-11-2012 02:49
他的演讲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我觉得他说的每句话我听着都觉得亲切看,拉风箱  坐马车

梅雪 12-11-2012 03:52
每个人当然有说自己想说的话的权利,,但,原谅我这个俗人,我也觉得在那种场合说那些话不那么恰当,,。不过,也许那就是莫言一贯的风格吧,,。

东方不散人 12-11-2012 08:56
领取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莫言,在颁奖礼后举行的晚宴上,发表获奖感言,他形容得奖犹如童话成真。

莫言:尊敬的国王、王后陛下,尊敬的王室成员,女士们、先生们,我的讲稿忘在旅馆了,但是我的话记在脑子里了。获奖以来,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由此也可以见证到诺贝尔奖确实是一个影响巨大的奖项,它在全世界的地位无法动摇的。我是一个来自中国的山东高密东北乡的农民的儿子,能够在庄严的殿堂里领取这样一个巨大的奖项,很像一个童话,但它毫无疑问是一个事实,我想借这个机会,向诺贝尔基金会,向支持诺贝尔奖的瑞典人民表示崇高的敬意。要向瑞典皇家学院坚守自己信念的院士们表示崇高的敬意和真挚的感谢。

我还要感谢这些把我的作品翻译成是世界很多语言的翻译家们,没有他们的创造性的劳动,文学只是各种语言的文学,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劳动,文学才可以变成世界的文学,当然我还要感谢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们,他们的友谊、他们的智慧都在我的作品里闪耀光芒。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有什么用处,我想但是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谢谢大家。

东方不散人 12-11-2012 09:11
“获奖以来,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我们以上所有的讨论也在有趣的事情当中,生活也就是“有趣”吧。

“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有什么用处,我想但是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

聪明如莫言,肯定知道这话又会引起一番辩论。而辩来辩去又会是等于没辩,因为这话本来就是辩证法。
奇怪的是,这科学和文学有啥好比的。

weiwei 12-11-2012 10:26
莫言在晚宴上的获奖感言很简单,简单的几乎没有内容,但媒体很宽容,第二天报上出来的新闻标题是"莫言把演讲稿忘在旅馆里了,所以发言很短"。

不知为什么,我马上想到的是小时候听领导讲话,常常听到的开场白"今天没什么准备,随便讲几句".

weiwei 12-11-2012 10:40
回37楼佳佳

我想我已经明白了那个在其他论坛被崇拜的人为什么会被你"逻辑很严密,例证也好"的问话问得说不出话来。

看来,我和你的讨论也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豆包 12-11-2012 12:24
没有看过莫言的作品,所以对他的作品没有发言权。但是能拿到诺贝尔文学奖,莫言无疑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可是他的发言有两个内容让人听了不太舒服。(一)“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发了一些争议”,(二)“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有什么用处,我想但是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

为什么要提到“争议”呢?为什么要用非此即彼的比较来强调文学的重要性呢?什么是“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

因为莫言太实诚。他是讲故事的高手,但是在哲理方面显得有点点力不从心。

这只是我对两次发言的感想而已。莫言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哈。

吉祥号码 12-11-2012 17:47
作家徐坤:@谦君万马 从BBC中文网转来的莫言授奖辞译本。与英文原文对照,赶脚这篇译文更规整、更客观,不带主观色彩,更接近评语气质。对莫言作品的评价,代表了瑞典人对中国的想象和理解,更为标举其评委立场。

[attachment=65690]

iceberg 12-11-2012 18:57
引用
引用第42楼weiwei于12-11-2012 10:26发表的  :
莫言在晚宴上的获奖感言很简单,简单的几乎没有内容,但媒体很宽容,第二天报上出来的新闻标题是"莫言把演讲稿忘在旅馆里了,所以发言很短"。

不知为什么,我马上想到的是小时候听领导讲话,常常听到的开场白"今天没什么准备,随便讲几句".



我觉得这是他的幽默啊

iceberg 12-11-2012 18:59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我觉得不能要前面的获奖者咋样咋样来套在莫言身上 他就是莫言  

木子李 12-12-2012 15:29
人有万种,话有千万种说法。

莫言的最可贵之处是真诚,他的两次演讲稿风格不一,一片拖沓冗长,一片精简,但认真读来,字里行间都是他的领悟和经历。对这些,我们只能是读者,不要希望能百分百的参透。

(一)“我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引发了一些争议”,(二)“文学和科学相比较,的确是没有什么用处,我想但是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

我倒是觉得这两点让人看到更真实和勇于出言的莫言。

前者,说出了他在人生巅峰时刻的处境或心境,没有人能获得所有人的支持或赞扬,包括他的诺贝尔奖。所以,任何时候,都得平和、客观的看待人、人性。

文学和科学,只是可以类比的事物中抽出的两个,why?因为诺贝尔奖除了文学奖之外,大部分设立的都是科学奖,化学奖、物理学奖等等。其实文学奖里也可以设立小说奖、散文奖、故事奖啊。从这个角度来说,整个社会的潮流就是重科学、轻文学。而且,科学可以转化为直接的生产力,为社会创造财富,而文学,除了给人更多的精神慰籍,有何直接的社会价值呢?但正因为此,文学才能超越科学而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从这个角度来说,“文学最大的用处也许就是它没有用处”,这句总结非常绝妙。


我是佳佳 12-12-2012 16:02
同意李子和ICEBERG。

我觉得莫言有莫大的勇气面对真实和自己。

而这篇我的演讲稿忘记在旅馆里了,只是个开篇的方式而已。

他前几年有个在德国的演讲,开头就讲,我来德国,本来不想来,但我妻子说德国的高压锅很好,让我来买锅。我就听了我妻子的话,昨天把锅买好了。

如果非得说不妥,也非常有理由说,你在一个文学论坛上发言,讲什么你妻子,高压锅的?

如果要挑剔,有很多个理由,但如果去理解,并且理解了,是非常美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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