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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老张(小说,大结局456楼)
清心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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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楼  发表于: 2015-05-01   
引用
引用第42楼白菜于04-28-2015 23:05发表的  :
谢谢若风清心,我继续更新。这个小说我不急不慢的写,尽量少熬夜,慢慢了解一些事情,比如最近我平生第一次走进教堂,偶尔看圣经,很有意思的体验。




继续看,你会发现更多,得着更多
小老鼠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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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楼  发表于: 2015-05-04   
留印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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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楼  发表于: 2015-05-04   
谢谢朋友们留言留印。

阿平姐你不要客气,你的留言每次都让我有和你秉烛夜谈的冲动,你说烟台女地球都要抖三抖,你咋这么油菜,笑坏我也!

天使姐姐说的文字如衣服,大雅大俗,这种透过文字了解作者的感觉真是美好而开心!

suehan234:我最近有种阴暗的小心理,今年经济大环境不好,我从来不怕,若是店铺倒闭,我就死心塌地回家当坐家!坐在家里写作,反正老公的工资也能养活我那个吃馒头咸菜的胃。这是自己脑子里最有东西的时期,可惜爱好在生存的夹缝里生存。
谢谢若风,雨鸟,cexo,清心,小老鼠,爱苹果,对了,爱苹果你的大饼有进步了吧?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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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楼  发表于: 2015-05-05   
                                                 八


突然闲下来的日子最初像刚摘下的果子,带着新鲜的清香。久了,果子打蔫,又长出斑点,开始有腐烂的空虚和焦虑。
四合院的白天特别是上午,像一座坟墓,阳光白咧咧晒过来,房顶的草闪着寂寞的光泽。孩子们上学,商贩们出门忙碌,周小萍家的绿漆木门紧闭,她的早晨从下午开始。倒是西北角屋里飘出油炸麻花的香气,这人间烟火算是四合院的生机。
炸麻花的是白嫂。白嫂上午炸了麻花馓子,午饭过后就走街串巷叫卖。小城的很多小区里都曾出现白嫂的声音:“麻花咧,馓子咧,新鲜咧,好吃咧。”喊了很多年后人老了嗓子皮了,一个小喇叭代替她喊:“麻花咧,馓子咧,刚出锅地咧,好油咧。“在地沟油无处不在的岁月,好油尽管令人存疑,但无疑是最动人的广告词,一下子引出人们购买的欲望小蛇。因此,白嫂整天很忙活。白嫂男人是开大车的,也很忙活,十天半月回一趟家。


这天上午,白嫂把炸麻花的大锅搬出来,她家门口有个砖砌的台子,算是她的工作台。工作台天冷不用,刮风下雨不用,白嫂的工作台因此是个小型气象站。

白嫂的工作台启用的第一天,满院子香气。老张就蹦跶着凑过来。休养生息的老张拒绝拄拐棍,受伤的右腿因为包扎把裤管撑的饱满,左腿反倒显得晃荡,外人还以为老张是小儿麻痹症的后遗症。
白嫂炸了多年麻花,据说厨师闻味都能胖,白嫂还是瘦,姓白脸黑,瘦长,和老张一个类型。老张和白嫂没话找话说,麻花在热油里翻滚,滚上一层金黄,再滚上一层焦黄色后,白嫂铁笊篱一捞,放在竹筛子里控油。
  白嫂说:“老张,吃麻花吗?“
老张咽了口水说:“不吃,油太大了。“
白嫂也没再说什么,显然只是说说而已,一根麻花卖两块,两根三块,根根都是钱哪。
老张竭力找话说,除了打发时光,还证明他不是馋麻花而来,他是为说话而来,过去在鞋摊整天不住的跟人说话,休养生息以来连嘴巴都快生锈了,他憋着一肚子话要跟人说,要跟人开玩笑。饭吃多了还有茅房可以排泄,话积多了不一定找到合适的人说。白嫂混迹市井多年,早年喊麻花馓子多了,近年连喊话都让喇叭代替,她的嗓子也开始休养生息,加上照顾完面案又顾着油锅,忙碌的人哪有功夫耍嘴皮子,因此两人并不投机。
这时候,老张除了听见嗤拉嗤拉的炸麻花声音,还听见高跟鞋哒哒由远及近的动人音符。扭头一看,麻花香气把周小萍勾过来了。
周小萍睡到日上三竿,白日梦里全是吃香喝辣的。白嫂的麻花香气是现实与梦境的最佳接洽。
上午的周小萍没有化妆,脸上还带着昨夜的残粉,残粉间分布着几粒鸟屎。她看见老张在,打了个哈欠说:“老张你腿好了,到处蹦跶。“
老张说:“这点小伤还叫伤吗,这叫调整状态从脚再来,钱是挣不完滴,不在乎这点小钱。“
周小萍似对白嫂又对老张说:“白嫂你听听,这大院里咱都差钱,就老张是不缺钱的。“
白嫂嘿嘿笑着,竹签子翻着锅里的麻花胖身子。
周小萍又说:“老张既然不差钱,请我们吃麻花吧,白嫂的那份也算上。“
白嫂又笑:“我的就算了,整天闻味都饱了,老张请人家小周吃麻花呗。“
两个女人哄抬物价一样抬着老张,老张脑袋一热:“管饱,随便拿!“
周小萍本来要买两根麻花解馋,老张请客,于是多要了三根。白嫂很慷慨的给了四合院的内部价,一块一根,收五块。
老张从后屁股口袋里掏钱时手哆嗦了下,还是毫不犹豫的掏了出来,三张大票叠在一起,他挑张最旧的给白嫂。白嫂还没出门就做了一笔生意,一双揉面的油手在旁边放着的抹布上蹭了蹭,接了钱,又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卷零钱,找给老张九十五块。老张发现,白嫂的抹布又油又黑,白嫂的围裙也像铁匠,白嫂家的东西连人带物一点都不白。
老张还发现,周小萍看他掏钱的眼神像油锅的热油,滚烫迷人。
周小萍拎着麻花,对老张说:“老张真爷们!有空请你嗑瓜子看戏。“


下午的时候,周小萍没有空,第二天第三天还是没有空。老张满心的期待落空,肉包子打狗狗还摇摇尾巴,他无端被周小萍诓去五块钱,他看着绿漆木门开了又关,进了各色男人,始终与他无关,心里有些生气。
每晚阿花回来,老张还总是向阿花打探鞋摊的情况,阿花嘴巴严实,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这晚老张因为心事重压,懒得向阿花打探前线的战况,只把阿花的大钱收归国库,据为己有。
每晚灯下点钱是老张最大的乐趣。
阿花却主动告诉老张:阿丽要当婆婆了,她儿子在深圳打工,不但挣了点钱,还很有本事的领回一个河北媳妇来。阿丽四十二岁,这个小娘们要当婆婆了。
当婆婆没什么羡慕的,老张和阿花早就当了岳父岳母。阿花说的是阿丽儿子结婚他们要随的礼钱问题,老张想起老徐那张络腮胡子的脸,连带着心情也不清爽起来,他烦躁的说:“老风箱想趁机发财,没门!“
阿丽儿子结婚的事不在眼前,老张驴脾气上来可以暂且放着。两口子又无话。
夜里他腿肚子又开始肉跳,以往他总自我安慰说是新肉在长。阿花说:“怕是明天要变天。我尾巴根也不舒服。“
老张这才想起阿花刚来的夜晚在周小萍家门前摔了一脚的事。看来,他们两口子都栽到周小萍手里了。


阿花的腰是天气预报,第二天果然铅色天。四合院的早晨,三教九流像流水的大席,一道菜一道菜出门,剩下空桌子,闪着狼藉的沉寂。白嫂的工作台空着,炸麻花馓子的油锅挪到里屋。周小萍家的绿漆木门在早晨被大伟推开过,此后一直紧闭。他家的黑狗白天不着家满处乱窜,最近召了相好的,一只更大的花狗来了,两狗你追我赶调戏一番后,就屁眼对屁眼的卧在地上。
老张蹦跶着上完茅房,看见交配的狗,他从地上捡了块小石头扔过去,腿瘸手也不争气,石头落在两只狗的眼前,两狗熟视无睹依然爱的紧实。看来,快刀斩不断乱麻,小石头怎能砸散爱情。老张的伤腿肉在剧烈的跳。
老张躺在自家的床上扑捉到了周小萍高跟鞋的声音,她上茅房必然经过他家。他又从高跟鞋的哒哒声里,掐准了她回房间的时间,洗脸的时间,描眉画眼的时间,当她收拾妥当,她就打开绿漆木门,把用过的洗脸水嗖的泼出去!
老张像得到指令的狗,拖着一条腿弯下身子,一只手把床底下的纸箱子拖出来,陈太太那双枣红色丝绒鞋子,依然光鲜亮丽。五月来了,花上墙头俏,女人脚下浪,五月不浪,六月活该露脚丫子。
老张提着丝绒鞋贴边贴沿的往绿漆木门走去。他看了一眼白嫂家的工作台。白嫂正弓着腰在搓毛巾,她家的毛巾也像扔进油锅里炸的粗麻花,仅有洗衣粉是洗不干净的。她用热水烫,碱面泡,再用肥皂搓。白嫂屁股冲老张,瘦女人屁股看起来像个折叠的纸板子,仅屁股的品相而言,比周小萍差远了。
周小萍家的绿漆木门为老张而开的时候,白嫂的屁股就转过来,她也将一盆黑水嗖的泼出去,和周小萍的洗脸水实现了南北对接。


周小萍家的一台老式彩电正在放着东北二人转。周小萍看见老张的螳螂脸,先是惯常的眉开眼笑应付几句,然后坐到一张老藤椅上,眼睛盯着电视看,把老张晒在一边。
“日头爷啊,绣花鞋啊,一走神钢针扎的手出血。原来是想起来,八年前的狄仁杰。一缕情思终不灭,情比线长纺不绝…”
老张搭讪:“这是出什么戏,真好听。”
周小萍磕着瓜子,瓜子磕的有点费力,正如看电影吃爆米花,总要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空隙塞一个进去,在主角的悲欢离合里咀嚼吞咽下肚,才有乐趣。周小萍咽下磕出的瓜子,说:“马寡妇开店。”
老张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背后放着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鞋子。想当初周小萍如何热情勾引,而今冷淡对待,欠钱的不是大爷就是大娘,让他生出失落。
他找话说:“二人转有马寡妇开店,河南梆子有穆桂英挂帅。”
周小萍还在嗑瓜子,她嘴巴很忙,没空搭腔。
“那一日日落黄昏,天入夜,我梳洗打扮去看狄仁杰。当时我害羞,我也不胆怯,不怕别人骂我是破…..破啥啊,磕了八碜还挺特别…”
老张插嘴说:“真好听,破鞋啊…”
果真马寡妇唱:“翻译过来那叫大破鞋啊。”
周小萍的眼睛弯成月牙子,笑声从她嘴巴里流淌出,笑完她终于理会老张:“老张,你真是淫才啊。”
周小萍虚张声势的夸奖总是给老张瞬间注入一种类似年轻人的活力,他说:“你看你模样挺像那个马寡妇的,都很俊,不过你命比她好。”
马寡妇一手绿扇子一手红帕子,绿扇子扑棱棱打开,红帕子在手上撒花。马寡妇腰肢纤细身段柔软,双眼含笑媚态万千。藤椅上的周小萍腰间横肉围了一圈,她的身体像条豆虫,若说和马寡妇像,眼角眉梢勉强沾边。夸女人就像唱戏,唱戏都是没谱的,十分里沾着一分功夫就到了。
周小萍果然因为老张的马屁而与他说话:“要我说,马寡妇命好,她遇见了狄仁杰。那狄仁杰可是大官,有了三妻四妾还忘不了马寡妇,他是个有情义的男人,少见哪。”
老张说:“不少见,我也是有情义的男人,我一直忘不了你。”
周小萍说:“切,你忘不了钱吧。我记着呢。”
老张壮胆来找周小萍,周小萍欠他的五十块就是那个贼胆。一下子被周小萍说着了,老张说:“你把我老张说成什么了,我就不兴有个朋友了,交朋友就不兴有个来往了。我今个真忘了钱的事,我是别的事来找你了。”
周小萍的眼睛从马寡妇身上扯开,看见老张那张螳螂脸,给了老张一个笑:“你有别事?男人找我还有别事,老张你说出来,我听听。“
老张说:“狄仁杰找马寡妇是图谋不轨,我来是给你送礼物了!“
说着,他变戏法一样把背后的塑料袋拿到眼前,又打开塑料袋里的旧报纸,一双枣红色丝绒鞋呈现在周小萍眼前。
周小萍发出一声“啊呀“,她起身离开藤椅,缓步走过去,两根手指头把一双鞋子的后沿夹住,像老猫叼耗子一样,叼到眼前,上下左右前前后后的看着。
陈太太的鞋子经鞋匠的手保养,光亮一新。周小萍眉梢一挑问:“克扣了哪个女人的鞋子?“
老张说:“是俺老乡一个官太太的,这鞋国内买不到,是意大利那布拉斯的。”
话到嘴边,老张把阿花的背景隐藏了,意大利有没有那布拉斯,老张也不知道,周小萍知道狄仁杰和马寡妇的风流韵事,肯定不知道意大利有没有那布拉斯。
来自意大利那布拉斯的鞋子在周小萍眼里身价倍增。周小萍摸索了一阵鞋子,马寡妇有没有和狄仁杰成了好事她也不管了。她假装忧愁的说:“我可不能要啊,要让你家那矮矬婆娘看见,还不撕了我。”
老张说:“我老张行事有主见,哪能事事跟婆娘汇报,阿花是不知道的,再说也不是她穿的号。意大利鞋子国内买要两千大洋呢。”
周小萍又假装忧愁的说:“老张你这么说我更不敢要了,我这不又欠你两千了吗?旧账不还,新钱又欠,马寡妇八年见着狄仁杰,我周小萍一辈子都换不上你的账。”
周小萍尽管如此说着,手里的鞋子没有还给老张的意思。
老张说:“什么账不账的,我没提你倒说不够了,有伤和气啊。来来,你快蹬上让我这个鞋专家瞧一瞧。”
周小萍顺着老张的梯子刺溜滑下来,两只脚试水一样小心蹬上陈太太的丝绒高跟鞋,陈太太的鞋穿在周小萍的脚上,周小萍像裹了小脚一样,颤颤巍巍不会走路了,她在到处是家什的房间里走了两圈后,终于挺直了胸膛,俨如陈太太附体,开始有袅袅婷婷的样子。不过陈太太是白鹤,周小萍是肥鹅。
马寡妇摇着绿扇子摔着红帕子风情万种而来,做官的狄仁杰唱:“猛然间出现一座店屋,不骗又不斜啊,看罢多时下了马,想起来一幢往事,肠子都毁了半截。八年前我就在此住店,遇见个小寡妇,长得贼拉好,那有情谊,缠了我大半夜,还把白花花的,那什么玩意就往我身上贴…”
这时候,周小萍恰好摇曳而来,胸前晃着颤悠悠的风景。老张眼里有火,火烧的腿肚子都疼。
他手到背后,要扶着椅子站起来,周小萍带着香粉的气息近在眼前,白花花的胸脯就径直压下来,老张渴望的美人西瓜,就这么轻易要吃到了。
周小萍说:“老张,我知道无功不受禄,可我这几天来了身上,不方便,等我身子利索了,我叫你。”
身上是女人月事的一个说法。老张因为这个身上,自己的身子像在白嫂的油锅里炸过又被捞出来一样,腿肚子更疼了。
老张想说:你底下那嘴不能用,上面还有嘴呢。但他不好意思说。
周小萍踩着丝绒跟鞋离开老张,又坐到藤椅上看二人转,她说:“老张,女人来了身上,身子骨跟五花大绑的螃蟹一样,到处不舒服,不信你去问阿花。”
阿花还不到五十,但好像有些日子没见身上来月事了。老张恢复了一本正经的神色:“看你说的,我就是为了送双旧鞋子给你穿,你不嫌弃就好了。再说我这腿也不方便…”
周小萍这时候把盛瓜子的塑料盘挪到老张近前的茶几上。老张弓着身子抓了一把,他的大牙缝子咯进瓜子皮,他说:“夏天还没来,瓜子就受潮了,皮了。哪天我买点好瓜子咱俩再磕。”
老张就在周小萍家一直坐到晌午,和周小萍一起看完了那出《马寡妇开店》,看着狄仁杰从八年前一身正气回绝马寡妇勾引到主动寻找马寡妇艳遇,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狄仁杰。男人老了,干点啥坏事都像赚了,因为这个干坏事的本钱块没了,能赚是赚。但他又觉得和狄仁杰不一样。
周小萍把丝绒皮鞋像收蚕宝宝一样藏在床底,两只脚并没有急着穿自己的鞋。她穿着黑丝袜,一双小巧肥腻的脚隐隐透着皮肉色,双腿不时来回晃荡,脚在腿下结出小巧饱满的果子,鲜明诱人。老张瞅马寡妇的眼神不时撤回来,看看周小萍的脚。周小萍偶尔和他说几句二人转。老张来自河南搭界的鲁西南,因此老张对周小萍说几句河南梆子,朝阳沟啊,穆桂英挂帅。他虽然没吃上肉,但他愿意和周小萍在一起,东北二人转和河南梆子属于南腔北调,鸡同鸭讲,但老张一厢情愿的以为他们有共同语言,他们谈论的是戏曲艺术。
这就是他和狄仁杰不一样的地方,他固然盼着沾了周小萍的身子,但又在休养生息的无聊日子寻找到说的上话来的人。


大伟看见老张一条腿蹦蹦哒哒贴着墙边离开,像打完野食的老狗。他提着个油腻腻的塑料袋进的屋来,劈头盖脸对周小萍说:“弄了瘸腿多少钱?”
周小萍骂道:“你他妈就知道让老娘劈开腿挣钱,你挣几个了,又出去赌了?今儿个老娘身子不舒服,谁也不伺候。”
大伟把手里的塑料袋往茶几上重重一放,露出酱红色的肥猪脚:“这不给你买猪蹄子补补吗?发那么大火干嘛。来来,热上二两烧酒,喝一壶。”
周小萍看见猪蹄子,这是她心爱之物,每每大伟主动买猪蹄子凤爪猪头肉,都让周小萍狐疑半天。周小萍说:“猪在蹄子被剁下来之前,一条胡同跑到底,不拐弯。有啥事要多少钱你直接说, 别跟我唱里更楞…”
大伟嘿嘿一笑,猪毛褪去,他想要的东西就开膛破肚。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老旧的黑手机,对周小萍晃晃,说:“给客人找零钱时连手机掏出来,掉地上摔了屏,换个屏要一百块,哎呀,疼死我了。”
大伟算是四合院里最早一批有手机的时尚人士,这款诺基亚是他花二百块从手机贩子手里买来的二手,二手八成新,偷的还是抢的来路不明,大伟捡了个元宝。这元宝,又给他生了小宝,周小萍最早的顾客,就是通过大伟这部诺基亚联络的,久而久之,认识的不认识的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们蹦蹦哒哒来找大伟的老婆,成了周小萍的生财之道。
大伟原来是延边煤矿的矿工。一场矿难他成了少数幸存者,命是保住了,命根子后来不听使唤了,飞来横石不偏不倚打中鸟。他又是临时工,没死,矿里对鸟不行这件事没法具体鉴定,因此赔得钱生不如死。大伟猪大油一样白腻的老婆自此成了闲置物品。大伟深知自己荒了老婆的地,自会有人来开垦,周小萍也不是吃素的主。两口子辗转南下的谋生岁月,周小萍在大伟那里荒芜的地,又开始播种收成,换回银子。
如今,诺基亚真的花着屏,但周小萍已经不以为然。做这一行的残花败柳不少,能笼住男人得有两下子,老顾客并不都由大伟牵线。周小萍坐到茶几边,把猪蹄子抱起来,欲啃先骂:“你个丧门神,放屁带出屎,掏零钱带出手机,你自己的车钱就攒不出个修理费?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说着啃一口猪蹄子。
“你个丧门神,少抽根烟少喝点酒不就有这分子钱了吗?”
说着又啃一口猪蹄子。
“你个丧门神,他妈的连换个屏都赶上买个手机了,吃人。”
说着又啃一口猪蹄子。
大伟心疼猪蹄子都让老婆啃了,但由着周小萍骂,骂完了,出气了,她就掏钱了。


这一阵天气晴好,白嫂一日日在院子里炸麻花馓子。
老张的腿肚子,一天天少一些肉跳。
周小萍出门的时候总是穿着丝绒高跟鞋,她的大屁股肥鹅一样晃动着,俨然大一号的陈太太。老张看着周小萍走进走出,她是四合院里热闹的春光,觉得有这么一个大活人陪伴日子还算有盼头。


老张算着日子,五天后,他拖着右腿去附近的小超市买了一包黑瓜子。他提着瓜子蹦跶着回来时,白嫂正在她家门口把筛子里炸好的麻花馓子放到笸箩里去,几只苍蝇跟过来,白嫂手臂挥舞,驱赶苍蝇。
老张看了一眼白嫂,苍蝇围着白嫂的麻花馓子转,白嫂围着苍蝇转,完全不点他这边的卯。老张进了周小萍的家。
周小萍的身上,已经利索了吧。老张从夜晚溜进周小萍家的客人里判断这女人的月事早就结束了。
老张拐着弯说:“你家电视今天不放马寡妇吗?那出戏真好看。”
周小萍眯着小眼睛说:“马寡妇早就跟狄仁杰睡觉去了,哪有功夫来唱戏。”
老张嗫嚅着:“睡觉,睡觉..”
周小萍说:“老张你也是来睡觉的吧,还惦记着你那点钱吧。”
老张被说着了,但他说:“看你说的,你家瓜子不都皮了吗,还有法磕吗,我买点新的给你送过来。”
周小萍接了瓜子,放在茶几上,弯腰抓了几个,瓜子在牙尖间发出咯嘣脆,周小萍说:“来吧,欠钱还账,天经地义。”
老张喘着气说:“看你说的,这次我付钱。我给你二十块买猪蹄子啃。”
说着从口袋里掏了二十出来,啪嗒塞到周小萍肉嘟嘟的手里。
只有钱,才能把周小萍的兴致撩拨上来,她一改刚才骨子里的冷冰冰,婉转说:“好,够爷们,我先把你这老猪蹄子啃了…”
老张在进入他日思夜想的温柔乡之前,努力镇静说:“花好月圆,别让钱这王八蛋影响心情。”


老张因为激动,也因为右腿不得劲,老张又像抹脖子的鸡没扑腾两下就投降了。周小萍暗自欢喜,老张有点空空落落的,他趴在周小萍身上,不起来。
周小萍说:“老张,账可是还清了。”
老张说:“看你说的,什么账不账的。”
周小萍说:“老张你别假清高,你喜欢钱,我喜欢钱,以后你别一天到晚跟在我屁股后讨债就行。”
老张说:“你喜欢钱,我喜欢钱,都不假 ,我还喜欢你。”说着,老张磨砂的手掌揉搓着周小萍的一对大奶,像摸索着一对新鞋掌。
周小萍一把拿开老张的手,老母鸡抱窝后咯咯笑起来,她起身穿好衣服,她的笑才停下来:“老张你真人才。我告诉你,女人月事过去的身子最干净,相当于被冲刷了一下,跟小姑娘身子一样又湿又软。老张你是得着便宜了,多给二十也算划算。”
因为心急,或者,跟大姑娘接触的时代早就像上辈子的事情了,老张并没体验出周小萍身子如何的姑娘。只觉得周小萍那地方是个好地方,就算花钱让他肉跳,他也愿意进来探探风光。
办完事后他还是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听听戏,说说戏。他还没穿好鞋子,听见木门笃笃的声响。周小萍朗声问:“谁呀?”
门外有人答:“我。”声音像在茶壶里酽过。
周小萍又朗声道:“我是谁啊?”
茶壶里酽过的声音又说:“科研所老周。”
听声音就熟,一报工作单位老张更熟了,老周是老张的老主顾。老周总是将衣服扣子严实合缝的扣到最上一个,哪怕热死人不偿命的夏天。老周老婆半身不遂很多年,老周做科研之余悉心照顾,一直被单位评为模范丈夫。但丈夫再模范,也有问题要解决。老周解决问题从来不在晚上,都是在下午周小萍顾客稀疏的时代。老周保持着一个知识分子的克制,每月只比女人的月事多来一次。
老张若不是腿意外受伤,老周就在老张的心里是个永远的模范丈夫兼科学家。
看来,科学家也和他一样有需求,老张放心了。
老张做完那事立即感觉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赤条条站在他眼前他都没兴趣,但他想和周小萍多待一会儿打发余下的时光。
老周来冲了好事。
周小萍已经穿戴整齐,还把丝绒高跟鞋穿上,又对着镜子抹着口红,她一转身,一张红嘴唇像刚吃完孩子肉。她已经准备吃下一个了。


他瘸着腿走出周小萍家门。看见老周那张科学家不长胡子的白脸,白脸上轱辘着一双溜溜球的大眼,科学家智慧的眼神和修鞋匠饱经风霜的眼神一瞬间对接,老周低下头去,假装没看见。老张本来也假装没看见,错开一步后,老张改了主意,老张回身拿出当家作主的派头底气十足说:“我是她邻居,来送点东西。”
他腿瘸,来送吃的,老周以科学家的脑袋一想就明白老张是纯洁的。
老周声音又酽到茶壶里去,说:“好好好,是是是。”
老张的右腿可以轻微落地,他不再像个野狗或耗子贴边贴沿的走,一日日见好的老张心情却糟糕起来。老周的到来只是一个引子,他想起前一阵给周小萍花的钱,五块钱的麻花和今天五块钱的瓜子,本次交欢的二十块钱,等于周小萍过去欠他的五十块还是没有还。
但周小萍月事过后的身子像大姑娘,他沾了大姑娘的光,他从此又不能提不能讲。想到钱,他的腿又开始肉跳了。


老张回到自己的家又心神不宁。他借口去大门外小超市买瓶烧刀子喝。或者,他只是想经过周小萍家门口,听听动静。
他慢吞吞经过周小萍家门口时,绿漆木门紧闭,四合院风平浪静。
他离开周小萍家门口往大门外方向蹦跶时,突然传出周小萍的一声尖叫,这尖叫像腾空而已的礼炮,轰然炸开又悄无声息,老张愤愤的想:那老科学家不知在周小萍的田里做了什么实验,让她兴奋的出了响声。和自己在一起怎么就没那么多动静呢?到底是姓周的一家子!
老张在出大门的时候,周小萍的礼花又炸开一声。
老张心里咕嘟冒出一句话来:婊子划船不靠浆,全靠浪!


老周带来的郁闷也像放完就玩完的礼炮,很快被周小萍的热情主动打消。下午时光是悠闲时光。周小萍邀请老张来看二人转。她有个影碟机,她有很多二人转的碟片。有时候,周小萍跟老张说着二人转,老张就跟周小萍说河南梆子,她说她的小沈阳,他说的他的常香玉。南腔北调驴唇不对马嘴,但看戏和说戏是前戏,有时候说着说着,老张和周小萍就顺便把事办了。
老张每次给周小萍三十块。他想像过去那样给周小萍打价,争取五十块两次,但他和周小萍除了肉体关系还算精神上的朋友,谈钱就很俗。但他长了个心眼,每次就带三十块,多一分也没有,绝不预付款。
老张的大票破开后,呼呼的花出去,越来越少了。阿花还是每晚回来和老张点钱,大票让老张拿着,但阿花自己担当一面后,所赚并没有很大起色。阿花除了不会抢生意,干活慢还是主要原因,加上每天的生活开支,所剩无几。他在后方一次给周小萍三十块,事后腿肚子上的肉呼呼跳,但周小萍仰粉脸眯着小眼叫声:老张。老张就晕晕乎乎的过去了。


五月,预交下半年的房租费。房东过来催租几次,老张打包票说:“月底,月底一分不少交上。”
房东警告说:“交不上就滚蛋,有的是做买卖的等着租房子。”
老张手里只剩一张票子,他心里惶恐着。


白嫂的大喇叭在喊了一下午的麻花馓子后,突然嗓子越来越哑了,最后就支支拉拉跟说人坏话一样,好像这麻花馓子有时候不可告人的秘密。白嫂干脆关了喇叭,自己当了喇叭,有一阵不喊街,自己的嗓子没了当初的高亢嘹亮,也跟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不清亮。祸不单行,白嫂一双黑鞋搭扣恰好失了黏性,鞋带子敞开着,又给人吊儿郎当的感觉。
白嫂车把一拐,拐到商业街修鞋处,修鞋对面,有一家摄影店,修鞋和买电池两不误。
给白嫂修鞋的是阿花嫂子。
阿花修鞋的过程中白嫂已经买了两节电池给喇叭装上,白嫂试了试新电池带来的效果,喇叭里是白嫂状态最佳时期的声音:麻花咧,簪子咧,刚出锅地咧,好油咧。惹得大家纷纷侧目,以为阿花改行了。
白嫂试完喇叭心满意足的关掉。这时候阿花已经把鞋子修好,白嫂结结实实的穿上,走了散布回来就要掏钱,阿花摆手说:“不要不要,都是邻居,你给我钱我也给你送回去。”
白嫂说着:“阿花嫂子费力又费心,还搭上材料费,说什么也得留一块钱。”
两个搭扣当然不止一块钱,听白嫂这么说,阿花更坚决不要钱了。
白嫂转身拿了三轮车笸箩里的一根大麻花,拿草纸一包不由分说给了阿花,算是顶了修鞋钱。
阿花也没再推让,就收下麻花。
白嫂欲上车走。突然又翻身下车坐到阿花的鞋摊前,对阿花说:“嫂子,你挣个钱真是不容易,家里还养着个伤员。老张大哥快好了吧?”
阿花正在穿针走线,低着头说:“快好了。”
白嫂又问:“阿花嫂子,你知道男人有几根腿吗?”
阿花笑着反问:“还能多一根腿?”
白嫂脑袋往前一探,神叨叨的说:“你说对了嫂子,男人三根腿!不过,嫂子你实诚,我真心劝你一句,男人就像那种猪,拦着拦着拦不住,他就腿瘸了也好,手伤也罢,他中间那根腿能动,他就不老实。女人哪能管住种猪上树?但女人总能管住钱吧?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女人把钱掐起来千秋万古都是真理。嫂子你好好琢磨琢磨。”


白嫂的三轮车下到大路上,喇叭就开着,装了新电池的喇叭喊出白嫂最佳状态时期的声音:麻花咧,簪子咧,刚出锅地咧,好油咧。
阿花穿针走线,闷头琢磨了半天,扎在鞋帮的赶锥,好似挪到了头顶,一针针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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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a_whz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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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楼  发表于: 2015-05-05   

走近了,老张大声说:“阿花,不用等一个礼拜就发工资,发了工资我就带你来吃大棒骨。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跟我客气。

在这儿呢。
阿平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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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楼  发表于: 2015-05-05   
又是临时工,没死,矿里对鸟不行这件事没法具体鉴定,因此陪的钱生不如死。大伟猪大油一样白腻的老婆自此成了闲置物品

陪的钱---赔


偿命的夏天。老周老婆半身不遂很多年,老周做科研之余悉心照顾,一直被单位评为模范丈夫。但丈夫再模范,也要问题要解决
也要问题要解决-----也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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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在东北二人转中,这老张和周小萍谈曲艺艺术。呵,真的够艺术。
真喜欢你对每个人物的细节描写。你象有个医院用的x光 机器,照到他们的内里。


看很多朋友别的贴里说要上你店里买内衣。我心想,要我知道这内衣店老板娘有部机器能透视人内里的本事,我是坚决地不去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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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威望 +3 2015-05-05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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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遇而安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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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楼  发表于: 2015-05-05   
回 64楼(angela_whz) 的帖子
小时候母亲让我找东西我找不到,母亲就说我瞪着鸡蛋罐子眼看不见。借天使姐姐的眼改了,谢谢!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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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楼  发表于: 2015-05-05   
回 65楼(阿平) 的帖子
阿平姐,我只在小说里聪明通透伶牙俐齿,现实生活中过日子粗枝大叶,别人话中有话都后知后觉,我老公说我智商十五岁,斗嘴都斗不过他。分裂啊
我也觉得每个人长年累月的积聚某些能量,脸上身上会有一种主导气质,我认得清那些特质,因此你这么好的人来,我的X光照不到角落里的东西。
若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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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楼  发表于: 2015-05-06   
白嫂还是个精明人啊,点拨阿花也点拨的很有技巧,喜欢白菜笔下每个人物都性格分明!
loveapple 离线
级别: 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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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楼  发表于: 2015-05-06   
一上论坛就有大餐
阿花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像这样还不如自己离婚单过呢
小老鼠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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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楼  发表于: 2015-05-06   
白嫂说的就是白菜说的,情商甚高啊。

周小萍家的一台老式彩电正在放着东北二人转
自己的身子 (像)在白嫂的油锅里炸过又被捞出来一样
老(张)来自河南搭界的鲁西南
我给你二十买猪蹄子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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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威望 +3 2015-05-07 谢谢亲爱的,你看的好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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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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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楼  发表于: 2015-05-07   
回 69楼(loveapple) 的帖子
最近流行一个词:不将就。那是涉世未深的小青年或者风花雪夜言情剧的理想,谁的日子不是将就着呢,在中国社会,不将就能活下去吗?或者说活的成本就比较高。小人物,就在这样将就的日子里一不留神老去了所以,阿花的命运就是将就。
谢谢若风小老鼠。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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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楼  发表于: 2015-05-11   
                                        九




四十度灯泡的晕黄世界里,洗的发白的蓝格子布床单上,铺了一张旧报纸,阿花将旧帆布包的拉链拉开,对着报纸呼啦一倒,像倒一袋子面,包底都要抖三抖。
老张双目放光,旧报纸是着火的焦点。数钱,是老张每晚的幸福时光。
有时候,老张就从一堆纸币里发现一张触目惊心的百元大钞。老张拿起来说:主席你好,你不去棺材里躺着来我家,我家是宝地,欢迎多来做客。
主席来做客,下面的小喽啰就不够热闹,老张通常点无可点。拿走主席,就要把自己口袋里的零钱小喽啰放进去补充。
大部分时候,是十块五块和一块居多。
以往老张点钱时,阿花就不动手了,她往铺盖卷上半趟,她的尾巴根有时候隐隐作疼,但她眯着眼看老张点钱,也是阿花每晚的幸福时光。
白嫂莫名其妙一番劝告之后的这晚,老张照例点钱,老张对着那些十块五块一块忙活一阵,连个二十大票都没有,倒是有几张崭新的一块钱,印着轮子功的宣传标语。老张借机说:以后遇见这些钱,按我说就别收。什么退党退团,不想想咱靠什么吃饭,不就靠共产党吃饭吗,共产党毛主席打了天下翻身的农奴当了之人,咱才稳稳当当修鞋吃饭。
鞋匠老张自然生于新中国长于新中国。他不知道农奴是什么样子但他挨过饿受过穷,对印着毛主席的一百和五十大钞喜不自禁。这次红钱绿钱不见踪影,明明又是艳阳天,阿花收入却是阴着,老张翻过来覆过去数小票,问:来检查了吗?
阿花答:没有。
老张问:交摊位费了?
阿花答:没有。
老张说:那你今天在鞋摊子睡大觉了?
阿花说:我现在想睡觉,我脑袋壳子跟锥子攮一样,一跳一跳的疼。
说着,拉过被子,盖在身上,脑袋一扭,侧过身睡了。
老张又将那个帆布口袋的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掉出一个一毛的硬币。阿花的身体动了一下,说:别找了,大钱在我这里。
老张这才知道是阿花篡了权。说:咱不叫我收着呢,我一瘸子,还能给你踢蹬了不成。
阿花说:摊位费下月涨到六十,阿丽的儿子还要结婚,咱家还要交房租,动动哪根筋都扯着钱哪,对了,房租费你想着交了,小陈那里剩下的三百和这一阵我挣得钱,房租该有富余….”
阿花说完把被子往上拽了拽,只剩下半个脑袋,长辫子露在被子外,像跟牛尾巴。
说到房租,老张心里和他的口袋一样,一阵紧张。


阿花不声不响篡了权。老张心里忧愁。迫在眉睫的半年房租和空虚的国库,令老张不敢去找周小萍。
但周小萍也不主动找他了。老张看见她每天午饭一过,穿着丝绒高跟鞋,变换着各色裙子,提着一个红色漆皮的包,头发烫成大爆炸,身上飘着香粉,一路飘出四合院。
老张原本理直气壮不理人家的宏大决心,被人家轻描淡写的漠视一击即碎,界剩下瓦砾残沙,反倒他心里空落落的。唯有收音机里的国家大事映衬着鞋匠苦恼的私人小事。
但老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让忧愁占据生命的主导。
早晨起床,老张捋着他缠着纱布的右腿,说:到解放的日子了,我盘算着,去趟医院跟掉窟窿一样,又得一两百掉进去,不如去老袁诊所,让老袁给处理下,又近又省钱。
老袁诊所就在门口右拐三百米处。
阿花说:也是,大医院就算有小陈,也不是小陈开的,上次送鞋送衣服揽活住院还欠人情,找老袁省心。
阿花提到陈太太的鞋子,老张一阵紧张。
老张说:我手上就剩二十来块零钱,大票留着交房租不舍得破开,阿花你得给我五十块。看病有余钱和穷家富路一个道理。
阿花想了想,脑壳又疼,还是拿了一百块给老张。


老张在老袁诊所拆纱布消毒图药水,花去不到二十起块钱,阿花的钱没有动着。老袁是西北人,矮胖的身材滚圆的脑袋,像个弥勒佛,完全没有西北人风过祁连的粗劣。老袁诊所以中医为主西药为辅,整日里老袁在一排排药箱子前面,目光翻越眼镜框,聚焦在秤杆的小星上,右手提称左手一别,倒在草纸上的药材一钱不多也不少。
老张从老袁这里获得新生,不用蹦跶着腿走路了。老袁说老张本来就没伤者筋骨,早就用不着蹦跶了,但老张蹦跶习惯了,换好药后他在老袁诊所里现出人行,试了几步,有些不习惯。
老袁说:好比那刚走路的娃。
老张在老袁诊所呆了半天,想和老袁拉呱,老袁浓重的西北口音,老张浓重的鲁西南话,两人有些调子就不搭。老张在老袁诊所挂着人体经络分析图下的长椅上坐着,看着出入诊所的各色人物,都是三教九流土头土脸的样子。老张想着和周小萍也是相隔千里,周小萍听懂他的话,他听懂周小萍的腔调。
人经不起念叨,事经不起推敲。想着想着,进来的人一身香粉气,抬头竟是周小萍。
周小萍穿着一条带窟窿眼的黑裙子,脚蹬陈太太的丝绒高跟鞋,五月有些热了,很多年轻女子迫不及待穿上露脚丫子的凉鞋,老张却觉得周小萍穿这鞋子时令正好。
周小萍上午出洞,令老张一阵狂喜。

老袁在一两一钱的称药,倒不出空来。周小萍坐在老袁看病的桌子对面,跟老张说话:老张你这流窜犯,到哪都能瞅着你。
周小萍的玩笑话总让老张很受用,老张回答说:也不一定,有个地方你就见不着我。
周小萍哼了一声,不愿意把老张的玩笑话接下去。她擦了粉,只见一个白脸,并不见红霞。击鼓传花传不下去,老张也不冷场,当了周小萍的医生,问:我来是解放腿,你来解放啥?
周小萍说:你又不是大夫,说了也白说。
老张说:我不是大夫,但我知道带手表的爱拍腿,镶金牙的爱咧嘴。来诊所的并不都是有病。
周小萍笑:老张你这嘴修鞋屈才了,该去卖老鼠药。
老张说:卖老鼠药也行,我这药,先麻嘴后麻腿…”
周小萍咯咯笑起来,笑得像下完蛋的老母鸡。这时候,老袁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一嗓子,打断老张好不容易挑起来的小高潮:你咋着不舒服?
周小萍坐在老袁对面,伸出藕瓜子一样的手臂,周小萍脸老去,但身上的肉依然白花花的瓷实着,老张亲近过那些肉的味道。
周小萍说:身子懒,没力气,没胃口,还恶心,提不起神来。想拿点黄连上清丸。
无论中医西医,老袁总喜欢给人号脉。号脉的时候老袁还喜欢问:几号来的例假?“房事勤吗?”“房事在晚上还是早上?”
….

周小萍来老袁诊所,多是头疼脑热抓点药或者来买五毛钱一个的避孕套。一次买十块钱的避孕套总不能用来吹气球吧,不知道老袁有没有疑问她是干哪一行的。她对老袁关于房事的提问,答案是:还行,晚上。
她很注意保护自己,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因此心里飞来阴云。



老袁肥厚的拇指压在周小萍手臂的脉搏上,半晌嗓子里像含了口浓痰吐出一个字:嗯..
嗯是什么?周小萍疑云重重。
老袁说:不是有喜。
老张长舒一口气,周小萍的病仿佛与自己有关。老袁又说:你阴气损耗严重,最近是不是劳累过度?
周小萍点着头。老张想起周小萍每日午后必出门,她出门除了开辟第二战场还能做什么呢?
老袁说:你看起来挺胖乎,但脉象很弱,气血皆虚,需要滋补调养。你伸出舌头来。
周小萍伸舌头一探,周小萍的舌头很长,打着卷,这样的人能说会道。舌头停留在空气中,红色的火舌。
老袁说:舌苔重,火大,主意休息,早睡早起,锻炼身体。这样吧,先给你开点金银花败败火。喝一星期再来号脉。



两人走出老袁诊所,周小萍并不搭理老张,迈着小碎步往四合院的方向走,老张跟上去,说:你看看我是不是解放了?说着往前走了三步,右腿点地,还是跛脚的鸭子。
周小萍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老张你是解放了,解放有前有后,解放前打仗死人,解放后挨饿死人,反正没什么好事。
老张说:还是解放后好哇,人民当家做了主人,社会主义中国吃上大白馍馍。
周小萍说:哎呀老张,你一说馍馍咋就饿了呢?这几天茶不思饭不想的,你一说馍馍我就饿。
老张原本拒周小萍千里之外的勇气在遇见伊人时早就无影无踪,他像一只老馋狗凑上去,压低声音说:茶不思饭不想是我没去找你吧。今儿见着不就病就好了三分。
周小萍眨巴着眼说:老张说的极是。不过你别老耍嘴皮子,你请我吃馍馍吧。
老张说:馍馍小意思,大菜也管的起。
周小萍笑着说:这可是你说的,我不用拿录音机录下来吧,你还说请我吃大棒骨,都半年了还没闻着味。人说宁信母猪上树也不相信男人那张嘴,老张你是这样的人吗?
老张吹完牛就被牛蹄子狠狠踢了一脚,他心里这个悔啊,但他又像着魔一样无法拒绝。周小萍身上有股吸力,引着他靠近。他想想身上的钱,阿花的一百块还在这里垫着老底,自己的私房还有一些。虽然不知道东北大棒骨的价格如何,但吃一顿总是吃得起的。
老张朗声道:我老张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母猪上树跟公猪没啥关系,男人的话还是可信的,走,这就去饭店,就算为了我解放庆祝庆祝。
老张原本的算盘里,胃口不好身子慵懒的周小萍未必跟他走,大伟每天中午回来吃饭,午后太阳一斜周小萍就神秘出门。但周小萍眼睛嘴角眯成好看的月牙,手一扬:走,老张!


老袁诊所直走,岔路口右拐,过一座小桥就是东北大棒骨饭店。距离不远,周小萍踩着丝绒高跟鞋,老张微跛着脚,俩人一前一后奔向幸福的大棒骨。



到了东北大棒骨饭店,老张就后悔了。
每晚老张路过的地方,都是人满为患,这个中午忽然冷清,几个服务员长者东南西北的脸东倒西歪倚在门框上,有的剪着指甲有的玩着手机有的满腹心事呆立着。冷清是因为中午的生意本来就没有晚上好,小城人们没什么大的文化娱乐活动,上班一天的最大乐趣就是吃喝。最近人们不敢来大棒骨饭店吃喝了,不是因为大棒骨饭店的饭菜出了问题,而是世面上风传关于猪肉的五号病到来,吃了带有五号病病菌的猪,都会得一种类似感冒发烧的病,最后高烧不退不治而死。
当然,一切传说只是传说,宛若当年非典,风过小城,小城无恙,人心摇摇欲坠。
东北大棒骨饭店也风雨飘摇。来吃饭的,都是不接触网络或者吃肉极品爱好者不信邪的人。但客源已经岌岌可危。
老张和周小萍的到来,犹如旱地里下了一场雨。不但东倒西歪的服务员一簇而上,老板娘也忽地冒出来亲自接待了。
老板娘是个猪公嘴,小麦色皮肤,嘴唇更像被酱过的,随时等着人咬一口。厚唇的女人都不能说,但老板娘做着和猪有关的生意却很能说。老板娘和周小萍东北老乡,东三省连地里的高粱是都是老乡。更何况,老板娘也是来自吉林长春,长春大着,七区两市一县还有很多旮旯村,但总归一个省,女人如麻雀,东北飞来的两只麻雀叽叽喳喳。
如此多的麻雀伺候他俩,连老张惶恐之余到都觉得倍有面子。仿佛自己不是个修鞋匠,是个腰包鼓鼓的大老板。
又来了三男两女,老板娘飞去他们的枝头招呼着。一个细皮嫩肉的服务员过来,问要大盆还是小盆,不等老张问清楚大盆小盆的数量,周小萍就自作主张说:当然是大盆,小盆盛几块骨头。
老张于是随声附和:大盆!
两人不能光啃大棒骨,问要什么特色菜。不等老张问清特色菜有那些,周小萍说:小鸡炖蘑菇。
服务员一看周小萍是当家作主的,就问周小萍:请问你家先生喝什么酒?
老张被人尊称先生,比被药厂车间主任尊称张师傅还要高一档次。但这先生显然是周小萍的,不是阿花家的。周小萍转向她家先生,脸上带着化不开的糖稀:老张,喝点啥?这么好的肴!
老张脱口而出:烧刀子!
老张对酒的理解走了极端,要么是他喝不起的茅台五粮液,要么是最便宜的烧刀子。服务员说:对不起先生,我们这里没有烧刀子。
周小萍替她先生问:你们这有什么酒?
服务员得吧得吧报上一堆酒的名字,老张忽然一拍大腿说:啊呀,我咋就忘了呢,刚刚老袁嘱咐我不能喝酒,滴酒不沾,要不腿伤发作,我咋就忘了呢?真是白瞎了这么好的肴….”
老袁的医嘱根本没有半个酒字,老张深知饭店酒水贵,从酒厂一跟头翻到饭店里来,好比从花果山老家翻到如来佛掌心,一路不知道裹了多少银渣渣金渣渣,每种酒都是金贵的猴子。


周小萍在下口享用大棒骨之前,总是用吸管小心的把骨髓吸出来。直到听见吸管里嗤嗤的空气声,她才放心的甩开腮帮子,享用那些棒骨上的肉肉。
周小萍说:“吸骨髓开胃。”
老张跟阿花说过:穷人吃肉富人吸骨髓。周小萍这女人这些年不知道靠一对大奶两张嘴挣了多少钱,大约见识的人多了,倒有几分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老张在日思夜想的美味来到眼前后,并没有甩开腮帮子吃肉。他啃完一块打完牙祭后,第二根大棒骨就啃得很慢,像老狗玩一块骨头,咂摸半天。
周小萍面前的猪骨头鸡骨头很快一大堆,老张还在以第二块的速度咂摸。周小萍腾出油乎乎的嘴巴说:老张,不舍的吃啊。
老张说: 一吃肉才发现,我老张长了一个菜肚子,再香的肉,赶不大白馍馍蘸红辣子。
老张的菜肚子好久不见肉味,对肉的渴望俨然亲娘。他担心口袋里的银子,他在众星捧月的待遇过后,真刀实枪的棒骨小鸡上来后,才意识到他要花掉身家请周小萍吃这顿饭,而周小萍豪爽的吃食他怕自己豪爽过后再来一盆大棒骨,把老张的骨头砸了也付不起。因此他少吃,让大餐富余,就不会再花钱了。
周小萍嗤之以鼻:装斯文,男人哪有真斯文的,都是装的。
老张说:你说话不能一竿子打死。我大老粗也就算了,那些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可不这样,那上次遇见的老周,他找我修过鞋,很斯文的文化人...”
老张说出老周俩字,是试探着出口,贸然提到周小萍的客人,怕周小萍生气。
周小萍肚子里有货后,有了说话的兴致:那老周啊,是斯文,假的,男人脱了衣服一个熊样,越斯文的人花样越毒,老周这家伙,折腾死人….他那一百块钱可不好挣…”
原来老周的嫖资是一百块,一百块自然有一百块的服务,老张想起周小萍光天化日之下的大呼小叫,心里有个蚂蚁在爬。
周小萍关于老周的话题到此为止,嘴巴又开始吸骨髓啃骨头之旅。老张眼睛这时候掠过能吃女人的头顶,跟一个男人的目光对接。
大厅里只有周小萍老张一桌食客,那五人的进了雅间。大厅边上是厨房的小窗口,便于服务员上菜。生意好的时候窗台上放着一盆盆热气腾腾的大棒骨或者东北菜。现在,窗口的风景是一张男人的刀脸。
那个老是在夜晚捻烟屁股的男人如今脑袋露在窗口抽着烟,眼睛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排排空着的桌椅丛林,老张和周小萍就是仅存的风景。男人是上帝随意涂鸦甩出的一滴墨,潦草至极,女人总是风景里的浓墨重彩。周小萍裙子绷出大屁股的轮廓,透过稀疏的椅背一条条传过去,成了厨子解乏解闷的风景。
周小萍风卷残云狂扫大棒骨和小鸡炖蘑菇,她久旱的胃得到满足后,用牙签挑着牙缝里的肉,开始打量这个饭店。女人天生敏感背后也长眼,她甚至回转身子看了厨房的窗口,对着抽烟的厨子挑了一眼,嘴角弯了个月亮。
她吐了一口牙缝的战利品,对老张说:老张,你是我认识的男人里最有良心的,最起码,还有胆带我出来吃饭,那些男人晚上干完事白天见了我假装不认识。这顿饭,值!
然后她压低嗓音对老张耳语说:我周小萍也是有良心的女人,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下午来我家,我好好招待你.”



老张从东北大棒骨饭店出来,走过午后明晃晃的大街。吃饱了喝足了的感觉就是喝醉了酒的感觉,想躺下睡一觉。
周小萍因为和吉林长春的老板娘老乡唠嗑没完没跟出来。不知道那猪公嘴女人和这薄嘴唇粉面女人要说多久。老张为本次吃饭买单一百五十块,老板娘结账时把八块零头潇洒抹去,算是看了周小萍的面子。老张心里还不领情,本来一百五十八,要我发,老乡一论,我不发了,不吉利。
但出了门,老张的豪气也随着阳光蒸发了,他的腿肚子又开始疼了。后来,他又开始心疼肝疼。
一觉醒来后,老张忽然想起周小萍在饭桌上的耳语,想到他的一百五不能白打水漂,他总得抽点油水回来,立刻来了精神,出了门,去了周小萍家。



午后两三点的四合院满院子明晃晃的阳光,就是不见一个人影。白嫂这时候也出工卖麻花馓子去了。周小萍家的狗因为结交了新欢,满世界狼窜不着家,要到夜里才回来。老张敲门。
无人理会。
老张的手加重些,像掌鞋底时拿着锤子砸钉子,过了好半天,才听周小萍有气无力的声音:谁啊?
大白天的,老张不敢大声,口齿不清说出老张俩字。
周小萍又懒懒的问:谁啊?
这一次老张不得以大着嗓子自报家门。
周小萍说:改天吧,有客人。
老张吃了闭门羹,这才发现周小萍家不远处有辆七成新的三轮车。三轮车铁链锁和一棵歪脖子柳树连在一起,牢不可分,后斗边上喷着四个白字:鹏程万里。
哪个客人不远万里来找周小萍?
在老张的记忆里,下午来找周小萍的不是秃头就是老周,但那秃头被老张纠缠过,不知道还来不来。倒是老周,距离上次有半个月了吗?连周小萍都说老周挺能折腾人的,怎么这次屋里没动静。
老张觉得自己腿伤好转,但头又晕了,平日里连十八块的米线都是打牙祭不说,以往三十五十扔周小萍那地也罢,现在居然不知好歹请一个婊子吃饭,结果还被婊子爽约,他觉得是个猴子被耍了。但思来想去,气的不是周小萍,是那个突然杀出来的嫖客,周小萍就是做这行生意的,做生意的谁还舍得拒客?
但他也是她的客人,不过是提前预付款。又想自己和那些嫖客有所不同,和周小萍还有一份说得着的投缘。
一下午,周小萍和他花出去的一百五十块像俩跳蚤在心头蹦,老张像个娘们心乱如麻。



老张在心乱如麻里开了收音机,河南台来了场及时雨,恰好在放《秦雪梅吊孝》,你可知那春日树梢燕飞过,你可见那冬阳篱下双飞鸽,绿水池边鸳鸯卧,你怎忍心把我舍割 … ”秦雪梅哭的悲悲切切,老张听得心里凄凄然。地方戏种,就是对了每个地方人的心。老张觉得人心都是不可靠的,只有收音机可以陪他解闷。
听完秦雪梅,老张隔着房间的玻璃去看院子里歪脖柳树下的三轮车还在不在。门边有个小玻璃窗,玻璃经年累月已经不甚完好,有裂缝的,就用透明胶带贴上,老张自从休养生息后,就把那玻璃擦得擦得狗舔一样,透过不太清亮的玻璃,老张看得见四合院进进出出的人。每个人都要有个看世界的窗口,东北大棒骨饭店厨房窗口吸烟的厨子有,周小萍家也有,但周家却把玻璃涂上黄漆,里面什么也看不见。
老张把脸凑到玻璃上,他的世界是一双鱼眼对过来,叽里咕噜的转动着,老张唬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接着,有人不敲门,推门而进。
一双金鱼眼长在一张油光可鉴的胖脸上,腮帮子都鼓着,肚子也鼓着,是房东。房东到来只有一件事,就是要钱。
老张被堵了门。
房东抱怨着:你们这些钉子户,不让我跑几趟腿钱是要不来,这都几号了都几号了?过去地主背着恶名,还不都是被穷鬼逼得。老张,今天你得把房租交齐了。
提到钱,老张心里翻江倒海,但老张事到跟前毫不紧张,倒是笑脸相迎:老板,钱早就准备好了,你也没来拿。
四合院的人叫房东老板。他是钱老板房老板。
老张接着说:什么叫天有不测风云,这就叫人有旦夕祸福。这不一块修鞋那个老徐犯了肺气肿住院,钱先给他垫上交住院押金了。刚给老徐堵了窟窿,老板你宽限到月底,你也不用跑腿我给你送上门。
老徐在这个编造的谎言里患了肺气肿住院,老张当了一回好人。但房东显然并不领情,一阵牢骚机关枪一样喷出来:你们这些土老巴子,什么瞎话都能编出来,自古吃饭要钱住店付款,你吃你们的饭我不要钱,店是我的我就得来收钱。每次收钱你们哪个不是从鸡腚里抠屎,哩哩啦啦拖拖拉拉,你们要吃饭,我也要吃饭。你那个邻居,那个东北女的,连门都敲不开,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勾当,干什么勾当我不管,你住我的店得给我钱啊。你们两家,钉子户,都一个德行,老张,今天你没钱,你家里有什么值钱的,我先拿走再说,月底你交不上钱,别怪我不客气了。
房东的金鱼眼轱辘了一圈,屋里破锅烂瓢不新鲜的被子,没一件值钱的东西,金鱼眼就盯上了床上的收音机,拿起来看了看。
老张赶忙说:你随便拿件别的,收音机我每天都要学习研究国家大事,与时俱进。这个千万别拿走。
房东金鱼眼一瞪,目光如炬:本来我嫌破还不想拿,你这么一说我就铁定拿了。不过我也不是恶霸地主,月底你交上钱我就一根毛不少的还给你。
说完,把收音机往左胳膊窝里一夹,阔步走出老张的出租屋。




收音机被拿走了,等于拿走了老张解闷的玩意。欠钱无理,老张没法跟人讲理,毕恭毕敬送走房东,又尾随着房东出门来,看见房东贴着房边走,许是还要去下一家钉子户。
柳树上相依为命的三轮车,像忠诚的老狗,栓在哪里。
房东一遍遍敲周小萍的绿漆木门,周小萍说:老板你啊你来了,我光着身子不方便给你开门,晚上老头子回来给你送过去啊。
房东对待周小萍的态度和老张天壤之别,说了句:你老头子不送,我可要把你掠了去押着。
周小萍隔着房门说:好啊,我巴不得呢,你可得好吃好喝管着我,哈哈..“
要账的黄世仁嘴角挂着一抹暧昧的笑,老张甚至怀疑这老头子这个点来要账,有吃周小萍豆腐的心思。老张心里咕嘟冒出一句话:老狗没有吃上热屎,白来了。



最贴身陪伴的收音机被人拿走,老张就剩一个不太清亮的窗口看世界。他的窗口世界里,有瘦小的一团蹲在三轮车边解锁,铁链子哗啦拿开,人一下子站起来,毫无悬念,是老周。
他花一百五十块请人吃饭的好处,给一个科学家让了路。那科学家在周小萍的地里播了好长时间种子,播种时究竟多少花样,无从知道。周小萍说男人脱了裤子一概不斯文,不斯文的老周也像一粒种子,从此种在老张的心里。



晚上阿花回来,破例给老张说鞋摊的事情。说得也倒简单明了,阿丽和老徐上午没有出摊,下午阿丽自己来了。阿丽说老徐住院了,是花粉过敏引起哮喘,夜里喘的上不来气,差点交代过去。等住了院安顿好,儿子陪床,阿丽才出摊挣钱。
老张心里一阵窃喜,觉得倒霉这事,也像风水,轮流转,房东来要账,他随口一掐,还真把老徐给掐到医院去了,虽然不是什么肺气肿,但都属于呼吸道。
他怀着窃喜,又不能告诉阿花,否则房东要账的事情要败露了,房租迫在眉睫,鞋摊上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他的腿伤日渐起色,他想着是不是要重出江湖了。他对阿花说:明天我跟着你出摊,你也不用给我当秘书了,咱俩一人一个摊。你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完全可以一人独挑大梁。
阿花正在将一个硬面火烧掰成指甲盖大小的,倒上开水,舀一大勺辣椒酱,满碗的红艳艳,她慢悠悠说:出摊容易,你上哪找小桌子去?
阿花过去的行头还都在,只是过去的小桌子已经旧的要当柴烧了。
老张说:明天我寻摸个桌子,弄好了,就重出江湖。



五月夜晚有些热,四合院的人们没有过早的躲进房间,夜晚还有些出出进进。阿花把攒了一盆的衣服端到水管旁边搓洗。
靠近大门处有个公用水台,生锈的水龙头最近一直滴答着水,水台边永远小河淌水。
老张的一条裤子,因为有隔着纱布渗出的血水染过,阿花打了几遍肥皂,还是没有搓洗干净。
水台上搁了一只红色塑料桶,有人拧开滴水的龙头,水哗哗流下来,水花溅出来,落到阿花身上。
阿花下意识的把脸盆端开,闻着来人的刺鼻香气,继续搓着衣服。
一会儿水龙头被关上,有人把水提起来,格达格达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趔趄,啊呀一嗓子,阿花望出去,大门电灯照出来的光亮里,周小萍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花满手肥皂,往衣服上蹭了蹭,过去拉周小萍。周小萍骂着:哪个婊子胡乱泼水,害人摔倒。
水是阿花泼的。四合院里的女人们洗衣服都把脏水泼在路面上,破旧的水泥地面,很容易渗水。周小萍是被翘起来的水泥裂缝绊倒的。
阿花以为是自己泼水的错,虽然一个婊子让阿花很刺耳,但自己的过错大过这声骂,赶忙说:“没事吧,没事吧?”
周小萍颤巍巍站起身来,揉揉自己的屁股:哎呀,尾巴根他娘滴贼拉疼又得接水。
阿花赶紧把红色塑料桶拿到水台边,说着我来接我来接,于是打开水龙头,哗哗哗。
阿花把接满水的塑料桶提到周小萍脚边,周小萍穿着一双枣红色丝绒高跟鞋,阿花想:提水穿高跟鞋,高跟鞋最容易摔屁股蹲了。
阿花心里忽然划了根火柴,照亮了慢半拍的思维,再定睛一看,周小萍已经提着水桶走开,灯光下,她圆滚滚的屁股随着裙子一扭一扭,丝绒高跟鞋颜色越来越暗淡,只有格达格达的声音,敲击着四合院的无尽夜色。









[ 此帖被白菜在05-11-2015 17:25重新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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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楼  发表于: 2015-05-11   
一上来就有大餐啊
这个玩蛋的老张,对着自己的老婆,就只是大棒骨的诱惑,对着嫖了几次的妓女,装着大方和慷慨。
阿花后面会怎么办呢?是大闹一场还是??
周小萍埋没在市井可惜啦,如果进了机关单位什么的,现在也该是“反腐的主力军”了吧,越看越觉得这个嘴巴能说的男人心痒痒的女人似乎每个单位都会有那么一个,靠着讨巧混的顺风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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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楼  发表于: 2015-05-11   
回 62楼(白菜) 的帖子
跟姐姐汇报一下:大葱饼有进步,我发现面和的硬一点会比较好做。
若风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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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楼  发表于: 2015-05-11   
越来越觉得阿花这辈子真凄凉,周小萍这种女人确实是人才,老张咋就死性不改呢,钱来的那么辛苦花的那么容易,败家的玩意!
白菜 离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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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楼  发表于: 2015-05-14   
                    十

阿花从床底下钻出来,把长辫子甩到脑后,扑扑裤子上的土,问老张:“孩子呢?”
老张已经准备睡了,没有收音机的日子倍感无聊夜晚无趣。
老张说:“你孩子结婚的结婚,工作的工作,上学的上学,一个不在跟前。问孩子干嘛?”
阿花说:“小陈给的鞋子。”
陈太太的鞋子,终于劈山救母般出现。老张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说:“找那鞋干嘛,你又穿不了。”
“我穿不了不会送人吗,还赚个人情。”
“我送人了,也赚了个人情。”
“送谁了?哪个女人?”阿花语气有些急促了。
老张不紧不慢的说:“说不出来你都不相信,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阿花你猜…”
老张总是有本事将一件简单的事绕来绕去,蜘蛛结网,让阿花费半天力钻不进来。
阿花说:“猜不出来,大院里我认识白嫂,她脚丫子那么大,穿不了。”
老张说:“大院里你还认识谁?”
阿花说到白嫂,想到白嫂的旁敲侧击,心里的火柴又着了,阿花很少发火,但老实人肚子里有牙,阿花的牙呲出来:“给那卖肉的了?好像她穿着提水啦。”
话一出口,阿花知道自己真生气了,还气被真婊子骂一声婊子。老张故意高腔高调:“猜对了,给周小萍了。也就她那小脚能穿。”
“给她干嘛?得人家好处了?”白嫂的话脉络越来越清晰,阿花的脑壳又一跳一跳的疼。
躺下的老张像干尸发出笑声:“是啊,得人家好处了,一双偏码鞋换一个小桌子,合算吧?咱不缺个小桌子吗,拱棚里那个就是周家用不着的。”
拱棚边上竖着一张旧饭桌,周小萍家买了茶几换下来的。阿花看见过,老张惦记过。老张这么一说,阿花想了想,半晌她说:“你不是说明天才寻摸桌子吗,啥时候拿鞋换的?”
老张说:“我说明天了吗,我说明天了吗?我说寻摸个小桌子,就是这个小桌子。”
阿花被老张绕糊涂了,老张说明天这俩字了吗?夫妻鸟语是本糊涂账,她脑壳一跳一跳的疼,忘了。



谎话像光着的身子,总要找件衣服来蔽体。老张在拱棚里干活时就惦记过周小萍家的旧桌子,但俩人这一月的交好中间没有旧桌子,老张料想自己跟周小萍的情谊,一张旧桌子不在话下。
老张吃过午饭后就趴在玻璃边观察地形,密切关注着周小萍家的动静。他是在等大伟的蹦蹦车蹦达着出门白嫂也登上三轮车后才去敲周小萍家门的。
周小萍看见老张,一脸的不愿意:“你家那矮矬婆娘回去说了吗?她可是害了我。”
老张纳闷:“她老实巴交的,还能害你?”
周小萍说:“老实人办大事。你不也是老实人吗。你家婆娘昨晚洗衣服乱泼水,害得我摔着尾巴根了,现在还疼,哎呀呀…”
说着摸了一把屁股。
老张说:“哎呀呀,我看看哪里疼。”说着假装去摸周小萍的尾巴根。
周小萍骂了声:“滚犊子!害得我生意做不成,老张你陪损失。”
老张乖乖的撤回手来,心里想,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总算扯平了,都尾巴根疼。
周小萍总喜欢摆出的笑脸如今写着不耐烦,看来真摔疼了,说好的一百五大棒骨福利暂时没有了,老张今天也没心思。于是就把借用小桌子的事抖出来。
周小萍说:“借?老张你脸真大,借了去用烂了还我一堆柴火吗?我还要拿到旧货市场换俩钱呢。”
老张知是周小萍不愿意给他白用小桌子,他有些受伤,但又不好意思提大棒骨的事,他觉得一顿饭后,和周小萍的关系不只是妓女嫖客的关系,他生出几分亲切的情谊,平常愿意看见她,和她说说话。
但周小萍眼里只有钱。
周小萍说:“你老婆害的我跑了生意,你不买俩猪蹄子来看我,还惦记我家的东西,男人,都是些拔屌无情的东西。”
老张说:“不能一竿子打死,我老张啥时候无情了,你这桌子出个价。”
周小萍说:“拿旧货市场怎么着不得卖三十,这样吧,邻居,算二十。”
老张说:“二十太贵了,还不如我去旧货市场掏。”
周小萍悲悲切切:“老张你这没良心的,还和我讲价,你那矮矬婆娘害的我啊,哎呀呀,贼拉疼….”
老张一拍桌子,没桌子可拍,拍了自己的肩膀,说:“二十就二十。我拿走了。”



等老张把那张旧桌子拿出来,用抹布净身,露出水曲柳斑驳的面子,面子上阴印着烟烫,茶水渍,菜汤各种周小萍家的生活印记。平心而论桌子还是不错的,就是太旧了,就像一个年华老去依然没病没灾的老人,人老了,雄没了,不值钱了,老张觉得这个桌子还可以去掉五块钱,十五块的成本正好。想到这一个月的休养生息多亏有周小萍陪伴,否则自己非得烦躁至死。尽管自己是花了钱的,但花钱总是值得,不但尝了女人味还解了他的烦闷,他就是喜欢看见花红柳绿笑骂由娘的她。明天,他要重出江湖,凭自己老江湖的手艺,日子总会过的红红火火。



鞋匠老张又重出江湖。江湖还是那些艺人。差点交代过去的老徐也神奇的蔫苗子复苏,打了三天吊瓶后又上岗。手艺人靠手吃饭,生不起病。老张腿伤一个月,算是生命中的奢侈。这一个月里他的脸似乎白了不少,手也因为每日只洗手不接触鞋子变得干净了,风鼓起了帆,老张休养生息后宛若新生。
周小萍家新桌子的到来,阿花分家独立出摊了。因为五月的摊位费四月已交,阿花就省了五月余下的摊位费。但多出一个摊位凭空插队,几位同行就频频斜视。
第二天近午,姑娘城管就来修鞋这边把阿花的摊位费要走了。姑娘城管头发又理成寸头,割过的韭菜齐刷刷的出着新芽,烟不离手,一脸包公像。
老张纳闷着,阿花刚分家,城管就闻风而动,他掐指一算,怀疑老徐交下月的摊位费时顺便告了密。但证据不足,也就成了无头冤案。



晚上回家的路上,还是阿花蹬三轮车,看阿花吃力,老张主动把自己卸了货,撒开脚丫子走路。
阿花突然问:“这两天咋不见你的收音机了?”
飞来一块小石子把老张心里砸个坑,石子威力有限很快复原,老张说:“坏了,放修理部了。连中央台都像敌台一样,嗤嗤拉拉说话不爽快。”
阿花说:“等攒攒钱你再买块新的。要不攒攒钱买个小彩电,暑假里狗蛋来,没个电视多燥人。”
暑假里狗蛋来这件事仿佛从来没在老张的脑子里出现过。这老生儿子和他不对脾气,过去爷俩鸡飞狗跳的事从来没少过,狗蛋回老家上学后老张反倒过上清静的日子。
但电视是要买的,迫在眉睫的房租是要交的。
说这话时他们正路过东北大棒骨饭店。五月天长,东北大棒骨几个字在隐隐的淡墨夜色里眨着鬼魅的眼睛。五号病还没过去,门口的汽车自行车稀疏,即使晚上客源仍然匮乏。厨子没有出来吸烟,猪公嘴的老板娘站在门口打着电话,厚嘴唇一张一合,眉飞色舞。老张跛脚走来时,她正带着愉悦的表情说完拜拜俩字,挂了电话,脸上依旧春风。老张假装直视前方,却听老板娘说:“师傅啊,辛苦啊,刚回来啊。”
老张胡乱说着:“啊啊,刚回来。”
老板娘猪公嘴继续说:“进来坐坐吃个饭吧,大棒骨搞优惠了,大盆送一盘大拉皮,比上次合算多了!”
老张说着:“不吃了,等有空来照顾你的生意。”
三轮车和老张的脚丫子快速过了大棒骨饭店。不等阿花说话,老张说:“哪来个猪公嘴婆娘,这么会说,把天底下长着嘴两条腿的人都当成老顾客来套近乎了,想钱想疯了吗?”
全世界人民想钱都想疯了。老张咕嘟冒出的话,在这个夜晚又多了一层体会。



天气越来越热,老张在屋里待不住,过去有收音机,现在守着阿花,女人都是麻雀,阿花是少有的闷葫芦,他觉得憋闷,满院子晃悠。四合院的人们陆续回来,认识的就说两句,不认识的一闪而过。进进出出几次,就在院子里遇见周小萍。周小萍来水台边提水,没穿高跟鞋,穿了一双凉拖鞋,光着脚丫子。老张猜周小萍夜晚用水很多,她爱干净,也要来的那些男人用水。她需要很多的水。但大伟很少提水。
四合院里的人家有的嫌屋里闷,搬出小饭桌来吃饭。周小萍卖给老张的二手饭桌在南下的岁月也发挥过如此作用,后来做了这一行,她就不出来吃饭了。白嫂那个开大车的男人回来了,炸麻花馓子的工作台铺了块塑料布成了饭桌,摆着两瓶啤酒,白嫂断断续续往外端出几个菜来,膀大腰圆的男人坐在椅子上叉开腿咕嘟咕嘟灌酒。
老张走过水台,假装腿更跛了,这样可以放慢走路的速度。老张对周小萍搭讪:“这么勤快。”
水快满了,周小萍拧紧水龙头,头也没抬说:“不勤快能行吗,男人又指望不上。”
老张说:“指望我吧,我来给你提。”
老张本来是顺着周小萍的话开个玩笑,周小萍说:“好啊,老张你来提。也算将功补过。”
老张赶着鸭子上架,又还一句嘴:“咋叫将功补过呢?”
周小萍低声说:“你老婆泼水我摔屁股蹲,到现在尾巴根疼,做那事正好压着这地方,男人哪有个身子轻的,疼死人。”
周小萍的低语给老张一副活生生的春宫画面,周小萍接客时,尾巴根受力,影响发挥,服务质量下降。老张听得热血澎湃,他觉得这是周小萍和他有亲密关系才把隐私透露给他。
他突然变成一个不瘸不傻的好人,拎起水桶就走。周小萍跟在身后,继续叨叨:“明天再疼我去医院拍个片,真有事老张你得替你婆娘买十斤大骨头十个猪蹄来赔罪…”
这时候白嫂已经把四个小菜齐刷刷上来,她也搬了把椅子,也叉开一双细腿,下筷之前,眼睛看了对面一眼,老张已经把红色水桶放在周小萍家门口。



上床熄灯后,阿花问:“你腿没事了吧?”
老张说:“能没事吗,躺下就肉跳。”
“肉跳还给人家提水啊?”
老张一惊:“你咋知道。”
阿花说:“我闲着没事趴玻璃上一瞧,看见提水的像是你。你提水就不瘸了吗?”
老张说:“我说来,今晚腿咋不肉跳了,看来是好了。我帮人家提水是给你将功补过,你让人摔了一下,人家见了我说尾巴根疼,我这是善后。”
阿花又没话了,两夫妻的话都让老张一个人说完了。况且,她真是泼水让人摔了屁股蹲,她理亏。
夜的沉默里,房租和周小萍的尾巴根齐齐压过来,全世界人民想钱想疯了。老张也想钱。



老张和老徐心存芥蒂,和老胡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鞋摊上没有朋友,他的朋友是修自行车的老秦。重出江湖这两天还无暇顾及老秦,这天午后吃过饭,老张去看老秦,老秦无所事事躺在竹椅上眯着眼打盹。为了挡阳光还把一张报纸盖在脸上,远远看上去像个死人。
老张的左腿轻悄悄捎带着右腿,猫到老秦身边,刷的把报纸揭开,老秦张着嘴,嘴角有哈喇子流出,突然而至的光亮令老秦一下子睁开眼,见是老张,扬起来的脑袋又似西瓜落地,说:“我以为谁呢,找我修车子的呢。你谁啊,脸也白了,也胖了,一月不见,成有钱人了吗。”
老张说:“我脸上写着没钱俩字。”
老秦微微抬起头眯着眼说:“在哪?我咋没看见?”
“你光顾着睡觉,眼神不好。”
“谁的脸上写着有钱?我看你跟个粉面书生一样。”
老张:“我没钱买化妆品,都是捂的。”
老秦:“你看我脸是红不拉几的,没时间捂是晒的,我也没钱。”
老张来找老秦,是看望老朋友,心里顺便打了小算盘,老秦说没钱,这年头谁说自己有钱呢,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都哭穷,估计有钱的陈太太也会哭穷吧,不过不在他们这些穷人面前哭,是在借钱的穷亲戚面前哭穷。
老张的算盘就是想向老秦试探下钱袋,全世界人民都在想钱,他心里装着房租,他怕房东老板不定哪天冒出来去要钱,他现在天天和阿花在一起,房东来就露馅了。
老张试探老秦后,没有开口问老秦借钱,俩老朋友好久不见,上来提钱,太俗了。鸡抻抻脖子还能打个鸣,他老张的忧愁还有几天的距离呢。


夜晚的四合院陆续有商贩回来,锅碗瓢盆丁丁当当,人们目睹一场战争。战火从绿漆木门蔓延开来,周小萍拿着苕笜疙瘩,把大伟敲出门,周小萍骂:“你这败家爷们,今晚就是抢银行也得把钱给我抢回来!”
大伟手里还掐着一个馒头,看来是饭吃到中途,两夫妻吵起来了。吵到酣处,女人就动用了武器。
大伟抱头没有鼠窜,还想回屋,但周小萍用苕笜疙瘩挡住大伟的企图,大伟说:“多大点事啊,吃饭都让人吃不舒服。”
周小萍一笤帚疙瘩过来:“你还有脸吃饭,养只狗还知道对我调调尾巴,养你就知道胡作。”
四合院的人们齐齐露出脑袋来看好戏,连阿花也出来看了一眼又回屋了。老张自然也不错过,看见大伟被打,老张心里居然一阵痛快。老张心里咕嘟冒出一句话:好个穆桂英!
好戏正在上演,老张眼里进了一个小飞虫凑热闹,老张揉搓眼睛三五秒钟的时候,剧情忽然来了翻转,周小萍一下子坐在地上,不知道是大伟把周小萍推搡在地,还是周小萍耍赖自己倒地,总之周小萍又哭又骂,不只关乎钱的,还加上男人的窝囊。
大伟的蹦蹦车蹦达着逃出四合院。剩下周小萍坐在地上梨花带雨。四合院各屋露出的脑袋没有缩回的意思,人们还在饶有兴致的看夜场戏。
周小萍指桑骂槐:“看什么看哪,你们两口子就知道滚床单不打架啊…”有些脑袋就被骂回去了,有些脑袋依然顽固等着好戏收场。
有人在这场好戏里看见鞋匠老张走过去,递给周小萍一只手,老张说:“起来吧,让人看热闹,有委屈回屋去哭。”
周小萍抽抽搭搭着,借着老张的手站起来,脸上脂粉横流,对老张诉说:“大伟那不要脸的,把房租拿踢蹬没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挣个钱容易吗,这尾巴根还疼着呢….”
周小萍的哭诉让老张有点心疼,他胸腔满满的底气:“等我挣钱了,给你买十斤大骨头十个猪蹄子啃。先回去。”
绿漆木门关上,四合院里的脑袋拨浪鼓摇着,老张也想骂:“看什么看,没见过拉架的?你们两口子打架没人拉就往死里打吧!”
周小萍和大伟是因为房租打架,老张自己的房租还没着落呢,阿花有一次问起他说了谎。梨花一夜开,飞机轮船的距离用脚步丈量。房租就这样大山压过来了。


老张瞅着老秦要去背后的空地撒尿,不瘸不拐麻利走的过去和老秦站在一起。老张没多少尿意,老秦取笑到:“老张你这腿是妥妥好了,就是那鸟不行了。”
老张说:“行不行吧,都这把岁数了,不烦恼。”
老秦说:“给你个大奶大腚的女人你不烦恼才鬼呢。”
老张耐心的等着老秦洒出长长的尿花,说:“这个不烦恼,那个就烦恼,人活着就是烦恼烦恼叠罗汉,死了就肃静了。”
老秦问:“啥烦恼,脑袋上都快没毛了。”
老张脑袋尖,发顶稀疏。老张不拐弯了,直说他的烦恼:“借我五百块急用,一个月期限,我还你五百五,比银行存款合算。”
老秦三句话不离女人:“怕是被哪个大奶娘们迷住了?”



阿花回头看了一眼老张,老张和老秦正撒完尿往回走,老张摊边有人等候,等了一分钟就到阿花这边了。老张没有回摊位,而是去了老秦的修车点。



老张的收音机又在手上,早上的新闻联播里,世界很乱,中国很忙,国家领导人到处出访,老张的腿可以蹬三轮车了,大辫子阿花又坐在三轮车上,听老张给她讲与时俱进的新闻。
阿花觉得幸福。
觉得幸福的还有另外一个女人。



某个下午,老张鞋摊主人不见。有老顾客来问阿花,阿花说:“肚子不舒服,去诊所开药了。”
老张告诉阿花自己闹肚子,再不开点PPA就该拉在鞋摊上了。阿花听了很紧张,让老张开完药就回去休息,老张说:“PPA吃一片就管用,没那么娇气。”
老张的三轮车下到大路上,没有往诊所的方向走,而是去了农贸市场。
卖猪肉的摊主和修鞋的摊主都是生意人,生意人两幅面孔,前者满脸放光,连嘴唇都象在肥肉上蹭了蹭。后者一脸粗劣,嘴唇像被撮了一层皮。
老张声音洪亮说:“老板,来十斤大棒骨!剁好,别跺太小了!”
肉摊老板是个女人,和白嫂有几分像,不过白嫂瘦的干枯,肉老板娘瘦的油腻。那女人的细胳膊挥舞着大砍刀,在跺出坑来的木墩子上上下翻飞,老张嘱咐说:“别跺太小了,一煮骨髓跑了。”



老张在向老秦借钱时富余了一百块,五号病刚过去,肉价抬头,大棒骨也由当初的十块涨到十二块一斤,老张买了十斤。
老张提着大棒骨走在肉摊和菜摊间那条狭窄的小路,迎面有人咳嗽一声,老徐晃着膀子而来!小路窄的两条虫子爬屁股都能对了眼,老徐和老张算是狭路相逢。
老徐倒是主动高嗓门说话:“哎呀老张,买这么多骨头,缺啥补啥。”
老张硬着头皮问:“你也来买肉了。”
老徐说:“亲家晚上到,买只鸡炖炖。”老徐儿子快结婚了,两亲家南北第一次相见。
和老徐的邂逅让老张心里不爽,又咕嘟冒出一句话:仇人见面,吃沙子!
在见到想见的人之前,总是先见到不想见的人,等于嘴里吃了沙子。进四合院门时和白嫂相遇,白嫂也是老张这时候不想见的人。白嫂男人还在休班,白嫂出工也晚了,老张看见以往白嫂三轮车上尖头尖脑的麻花馓子,现在只有平平一笸箩,用塑料纸盖着,还有几只苍蝇跟着。
老张敲周小萍的门,周小萍说:“不舒服,不上班。”
老张自报家门:“不用你上班,你也不能棒打财神吧。”
周小萍开了门,看见老张提着的一兜子大骨头,欢喜浮上脸,说:“不说还有十个猪蹄吗。”
老张说:“一口吃不成胖子。”
周小萍接了大棒骨,放在茶几上,就斜倚在长沙发上,她穿了露腿的墨绿裙子,没穿丝袜,两条大白腿触目惊心的横着,腰间的肉塌下来,像老张去肉摊买肉时看到的一扇没来得及拾掇的猪肉。
老张说:“我说到做到,我来看看你了。”
周小萍说:“你早该来了,替你那矮矬婆娘赔补一下。”
老张附和道:“那婆娘做事慢吞吞不说,还净出乱子,总要给她擦屁股。”
“老张你这话说的,我难道是个屁股。哈哈…“
周小萍的笑声鼓励了老张挪动椅子,一直挪到她身边。老张问:“还疼吗?“
“疼,还扯着别的地方也疼。”
周小萍肥腻的36码脚丫子像个胖胖的猪蹄,密密麻麻摆着老张眼皮底下,他忍不住捏了一下,问:“难不成扯地这里也疼?”
周小萍咯咯一笑:“哎呀,痒痒,总之不舒服,老张你给我揉揉脚。”
老张伸出一双修鞋的手来捏脚,他重操旧业后,手怎么洗都洗不干净,周小萍见了并不嫌弃,说:“往上点,腿也没劲。”
老张的手又用力在小腿上,像揉一团面。“周小萍你腿真白。”
“腿晒不着,哪有黑的,你家婆娘腿也白吧。”
“她从来没白过,她年轻时红皮。老了腿上的皮都抽抽了,粗着呢。”
老张的手是攀援的藤,顺着周小萍的腿不由自主往上爬。鞋匠的手在裙子的覆盖里摸到裤头,老张咽了口唾沫,说:“大腿疼吗?”
“哪都不舒服。”
老张的手摸索着周小萍的大腿,像摸着猪肘子。周小萍说:“老张我告诉你个秘密,那老周来的时候,可折腾人了,把我嘴里堵上袜子,还拿绳子绑手,这老怪物的钱真他妈不容易挣。实话告诉你吧,我的尾巴根跟你婆娘有关,跟老周也有关。”
老张磨了磨牙说:“那老不死的没几天折腾了,我才是真心疼你的人。让我看看尾巴根,是这里疼吗?”
老张的手已经伸进周小萍的裤头里,摸着周小萍肉鼓鼓的屁股蛋,比肉摊上白花花的猪肉还舒服。
周小萍哼唧着说:“是这里,你给我揉揉,老张你的手真舒服…”
老张像得了指令一样,一把掀开周小萍的裙子,露出红彤彤的内裤,又一把腿下红彤彤的内裤,露出白咧咧的屁股…



鞋摊的老张像刚从澡堂子出来一样,没了力气,干活慢吞吞。阿花侧过脑袋问:“吃PPA 了?”
老张说:“吃了,一泡稀撂倒英雄好汉。”
阿花说:“叫你回去歇着你还来。”
老张说:“财迷虱子,多挣一分是一分。”
傍黑收摊时,胡氏夫妇总是第一名,第二名是老徐和阿丽,最后是老张和阿花。老徐把绳子搭到三轮车的篷布上,喘着粗气系紧,又把竹藤椅放在上面,阿丽最后跳上车。老张这时候才慢吞吞开始收拾小零碎。老徐大嗓门说:“老张,还不赶紧收摊煮大骨头去,晚了可没火了。”
阿花听得莫名其妙,老张说:“上你家吃饭行吧,吃现成去的。”
老张扭转了乾坤,老徐不买账,继续纠缠在大骨头上:“鸡汤可没骨头汤好喝。”
这时候阿丽插话:“老张师傅阿花嫂子,下个月你们就去喝喜酒啊。”
老张问:“你家公子挑了哪个良辰吉日结婚。”
阿丽说:“六月十五。”



老张和阿花一进四合院就闻见肉味飘香,周小萍家的绿漆木门打开,大伟扔了几块啃过的大棒骨出来,恋爱过了浓情蜜意期的黑狗早早归家,身子一跃,一口叼起主人扔来的大棒骨,然后趴在地上,翻来覆去啃噬着遗漏的肉星。
阿花咽了唾沫,对老张说:“你还说请我吃大棒骨呢,你看我还没人家的狗有口福。”
老张也咽了唾沫:“急什么,两口子过日子,有的是机会。”



这年六月,月季花开第二茬,42岁的阿丽当了婆婆。
[ 此帖被白菜在05-19-2015 05:36重新编辑 ]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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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楼  发表于: 2015-05-14   
谢谢爱苹果若风,今晚更第十章。
写字本是一件孤独的事,我想我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但我也喜欢交流和鼓励。论坛好冷清,潜水的朋友露个面!
白菜 离线
级别: 论坛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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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楼  发表于: 2015-05-14   
Re:回 62楼(白菜) 的帖子
引用
引用第74楼loveapple于05-11-2015 17:39发表的 回 62楼(白菜) 的帖子 :
跟姐姐汇报一下:大葱饼有进步,我发现面和的硬一点会比较好做。

改天上图看大饼。为嘛我就觉得面软些好吃呢,当然面软筋道的诀窍就是使劲揉面。
杉菜伊伊 离线
级别: 军区司令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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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楼  发表于: 2015-05-14   
浮上来了,这个小说又开篇了,看得很过瘾。
白菜,你对文字掌控,和情节的设计越来越娴熟了。

纠个错:
他重操旧业后,手怎么洗都洗干净,周小萍见了并不嫌弃。。。”

缺个“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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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菜 威望 +3 2015-05-15 谢谢纠错,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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